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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流轉(zhuǎn)
“聞聞,我可喜歡你了,你喜歡我嗎?”
“嗯!
“‘嗯’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不說話?”
少年陽光燦爛的一張臉猛地湊近,近到聞起舞漲紅了臉,卻也只半垂著眼,悄咪咪的去看陽光下,少年臉上的細碎絨毛。
少年笑瞇了眼的樣子狡黠又可愛,藍綠色的衣服穿在身上,一點也不顯溫和柔美,反而更見活潑爽利的氣質(zhì)。
“不說算了,我找曉暮玩兒去了。”
不知道為什么,這么簡單的一句話,卻讓聞起舞內(nèi)心發(fā)慌,他略顯無措的抬起頭,伸出右手想要去抓住明日歌,卻發(fā)現(xiàn),周遭哪里還有少年的身影。
明日歌往常蕩秋千的院子中,溫暖的陽光無處可尋,曾經(jīng)被人精心養(yǎng)護的花草也只剩殘枝敗葉,滿園的荒蕪中,只余下空蕩蕩的秋千吱吱呀呀,有氣無力的晃蕩著。
“聞聞,我可喜歡你了,你喜歡我嗎?”
不知哪里傳來少年依然活潑的聲音,聞起舞張口想說“我喜歡的,明明,我喜歡你的”,然而唇齒張闔,卻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聞起舞茫茫然站在原地,像是被人禁錮于此,淚流滿面,卻,不得動彈。
青史曉暮手持亂海琴,到達云安宗時,戰(zhàn)斗已然結(jié)束。
云安宗一眾人等早已被滅,各宗協(xié)助的修士也死傷慘烈,云安宗的建筑亦是從曾經(jīng)低調(diào)克制的華麗,變?yōu)榇剌r血,墻垣傾圮的戰(zhàn)后之地。
略略感知了一二,使了靈力,拎出了滿臉淚痕,閉眼未醒的聞起舞。
撥動亂海琴的第一根琴弦,聞起舞神情微動。再次撥動琴弦,便見聞起舞緩緩地睜開眼,在最初的茫然過去后,眼神幽靜如往昔。
“美夢?”
面對青史曉暮的問話,聞起舞一邊給自己施了個凈身咒,一邊略略點了點頭:“美夢煉制極為復雜,目前只有安陽谷的過去的一位前輩煉有少量成品!
青史曉暮也正了正身子,比先前更嚴肅了幾分。
二人所說的“美夢”其實是一種能夠窺伺修真之人內(nèi)心的靈液。說窺伺或許不太準確,應(yīng)該說,這是可以讓修真之人在夢中短暫的回到美好過去的靈液。但也因為其美好,怕修者沉醉其中,不愿醒轉(zhuǎn),美夢之后,便會跟著殘酷的現(xiàn)實,借以讓人保持清醒。
靈液無色無味,可作輔料加入飲食之中,也可汽化,于空氣之中傳播。
原本是安陽谷一高階修者為避免自己思念已故道侶,太過沉溺其中而制作出來的一種藥物。因這藥物煉制極為復雜,且作用雞肋,很少有修者會自己煉制,也極少有修者需要此物。當初那位高階修者也僅煉過幾回,只贈與了同門幾位修者。然而此次,卻被有心之人利用。
以安陽谷的防衛(wèi),如果不是原本的魔修偽裝正道修者潛入安陽谷,便是安陽谷內(nèi)部修者投靠了魔修……
無論是哪一種猜測,都是讓人細思恐極的存在。
“你……夢到了什么!
曉暮突然輕聲的一句問話,隨著混雜著淡淡血腥味的微風,迎面而來。
“沒什么。”
仿佛是回答一個隨意的問話,聞起舞波瀾不驚的起身,朝著云安宗山腳走去——那背影,依舊挺直。
青史曉暮也沒有再追問什么,只抬頭望了望天,說不清眼底是什么情緒。
“聽說了嗎?云安宗被滅一事牽扯到了美夢!
“美夢?”
“居然是美夢……”
“真想不到,美夢居然會在云安宗出現(xiàn)啊……”
“是啊。安陽谷的美夢和魔修同時出現(xiàn)在云安宗……”
“美夢不是只有安陽谷有嗎?”
“師兄,美夢到底是什么?”
“魔修和美夢啊……”
……
聞起舞向宗門稟報過這事以后,安陽谷內(nèi),便有了很多關(guān)于美夢的討論。長老們屢禁不止,最后干脆任其討論,熱度一過,反而漸漸被新的趣事取代。
聞起舞從云安宗回來以后,便稱閉關(guān),調(diào)養(yǎng)修煉。
青史曉暮通過通音石去過一次信,沒有得到回復,也沒有再理會。
關(guān)于云安宗的覆滅,安陽谷派了其他長老調(diào)查,據(jù)說還要聯(lián)合其他宗門,一起討伐滅了云安宗的魔修。
——然而這些事,和自己有多大關(guān)系呢?
聞起舞平視著前方,面上是一貫的無波無瀾。
他如今,幾乎不敢合眼。
只要一閉上眼,明日歌的音容笑貌就在腦子里不停的回蕩。
單純陽光的少年,笑著喊自己:“聞聞!
他不停地問:“聞聞,你喜歡我嗎?”
“你喜歡我嗎?”
喜歡的呀,當然喜歡的。
他還記得,明日歌最喜歡蕩秋千了。
他一個人坐在秋千上,雙腿擺動,蕩得很高,很高。
“聞聞,我要跳下來了,你要接住我啊——”
那個時候,他總喜歡這樣玩。
雖然自己總是擔心會接不住,摔了他,他卻似從沒擔心過,由來都是笑嘻嘻跳下來,抱著自己的脖子,調(diào)笑著緊張的自己。
聞起舞一直都知道,明日歌是自己的心魔。只是在美夢里走了一遭,這心魔,越發(fā)壯大,甚至開始影響自己的修行。
聞起舞上一次的下山令沒有交,這一回便一個人,悄悄地了出了安陽谷,朝著他和明日歌的家鄉(xiāng)而去。
離開安陽谷的那一剎,聞起舞的師傅——霧澤真人便知曉了。他知道,這孩子的劫,怕是過不去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劫緣,他便是算到了,也無濟于事。
聞起舞在小鎮(zhèn)外不遠處停了下來,他像是一個普通人一般,近鄉(xiāng)情怯的整理起自己的儀容來。
離開這里,已有兩百多年,這里再沒有一個熟識的人,曾經(jīng)熟悉的街道也有了些新裝扮。倒是一些大的宅院,沒有太多大的變動。
他走過青史曉暮的家,走過古月祈的家,走過自己的家……最后,駐足在了明日歌曾經(jīng)的家門前。
這里依然有人住,大的格局也未改動。
聞起舞隨手捏了個訣,隱了身,朝著明日歌曾經(jīng)蕩秋千的院子走去。
那里,并不是自己在美夢里,最后所見的那樣殘敗,反而是青草綠樹,郁郁蔥蔥,珍奇鮮花,爭妍斗艷。仿佛所有美好的春景都擠在這一處盛開了。
只是明日歌曾經(jīng)最喜歡的秋千了無痕跡,反而換成了石桌石椅。
聞起舞慢慢的朝著那兒走近,腳步猶疑,露著一種膽怯。
那里,仿佛秋千還在,明日歌似乎仍坐在秋千上,于陽光下,朝著自己伸出手來。
“聞聞。”
他仿佛聽到明日歌的聲音,用著只有他專屬的稱呼,喊自己過去。
一點點的,近了。似乎抬起手就能觸碰到秋千上的明明。
然而那手,最終在將抬未抬間落了空。
“啊!——”
“噗——”
突如其來的尖叫與死亡,打破了聞起舞眼前的所有幻象。
修士的五感何其靈敏,只一瞬間,他便知曉了這府邸中發(fā)生的一切。
黑色的魔氣四處流竄,所過之處,莫說活人,便是花草樹木,也失了生命力。
聞起舞第一時間布陣,將府邸與外界相隔開來,并在在石桌石椅處,特別設(shè)了保護陣。
“何方妖魔,在人間禍亂?”
祖逖劍握在手中,調(diào)動五感,努力探知那殺人的靈力究竟屬妖還是屬魔。
然而不知為何,每每聞起舞覺得自己救下這宅中之人,下一瞬,那人便了無生氣。
他心知,這絕對是存在什么問題的;蛘咦约涸诓恢挥X中走入了對方的什么陣法。
他試著給曉暮傳話,通音石卻毫無反應(yīng)。
更令他驚奇的是,他所在的這個宅邸,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變化著。仿佛有無數(shù)人在其中穿梭,更有四季流年不斷變幻。他瞪大了眼,看著這些變幻,心中仿佛失了應(yīng)有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這種變幻,倏然就慢了下來。
陽光突然就從頭頂處灑下來,而聞起舞自己,則站在以前明日歌蕩秋千的院子門口,正對著那秋千——就如同曾經(jīng),他每一次來找明日歌,都站過的那個院門口。
更令他無法置信的是,明日歌正坐在秋千上,開開心心的蕩著秋千。
他好像重新回到了少年時期,看著坐在秋千上的少年,兩手緊緊把著秋千的繩索,身體隨著秋千的晃動,時而前俯,時而后仰。那雙修長的雙腿一伸一縮,努力晃蕩著,以讓自己蕩得更高。
周圍仍舊是一個人也沒有的,此刻的聞起舞也顧不上是否還有其他人了。
他滿心滿眼,都是那個蕩著秋千的少年。
“聞聞,我要下來了,你要接住我!——”
熟悉的聲音,同樣的語氣,就如同千萬次的默契那般,他知道,也在等待,少年還會再說一句——
“我要跳下來了!——接住我!——”
現(xiàn)實與回憶重疊,聞起舞被巨大的歡欣沖昏了頭腦,下意識的就往前走了幾步。
他知道走到什么位置,少年才會將將好落入自己懷中,也知道什么姿勢,會讓少年落得更加舒適,他太知道了。
“明明……”
“聞聞,你哭什么呀?不是接住我了嗎?”
少年抱著聞起舞的脖子,笑嘻嘻的說著話。見聞起舞沒有反應(yīng),又湊上去親了親聞起舞嘴。
懷里的少年,是溫熱的。嘴唇上溫涼柔軟的觸感,那么真實,真實到聞起舞無法放開手。
“聞聞,我喜歡你,很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明日歌跳下聞起舞的懷抱,手卻仍舊抱著他脖子——那毫無防備的脆弱之處。
在明日歌的雙手用力之前,他忽然聽到埋在自己頸窩處的人,哽咽的回道:“喜歡的。我喜歡明明,喜歡明日歌。”
少年的那雙手,忽然就頓住了。他喃喃的問了一句:“你當時為什么不回答我,又為什么在那個時候不回應(yīng)我的任何求助……”
他還記得,在安陽谷選弟子的那些人準備離開之時,忽然來了兩三個安陽谷的長老。
父親叫自己到堂前時,那些長老或和藹,或嚴肅的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自己就離開了。
后來聽前面伺候的小廝說,父親和長老們在爭執(zhí)什么,最后,長老說了一句話,父親就不說話了。長老說——
“那眉心一豎,乃時空流轉(zhuǎn)之門,只要開啟,莫說人世,便是修真界,也會大亂。若不入我山門,便只能為了天下蒼生,將禍端扼于襁褓之中!”
明日歌能夠想到,那是怎樣擲地有聲的一句話。
“可是……”
明日歌從回憶中抽身,雙眼似有水波流轉(zhuǎn),他像少年時那樣,燦爛的對著聞起舞笑,眼里卻有點點光亮閃爍,他說:“可是我答應(yīng)你了,怎么會去安陽谷呢?我最喜歡聞聞了。怎么會去。”
聞起舞緊緊抱著明日歌,他不想看到少年這樣的笑容。
“那個時候,你為什么不回應(yīng)我的通音石?為什么?”
聞起舞通紅著一雙眼,不知道該怎么回復明日歌。
“你其實不喜歡我,是不是?所以也不理我,也不管我是被安陽谷的長老帶走,還是被他們殺掉。甚至,你還拜了其中一人為師!
明日歌的聲音,由輕到重,從少年人遇事的茫然,到成年人難掩的陰翳。
每一聲,每一個字,都戳在聞起舞的心上。
“我后來被帶去了魔界呢。”少年的聲音忽然輕快了起來,可這輕快的語氣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仿佛是刀子一般,扎進聞起舞的心窩。
“那里的人像是永無天日的牢獄里關(guān)押著的囚犯,每一個都充滿了隨性的暴力。一開始,我期待著有誰來救我,不管是你也好,曉暮也好,或者一直和我斗嘴的月祈也行……可是一個都沒有。通音石失去了效力,你們都聽不到!
聞起舞想說“別說了”,可是他說不出口。
他不知道年少天真的明明在魔界過著怎樣的日子,也不知道這簡單的三言兩語中,包含了怎樣的苦難。
“你那個時候怎么不回應(yīng)我呢?”
“明明……我……”
明日歌歪著頭,仿佛是不諳世事的少年,正等著聞起舞的解釋。
他的表情清淡又天真,眼神認真又期待,就好像十五六歲的明日歌站在聞起舞的面前。
“!這么久了都沒回復,我不開心!
聞起舞驀地抬起頭,看著他。
“府里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可以在外面復制的哦!”少年指了指自己額頭那一豎:“這個,可以開啟時空流轉(zhuǎn)之門哦。我花了好久的時間才弄清楚怎么開啟呢!
——總有一天,你手里的祖逖劍,會代替正義,刺破惡的時空流轉(zhuǎn)之門,帶走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讓光明,重臨世間!
——這是你的榮幸,也是你的宿命,孩子。
聞起舞哀求的看著明日歌,卻說不出一句話。
他想起明日歌說的那段時間,自己被父親鎖在特制的屋里,無法外出,身上所有一切都被搜走。等出來以后,父親像是蒼老了數(shù)歲,也并未解釋任何緣由,就讓安陽谷的長老帶走了自己。
離開那天,自己朝著背對著自己的父親,含著淚,磕了頭。父親也不過是疲憊的揮了揮手,直到自己離開,也未發(fā)一言。
等到事后再想起通音石,早已不知落在了何處。
“為什么你不回應(yīng)我!
明日歌的笑容淺淡了許多,卻仍舊執(zhí)著。
聞起舞閉著眼,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做才是正確的。
“啊,不高興了。擴大到一個國家好了。”
聞起舞忽然伸出手,卻又僵在一半的高度。明日歌不知道該把他的這個舉動理解為安撫還是制止。
看著明日歌的一雙眼睛,聞起舞湊上前,擁著明日歌瘦削的身體,輕輕吻了吻。
“明明,聞聞一直喜歡你,從未變過!
——總有一天,你手里的祖逖劍,會代替正義,刺破惡的時空流轉(zhuǎn)之門,帶走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讓光明,重臨世間!
明日歌看著穿破自己丹田,又從聞起舞丹田處透出來的那把祖逖劍,輕聲笑了笑。他說:“啊,是嗎。”
聞起舞緊了緊抱著明日歌的雙手,重重的應(yīng)道:“對。一直一直,都很喜歡你!
明日歌閉著眼,微微翹起嘴角:“啊,是嗎。那真好。”
——那眉心一豎,乃時空流轉(zhuǎn)之門,只要開啟,莫說人世,便是修真界,也會大亂。若不入我山門,便只能為了天下蒼生,將禍端扼于襁褓之中!
——總有一天,你手里的祖逖劍,會代替正義,刺破惡的時空流轉(zhuǎn)之門,帶走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讓光明,重臨世間!
——這是你的榮幸,也是你的宿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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