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馴鹿女王
"克倫娜要死了"
"噓......小聲些。長生天會保佑媽媽。"
"差不離了,吶馴鹿呀終于可以賣了,去城里過好日子咧。 "
.........
我躺在帳篷里,身上裹著厚厚的馴鹿皮,四肢冰慳。帳篷外是呼嘯的風(fēng)聲,那么猛,像鬼嚎。"嘩啦......"吹得樹枝直顫,又摔打在帳篷上,"噠......"的一響。帳篷里燒著柴,"嘣"爆開了。
我,是要死了。
我抿抿嘴,干裂的。我掙扎著要起來,喉嚨沙啞的,沒人聽見。"唉。"我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子孫不肖?瓤......"我的意識開始模糊,恍惚間......
我生在小興安嶺冬季的叢林,地上鋪了很厚的雪,樹上掛了長的冰晶,那里是我們鄂倫春人的天堂。我記事來,阿爸總戴一頂毛氈帽,脖子上是厚圍巾。阿媽在腰上圍了馴鹿皮制的腰裙,系了一串馴鹿的骨頭。阿媽用鹿骨做的梳子給我梳頭,把頭發(fā)都摻著其它彩繩編成辮子,夾上幾顆好看珠子,我就成了部落里最漂亮的孩子。有時她也站在帳篷前,大聲吆喝著我和阿爸回家吃飯。我常在在營地里頭伙著另幾個小孩玩耍,最愛去逗馴鹿玩兒。有幾回,我把剛出生的小馴鹿抱回帳篷,阿媽一見,就"哎呀呀,你這娃兒,快送回咧。"地吆喝我。在小小的我記憶里,見不著別的地方的人,陪伴著我們的只有馴鹿。
馴鹿對我們是很親切的,按大人的說法我們身上的一切全是從它們那來的。每次要遷徙,族里的老爺爺會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在雪地里燒旺火。他穿著五彩的祭服,活像林子里的山雞。他先朝天虔誠地拜了拜,再靜坐在火堆旁,閉著眼,嘴里"咕嚕咕嚕......"地念念有詞 ,手上的響鈴"叮當(dāng),叮當(dāng)......"地作響。"嗚呼嘿!長生天吶!"他忽然唱了起來,倏地蹦了起來,在火旁狂舞著,他的身子隨著他的舞動劇烈地顫抖著,鈴鐺也叫得愈發(fā)地歡快,彩色的祭服上下飛舞著,讓人眼花繚亂。他隨后取出一塊馴鹿的肩胛骨,虔誠地捧在手心,往天上一敬,對著火堆將它猛地扔了進(jìn)去。"唬!"火堆中剎時冒出火花,"啪!"爆開來。一會兒,他用樹枝在炭灰里摸索,費力地把肩胛骨弄了出來,待它自然冷卻后,恭敬地拾起來給周圍的人展示,嘀嘀咕咕地指著骨頭焦黑的一邊說,火往東邊燒,那邊暖和覺得我們應(yīng)該往東邊走,長生天!保佑!
在這兒,也不是四季都是冷的。天氣漸暖和的時候,大人們攜著我們往一個方向去了。邊走時,我就發(fā)現(xiàn)樹木漸漸地少了矮了許多,草也多了起來。大概過了十來天,大人們突然放了馴鹿,馴鹿就撒歡地往前奔。我抬頭往前看,有一道淺淺的光波,一直連著天邊。我不知道那是個什么東西,央著阿爸帶我開開眼。阿爸拗不過我,只得拖上了我。風(fēng)迎面打來,鉆進(jìn)了我的夾襖里,貼著我的骨頭向上爬,我不由地顫抖著。前面是滾滾的浪花,一波又一波,像野獸的牙齒,我覺得我會被它們給吞掉。阿爸后來告訴我,那是海,神秘之地。我們來這里只是為了給馴鹿弄一種叫鹽的東西吃。
年復(fù)一年,鳥飛去又飛來,草衰了又綠。
我已經(jīng)不知道走了多少遍遷徙的路。我又有了幾個弟妹出生,我正式擔(dān)起了大姐的責(zé)任,逐漸替阿媽分擔(dān)著家務(wù),也托管著他們。我的身體漸漸地起了變化,開始覺得奇怪,阿媽見了卻只是笑:"我的克倫娜是大姑娘了,是要叫那個小伙子帶回家去了。"我已經(jīng)知曉了些人事,不覺臉已羞地紅了個透。心里卻仍是暗動,在我看來,族長的兒子巴伊哥哥只是在好不過,打獵好,人也好,我們不知道多少姑娘都在偷偷地俏想的。
"克倫娜!"族里另一個姑娘朝我奔了來。
"慢,慢點兒......"我撫著她的背,她仍不停地喘氣。
她終于稍微好了點兒,"克倫娜,你......你快回去看看,呵,族長趕了群馴鹿去你家,要討你給巴伊哥哥作媳婦嘞。"
我愣了下,隨后立即朝帳篷沖過去。近了卻又緩了步子,我正巧碰上族長正領(lǐng)了巴伊哥哥從我家里面出來。巴伊哥哥朝我看了眼,我便感覺臉上發(fā)燙,微微地背過身去。
那是,我的丈夫。
一輩子的人。
這年的夏天,我做了巴伊哥哥的妻子。第二年大雪紛飛的時候,我們的大兒子庫巴出生了。當(dāng)我的意識從黑暗中漸漸抽離,我只感覺有一個熱熱的小包裹貼著我的臉。巴伊哥哥將他抱給我看,紅紅的,皺皺的,有些丑。但看著他,我只覺得安心。
不久,我有了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他們沒事兒都愛往馴鹿的旁邊湊,就和我小時候一樣。巴伊哥哥總是小心翼翼地把他們托上馴鹿背上,帶著他們四處玩耍。
又一年冬天,老族長咽了氣。我們親手把他葬在了雪地里,殺了一只馴鹿來作祭奠。
巴伊哥哥當(dāng)了族長。全族的命運(yùn)交托到了我們手上。
又這樣平靜地過了幾年。忽然一天,有幾個穿著毛皮大夾襖的男人上了山,找著了我們,說是國家發(fā)達(dá)了,我們不應(yīng)該過這種野蠻的生活,他們在城里面蓋了房子,我們是可以去住的。
呸,什么野蠻,我們世世代代都是這樣過來的,還能有什么錯不成
可是還是有許多人動了心。他們陸陸續(xù)續(xù)地拆了帳篷,收拾了物品,馴鹿都給套上了繩子,一溜給全拉走了。我看看四周,覺得荒涼萬分。巴伊哥哥站在我的身后,輕輕地?fù)碇遥痪湓捯矝]有說。
我們?nèi)匀蛔≡谶@片林子里。聽說他們下山的人,好些過得還不錯。可是其他的,馴鹿給賣了,并沒有能在下面過活的能力,不久又拖家?guī)Э诘匕崃嘶貋怼?br> 又是春天,我的兒子庫巴和蘇亞全到了該討媳婦兒的年紀(jì)。我細(xì)細(xì)的相看著自己族里和臨近族里的姑娘,盤算著挑兩個好的,清點著要送去的聘禮。入了夏,婚事就給辦了起來。我多了兩個兒媳婦,她們開始幫我打理著家務(wù),我們一家人生活的很和樂。很快,我有了兩個孫子?墒嵌眿D兒卻不是個省心的。她從她娘家知道不少下山的人過得不錯,便攛掇著蘇亞,盤算著去賣了馴鹿,到山底下去過日子。一天我清點自家的馴鹿發(fā)現(xiàn)少了好幾只,立即把她們給找了來。
"你......你吃了老虎膽了,不是馴......鹿..... 你都敢賣!"我指著她劈頭蓋臉地就罵下去,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我.......我就是想著去過好日子,誰愿意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她越說聲音越低。
"你!"我指指著她渾身顫抖,一口氣沒喘上來,猛然眼前一黑。
至此,二媳婦規(guī)矩了許多,不再提下山的事,日子又和順了。
這年冬天,百里冰封,萬里雪飄,雪積了半個人那么高,林子里許多老樹竟然都給壓斷了去,剛呵出的氣立馬就結(jié)成了冰。帳篷里也是十分的陰冷,叫人喘不過氣來。巴伊哥哥病倒了。很厲害。我比知道要怎么才好,這些天他睡得越發(fā)多了,我只能湊到他身邊時不時地講著些以前的事,他開始還會笑笑,可如今氣力已經(jīng)慢慢地消耗了,也只能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子。我整夜整夜地守著他,真生怕一不小心他就睡過去醒不來了?墒沁@天還是來了。那天雪驟然下的猛了許多,直往地上帳篷上打,天也是冷的。我掀了簾子想叫他起來添件衣服,好幾聲,沒人答應(yīng)。我坐在了氈子邊上,拍了拍他:"老頭子,該起了,瞧瞧今天的雪多大呀。"還是沒人回答。我輕輕地靠近他,沒氣了。他躺在那里,臉色蒼白,渾身冰涼。我的淚霎時流了下來。
春天很快就來了。巴伊哥哥走了。我,一個人。
二媳婦又開始動作起來。我把她叫來給罵了頓,她卻變本加厲,一天直拉了幾個孫子到了我的帳篷鬧著要分家下山去。
"你......這......下山,你們又能做什么沒看到當(dāng)初烏達(dá)一家就回來了。沒了馴鹿,你們什么都不是!"我憤怒起來了。
"下山總比山里強(qiáng),我們有力氣。再看看你的孫子嘞,山底下孩子穿得可漂亮了,他們這像個什么樣子。"她嘀嘀咕咕道。
"你呢蘇亞"我看了看旁邊的兒子。
他低著頭,一言不發(fā)。二媳婦在一旁露出得意的笑。
"你們......"我一口氣悶在了胸里,"你們,還真把山下當(dāng)了天堂,要走!我死!"
我病了。很厲害,只能躺在床上再也管不了事。估計是覺得我要死了,二媳婦已經(jīng)開始清點東西準(zhǔn)備下山。可我的話攔著,她也不敢明著。
又是冬天,我愈發(fā)不好,咳得很兇,整宿整宿地睡不著,后來卻是一天到晚都想睡著。沒人來看我。他們應(yīng)該都在忙。
我一個人躺著,感覺自己的身子漸漸地冷了下來。
我,是要死了的。
隱隱約約有人在對我笑,有人在對我哭。似乎眼前是雪地,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沒有。
有冰冷的液體從我干枯的臉上劃過。
我流淚了。
周圍的事物失了顏色,像蒙了層霧。我的意識漸漸游離,漆黑的洞穴在我的腦海里若隱若現(xiàn)。
我費力地彎起嘴角。
我死了,燒成灰,長生天,你該是知道我要去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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