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有鮫人

　　客廳里掛著一幅字，“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十四個楷書大字，用玻璃面金色絲綢邊裱著。
　　秦現打記事起這幅字就有了，似乎一直都在，但是從來沒有追究過這幅畫來自于哪兒，這幅字甚至于連一個落款也沒有，干巴巴的幾個大字，紙面些許泛黃。
　　秦現讀高一，上周新學了一首詩，里面又出現了這一句，是李商隱的《錦瑟》，秦現很喜歡，抄寫在紙上。

　　飯后，秦現記得爸爸的書房書架上有一本《唐宋詩詞集》，翻遍了整個書架也沒有看到，但是看到了一個藍皮的本子。
　　封面上毛筆大字豎寫著‘南海有鮫人’，下側題有小楷‘崇禎二十八年秦璋書’的字樣。
　　秦現撣去重重的灰，翻開本子的扉頁，本子使用了縫繢封裝手法，所以棉線在翻開的瞬間腐朽斷開。

　　秦現坐到書桌前，打開了臺燈，小心翼翼地翻開正文書頁，大約是一個故事，書中很多繁體字，不過秦現平時臨摹毛筆字，不是困難。

　　崇禎二十七年冬，吳越之南，散居漁民數千，一秦姓漁家居于此，秦伯早先購置了幾艘船只，是此地的大戶人家。
　　秦伯膝下僅有兩子，大兒名曰秦璋，二兒名曰秦硯。
　　秦硯長至十五六歲，丹唇皓齒，颯爽俊逸，十里人家翩翩少年。
　　媒人往來踏破門檻，巧舌而言：東家有女喚羅敷，西院有嬌名玉奴。
　　秦硯一一拒絕，沒有入得其心的女子，不如不娶，否則誤了兩家皆不是。

　　是日，秦伯出海，兩旬之后船只滿載而歸。
　　恰逢秦硯從書院歸來，漁船泊在岸邊。
　　秦硯喜好尋模樣怪異品種稀罕的魚，看罷幾條船無一收獲。
　　最后一條船停在灘后，秦硯上船行至船尾，有一竹編筐，沁在水中。

　　筐中數尾魚，細瘦而長，扁寬而平，各色模樣。
　　其中有一魚，尖嘴長鰭，尾部如扇，魚面飄著似有若無的幾根魚須。
　　秦硯大喜，從家仆處討得一陶盆，盛了放至書房，水草好生養(yǎng)著，特取名靈皎。

　　幾日之后秦硯覺察靈皎日漸顯瘦，似要翻出魚白，便投放糕點、干蟲，似乎都不合胃口，放了幾只蝦蟹，后難尋蹤跡，才覺出靈皎好食同類。
　　冬去春來，盛夏而去，仲秋而至。
　　秦硯竟為靈皎更換數次陶盆，近日之盆七八尺有余，置于庭院屏風之后。

　　明月當頭，院中數張圓桌，鋪就各種珍饈果品。
　　秦硯選了數樣放入大陶盆，靈皎絲毫不為之所動，放入鮮蝦蟹只，靈皎才有所動靜游去。
　　靈皎須發(fā)飄搖，秦硯忽得想起南海曾有一稀罕生物，喚作鮫人。

　　秦伯雖出身漁夫，但也曾略讀詩書，秦璋秦硯文學造詣更是不在話下，詩詞聯(lián)對信手拈來。
　　秦硯書房不容他人踏入半步，所以筆墨紙硯由其自取。
　　眾人果脯吃得盡興，文房墨寶遲遲不來。
　　“阿現，筆墨何時送來？”秦伯高聲。
　　秦硯驚覺在靈皎處逗留時辰過長，這才行至書房取來數支狼毫小楷、硯臺宣紙。

　　院中植數十株桂樹，花香溢滿中庭。
　　秦璋負手立于月下，沉思后吟出：
　　“西樓有佳人，南江落銀光。有兔雙生行，飛螢入羅帳。
　　廣寒飲瓊露，人間一點香。佳期何處尋，請君吳越望�！�
　　西鄰有一女，樣貌才華與秦硯樣樣般配，而今也在此座，仲秋佳期，佳偶天成，族人皆望兩人與說其好。

　　秦硯酌飲桂花釀，仿若無人擾。
　　眾人過后，輪到秦硯。
　　秦硯放下酒盞，在生宣上揮毫口中而誦：
　　“珠館馮夷室，靈鮫信所潛。幽閑云碧牖，滉漾水精簾。
　　機動龍梭躍，絲縈藕淬添。七襄牛女恨，三日大人嫌。
　　透手擊吳練，凝冰笑越縑。無因聽札札，空想濯纖纖。”
　　靈皎幻化成人形，立于屏風之后 ，聽秦硯吟誦詩詞。
　　冬日盛夏年華流轉，靈皎經由秦硯悉心照顧，早已通曉人之情。
　　今日月圓，北斗星移，陰氣極盛，靈皎來自海水極深之處，故因機緣得人形。
　　酒醉朦朧，佳人在旁，秦硯不為之所動，心系屏風之后的靈皎。

　　中秋過后，閩都書院釋講儒道理學，秦硯攜一書童前去研習。
　　道遠阻難，歸途之日秦硯感染風寒，滯留在閩都。
　　大病初愈片刻，小廝從千里之外來報靈皎氣息微薄，似命不久矣，秦硯問起因由，小廝支吾難答。

　　秦硯眼眶漸紅，小廝不忍，訴出緣由。
　　仲秋之夜，老爺撞到人形靈皎與池中珍珠，知曉其可對月流珠，亦可在上弦月下弦月之日流出同形珍珠。
　　當日秦硯走后，老爺命靈皎流淚成珠，令靈皎趕制鮫綃，制成后售賣。
　　城中婦人以此為貴，靈皎不分白日黑夜絲織，對月流珠。
　　靈皎體質漸不如前，老爺命人使刀劃其體膚，以鮫油制長明燈，千金難求。

　　秦硯火速歸來，靈皎化為人形臥于池中，看到秦硯喜出望外，魚尾蕩出水花。
　　池中靈皎傷痕累累，秦硯淚水滴落，溶于水中。
　　靈皎誠然為鮫人，去年今日自南海而來，而今果如小廝之言將要魂歸大海。
　　秦硯看著池中顆顆珍珠，晶瑩閃耀，燦若星辰。
　　“此為伊人淚水所化？”
　　靈皎再無氣力，微微點頭，眼角淚水滑落化成一串珍珠，色如石榴紅。
　　身后仆人看到二公子眼淚不住，雙手顫栗，長刀落地，鏗鏘清脆之聲引秦硯側目。

　　秦硯曾聞鮫人眼睛可作凝碧珠，價值連城，靈皎怕是雙目難保。
　　擁其入懷，秦硯只覺冰涼，仰頭長嘯，淚水洗面。
　　秦硯不顧眾人反對，攜靈皎乘船前往南海。
　　而后雙雙投身大海，魂歸洋中。

　　故事看完，秦現才發(fā)現自己的眼淚浸濕了發(fā)黃的紙頁。
　　回到學校，秦現的后桌余椒遞來一個小紙條。
　　紙條上有一首詩：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該作者現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