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換顆心�！�
　　“五千兩，黃金�！�
　　夜色濃重，風(fēng)聲四起。當(dāng)鋪里，一重一淺的呼吸聲交替起伏。
　　“我憑什么相信你？這么多黃金，我不放心！”
　　“憑你，要死了，”白如意冷眼瞧他，“將死的人想要活，就不能談條件，再者說，進(jìn)了我天地之間的大門，就沒有條件可商量，這是規(guī)矩�！�
　　桌前的人氣勢弱下來，幾番思索掙扎后，終于點(diǎn)了頭。
　　“那怎么換�！�
　　“五天后，西場要處決一個人，之后我們自有安排�！�
　　“五天？沒聽說最近有死刑犯��？”
　　“五天后就有了�！�
　　那人倒吸口氣，“就算有，換心，這，能辦成嗎？”
　　“求生得生，求死得死，這是天地之間的招牌�！�
　　夜色濃重，風(fēng)聲漸平，星子幾顆搖墜，映進(jìn)燈籠火紅里，燒成灰燼。當(dāng)鋪里，一重一淺的呼吸聲起伏交替。
　　“事成后，黃金自會到閣下門前�！�
　　“好。”
　　“白先生，我可就靜候佳音了�！�
　　“自然�！�
　　那人雙手抱拳告辭后，大跨步出了當(dāng)鋪門，身影很快淹沒進(jìn)墨色中。
　　見那人已遠(yuǎn)，白如意便起身捻了燭火。當(dāng)鋪即刻埋進(jìn)黑色里，不到一刻鐘，墻壁里就迎出來千萬股螢光，晃晃悠悠，在空中聚為人形。
　　那人形名為小冉，天上守蓮池的將軍。原先是地獄里十八層的厲鬼，因受刑太重，爬不上通天庭的蓮花莖，就切了所有的蓮花莖，斷了地獄往天的路。那時，天帝正與王母在蓮池賞蓮，撲騰騰眼前一片蓮花亂倒，清水蕩漾里地獄污穢逐漸顯露出來，王母未曾見過，當(dāng)即暈厥過去。天帝倒是平靜，大手一揮，便把割斷蓮花莖的小冉傳到了跟前。幾番詢問，小冉都巧言令色含糊過去。最后天帝竟把他當(dāng)作擋厲鬼的英雄，當(dāng)即封了將軍，派去看守瑤池凈水。
　　“如意，不錯啊，又做成一個大買賣！”小冉一屁股歪坐在椅子上。
　　“瑤池凈水呢�！卑兹缫饫溲詥�。
　　小冉盯住他，面露不悅之色，“急什么，這筆買賣做完了再說�！�
　　說完，站起來，滿臉堆笑，手掌拍在白如意肩上，眼里渾濁一片，“你上輩子守那天燈千年，這輩子也該收些了，哪兒就那么寶貴了！”
　　白如意嘴蠕動了幾下，終于沒說話，只是很快撤開，自顧自往內(nèi)院方向走。
　　“如意，欽差來了。”
　　寂靜無聲，窗上涂油的桃花紙上光影晃動。
　　“如意，欽差管人間法理，他這次為的就是天地之間的買賣來的�！�
　　良久，白如意才緩緩道，“你不是神仙么？”
　　“神仙，天地之間的事兒敗露了，我這神仙就做不得了�！�
　　“那你想怎么樣？”
　　“如意，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好，我把欽差的事兒解決了，你把剩下的瑤池凈水一起給我，否則......”
　　“白如意，你威脅我！你不顧那女人了！”
　　“顧，所以威脅你�！�
　　窗上涂油的桃花紙上光影顫抖，寂靜無聲。

　　“欽差大人，前兒不遠(yuǎn)就是簾心鎮(zhèn)府衙了�！�
　　李頡撇開簾子，從馬車?yán)锾匠鲱^來，瞇眼瞧了瞧，與馬夫交談兩句后，又退回去。不一刻，馬車上微動，先是出來一穿松綠色的青年男子，約摸十七八歲的樣子，身手靈敏，這是李頡之子——李尚。下車后，靠在馬車邊上，手伸出去接著一穿紫檀色的男子，這便是李頡了。
　　二人交待馬夫幾句后，馬夫駕馬先行往鎮(zhèn)上去了。李頡父子一前一后也往鎮(zhèn)上方向去。只是未在府衙前逗留。不一會兒，二人就到了天地之間門前，耳語許久后，李頡往天地之間角門去了，李尚整整衣衫，也往正門方向去。
　　門扣到第五下時開了，里頭出來一女子，身條盈盈。不知二人細(xì)談什么。倒是李頡這邊兒到了角門后，見角門未鎖有些驚訝。扒在門縫兒上，也只瞧見里頭春紅柳綠一片好景，再無其他。略等了等后，聽見里頭有人走動，聽聲兒竟是往角門這邊兒來的。李頡一時慌了神，三步作兩步往正街上去。不一會兒就聽見后頭有人跟上來，急忙忙的樣子，很快就到他前頭去了。李頡跟在后頭仔細(xì)打量，衣著打扮都像是官府的人，心中定神后，也顧不上李尚，立即跟上去。
　　一路跟到府衙側(cè)門，那人進(jìn)去了，李頡不好再跟。又折身到府衙前門，手握腰牌一路闖進(jìn)去。到了廳前，被師爺閑言碎語攔住手腳，一直不好進(jìn)內(nèi)院。也就是這些時辰里，知縣派去天地之間的人早回了話，知縣也有了對策，早已將馬腳藏得個一干二凈。
　　“喲喲喲，欽差大人，下官有失遠(yuǎn)迎了。”知縣諂媚上來，滿眼堆笑。
　　李頡心有不悅，一句話不啰嗦，便指派知縣將這一二年卷宗收拾出來，以便自己查看。知縣答應(yīng)得爽快，一日不到的功夫就打掃出一間凈房來，卷宗也整齊擺進(jìn)去。李頡從晌午閱至夜里二更，卷宗一絲一毫錯漏沒有。頓時泄了氣。
　　當(dāng)日密報言之鑿鑿，樁樁件件所報直指簾心鎮(zhèn)天地之間當(dāng)鋪與官府勾結(jié)，謀財害命。如今竟絲毫蹤跡都不曾尋到，難不成真是密報有誤？
　　他不甘心，但翻閱一日，連飯也不曾吃，實在勞累。想著李尚還在客棧等著，心中掛念，便收拾幾份就近的卷宗回了客棧。其間也未告知知縣，以免他趁此作亂。
　　回客棧后才知大事不妙，李尚恐有性命之憂。
　　細(xì)問起來，才知李尚今日是自己去的客棧。那時馬夫正奉命定好客棧后幫著在門口卸行李等物，遠(yuǎn)遠(yuǎn)兒瞧見李尚過來，便上前迎接，剛到跟前兒，李尚兩眼一抹黑就暈過去。送到醫(yī)館，大夫講命數(shù)將盡，恐沒幾日活頭了，逼著叫人又給送回客棧來，至今未醒。
　　“大人，小的四處尋你，府衙又不許我進(jìn)去，叫給通報，也沒見回信......”
　　“行了，下去吧�！崩铑R心頭如繩索絞住，悶得慌。等馬夫走后，李頡才撐不住倒下去，半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哭出來。一邊哭，一邊往李尚床邊兒去，手覆在李尚身上，半響無語。
　　不知到了何時，忽身上發(fā)涼。屋內(nèi)燭火早熄，漆黑黑如鬼影四蓋。心里發(fā)慌，手上卻不肯松手，越握越緊，怕鬼神來收兒的命。
　　“公子命不久矣，大人想留，到天地之間去留吧�！�
　　話音剛落，房里便燈火通明，李頡恍若做夢。心慌得緊，背里濡濕一片，連嘴角都不自覺抽搐起來。一口氣始終提著，許久不敢放下。
　　大約一刻鐘后，氣才送下來，李頡整個身子也癱軟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手?jǐn)傁氯�，觸到一張紙。轉(zhuǎn)臉過去，紙上赫然寫著“寅卯年四月五日，東門殺妻案”。
　　昨天，不，前天的事。

　　李頡到天地之間門口時，天已微亮，紅霞推涌著黑色上來，明艷艷一片，李頡卻覺心中凄涼。
　　“你們想做什么，讓我不查你們？”
　　白如意坐在李頡面前，頭半低著，喉嚨發(fā)發(fā)出嘶嘶聲，“大人昨兒查了一日，可查出什么沒有？”
　　李頡不語，白如意便繼續(xù)講，“做生意最怕麻煩，大人你在就是個麻煩，今兒不查明兒也要查�！�
　　“那你要做什么！”李頡聲音提高了不少，上半個身子抬起來。白如意權(quán)當(dāng)看不見，擺擺手，又笑笑，繼續(xù)說：
　　“幫我們做件案子，一條繩上的螞蚱，才不會割掉繩子�！�
　　“案子？”
　　“大人不是已經(jīng)看了么，東門，殺妻案，有欽差大人在，想必冤情必解�！�
　　“這殺妻案恐怕是你們所為吧�！�
　　“誰做的重要么，重要的是，您一聲令下，將兇手繩之于法，令郎就可立即活了�！�
　　“你做夢！我乃朝廷官員，為......”
　　“冠冕堂皇的話大人不必講了，不如細(xì)細(xì)想想令郎處境罷。”
　　后頭講了許多，似乎繞來繞去也是這些事，也就沒甚好說的了。也不知最后欽差答應(yīng)沒有。
　　只知道夜里三更，小冉現(xiàn)身時，白如意面色鐵青。三言兩語后，小冉便手起烈火，欲一把揚(yáng)至白如意身上。
　　“取我心頭血�！被鸬窖矍皶r，白如意大吼。
　　“什么？”
　　“你說，我前世偷吃了佛前燈的燈油，今生的心血帶了靈性，用它便可保你神位不落，不是么？取了它，然后把瑤池凈水給我，以后丹嫄還可替你經(jīng)營這當(dāng)鋪，你神位不落、利益不減，難道不好？”
　　“只聽別人講過這法，若不頂用，該當(dāng)如何？”
　　“頂不頂用，三日后欽差也要回京稟報了，圣上有知，當(dāng)鋪事情敗露，天庭有知，你的神位也就落了！試與不試，全在你。”
　　夜漫漫，到凌晨時，淅淅瀝瀝落起雨來，溫度涼下去。四處昏昏暗暗。但當(dāng)鋪外正街上倒是哄鬧鬧一片。街上各家各戶都涌出來，在兩旁看押犯車往西場去。
　　客棧內(nèi)，李頡站在窗跟前兒，木框的窗戶只露了個縫兒，供李頡看外頭的情況。他時而嘆息，時而低頭，看向床上的李尚時又欣慰地笑出聲來，隨即掩下去，又變成一聲長的嘆息。
　　“大人，大人，公子，公子，醒了，大人！大人！你怎么了，怎么了？�！�
　　天蒙蒙，細(xì)雨淋漓，濕潤潤，叫人心里黏糊糊的，始終喘不過氣來。
　　天地之間內(nèi)院里，白如意心口處鮮血斑斑，他撐著身子見了丹嫄最后一面，在她床前嘆，“前世救不了你，今生總算救你了�！�
　　恍惚中又似見當(dāng)年天燈燦爛，唯有他守的那盞永遠(yuǎn)黯淡，他心中憐惜，好不易偷來佛前燈油時，她已經(jīng)滅了。自己也成了人間凡人。不想今生還能見她轉(zhuǎn)世為人，只是眼睛瞎了，不過沒事，他總有法子救她。
　　是，他總有法子救她。李頡的命不是被他用法器索了藏進(jìn)心頭血里了么，被小冉吸去，縱使他神位不落，李頡也夠他受的了。
　　天蒙蒙，細(xì)雨淋漓，院里杜鵑爛漫，血紅紅明亮了一條路。當(dāng)然，這也是丹嫄眼睛可以看見后見的第一幅景色，不過這也是白如意悄悄死去的第二日了。
　　她心中歡喜，四處尋那位一直照拂自己的白公子。卻始終不見蹤影。
　　推門而出，門前一中年男人笑嘻嘻迎上來，不由分說把一木箱子抬進(jìn)門里。完后，嘴里不住道謝，丹嫄迷茫，只好回“不謝不謝”，剛想問那人是否識得白公子時，那人早歡喜走了。關(guān)門后，屋內(nèi)只剩她與那一木箱，她輕輕打開，黃燦燦一堆金子。
　　門外，兩過路人經(jīng)過。
　　“你說，剛才那個是清水路的王公子不？”
　　“不會吧，不是說得了心疾，快死了么？”
　　“興許好了，我看他，多半是來求了這天地之間，剛才你不看，他歡喜的樣子么，還抬那么老大個箱子進(jìn)去，肯定是得了這天地之間的幫助�！�
　　“不知做了什么勾當(dāng)！”
　　“什么勾當(dāng)，人世間的勾當(dāng)！”
　　......
　　簾心鎮(zhèn)護(hù)城河邊兒上，榆柳蔭下，有一家招牌為“天地之間”的當(dāng)鋪。這當(dāng)鋪是簾心鎮(zhèn)表面的漩渦，一切人事都卷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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