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我知道了，媽我回來后直接回家，你不用催我……ok，那我到了那邊再給你去電話…”

　　張珊掛掉電話直接放到大衣口袋，安檢口排著S型隊伍，頭等艙的人不多，但也還有好一會兒才排到她，又從隨身挎的包中抽出筆記，勾勾畫畫。

　　“嗨，女士，請問這是你掉的耳機么？”不流利的普通話，一聽就知道是國際友人，張珊回頭，
　　是個外國小哥哥，亞麻發(fā)色，英俊面龐，目光深邃純粹，灰色帽衫外套卡其大衣，健康陽光，也更顯身材修長強健，

　　她眼睛一亮，紅唇勾了勾，揚起一抹笑。
　　“對的，非常感謝�！�
　　“沒關系，你好，我叫Amos，你的英文很棒，你也要去C國旅游么？”
　　Amos一笑起來，左頰還有個小小的酒窩，

　　張珊接過耳機，和Amos的指尖相擦，笑意更濃，
　　“是去工作呢，不過可以順便偷偷懶。”張珊眨眨眼，
　　順便來場艷遇什么的也不錯，她瞇眼，Amos正在說在中國游玩的風土人情，笑著用手筆畫著，茶色的眼瞳里散發(fā)著光芒，

　　Amos簡直是最佳談話伙伴，不但認真聆聽，對她提出的問題又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更有緣分的是他們的坐恰好相鄰，

　　一次并不緊張的出差，一場堪比艷遇的旅途，
　　她已經可以想象，在幾千米的高空，抿著紅酒和Amos暢談的模樣，

　　一切都是如此的WONDERFUL，當然，這是在沒有遇到李斯之前，

　　“先生，請您將充電器一并放到這里�！�
　　“好的，謝謝�！�

　　刻板冷漠的聲音打斷了張珊對Z市美食的追憶，
　　她幾乎是一瞬間就看向安檢門內，背對著她是一位著裝休閑的男士，牛仔褲薄衛(wèi)衣手上還搭著黑色外套，身材碩長，舉手投足之間不難看出良好的修養(yǎng)與風度。

　　“珊？珊？你怎么了？” Amos在張珊面前晃了兩下，

　　她對上Amos的眼睛，茶色的眼眸中帶著關切，
　　張珊勾唇，卻笑不出剛才的模樣了，

　　那人正在被安檢員檢查，剛剛好轉過身，臉正對著張珊，沒有任何詫異，沖她笑了笑，
　　那種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在兩人曾經答辯時經�？吹�，第一次，她體會到了對方辯友的感受，帶著輕蔑與不屑，仿佛在嘲笑她的無知與狹隘。

　　呵，有什么可嘲笑的，張珊抬抬眼皮，漠視李斯，和Amos繼續(xù)聊天，動作親密，

　　余光忍不住去看李斯，他已經檢查完轉身離開了，
　　張珊若無其事地說著Z市的風土人情，腦袋里卻不住地閃過安檢員都快摸到李斯屁股上的手，不由得氣惱，

　　“珊，珊，到你了�！�
　　“哦，好的好的，謝謝�！�
　　張珊邁過黃線，遞過自己的身份證和機票。

　　天氣并不是很好，航班延誤了一會兒，到飛機上的時候已經延遲了半個小時，

　　“珊，你的包要放上去么？” Amos將自己的背包放到行李箱內，因為用力，帽衫下的肌肉緊縮，勾勒出一個弧度，從兩臂之間探出腦袋，掛著笑，

　　嘶，
　　她最受不了這種運動健康陽光大暖男了，引人犯罪，
　　連因為見到李斯而引起的那一陣波瀾都被治愈了。

　　張珊矜持笑笑“不用了，謝謝�！�
　　微微側腿，讓Amos進去，

　　人們陸陸續(xù)續(xù)進來，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忍不住看兩人幾眼，無他，顏值雙倍加分。

　　李斯是走在最后，始終冷著臉，空姐都不太敢大聲說話，
　　他坐在了與張珊相隔一個走廊的座椅上，背包放到行李艙中，就戴上耳塞拉起眼罩，閉目養(yǎng)神，沒有半分注意到她的樣子。

　　張珊摳了摳搭在腿上的毛毯，冷笑一下，以李斯的尿性，不知道在心里怎么罵她不知廉恥呢。

　　飛機在跑道上慢慢行駛，漸漸運動飛快，窗外的景色迅速移動，耳邊充斥著嗡嗡嗡的巨響，她接過Amos遞來的口嚼糖放進嘴里，來減輕耳朵的不適感。

　　身體傾斜，飛機駛向天空，逐漸平穩(wěn)，張珊要了瓶紅酒和Amos一同暢飲，一切都是她想象中的模樣，就是隔壁李斯的綿長的呼吸聲讓她覺得聒噪。

　　紅酒的后勁足，她把毛毯向上拉了拉，眼皮發(fā)沉，進入夢鄉(xiāng)，

　　“一下，就一下。”站在臺階上的小姑娘豎起食指比了個一，湊近高她一頭的男生，

　　黑暗中，男生舔舔唇，旁邊卻不時有路人走過，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臉，
　　“快回宿舍吧，天這么冷�！�

　　女生踮起腳湊近，笑得有點兒壞
　　“李斯，你害羞了啊，沒事兒，我親你。”
　　女生靠的更近，眼睛微微垂著，睫毛顫動，輕輕掃過他的臉頰，
　　“啵！”

　　男生的臉，隱在路燈的陰影里，紅了個徹底。

　　張珊笑了笑，明知道這是個夢，卻不愿醒來。

　　畫面一轉，兩人都變了，從青澀懵懂的大學生到西裝革履，襯衣加身的上班族。

　　“只要是她接的單子都讓你幫忙，每晚的應酬都要叫上你，你們上司還真是器重你�！睆埳捍┲荷梗П圩谏嘲l(fā)前，客廳的鐘已經過了凌晨，

　　李斯在門口換鞋，西服掛在衣架上，襯衣有點兒皺，身上沾著酒氣，

　　他坐到她對面的沙發(fā)上，
　　“我們只是上下級關系，今晚全組人都跟著去了，還有我的上司Blanche有丈夫孩子。”

　　靠近后酒氣更重，張珊皺緊眉頭冷笑
　　“今晚全組人都去了，昨天晚上，前天晚上，這半年來你有幾個晚上是和我在一起過的？”

　　李斯揉揉眉心，面帶倦色，

　　“總是這樣，每次都不說話，沉默，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總是讓我覺得是我在無理取鬧？”每次她想攤開事情解決問題，李斯這種看似是忍受的沉默，讓她由衷的產生無力感。

　　夜深了，李斯的眼還泛著紅血絲，坐在她面前像是正在硬撐著才不睡過去。
　　她看了一眼窗外，眨眨眼，把快涌出的淚憋回去，終是輕聲道
　　“去睡吧�！�

　　那天晚上的事情，當然不了了之，但在深厚的感情也經受不住爭吵與冷戰(zhàn)，

　　“李斯！你能不能說句話！別讓我一個人唱獨角戲？”
　　忘了是第幾次重復這樣的話了，就像是個惡性循環(huán)，她越生氣李斯越沉默，

　　她累了，收拾收拾行李，離開了這個她生活了兩年的出租屋，這里面有共同做飯的溫情也有歇斯底里的爭吵。

　　她和李斯上大學開始談的戀愛，那時候兩個人是真窮，李斯家境比她好點兒，但也半斤八兩，都是小鎮(zhèn)上走出來的孩子，才從開始的惺惺相惜到后來的赤誠相待。
　　他們之間一直是分歧不斷的，兩人學的都是法律，他想留在北京，考公務員進檢察院，她想回家開律師事務所混吃等死。

　　最后，她妥協(xié)了，李斯如愿考上了公務員，也即將進入檢察院，而她在離他工作最近的公司法務部做個小白領。
　　她越來越跟不上他的節(jié)奏，也開始像個猜忌丈夫出軌的深宅怨婦一樣，變得不像她自己。

　　坐在出租車上，看窗外藍天白云，她突然
　　有點兒想回家了。
　　辭工作，回家鄉(xiāng)，開事務所，
　　那段失戀的時光雷厲風行的不像她自己。

　　而現在，時隔6年，她想過再看見李斯的樣子，事業(yè)有成，家庭美滿，
　　她張開眼睛，眼角濕潤，側頭去看李斯，抿著咖啡，看著日報，無論是手上PIAGET 的手表還是那雙ECCO休閑鞋，都散發(fā)著資本家的銅臭味兒，

　　她起身去洗手間，一捧涼水灑在臉上，清醒個徹底，鏡子中的臉一如既往的精致漂亮，眼角的細紋卻怎么也藏不住，她擰開口紅，補妝，

　　她和李斯，就像她愛的紅酒和李斯喜歡的咖啡一樣，完全是兩個品種，不屬于一個世界。

　　機身一晃，張珊沒站穩(wěn)，手抖了一下，口紅涂到了嘴唇外，
　　這種情況飛機上倒是經常出現，她沒在意，靠在墻上穩(wěn)住身體，果然幾秒鐘，機身再次平穩(wěn)。

　　她抽出紙巾蹭了蹭抹到唇外的口紅，
　　鏡子中的臉卻跟著鏡子開始劇烈的抖動，身體也變得左搖右擺不受控制。
　　“女士們先生們：受到航路不穩(wěn)定氣流氣流影響，我們的飛機正在顛簸。請大……”

　　張珊緊緊地靠著墻壁，扶著衛(wèi)生間掛東西的金屬管，飛機依舊搖晃著，衛(wèi)生間外的旅客發(fā)出驚呼。

　　她伸手去開衛(wèi)生間的門，卻忍不住手抖，使了半天力都開不開，

　　“先生，先生，請回到座位上…好的，洗手間是么？我會立即去的，請您先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帶�！�

　　掉在地上的物品開始不再滾動，張珊呼了一口氣，應該是飛過了氣流，撿起地上的口紅，去扭洗手間的把手，飛機突然小幅度地抖了一下，
　　門把手突然脫離，她愣了下神，雙腿懸空，頭直接撞上了天花板，“砰！”的一聲巨響，眼冒金星，
　　雙腿在空中晃蕩，她在漂��！

　　強烈的失重感讓心臟十分不適，張珊只覺得眼前的景物都十分扭曲。

　　還沒等她有心理準備，身體又落下去了，完全不受控制，好像在做極速過山車，還是無任何保護措施的那種。

　　鼻子里好像冒出了溫熱的液體，她用手一摸，是紅色的血，

　　恐懼，無助，
　　趴在洗手間的地板上，連身體上的疼痛都感覺不到，
　　她張張嘴，想大聲呼救，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乓乓乓！張珊？！張珊！你在里面么？”門外似乎是有什么人在叫她，耳邊卻是一陣嗡嗡嗡的聲音，聽不真切，
　　她想打開洗手間的門把手，卻使不上半分力氣。
　　“咔噠。”
　　“張珊！”

　　李斯扶著門框，身體不穩(wěn)，身上帶著一大片咖色的濕跡，

　　“李…斯嗎？”抬頭過猛，眼睛竟一陣陣發(fā)黑，連他的臉都看不清，

　　李斯走近，要把她扶起，

　　“啊”
　　外面又是一陣驚呼聲，還夾雜著哭泣的聲音，

　　兩人的手還沒有相碰就共同向天花板撞去，又下墜，一上一下不過幾秒，

　　她跪爬在地面，左膝膝蓋傳來鉆心的疼痛，
　　李斯也摔得不輕，直接撞碎了鏡子，落到地板，
　　因為在鏡子那滑下，肩膀處被扎傷，還滲出紅色各的血跡，

　　李斯靠過來攬住她的肩，另一只手緊緊攥著焊在飛機上的金屬桿，防止再次飛上去撞到天花板。

　　趁著飛機平穩(wěn)的間隙，他扶起張珊走出衛(wèi)生間，回到座位扣起安全帶，帶好救生衣
　　座位上的人們皆是驚魂未定，大聲啜泣，地上紅酒和咖啡混合液體在流動，還有一個橫在地板上的人，一半身體被座位擋著，身體僵硬，不知死活。

　　Amos穿著救生衣，戴著氧氣罩，就是不知道頭部撞到哪里，帶著紅色的血跡，閉著眼，似乎是陷入昏迷。

　　大概過了幾分鐘，飛機不再顛簸，甚至有平穩(wěn)上升行駛的趨勢，所有人都松了口氣，不斷有人說著“謝天謝地�！�

　　張珊懸著的心也有一絲絲的放松，
　　她伸出手，擦了擦李斯肩膀上的血，
　　用手捻了兩下，
　　笑了“疼嗎？”

　　李斯拽住她的手，緊緊攥住，也笑了
　　“張珊，你哭的太難看了。”

　　張珊摸了摸臉，一片冰涼濕潤，她哭了。

　　“�。。。　�
　　尖銳刺耳的尖叫，打破了幾分鐘的平靜，

　　李斯錯愕地看著她身后，瞳孔緊縮，臉色蒼白，模樣有些滲人。

　　飛機不再反復讓他們做自由落體運動，而是筆直下墜，她透過窗子，甚至可以感覺到因為那種極速下落帶來的空氣流動。

　　眼皮跳了跳，安全帶緊緊地束縛著她的身體，卻依舊左沖右撞，她開始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據說人死之前都會閃過自己的生平，做過哪些事兒，見過哪些人，懺悔，遺憾。
　　她沒有，
　　李斯的嘴張張合合，表情猙獰，

　　她好想和李斯再吃一次冬天學校門口買的冰糖糖葫蘆，
　　橘子外面裹著一層冰糖，
　　連親吻的時候都帶著化不開的甜膩味兒。

　　2017年2月14日，11點54分，中國東里航空公司空客660型飛機，由Z市飛往C國的MU5311航班，由于天氣原因機飛機墜入附近森林公園的湖中，目前已有70人死亡，66人因傷送往醫(yī)院，13人平安，但尚有32人尚未尋獲，生死不明，造成直接經濟損失1.3億。

　　這一天被稱為“黑色.情人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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