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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聚】
嚴良一手插在棉夾克兜里,垮著肩膀,一手伸出來,熱情地與周巡握手:“我聽趙局說了,津港市長豐刑偵支隊,周隊,大領導,”他又向關宏峰伸手,“大顧問!
哈松這位負責對接的警官氣質(zhì)散漫,儼然像是個混子——跟老關那便宜弟弟一掛的。
周巡詫異地看了關宏峰一眼,關宏峰卻跟沒事人似的,飛快地笑了笑,跟對方回握一下。
“我呢叫嚴良,領導交代我來跟你們接頭,”對方饒有興趣地打量他們幾眼,目光最后落在關宏峰臉頰的疤上;另一只手這才慢吞吞從口袋里掏出來,隨手往后面指了指,“你們要找的人現(xiàn)在可老實了,瞧瞧去?”
老實人未必是死人,死人卻一定很老實——他們要找的那個嫌疑犯現(xiàn)在確實很老實,老實得要命。
【論植入廣告】
嚴良沒長骨頭似的,四仰八叉地歪在沙發(fā)上,嘴里還叼著根吸管,正在喝一盒牛奶。
周巡在他臉前踱了兩圈,實在是閑得慌,從桌子上摸起一盒:“你們支隊給廠商代言怎么著,為什么每個人桌上都有牛奶?”
嚴良咂咂嘴,眼睛一翻,恍然大悟:“哎,你還真別說,領導就是領導!這提醒我了,應該找他們弄點宣傳費,晚上給咱加幾個硬菜。”他下巴朝桌上抬了抬:“大領導,來盒?”
周巡趕緊放下了,語氣莫名有點嫌棄:“什么玩意,奶不兮兮的。你自個兒留著喝吧!
【學術對話】
駱聞手指下壓,鋒利的解剖刀劃開蒼白的皮膚,切開尸體胸腔。他擺弄了擺弄心包:“心臟這處應該是致命傷,利器刺穿心包與心臟,全身血液回流后從傷口大量涌出,受害人最多在幾十秒內(nèi)就已經(jīng)死亡!
關宏峰看了一眼:“兇器很薄,體外出血似乎并沒有想象中嚴重,F(xiàn)場有沒有血足跡?”
駱聞?chuàng)u頭,查看了死者身上其他幾處傷口:“沒有,現(xiàn)場被徹底打掃過。其他創(chuàng)口沒有生活反應。”
兩個人手上的動作都停了下來。他們抬頭對視了一眼,駱聞又立刻去檢查尸體的脖頸和四肢;等再抬眼的時候,正好對上關宏峰略帶詢問的目光。
駱聞對他點點頭。
【是你的瓜子】
周巡看看他倆,又看看嚴良,伸手指了指:“他們在交流什么?”
嚴良把撕開包裝的瓜子往周巡懷里一塞:“嗑您的瓜子!
他手抄兜里,尊臀從桌子上挪下來,圍著解剖臺和駱聞關宏峰轉(zhuǎn)了好幾圈,抻著脖子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大專家!彼魄岂樎。
“大顧問!彼智魄脐P宏峰。
“給個指示?我看過現(xiàn)場,先照著熟人作案讓人排查了,還成?”
關宏峰瞥了嚴良一眼,點頭表示肯定,駱聞干脆當沒聽見,仿佛早就習慣了。
嚴良不識相,周巡識相。他邊嗑瓜子,邊把瓜子皮丟旁邊的醫(yī)用搪瓷盤里:“人家辦正事呢,你別老跟眼前晃來晃去的,礙事絆腳,說的就是你這號!
他舉起袋子:“來點?”
這次輪到嚴良拒絕了。他聞著臺上開膛破肚的尸體那味兒,又看看周巡:“不來,您自己留著吃吧!
【老爺們?nèi)绾蝿窬啤?br> 這天晚上,嚴良拉著駱聞,私底下給周巡關宏峰接風。
他左瞧右看,都覺得這位關宏峰顧問不像個實在人,存了心要灌他一灌。哪怕關宏峰百般推脫,借口路邊買東西賓館拿東西,他也一直盡職盡責地借機跟陪,生怕這大顧問借故遁了。
關宏峰有點無奈:“我不喝酒!
嚴良微弓著背,臉上帶點漫不經(jīng)心的嬉笑:“有句老話呢叫入鄉(xiāng)隨俗,駱聞打以前也不愛喝酒,喝酒吧他覺著影響思考,還特傷肝!
關宏峰只好笑笑:“明天還有事,點到為止!
嚴良漆黑的眸子盯了他片刻,瞇起眼笑了。這位大顧問還真的跟駱聞一個脾氣,雖然有些不茍言笑,相處起來卻很隨和。
只要別牽扯什么原則性問題。
【百度百科】
嚴良發(fā)現(xiàn)一個很有意思的事兒。
雖然從津港過來的這二位,周巡是領導,關宏峰是顧問;人前關宏峰叫周巡“周隊”,周巡叫關宏峰“老關”。可實際他倆相處的時候,位置倒像是反過來的。
周巡又給關宏峰擋過一杯酒之后,嚴良悄悄湊到駱聞耳邊,說了說自己的發(fā)現(xiàn)。
駱聞那雙一貫投射著內(nèi)心理性與嚴謹?shù)难劬戳怂麕酌耄孟裨诖_認嚴良有沒有喝醉;然后才擺弄幾下手機,遞給嚴良。
屏幕上是關宏峰的百度百科。
“我操,”嚴良小聲驚嘆,“牛老逼了!”
【點倒為止】
去他媽的“我不喝酒”。
大顧問就開頭矜持了一下,然后一個人把嚴良和周巡倆全喝掛了。嚴良起身的時候,腦袋一陣暈眩,幸虧被駱聞一把扶住,才沒出溜到桌底去。
他拱拱手,布朗運動出去前只說了一個字:“服。”
“點到為止,”關宏宇左右活動了下脖子,從椅背上抓起外套抖一抖,臉上表情似笑非笑,“你也不看是跟誰!
“老關……”周巡趴在桌上,喃喃地嘀咕。
“行行行行了,”關宏宇穿戴齊整,忍著嫌棄一把撈起周巡,“死沉爛沉的,起來,走一個。”
【綠藤來的客人】
要說死在他們哈松的這號也真是人才,生前殺人不說,還不安分在一個地方殺。只隔了一天,綠藤市也來人了。
所有人站在走廊,一邊仨靠在墻上;他們看了看邰偉,又看了看周巡;周巡跟邰偉互相看了看,又掏出手機照照;在場的所有人目光排列組合式地對過一遍,嚴良終于開腔打破了詭異的沉默:“你倆雙胞胎?”
【我只相信證據(jù)】
駱聞找DNA實驗室給周巡和邰偉測了一下。結(jié)果出來的時候,嚴良拿著檢測報告,草草翻了翻,然后又看了一遍,好像有點失望。
“你覺得有問題?”
“不應該啊,”嚴良手里攥著報告,抬頭望天花板不住盤算,好好的一出家庭倫理大戲,可惜了,“他們長得那么像,為什么會沒有血緣關系?”
駱聞目光掃過嚴良,嚴良立刻擺手:“得,我知道我知道,你只相信證據(jù)是吧?”
他把報告揣懷里:“幸虧他倆打扮不一樣,不然咱可真分不清了!
【抽煙,喝酒,剃頭】
還真有那不嫌事大的。
剛來的方木跟關宏峰嚴良埋頭分析線索的時候,有一會兒沒見周巡和邰偉。就這個當口,倆人竟然悄悄出去理了個發(fā),換了下衣服。
現(xiàn)在誰也分不清他們倆了。
作吧就,干。
【善于總結(jié)事物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
事實證明,在沒有經(jīng)過系統(tǒng)準備和訓練的情況下,一個人想要完全偽裝成另一個人,而且還不被熟人發(fā)現(xiàn),幾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嚴良發(fā)現(xiàn),會叫方木“木木”的是邰偉;關宏峰要是隨手遞出什么東西,會順手接過來的是周巡;邰偉比較坦誠,周巡相對戲精;周巡喜歡在各種有反光的物體上照鏡子整理發(fā)型,現(xiàn)在邰偉好像也有點被傳染了。
周巡和邰偉玩心上來的時候,嚴良很是被他們忽悠過幾次。但關宏峰和方木卻從來沒弄混過兩個人。
他們熟能認出來也就罷了,更奇怪的是,居然連駱聞也從未弄錯過。
【雙標本標】
駱聞解剖刀一樣銳利的審視,讓周巡多少有點不舒服。
有次他跟嚴良一起在窗邊抽煙,隨口問:“你們這大法醫(yī)……一直都這樣?”
“哪樣?”
“陰沉沉的,不通人情……啊,我就信口一說,畢竟了解得不多,說岔了你也別告狀去!
嚴良別有深意似的點了兩下頭,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連面上的痣都有些幸災樂禍:“你的大顧問不也一樣?”
“這你就不懂了,”周巡深深吸了口煙,緩緩吐出,“老關這叫低調(diào)!
【消消樂】
嚴良開車載著他們四個奔波半下午,終于趕到幸福苑小區(qū)的時候,熊熊的火光已經(jīng)照亮了半片夜空。
方木坐在車里,眼前的一切好像都遠去了。
火舌肆虐,舔噬著窗簾,將整扇窗戶變成了一堵火墻。周圍的床上,書架上,到處都是明亮熾紅的火焰……有什么在火中收縮卷曲,散發(fā)出焦糊的味道……
趕來的消防車急救車警車將巴掌大的小區(qū)圍得水泄不通,嚴良只好在外面路上一停,就地跟林隊和趙局匯報情況。
周巡搖下車窗看了看,4號樓5樓最東面那戶的窗戶里宛如洪爐,飄出的濃煙無風天里直沖天際,不由地惋惜道:“八成是黃了!
“那也兩說,起碼證明我們的方向,哎,”嚴良伸出手指,在虛空中夸張地畫了個勾,差點戳副駕周巡臉上,“對了~”
周巡往后閃了閃:“哎呦嘿,當心著點!
有人在晃方木的肩膀:“木木,方木……清醒點,你還記得我們是在哪里嗎?”
方木無意識地循著聲音轉(zhuǎn)過臉,額頭上已經(jīng)出了一層薄汗:“我們在……”他看著眼前這張不知有多熟悉的臉,漸漸回過神來:“我們在哈松!
前座上的嚴良和周巡都探過頭,看上去有點疑惑和擔心:“怎么回事?”
邰偉松了口氣,擺擺手:“方木不大舒服,應該不要緊!彼麊柗侥荆骸澳悄氵認得我是誰嗎?”
方木強打精神笑了笑:“傻逼!
嚴良一撇嘴:“嗯,會罵人了,看來咱們的側(cè)寫專家問題不大!彼樕虾鋈挥悬c詫異,下巴朝另一邊抬了抬:“那這個正常嗎?”
周巡和邰偉順著方向看了一眼。關宏峰閉著眼睛,頭靠在車窗上,好像已經(jīng)沉沉睡著了。
邰偉推了推他。
周巡扳著座位,將身子探過來看了幾眼,臉色忽然變了:“我操老關!”
【點滴到天明】
“讓法醫(yī)給他打針,我怎么覺著,有點過分?”周巡問。
嚴良歪在一旁,腳翹在沙發(fā)背上,抱著手機打游戲,半天才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別瞎講究啦。要真不行了,順手往大專家那屋里一送……”
“打住打住,說什么呢嘿,”周巡聽不下去了,低頭看著眉間懨懨的關宏峰,“我們千里迢迢跑來這辦案,見天著點燈熬油的,事沒利索完了還搭進去一個,回去顧局得扒了我!
邰偉很是驚詫了一下,撲哧笑了出來:“我的天吶!你們津港民風很開放啊!”惹來周巡一記白眼。
嚴良挑眉,終于屈尊從手機屏幕上拔出眼來。繼一個小時前火災現(xiàn)場周巡那句令人誤解的發(fā)言后,他對這位津港大領導措辭的不講究又有了新的認識。
“哎,駱聞,”他喊了走神的駱聞一聲,“醫(yī)鬧呢!
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旁盯著關宏峰沉思的駱聞,這時才終于回過神,如夢初醒般看著嚴良。
【事不可為】
“周隊沒有雙胞胎兄弟,你卻有一個,我說的對嗎?”
關宏峰聽到駱聞這話的時候,臉上連一絲表情變化都沒有。過了兩秒,他眼角斜了斜手背上的針頭,才慢慢抬眼望過來!斑@不是什么秘密,”關宏峰看起來很平靜,也沒有試圖掩飾,“差不多整個長豐支隊的人都知道,我有一個在逃的殺人犯弟弟!
駱聞鏡片下的雙目同樣鎮(zhèn)定、敏銳:“那周隊知不知道,他們在找的這個殺人犯,其實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駱法醫(yī),”關宏峰的稱呼一下變得非常疏離,“你難道想說,殺人的其實是我?”
“不,這一點我無從判斷,”駱聞說,“我只不過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躺在這里的關宏峰,跟你們剛來那天一塊喝酒時的關宏峰,并不是同一個人!
關宏峰好像聽不懂。
“我是一名法醫(yī),因為一些原因,我曾經(jīng)有意識地訓練自己,觀察別人的指紋、肌肉、骨骼、皮膚,包括其他很多細微的體表特征。你們兩個實在非常相似,幾乎到了……能以假亂真的程度,但你們畢竟是兩個人。”
駱聞審視著關宏峰,就像審視當年那個想替人遮掩罪行的嚴良:“為什么?”
有那么一瞬間,駱聞感覺到關宏峰平淡冷靜的態(tài)度幾乎要被什么打破了。但關宏峰只是閉上眼睛:“我知道事不可為。駱聞,你有沒有過無能為力……無可選擇的時候?”
我有。駱聞在心里說。
【選擇性失聰】
關宏峰拔掉針頭出來的時候,嚴良正倚著門邊的墻壁,對著天花板嘆息:“哎呀,他對我可要嚴厲得多,以前。這幾年大專家也漸漸變了!彼蛔u頭:“恨啊。”
然后他才剛發(fā)現(xiàn)門里走出來個人似的,詫異地看了關宏峰一眼。
“哦,你應該看出來了,我是個片警,臨時讓老趙抓丁干活的,”嚴良指了指身后,“這大專家也是回聘的。往事休提,啊,不提了!眹懒嫁D(zhuǎn)身就要走。
“嚴良。”
被叫住名字的片警擺擺手:“放心,我剛一個字兒都沒聽見。去踩踩盤子,看能不能從那幫賭徒嘴里撬出點什么!
“嚴良!标P宏峰很堅持地又喊了一遍,嚴良這才回過頭,疑惑地探了探脖子。
“我給你派個幫手!
“啊?”
“斜對角那家關東煮,最里頭那桌有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去地下賭場帶上他,比周巡有用。”
【一個幫手】
原來“關宏峰”和“周巡”,其實是三個人。
嚴良去找著神秘大顧問說的主,領那個人出去幾百米,無人處拆了包裝才發(fā)現(xiàn),大顧問這弟弟還真跟他長得一毛一樣:“關宏宇?”
關宏宇翹起嘴角,臉上那刀疤笑了。
“大家一起來找茬,”嚴良又給他把口罩戴上了,完了還給關宏宇衣服撣了撣浮灰,“在哈松,打扮嚴實點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安全第一。”
他往前走了兩步,又倒回來:“雖然你哥跟我推薦你,不過我要去個地下賭場,三教九流什么玩意都有,你敢去嗎?”
“有什么不敢。”
“那我們?nèi)チ,對方嘴要實在撬不開怎么辦?”
關宏宇象征性地思索了一下:“打到服。”
“行,”嚴良比了個拇指,“敞亮!
【和氣生財】
“你好,”嚴良笑得和氣,“見沒見過照片上這個人?”
門口看場子的目光警惕地來回看倆人幾眼,面色不善道:“有你們屁事?不玩滾,別擋著路!
嚴良瞧著對方表情不像是知道什么,回頭對關宏宇使了個眼色,兩人徑直往里走。
“大家好,”嚴良順著過道走進去,路上順手抄了個鋼管的掃把,咣咣咣敲柜臺,“我有點事,大家和氣生財,能不能撥空配合一下,幫我瞅眼這照片?”
這個亮相如愿以償?shù)匚舜蟛糠秩说哪抗狻?br> 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叼著煙,手里提了家伙,前后把嚴良關宏宇攔。骸澳銈冎恢肋@是誰的場子,敢來這鬧事?”
嚴良被問住了,轉(zhuǎn)頭看關宏宇。
關宏宇口罩下傳來的聲音悶悶的:“你問我,我問誰去?”
【口罩哥】
“啊啊啊啊啊——”
一個人大叫著被過肩掄出去,重重砸在麻將桌上,木桌應聲開裂,餅條字牌掉了一地。
嚴良坐在另一張桌上邊看戲邊給自己點根煙,探頭看了眼,遺憾道:“可惜了,本來能和的!
關宏宇拍了拍衣袖上的土印子:“你怎么不動,干看著,讓我給你當打手啊?”
“既然帶著牛鬼蛇神,還用閻王親自擼袖子?”嚴良指指關宏宇身后:“后邊!
關宏宇一閃,反手奪下砍來的劈刀拋出,一腳已經(jīng)狠狠踹在來人的膝窩里,踹得對方撲通跪了下去。嘴里還不住抱怨:“他這是真不給我安排好活啊。”
“大顧問是怕你憋著不痛快,讓你出來放放風!眹懒甲宰郎咸聛,嘴里還哼著歌,在一個頭破血流的紅毛面前蹲下:“現(xiàn)在能說說了不,你有沒有見過照片上這人?”
“唱什么呢,挺耳熟!标P宏宇問。
紅毛看了看口罩哥,又看了看嚴良,決定先回答口罩哥的問題:“我知道這歌,‘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始終不能——’”
關宏宇一巴掌拍過來:“重說!”
“……認得!
【小鬼繞道】
嚴良干了票大的,差點沒把趙局氣得七竅生煙。
邰偉和方木幫著給打圓場,偏周巡個沒良心的一臉吃瓜看戲,角落里翹著二郎腿笑得歡。毆打看不順的地痞雜碎,是周巡這些年來一心致力孜孜不倦的事情,可老關總不讓,他憋屈。
現(xiàn)在嚴良爽也爽了,看他怎么收場?
嚴良根本沒用自己收場。
被打折了腿打腫了眼敲破了腦殼的混子們,一聽說動手的是閻王和他的打手,紛紛忙不迭表示“我自己磕的”“雪天地滑實在沒留意”“家里老娘們打的”“對不住打擾了”,然后就各自散了。
嚴良跟趙局檢討出來,臨走的時候伸出手指對著周巡點了點:“瞧,瞧吧您就!
周巡讓他指得莫名其妙,轉(zhuǎn)頭問關宏峰:“老關你說他至于記仇嗎,這小子什么意思,不會是想對我干點啥吧?”
關宏峰拿眼角斜他:“我怎么知道?”
【畫像】
方木在看關宏峰。
在別人看來,這位綠藤來的心理畫像師是個內(nèi)向敏感的年輕人,除了案子相關,方木很少會表現(xiàn)出對周圍特定事物超出尋常的關注。所以關宏峰才覺得有點奇怪。
碰頭會開完,大家也熬得夠嗆,立刻作鳥獸散了。
“關顧問!庇腥嗽谏砗笮÷暯凶£P宏峰。
關宏峰故意落后一步,跟方木走在一塊:“方警官,有什么問題嗎?”
“沒什么,一點私事,”方木心事重重,臉上又露出那種半是沉思、半是凝重的表情,“關顧問,你知道我是怎么一眼區(qū)分邰偉和周隊的嗎?”
關宏峰搖搖頭。
兩個人在走廊窗邊停下來,方木凝目看著窗外,忽然說:“一個人在一個階段內(nèi)的行為習慣,是具有連貫性和穩(wěn)定性的。周隊雖然跟邰偉十分相似,但是他們的外在表現(xiàn)卻有著根本不同;即使是刻意去模仿對方,深層的行為邏輯和習慣也是不會改變的!
關宏峰好像已經(jīng)猜到了對方想說什么。
方木抬頭牢牢看著關宏峰,遲疑道:“但我卻發(fā)現(xiàn)……關顧問,你的行為大致上是連貫的,但在一些細節(jié)中,卻存在……用我已有經(jīng)驗解釋不出的斷裂感!
關宏峰目光微動,向下瞟一眼,抬手摸了摸下巴。
“比如這個摸下巴的動作,”方木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人在思考的時候會有一些小動作,這些動作大部分是無意識發(fā)生的,并不會打斷思考。但我發(fā)現(xiàn),你有時摸下巴的時候,視線都會向下運動,那是手的方向!
方木迎著關宏峰的目光望進靈魂,結(jié)論來得很快:“你在刻意使用這個小動作,為了模仿一個人——你應該不是關宏峰。”他笑了笑:“起初我以為是自己的判斷出現(xiàn)了問題,但當我看到邰偉和周隊,我才忽然想到,既然他們是兩個人,有沒有可能……其實白天的你,與晚上的你,也不是同一個人!
這句話就像一個開關,“關宏峰”孤峰般的氣質(zhì)忽然片片開裂,露出面具下那張原原本本、相同而又不同的臉。
關宏宇松了松肩膀,倚著窗戶嘆道:“我哥提醒過我,在你面前要特別小心。他還真沒高估你,瞧這事辦的!
他側(cè)頭看著方木:“你準備告發(fā)我們嗎?”
【共情】
“方警官,這些天來,謝謝你幫我們保守秘密。我一直沒有問過,為什么幫我們?”
方木答非所問:“邰偉以前說過說……我不適合當警察!
關宏峰不明白。
方木只是笑了笑:“幸福苑火災那天,你應該不是低血糖和疲勞過度!狈侥究粗P宏峰,說出了他一直以來都不愿意認真面對的事實:“你有嚴重的PTSD癥狀。”
【一張照片】
“來,詞兒都讓你們說完了,我再祝什么呢……”
周巡信口插一句:“友誼地久天長!”
“行!”嚴良酒杯底點了點桌子:“就祝咱們在座大家友誼地久天長!”
把杯里剩的小半截干了,嚴良忙不迭把手機塞給老宋:“老宋給你,趕緊趕緊。”
老宋一臉莫名其妙:“趕緊干什么?”
“給我們拍張照片啊干什么,”嚴良半真半假地抱怨,“我好不容易回來過把癮,回去又得派出所里窩著去,我總得留點東西回味回味吧?”
他一手攬過邰偉,邰偉拉著方木;一手去攬周巡,抓了個空,將就把駱聞拉過來:“周隊說什么悄悄話呢,你們!”
“嘿來了來了!敝苎簿椭P宏峰舉過來的手機整整發(fā)型,拉扯著湊過去。
六個人對著鏡頭——
“一,二,三,茄子/……/傻逼——”
【兩個PTSD患者】
“嚯,這雪可真大,”邰偉拉開門瞧了瞧,把圍巾草草掖進脖子,擺擺手走了出去,“木木你等著,我前邊路口打個車去。你等會裹嚴實點再出來。
方木笑著系好圍巾,回頭道別:“周隊,關顧問,嚴警官,那我們回去了,替我們跟駱法醫(yī)道個別!
關宏峰點點頭:“一路順風,注意安全!
“專家,以后遇見難啃的骨頭,說不定還得請教,”嚴良一只手從兜里拿出來,隨意揮了揮,“到時候別不接我電話啊!
風不算冷,雪花很大。
東北雪天的傍晚,天總歸黑得格外早些。街邊路燈剛亮,通電沒多久的高壓鈉燈一點一點亮起,方木踩著白雪上的微光,深一腳淺一腳往路口走。
他視線在前面路口逡巡,搜索邰偉的身影,卻無意看到了一個人在燒紙,腳步也跟著頓住。
有人握著打火機打著,讓火苗舔上黃泡紙一角;火苗在質(zhì)地疏松的紙上迅速蔓延,逐漸連成一片。
火焰在方木的瞳孔中扭曲跳動,他艱難地吸了口氣,吳涵微笑著走近,空氣里忽然又充滿了焦糊的味道……
“方警官!”
方木猛地回過神。
“關顧問!狈侥巨D(zhuǎn)過頭,關宏峰站在路邊,燈光下紛飛的雪片薄而透明;他的臉上神情模糊,與傷疤一并隱沒在這場天然的偽裝里,愈發(fā)看不真切。
不知道為什么,方木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卻幾乎能夠想象出這張臉上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蒼白,冷漠,壓抑,拒人千里。
關宏峰開口道:“我查過與你相關的檔案……抱歉。”
方木知道他是指什么——第七個讀者;陳希緊閉的眼;熊熊燃燒的宿舍……一種被揭開瘡疤窺探隱私的憤怒悄然涌上來,方木呼吸猛地粗重起來:“你想知道什么?”
關宏峰的視線因為這個問題而有些茫然無定:“如果有些事,你根本不愿意再一次次想起,忘記會不會好一點?”
“我忘不了,他們也從來不允許我忘記,”方木苦笑著搖搖頭,把問題拋回給對方,“你呢?”
“他們也從來不允許我忘記。”關宏峰喃喃重復。
他抬頭凝望夜幕:“天黑了!
【散】
嚴良看著手機,距屏幕里的照片拍完,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上面的人也再也沒有聚到一起過。
他將手機收回衣袋,換出來一張折了兩折的紙。
他把這張紙小心展開,紙上是一副兒童畫,用彩筆涂得花里胡哨、滿滿當當,一看就是小孩子的手筆。
嚴良搓了搓有些冰冷的手,掏出打火機打著火苗,點燃了畫的一角;鹧婧芸煺樟亮诉@方寸黑夜,也照亮了嚴良的臉。他無奈地笑著:“你們這些人啊,要么留下張畫和爛攤子,要么留下個沾了血和指紋的手電筒,要么留下段交代后事一樣的錄像,一了百了,存了心不叫人好過!
紙已燃過大半,嚴良手一松,這朵光亮就被風送了出去。
路燈照不到的地方黑影幢幢,昨日的面容與飄飛的余燼一起被風雪裹挾,消散在哈松寂靜無人的夜幕里,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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