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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1
當我在吃的時候我在干啥。
——廢話當然是在吃了!
我左手奧爾良烤翅右手新奧爾良烤雞腿堡,面前堆著大薯條,稍微一偏頭就能噘到可樂的吸管。面前的電腦上正在放著四月新番,而我對屏幕下方不斷閃動的頭像視而不見。
畢竟我已經連續(xù)五個月沒交稿了,編輯阿始恨不得拿槍八百里開外一槍爆了我這顆狗頭。要是我此刻耐不住誘惑點開了他的對話框,那么四月新番我就可以等到八月再看了。
所以現(xiàn)在該配合他演出的我演視而不見。
我吧唧吧唧啃完肯德基,慢悠悠點開微博打算看看喜歡的太太有沒有放出那誰的新圖。啊十分鐘前更新,勤勞的太太果然是人間的珍寶,這比例這色彩,啊——
我驚恐地叫出聲。
在太太的評論區(qū)下,一個熟悉的ID留言:羅鏡,我知道你在看,我在你家樓下。其他人回復層主666。
我心情很復雜,非常復雜。
現(xiàn)在輪到我恨不得拿槍在樓上一槍狙了這混蛋了。
2
阿始,全名宋蒔。我一般親切地稱呼他為阿屎,因為同音。
后來有人知道了我這么喊他,說他脾氣好,居然從來沒和我計較,任由我喊。我當時寫稿寫得昏天黑地,懶得和那群看事物只看到表面一點都沒貫徹馬克思主義思想的人計較。
現(xiàn)在宋蒔站在我家樓下,穿得清清爽爽,拎著行李箱,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我搓著手沖他笑:“那啥,阿始啊,你咋就大駕光臨了呢!
“我來催稿!彼紊P冷淡地說。他這人一直都很冷淡,好像對什么事情對什么人都不上心,反正我沒看見他笑過。我以前有想過,會不會是宋蒔出生時醫(yī)生碰了他哪兒,導致他面部神經出了點兒問題。
我心里腹誹,面上點頭哈腰:“那也不用這樣,拎著個行李箱過來啊,你這多見外?”言外之意就是來當面催稿就當面催稿,他還帶個行李箱會讓我誤會的,覺得他好像要住我家,然后不催到稿就不離開一樣。
“沒事,我打算住你這兒,催稿方便。”宋蒔說,然后他又補了一句,“雖然你的房間跟豬圈一樣臟亂差!
我:“……謝謝啊!
3
開門的時候我做好了被宋蒔嘲笑的準備,閉著眼不敢看他。但是想象中的嘲諷卻沒有出現(xiàn),這讓我很驚訝。然后我一邊唾棄自己在宋蒔面前就是個M,一邊趕緊麻利地收拾一地的外賣盒食品包裝袋。
宋蒔用兩根指頭撿起一根發(fā)灰發(fā)黑發(fā)霉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皺著眉問我:“你這三個月就這么過來的?”看他的樣子他應該很后悔來找我,還打算住在我家里。
我促狹地笑:“對啊,所以你要不還是趕緊回去,或者去訂酒店。我這里還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宋蒔丟了那根鬼東西,從口袋里摸出一雙手套。他還是面無表情的:“沒事,我不是人!
我:“……”
多虧有了宋蒔,我才能在一下午就把房間理得干干凈凈。之后宋蒔理所當然地住在了客房,再二話不說地就把我提溜到了電腦面前,屏幕上是已經打開的空白的Word文檔。
我忍住打心底冒出來的恐懼和深深的不適,轉頭沖宋蒔笑:“來阿始,我們來打個商量。你看現(xiàn)在是五點多對不對,我能不能先吃飯,然后再碼字?你知道的,不吃飯我就沒有動力,沒動力我就不能碼字,不能碼字我就不能按時給你稿件,不能給你稿件我就又天窗,然后主編找你談話,跟你談人生談理想就是不和你談戀愛……你看多麻煩對不對?所以先吃飯吧?”
宋蒔抬腕看了看他的手表,再看看我?礃幼铀谒伎歼@件事情的可行性。沉默了一分鐘后他說:“給你半個小時,交出小說的大綱和人物設定。我酌情讓你吃飯。吃什么,看你寫的怎么樣!
我哀嚎一聲,手指顫顫巍巍堪比帕金森地伸向宋蒔的衣角,還沒碰到宋蒔就轉身走人了,還帶上了門。我聽到他在門外說:“羅鏡,不要讓我失望!
我有氣無力地應道:“好的老板!
“以及……”宋蒔在外面說了什么,聲音有些低,我又心不在焉,所以并沒有聽清。后來我問他說了什么,宋蒔沒再理我,只讓我專心寫字。
半個小時后,我縮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地看著宋蒔。他正在瀏覽我憋了半個小時還沒放出一個字來的文檔,嘴角緊抿著,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覺得風雨欲來。
我想解釋:“那什么,阿始,我可以解釋……”
下一刻,我仿佛看到死神亮出了他的鐮刀,宋蒔朝我輕輕地招了招手,語氣也是輕飄飄的:“羅鏡,你過來。”
“能不過去嗎?”我想我的臉上清楚明白地寫著“害怕”兩個字。宋蒔站起身,朝角落里的我一步步走來。那一瞬間我腦子里全是亂七八糟的,什么片子都冒出來了。
宋蒔走近了。
宋蒔蹲下了。
宋蒔嘆了口氣。
——等等他沒打我?宋蒔他居然沒打我?
我再次為自己在宋蒔面前一不小心就暴露自己是個M而深深唾棄我自己。
“羅鏡,你到底怎么了?”宋蒔問我。
我坐在餐桌前,桌上的精油宋蒔燒出來的食物我一口沒動。我臉色發(fā)白,甚至還有點兒虛汗。
我想說我沒事,但是這三個字就像咒語一樣,我怎么都說不出口。
宋蒔啪的一聲把一份文件拍在桌上。我瞄了一眼,熟悉的顏色,是我的醫(yī)院證明書。
我感覺現(xiàn)在的情況就是,我是個殺人犯,還是抵死不認我殺了人的那種。完了現(xiàn)在人證物證具在,我就算抵死不招也不行了。更何況現(xiàn)在宋蒔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禁欲,啊呸,嚴肅氣息,大有我不招就滿清十大酷刑招待的架勢。
于是我說:“我招我招!
4
五個月前的一晚,我正打開了Word,這時忽有香風起,一位白衣佳人驀地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哦不是,是我的身邊。我面前是電腦。她一雙遠山眉,一點桃花唇,端著個金盤子對我款款一笑:“妾乃狐仙,嘗受卿恩,今位列仙班,特來相報。此為瓊花玉脂糕,恩人品后,定能才思泉涌,文筆精進,手執(zhí)妙筆而生萬花!
然后我就吧唧吧唧吃了,頓時感覺面前攤著的肯德基索然無味。從那以后我再吃任何事物都覺得食不下咽,因此連碼字都沒有心情了。而且在那之后我只對肯德基有感覺。就是它有點兒貴,我只能兩天吃一次。
宋蒔皺著眉聽我胡謅,說:“你有這份編胡話來誆我的文采,怎么就寫不出文章來?”
我無語凝噎。
我垂頭喪氣:“好的老板,我招我招!彼紊P嗯了一聲,看他神色如常,我才接上,“其實我得了厭食癥!
“我知道!彼紊P點了點桌上攤著的診斷報告,上面清楚無誤地寫了羅鏡小姐已確診患上厭食癥,而羅鏡就是我,“告訴我,到底是什么原因?”
于是我頓了頓,這才又補上:“我沒有靈感了!
事情其實是這樣的。
作為一個碼字的人,最忌諱的就是沒靈感寫小說,而我在五個月前、更早前,都是靈感源源不斷的,以至于那時候是我最火的一段時期,寫出來的小說不斷加印,微博底下全是小迷妹小迷弟在喊太太愛你。當時我腦子一熱,辭掉了公務員的工作,直接全職在家寫小說,打算從今往后以此為生。
但是,意外發(fā)生了。
一年前的某天我放在微博上的轉型小說,底下有個人評論說是和一位比我資歷長的作家撞梗了。
撞梗不可怕,誰文筆渣誰尷尬。
我比較尷尬。
我作為一個混跡在網(wǎng)絡各大論壇的網(wǎng)絡言情寫手,沒有人家省作協(xié)會員頂著一堆獎項專寫那種題材的辛辣冷冽文筆。我平時只寫些情情愛愛卿卿我我的,難得想轉個型結果卻撞梗,渣成了掉在地上被人吧唧踩了一腳的烤紅薯。
而這時候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傳出了我抄襲的風聲,一時間網(wǎng)絡上瘋傳各種調色盤,我的微博下從迷妹迷弟們的打call變成了各種人的謾罵指責。
我不得不關閉評論區(qū),但這樣的舉動在別人看來就是承認自己的罪行我只是在逃避責任。
這時候我的靈感還是有的,因此我仍然在雜志上發(fā)表短篇。而我的編輯恰好在這會子接手了一位寫作新星,他耗盡心思在新星身上,日夜不休,我心疼他,主動提出調換編輯。于是剛來雜志社沒多久的宋蒔就成為了我的責編。
他真的很盡心盡力,鞭策我寫短篇。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我有起碼二十個小時泡在電腦前面對著Word文檔。久而久之,我形成了對Word文檔的條件反射,看到它我就想吐。
宋蒔還在此時補刀,說什么要是寫得想吐就換個軟件繼續(xù)寫。
“等等!彼紊P有些驚慌,“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沒有靈感以及厭食癥的根本其實是因為我?”他難得會有這樣的表情,震驚悲傷交織成他眼底重重疊疊的波浪。
我盯著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帶上紅色的眼角,嘆了口氣:“很想逗你說是你,但是真的不是。你能不能別打斷我?”
有一天,我失去了我的味覺。
一個吃貨,失去她的味覺,是一種怎么樣的體驗?
我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是壓力過大,開了一堆藥。我吃了沒用,仍然吃什么都感受不到味道,只有肯德基麥當勞那種油膩的食物能讓我激起一絲食欲。
可我仍然沒有味覺。
而在這時又一個晴天霹靂,我對著空白的文檔顫悠悠了半天,仍然打不下去一個字。我心里曾經構思過許多小說,我還拿了本子來記錄,現(xiàn)在有十幾本本子就放在我的電腦旁邊。
但是我寫不出來。
我突然就不知道該怎么寫出我曾經構想的那些東西了。
我手放在鍵盤上,手指是顫抖的,掌心出了汗。
但是我仍然打不出一點兒東西。
那是五個月前,從那天開始,我開啟了我的天窗。之后一直到現(xiàn)在,我再也沒能寫出一篇小說,就算寫了,也是虎頭蛇尾狗屁不通。宋蒔在網(wǎng)上費心耗神地幫我修改,可最后死都過不了終審。主編直接下了令,說是讓我先好好休息一會兒。
宋蒔仍然不死心。我心疼他,感覺特別對不起他,就……再沒理過他。他手下不止我一個寫手,就算我不寫了,也還有其他幾個,沒有沾上抄襲的寫手。
——但是我沒想到宋蒔這么死揪著不放!
我癱在椅子上,喝了口水,感覺身心俱疲:“好了我說完了,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壓力太大。雖然我感覺我其實是沒什么壓力的,但是正如你所見,我吃東西沒感覺,我寫小說沒靈感。我現(xiàn)在……”我突然捂著臉哭起來,“我現(xiàn)在就是一個廢人。對不起……宋蒔,對不起……”
5
我在想為什么我要答應和宋蒔一起每天早上起來跑步。
大概是當時宋蒔流露出來的溫柔蠱惑我了。就像我從沒看見過他內疚的樣子,我也沒見過如那天一樣,他溫柔輕聲哄我的樣子。
宋蒔說我的厭食癥有他一半的原因,他愿意幫我一起重新恢復食欲。我?guī)追谱,最后宋蒔臉一沉,手啪的一聲拍在了桌子上。我看見我的玻璃杯里的水濺出來幾滴。于是我沉默著慫了。
好的,我終于勇敢面對我是個M 的事實了。
宋蒔跑在我前面,我跟在他后面氣喘吁吁。我邊扶腰邊喊:“不行了,我不行了,阿始!宋蒔!饒過我吧我昨天就已經很累了,你現(xiàn)在還讓我這么跑!混蛋!宋蒔!你!媽!了!個——”
宋蒔猛地停下來,轉過身,拉了差點撞到他的我一把。他挑眉,冷淡地說:“繼續(xù),我媽了個什么?”
我咽了口口水,情不自禁往后縮了縮:“我想說的是你媽生了個你這樣瀟灑帥氣樂于助人的兒子你媽可真是有福氣!被秀遍g我好像看到宋蒔笑了笑,然后就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媽的,他要是笑了那我就一定是瞎了。
宋蒔問:“真的累了?”他有點兒不相信。我使勁點頭,就差一屁股坐地上證明給他看了。宋蒔想了想,說:“好吧!彼觳阶叩轿颐媲埃拔覀兓丶液昧。早飯還沒吃!
等等等等!我好像把自己坑了!
我驚恐地說:“你的意思該不會是,回家喝那個什么東西吧?”從那次我和宋蒔深入交流后的第二天開始,每天早上我都被宋蒔逼迫喝掉一杯叫什么我也不知道的飲料。雖然我沒味覺,但是我仍有嗅覺啊,我聞得出那個東西的可怕氣味。
宋蒔頭也不回:“是的。必須每天喝。”
“為啥。∧阌卸景。“ツ闶遣皇潜恢骶幩α诵睦镫y受所以就到我這兒來找存在感給我找罪受!喂我說主編這都結婚兩年了你心里還介意你還真長情……”
“羅鏡,”宋蒔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我,“我有沒有毒你是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有病,得治。”
媽的你才有病。
最后我還是抱著一杯那什么鬼東西喝掉了。之后我整個人都悶悶不樂的,宋蒔給我丟過來一塊糖。我拿起那塊水果糖,吐槽:“大哥,我現(xiàn)在沒味覺,你讓我吃糖有什么卵用啊!
“愛吃不吃!彼紊P在廚房里忙活。我抱著抱枕,開著電視,眼睛卻在往宋蒔身上飄。
哎,要是……
我剝開糖紙,把糖猛地嚼裂。糖硬得我有些牙疼,但我連個眉頭都沒皺。
沒有要是。不存在的。
我咽下糖。
6
宋蒔已經在我家待了一個月了。
在這期間,他一直都是用我的電腦來處理稿件的。而我則被他逼著去樓下社區(qū)公園里面對花草樹木人來人往,然后帶著一身蚊蟲咬出的包回到家。后來我和宋蒔抗議他這種喂養(yǎng)蚊蟲的行為,他丟給我一個小罐子,罐子里面是香軟的藥膏。
他告訴我這是防蚊蟲叮咬的,當然在蚊蟲咬過后抹上去也行。我試了試,清涼止癢,效果不錯。然后我就問啊,他這么好的東西是哪里買來的,求淘寶鏈接。
那一瞬間宋蒔冷了臉,他沒有回答我。恰好他手機響了,他去接電話。我不經意間看見了他屏幕上的備注,是主編。
哎說起主編和宋蒔這一對也是很男默女淚了。他倆是大學同學,學姐學弟的關系。當時還是主編追的宋蒔,好不容易宋蒔同意了,主編自己又和宋蒔分手了。原因是因為主編家里人安排了結婚,主編嫁給了她父母看好的一個三十多歲的經理。后來陰差陽錯,宋蒔來到了主編手下工作。從此兩人抬頭不見低頭見,比以前談戀愛還頻繁密切。
這些我都是在一次聚會上聽主編和我講的,她言語里全是惋惜。我就問她:“那你還喜歡阿……宋蒔嗎?”
主編笑了笑,將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喜歡啊,怎么就不喜歡了!彼男θ堇锒喑鰩追挚酀,“但是沒辦法,我爸媽更喜歡我現(xiàn)在的老公。我沒有違抗過他們,這一次也不例外。而且宋蒔他……”然后主編就醉倒在我懷里了,我很憂愁地肩負起了照顧她的責任。至于她說的后半句話內容是什么,我并不是很在意。
后來我還以他倆為原型寫了一篇文,當然最后男女主角是在一起的。據(jù)我的前任編輯說,主編看到這篇文后什么話都沒說直接過稿了。我想她心里也是希望他倆的結局是圓滿的吧。
“羅鏡?”
我邊吃黃瓜邊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扭頭看正端著一盤西瓜的宋蒔,問:“干嘛?”
“我喊了你半天讓你吃西瓜你都沒反應,在想什么?”宋蒔摘下他的眼鏡,坐在我對面。
我繼續(xù)心不在焉:“想你啊!
話一出口,宋蒔的動作就頓住了。我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我剛說了什么:“不,我不是,我沒有,我真的我沒有……你信我……”宋蒔臉上浮起一絲笑意,然后又很快消失了。他低著頭,說:“沒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和主編的事情,對吧?”
咦咦咦?這人什么時候會讀心術的?我吃完黃瓜,拿過一片西瓜,一口咬下半塊沒說話。
“你在想什么我還不知道!彼紊P這會子是真笑了,嘴唇的弧度像是一彎深藍天幕中的新月。我愣了一下,低頭繼續(xù)吃瓜。真是的,笑這么好看,有病。
我吃完一片正要拿第二片,門鈴響了。宋蒔起身去開門,我問:“誰。俊彼^看向我,給敲門的人讓開了位置。
是我爸媽。
我爸沉著臉,而我媽的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心里咯噔一聲,趕緊站起來,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走過去。我爸我媽坐在椅子上,宋蒔給他們倒了水后就回到他自己的房間了。
我爸開始抽煙。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旁邊。他一抽煙就代表著他在生氣,他一生氣我就知道宋蒔肯定能聽到我爸罵我了。我突然就很希望要是我沒有厭食癥該多好,宋蒔就不會來我家住在這兒聽到這些讓我難堪的話了。
“你把公務員辭了是干什么?待在家什么都不干?你現(xiàn)在在干什么?還在寫字?是不是?”我爸把煙狠狠地往西瓜皮上摁滅,他嘟囔了一句“連個煙灰缸都沒有,真沒用”。我摸了摸鼻子,沒敢接話。
我爸繼續(xù)說:“寫字能當飯吃嗎?你之前寫的很多人看,有很多錢,我就不說你了。那現(xiàn)在你連個屁都沒有,錢都賺不到,你還寫什么字?。磕墚旓埑詥!你弟還等著你養(yǎng)!你弟現(xiàn)在都二十六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你知道是誰的責任嗎!都是你!要不是你,你弟會沒錢蓋房子娶媳婦?我早就跟你說過,女孩子要么就別讀書,要讀書就該老老實實畢業(yè)找個男人嫁出去,然后再把你弟的未來大事謀劃好。
“以前我就想說了,你當那什么,什么狗屁公務員,啊,什么叫做你沒有辦法把你弟弄到你公司里去?你多大了你沒辦法?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沒用的白眼狼!呸!都怪你你弟才找不到女朋友!而你現(xiàn)在呢,你現(xiàn)在待在這里,呵,多安逸啊,還有個男人伺候你。我他媽都不知道你這狗日的什么時候找了個小白臉!”
我忍不住就說:“爸,我弟那找不到女朋友還不是他自己沒用。而且宋蒔才不是小白臉——”
啪的一聲,一巴掌落在我臉上。我媽在旁邊冷眼看著,要以前她還會攔一攔,現(xiàn)在她只是這樣看著。
我爸指著我鼻子罵,新點的煙就差一點就能燒到我的皮膚了。我沒退后。
“你他媽還有本事頂嘴了是不是?老子欠你的是不是?老子把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啊,現(xiàn)在連幫弟弟都不肯!你重要還是你弟弟重要?你他媽除了會生孩子還能有什么用!呸!連男人都沒有生個鬼!你就是一個廢人!”
這時我媽扯了扯我爸的衣服,說:“算了,來她這兒又不是為了罵她!蔽野诌@才停住嘴,又坐了回去,說:“我來這兒呢,不是為了別的。你弟前兩天找了個女朋友,人家家里要五十萬,你看著辦!
“五十萬?”我說,“全我出?”
我媽呵呵一笑:“不然?我和你爸出?生下你就是為了給你弟當保障的。我們知道你寫字的稿費多,能住在這樣的小區(qū)里,花了不少錢吧?每個月才給家里那么些錢,自己都拿去花天酒地了是吧?呵,現(xiàn)在五十萬,你要是給了,我們就不說什么了,你要是不給,你就等著吧!
我深呼吸一口氣,冷靜地說:“我沒有五十萬。我銀行卡里只有十幾萬,再多沒有了。”
眼看著我爸站起身又要開罵,宋蒔的房門突然刷的一聲打開。宋蒔冷冷地站在門口。但是他看著我的時候,我感覺到他渾身上下都是溫柔的。
那一瞬間我很想哭。
7
那天后來在我家里還發(fā)生了什么我并不知道。
我昏過去了。原因是營養(yǎng)不良而引發(fā)的暫時性休克。
在醫(yī)院里一聽到我生病了,還挺嚴重的,我爸媽跑得比誰都快。當然臨走前他們還不死心,想從我這里拿走我那還有十幾萬的銀行卡。我也不知道宋蒔干了些什么,反正最后他們還是走了。
我掛著葡萄糖,宋蒔坐在我床邊削蘋果。我有種很韓劇很讓人怦然心動的感覺。然后我發(fā)現(xiàn)我想多了,宋蒔削完蘋果自己在那兒一口一口細嚼慢咽呢。我咬牙切齒。
“感覺好多了么?”宋蒔晃晃手里的蘋果。我突然很餓,很想吃蘋果。于是我說:“我現(xiàn)在有點兒餓!
宋蒔點點頭,遞給我他咬了半塊的蘋果。我鬼使神差地沖他沒咬過的另半塊咬了過去,感覺有點兒脆,還有點兒甜。
——等等。
等等等等!
“怎么了?”宋蒔倒是淡然自若地繼續(xù)啃。我驚慌失措:“我的媽啊宋蒔!我我我我……”
宋蒔拍了拍我的手,還是那副欠打的冷淡模樣,說:“哦,看來還是有點兒事,都變成母雞了!
我這會兒沒心情計較他的毒舌,我激動地抓住他拍我的那只手:“快快快,再給我一口!快快快!”我分明地在宋蒔眼里看到了他覺得我很智障的情緒,但他仍然給我再咬了一口蘋果。
奇怪了,這回沒感覺了。我頹然地躺回病床,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宋蒔有些猶豫的樣子:“沒吃過癮?要不要再來一口?”他把手伸到我嘴邊,蘋果碰到了我緊閉著的嘴唇,但是我一動不動,宋蒔說,“沒事,你剛才都吃了。來,張嘴,啊!
我閉上眼,沒說話。大概是覺得沒勁,或者覺得我很差勁還是怎么的,宋蒔收回了手。我感覺到蘋果離開嘴唇,我睜開眼,然后我說:“宋蒔,你不知道我現(xiàn)在的心情。”
他嘴唇動了動,好像要說什么,但是還是沒說出來。我等了他一會兒,最后還是我自己說話:“我剛剛嘗到了一點兒甜味……但是再嘗卻沒有了。我剛剛還欣喜若狂的。可是后來想了想,我要是厭食癥好了,那我該怎么辦呢……”
我想是時候直面我內心的感受了。我昏厥前我內心的那種慶幸,那種喜悅,那種酸澀,那種受了委屈想讓宋蒔抱著我我窩在他懷里哭訴的情緒,全都是因為宋蒔的出現(xiàn)。我畢竟是言情寫手,而且我之前也談過戀愛,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我因為厭食癥,吃不了東西,吃不下東西,然后寫不出文章,然后你來找我,來到我身邊,每天陪我!蔽衣卣f,并沒有看宋蒔,我怕他臉上但凡浮現(xiàn)出一絲憐憫或是拒絕的意圖我就會潰不成軍,我害怕在他面前崩潰大哭,因為他已經看見過許多我的狼狽了,“那如果說,我沒有得厭食癥,會不會,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樣?你不會來,不會每天陪我,我自己一個人應付著我那重男輕女的父母,被他們壓榨。會不會是這樣?”我閉上眼,眼淚還是流了出來。
我想我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宋蒔那么聰明,他要是聽不懂他就是一個傻逼。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得我快睡著了,我聽到宋蒔站起身的聲音。他什么也沒說,可能他說了什么但是我沒有聽清,或者沒聽見。然后我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宋蒔離開了。
我睜開眼,抿著嘴唇,緩緩立了半身。
然后我看見了一盤放在我床頭的插著牙簽的蘋果塊。
8
從我表白心跡以后宋蒔就沒和我說過話,但是他仍然每天給我做飯。雖然我吃不了多少,但是我努力吞咽。
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情。有時候我能嘗到味道,而有時候不能。我趁著宋蒔工作忙,就去醫(yī)院查了查,醫(yī)生說大概是我心理放松了許多,讓我壓力不要過大,然后又給我開了一堆藥,花了我?guī)装賶K錢。
心疼我的小錢錢。
回到家后,我發(fā)現(xiàn)宋蒔居然在廚房里。看樣子我不在家的事情被他發(fā)現(xiàn)了。我有些尷尬,但是我什么話都沒說。
宋蒔端著一杯我之前覺得很可怕現(xiàn)在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喝下去的東西,放在我面前,然后他開口:“喝吧。以后一日兩次!
我二話不說立馬就喝。不是有句話叫什么,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舔一舔嗎?反正我一口干了,完了差點嗆死。
宋蒔幫我拍背,語氣輕緩:“羅鏡啊……”他俯身在我上方,我一抬頭就能撞到他的胸膛。這樣的姿勢像一個……好吧我本來想說像擁抱的,想想哪里不太對。
“在我大一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了!彼f。哎等等這什么神轉折?宋蒔大學的時候我好像……也大學?我低著頭,我想我臉上應該很是復雜。
宋蒔繼續(xù)說:“當時我和家人賭氣,去的是一所三本,雖然我的成績能上一本,但是我不想按著他們的意愿走。后來我就后悔了,于是我每天沉迷網(wǎng)絡,打游戲看小說。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知道了你,那時候你在一個小論壇寫文章,ID是‘雨碎薄荷蝦’,當時寫的是青春文學,文筆雖然還有點兒稚嫩,但我看了還挺有感觸的。我覺得你寫的很不錯,于是我每天都追更,然而我從來沒有留言過。后來你越寫越好,又后來離開了論壇去了一個閱讀網(wǎng)站,我就追隨著你的腳步,看了你的一篇又一篇小說。有些你寫的好,有些寫的不好,有些堅持到了完結,有些則中途放棄。那個時候有一篇我印象特別深,寫的是一個殺手的一生。那是你第一篇鉛字刊發(fā)的文章!
宋蒔此刻蹲在了我的面前,我坐在椅子上俯視他,莫名覺得他在表示向我臣服。然而他只是蹲著,沒有單膝也沒有雙膝跪著。
“那篇文章刊登的雜志我買了三本,一本放在家里,一本放在寢室里,一本帶在身邊隨身看著。后來有個一直追求我的學姐和我說她也看這個,她告訴我她的筆名就叫做‘雨碎薄荷蝦’。你能想象我當時的心情嗎?那種興奮,那種不可置信,你應該想得到的……”
我驚呆了。我想我知道那個冒名頂替的人是誰。我突然想起我那篇轉型之作,故事是根據(jù)真實事件改編的,而那個真實事件,是主編告訴我的。
“再后來的事情你應該想象得到。有一次我來你們雜志社接她下班,我看見了你和你的責編在討論新書的選題。我就問她,你是誰,她告訴了我。我回去就搜了羅鏡這個名字,我沒想到羅鏡曾經還有個筆名叫做‘雨碎薄荷蝦’……再后來,她被父母安排了結婚,她主動和我分了手。原因是因為她想要過更好的生活,而我是個窮鬼。”宋蒔低低笑了笑,“是不是和你知道的事情不太一樣?”我點點頭。
我全程都沒說話。真的,我不知道說什么才能表達我內心復雜的情緒,只能沉默以對了。
宋蒔也沒再說話,他站起身,收拾了玻璃杯。
9
從宋蒔來到我家,到我恢復味覺,用時兩個半月。
我從最開始味覺全無,到后來時有時無,勉強吃出水果的酸甜,到最后能清楚地嘗出宋蒔煮的土豆片要么是淡的要么是咸的,用時七個半月。
我很好奇我怎么就突然恢復味覺了,畢竟醫(yī)生給我開的那些什么抗壓減壓之類的藥我是一點兒沒吃過。宋蒔端出一盤油燜薄荷蝦,面容冷淡地放在我面前,我立馬拿起筷子就準備吃。宋蒔拿手擋住了我:“等等。”
我挑眉看他:“怎么的?”
宋蒔咳了一聲:“算了,我本來想問你要不要繼續(xù)喝那個飲料,看樣子是不用了!
我明白了。我放下筷子,攔住重新往廚房走的宋蒔,盯著他,問:“你給我喝的那個東西,是不是用來治味覺失靈的?”
“對。”宋蒔很干脆地承認了。我頓時一樂:“哎嘿!
“哎嘿個頭!彼紊P拿手敲了敲我的頭,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后怕,“我從讀大學開始就沒再開過方子,這次為了你我還特地重新翻了書,后來還請教了祖父。”
我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詞匯?
“祖父?怎么,你爺爺是醫(yī)生?不對,按著這個喝藥的路數(shù)來,你爺爺是中醫(yī)?”
宋蒔點點頭,然后報出了一個連我這樣的死宅都知道的名字。哇塞,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老中醫(yī),他兒子也是很有名的一位先生,沒想到宋蒔居然是他孫子?
也就是說,宋蒔如果當初不賭氣,現(xiàn)在就該是個中醫(yī)?
哇突然感覺自己很……算了關我啥事。我悶悶不樂地戳蝦。這回輪到宋蒔樂了,我清楚地聽到他笑了。他從身后靠近我,手撐在我身邊的桌子上,我聽到笑聲從我腦袋上方傳來:“是不是感覺自己很厲害,居然能找到一個中醫(yī)世家的少公子?”
我翻了個白眼。
“那你現(xiàn)在是要做我責編,還是要回你家去做中醫(yī)世家少公子?”我抬頭看宋蒔,感覺有些累。這個姿勢真煩人。
宋蒔低頭,慢慢靠近我,我嚇得趕緊把頭擺正。宋蒔又笑:“我啊,想做你男朋友!
我感覺心里有個小人她在手舞足蹈,她剛剛蹦沙卡拉卡炸開了花。
“好啊!
我聽到兩個人的心跳如鼓。我閉上眼,宋蒔湊近慢慢吻了我。
是淡淡的甜味。
10
當我吃的時候我在干什么?
哦,我順便在和宋蒔談戀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羨慕吧單身狗們!
我在微博上敲下一行字,艾特了某人,然后發(fā)送。配圖是我千逼萬迫和宋蒔拍的合照。
11
后來羅鏡還是天窗了。宋蒔二話不說把她丟到樓底下喂蚊子。羅鏡敲著大門,恨不得化身成為雪姨,邊敲門邊喊宋蒔是個沒良心的王八蛋,住的是她的房子居然還把她丟出去。
“我知道你在家!你開門啊你!宋蒔!阿屎!”
咣的一聲門開了。宋蒔冷淡地看著她:“交稿!
羅鏡委屈臉:“我真的還是沒靈感……等等等等,少俠你要干什么,阿屎你要干什么!我跟你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這樣是不對的!等等等等我其實已經寫了一篇短篇了!”
宋蒔停下了手,挑眉:“什么內容?”
“關于一個失去味覺的美食家!绷_鏡說,“其實我以前就打算寫了,但是后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忘了。昨天晚上你睡著了之后我突然福至心靈爬起來刷拉刷拉就寫完了。你等我調出來給你看——喂!”
宋蒔面上還是冷冷淡淡的,可眼底的笑意是化雨春風。他說:“沒關系,不著急,反正已經窗了。不如我們先吃點東西?”
羅鏡立馬激動:“我要肯德基!”
宋蒔:“不可以。”
羅鏡:“你你你……嗚……”
宋蒔:“……算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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