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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老段提著旅行包,出門右轉(zhuǎn),去街口打車。
天色有點(diǎn)暗,鐵灰色云層重重地壓下來,像是將要下雨的樣子。
離老段家不遠(yuǎn),有一個已經(jīng)不常被使用的倉庫。漆成綠色的鐵皮大門有些斑駁地凹凸不平著,門上有街頭少年偷偷留下的白色涂鴉,也沒人管。有些窄的屋檐下掛了低支光的燈泡,和著不甚精細(xì)的水泥外墻,泛出空氣里的昏黃。
有一群六、七歲的小孩聚在倉庫前的空地上跑來跑去,玩著原始而簡單的游戲。老段側(cè)著身子匆匆繞過,以免有小孩撞上他,或者他手里的包。
臨近高峰時段,又將要下雨,車并不好打。
老段坐在車的后座,看著這座城市的薄暮。顏色濃重,也許因?yàn)樘焐^于暗沉的關(guān)系。如同映在一架LC-A的鏡頭里,強(qiáng)烈而迷醉,又時而模糊著。
是將要下雨了。路上有些堵,老段一度有些擔(dān)心自己會誤機(jī)。但其實(shí)到達(dá)機(jī)場的時候不算太晚。才換了登機(jī)牌,遇上兩個消息靈通的女孩前來送機(jī)。老段有些惶恐,也有些感動。
臨進(jìn)安檢的時候,聽到粉絲喊著,老大加油。老段回望。
要怪機(jī)場里的燈光太亮堂,尤其是與極擅于反光的大理石地面交相輝映了之后。老段有些詫異,他回頭看向他的粉絲們,卻看到其中一個變成了另一張他很熟悉的臉。很熟悉,但就是一時想不起來他叫什么。
老段轉(zhuǎn)過身,朝向她們邁了兩步。也許是閃過了作惡的光源,眼前赫然是那兩個來送機(jī)的女孩。面染紅霞,笑顏如花。
老段坐在窗邊的位子上,等待飛機(jī)起飛。眼前一直晃著他的臉,像是印在了圓角玻璃窗上的薄膜。老段清楚地知道他認(rèn)得他,然后用力地想著任何一點(diǎn)可能的細(xì)枝末節(jié)。
后來飛機(jī)穿透厚厚的云層,飛入無盡的夜。如同僵死的記憶又在云層里被消磨了一層,好不容易拼湊起來的一星半點(diǎn)又這樣悄悄的消磨殆盡。只剩下空白。
* * * * * * * *
飛行的那一端,如同接替了原本未完成的云朵,雨下得甚歡。
老段等他的旅行包等了很久。趕去朋友的聚會,剛好散場。一撥人三三兩兩地各自回家,大多喝了不少,有些迷糊。
老段也跟兩個同路的一起走,去坐地鐵。運(yùn)氣不錯,趕上了末班車。車廂里人挺多,也挺喧囂,完全不像夜已深的模樣。誰的長柄傘不太勻速地掉著水滴,落在車廂的地面上,被踩成一朵一朵墨色的花樣。
他們站在近車廂連接處的門口,占據(jù)了一個角落。邊上的兩個年輕人老段想他應(yīng)該都認(rèn)識,但他只能叫出那個有酒窩的家伙的名字,叫橙子。而另一個只是面熟。
倒是面熟得很。
他似乎喝了不少,靠在角落里,醉眼迷蒙。那個叫橙子的站在他對面,一手扶著墻造成一個曖昧的距離,并時不時看著他似乎要跌倒的樣子而扶上一把。
老段覺得自己有點(diǎn)多余,從而往門邊挪了挪。頭頂?shù)臒晒鉄魤牧,有氣無力地顫抖了幾下然后黯淡了下去,卻在嘶啦嘶啦地囂叫著,讓人有些不安心。列車也如同霎時停止了那么兩、三秒,然后繼而往前行。
老段四下張望,似乎別人都未留意到這個停頓,而為之困擾的唯獨(dú)他一人。老段覺得有點(diǎn)像是在做夢。
橙子,橙子。老段聽到自己在喊他。
那個叫做橙子的好像沒有聽見,始終直愣愣地看著地鐵車廂里的廣告。倒是對面的家伙抬起頭看了老段幾眼,有些好奇又有些無辜的眼神。老段開始茫然,想著他是隱形了,還是看起來挺正常的橙子其實(shí)也醉得有些過。然后繼續(xù)保持他多余的安靜。
老段比他們早一站下車。臨下車前還是出于禮貌打了個招呼。我先走了,再見。
橙子依舊保持一手扶墻的姿勢目不斜視著。另一個又抬起頭看了看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目光清澈而有些許陌生。
于是老段在某一個瞬間猶豫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應(yīng)該盡一回義務(wù),把這兩個醉鬼送回去。誰的手機(jī)鈴聲響了起來,迷醉的電音,混雜了強(qiáng)烈的貝司和吉他,人聲縹緲地重復(fù)著他聽不懂的單詞。
老段走出地鐵站的時候,大雨滂沱。
* * * * * * * *
那個上午也依舊在下雨。
雨勢不那么張揚(yáng)了。鏡頭上沾了零星的水滴,天色灰藍(lán)。街道由此變成清冷,人倒還是很多。工作日的街頭,人潮洶涌,像是要吞噬掉一條又一條的斑馬線。
老段一手打著舊式的黑色長柄傘,一手提著公文包,在繁忙的路口等待交通燈的變換。
綠燈亮起,更多的人從四面八方擁擠過來,匯集成一股潮動的對流。
有人由西向東行,也有人由東向西奔走。各色的傘摩擦碰撞在一起,于頭頂上濺起一小朵水花。落在西裝上,一時沒有滲透進(jìn)去,而聚成一個半球形的水滴。
迎面而來的人群里,有人穿了長款的天藍(lán)色雨衣,袖口鑲著今年流行的檸檬黃,在人群里有些扎眼。走過老段身邊的時候,他定定地朝他看了一眼,仿佛打算說些什么。然后終于什么也沒說,快步走掉。
這一切像是塞在一個定格的鏡頭里,僅一秒的時間。
老段在擦肩而過的時候,覺得這個人他應(yīng)該認(rèn)識。但是老段就是想不起來他是誰他叫什么他和他在哪里見過。
老段立在原地仔細(xì)想著,想了很久。直到街口只剩下他一人。
* * * * * * * *
在老段睜開眼之前,他的臉始終在老段面前飛來飛去,不言不語只是偶爾一笑。而老段始終無法想明白他是誰。
雨過之后的早晨。
老段給自己做了一碗蔬菜色拉,大口大口地咀嚼著,聽見牙齒咬合的時候蔬菜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也許有助于思考。當(dāng)最后一塊黃瓜被消滅的時候,老段依舊沒有想起他的名字。
于是老段決定再去一次菜市場。也許他還需要一碗蔬菜色拉。
雨后的天氣不見得就有多晴朗,云層依然有些厚。陽光透過云層,使空氣里沾染上了一些淡淡的黃色,但并不太明亮。原本的色彩還是有些走形,依舊讓人覺得強(qiáng)烈,而在邊角又暗了下去。
經(jīng)過那個倉庫的時候,老段看到門前斜坡底邊還殘留著小水洼。這是雨后的印記。
那群飛奔的小孩還沒有放學(xué)。
老段把手插在褲兜里走著,難得有些悠閑。
倉庫對面的鐵欄桿上坐了一個人。頭發(fā)才洗過的樣子,有些蓬松,特別是額前的那一小片,在光線里顯得愈加柔和。他晃著腳坐在那里,和身后綠化帶里茂盛的樹顯得挺融洽。
老段快要走過的時候才看到他。依舊是那張讓他費(fèi)解的臉,以及那個很困擾他的名字。
他對著老段笑了笑,有些天真,像是多云時候的太陽。然后從鐵欄桿上蹦了下來,轉(zhuǎn)身走掉。老段看著他的背影,一跳一跳的,挺歡快的樣子。
喂,吳哲。
老段似乎等待這個觸動他的瞬間等待了很久。脫口而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老段自己都有些詫異。
老段看到他腳底下停了一拍。但是沒有回頭,繼續(xù)往前走去。
老段有些納悶,此刻的心情如同才交了考卷惶惶然等待著老師批改分?jǐn)?shù)的學(xué)生。老段想,他大概確實(shí)還需要一碗蔬菜色拉。
斜坡邊小水洼的面上浮著一層汽油,很薄。在水面上流動成一片不規(guī)則的塊面,色彩斑斕。
抬起頭,正對著那道綠色的大門。老段還是頭一回去仔細(xì)辨認(rèn)門上的涂鴉。白色的圓鼓鼓的空心字寫著,ARCO IRIS。
云層依然很厚,望不見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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