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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壹}
正是江南三月,濛濛細雨纏綿了三兩日仍不見收。
三四月正是花開的時節(jié),沿街的花鋪都擺上了時令花卉,看得人眼花繚亂。只一家鋪子里擺了盆早開的薔薇,并不是什么名種,不過勝在花色紅得純正,倒也喜人。慕容雋想著家里那護院陣法中的幾株將枯薔薇要換下,便去了那家鋪子問價。
忽然覺得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慕容雋不由低頭去看,卻見渾身是傷的女子匍匐在他腳邊,正伸著一只枯瘦的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角。
慕容雋一驚,忙蹲下身去要將那女子扶起。
那女子深深看了慕容雋一眼,只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救我”,便昏了過去,連那只攥著衣角的手也就松開了。
“小賤人在那兒,快追!”不遠處有個女聲喊了一嗓子,接著就有一群人跟著跑了過來。慕容雋抬眼,只見一個穿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領(lǐng)著數(shù)名魁梧大漢氣勢洶洶而來,一看便是來者不善。
低頭又看了一眼那昏過去的女子,她散落的碎發(fā)都已貼在了臉頰上,也不知是在雨里逃了多久才求到了他身上,慕容雋不由得心生憐惜。
眼看著兩名大漢架起那女子就要拖回去,慕容雋伸手攔道:“不知幾位是這位姑娘的什么人?”
有名大漢張口欲罵,卻被中年女人給攔住了——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一見便知道慕容雋一身衣裳料子不俗,想來非富即貴。她笑道:“這位公子,您說奴家要帶回一個出逃的舞姬,可有什么不對么?”
看她滿身的傷,想來平時并不好過。慕容雋笑,“那么……在下想將這位姑娘贖出來,您看……使得么?”
那中年女人猶豫了片刻——這丫頭雖然身子柔軟是個跳舞的料,不過脾氣卻是驚人的倔,并不是她調(diào)教得了的……于是她伸出一根手指,“一百兩,不二價!
慕容雋眼也不眨,摸出一張銀票塞到女人手上,笑得溫和,“成交!
女人驗過銀票的真假后立刻堆了滿臉笑,“公子您的府邸在何處?奴家這就讓人把這丫頭送到貴府上……”
“也好,我家就在城西,淮左慕容家便是!
{貳}
淮左慕容家,是整個江南乃至整個武林都熟知的精通奇門遁甲五行八卦的望族,故而只消一問就能找到,那個女子很快就被送了過來。
慕容雋安排了仆婦給那個女子清洗了了傷口,又換了干凈的衣物,將她安置在廂房。
清秀的小臉被擦洗干凈,下頜尖尖,尚不如巴掌大。眼角隱隱有一顆朱砂痣,仿佛一滴凝淚。
待她醒來粗粗問了幾句,才知她父母已相繼病亡,后寄養(yǎng)在叔父家,奈何叔父一家貪財狠心,將她賣到了歌舞館。她不愿學舞,只想做個良家女孩,才會拼了命地逃出來,幸而遇到了慕容雋,要不她被抓回去,一定會被打個半死。
從來這樣的故事太多,慕容雋聽都聽得累了,未曾想今日叫他真遇上一個,卻又順手救下了……他二人果然有緣。慕容雋輕抿薄唇,溫聲道:“既如此,從今日起你就在慕容家安定下來吧,做個筆墨丫頭就是。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搖搖頭,“沒有!
沒有?慕容雋失笑。想著與她初見時,他正在挑選薔薇,忍不住給她起名——明薇。
明、薇。她輕輕地念著,眸子里散發(fā)出喜悅的光華,顯然很喜歡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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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明薇便在慕容府住了下來,專門負責為慕容雋收拾書房、洗筆研磨。明薇十分安靜,慕容雋不叫她的時候她便默然立在一旁,看慕容雋讀書寫字。
慕容雋的字十分俊逸,明薇就在旁邊留神看著,一筆筆默默記在心里,還在袖子上劃著。
抬頭看見她這個舉動,慕容雋忍不住笑,明薇忙低下頭,仿佛做錯了什么事一般。
“你識字么?”慕容雋擱了筆笑問。
明薇連忙搖搖頭,面上泛起緋紅。
慕容雋淡淡一笑:“無妨,我教你可好?”
驀然抬起小臉,眼眸亮得仿佛星子掉落其間,明薇怯生生地問:“真的么?”
心底仿佛有根弦被輕輕一撥,慕容雋笑道:“自然是真的,你過來。
明薇依言走了過去,按照慕容雋的指點握了筆,正在思索著怎樣落,卻被慕容雋握住了手,忍不住輕輕一顫,一滴墨在宣紙上暈開成一朵玄色的花。
慕容雋仿佛沒有察覺她的驚慌一般,只握著她的手,在紙上落下“明薇”二字。
“可看清了?”慕容雋撤了手,立在一旁問道。
她這低頭回答:“奴婢看清了!
慕容雋深深看了她一眼,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便轉(zhuǎn)身出了房門。
{叁}
轉(zhuǎn)眼就是四月半慕容雋的加冠大禮。
身為一家之主,又是加冠這樣的大事,整個慕容家自然是忙得不可開交。明薇一個侍候筆墨的丫頭,雖有心幫忙,卻插不上手,只能整日窩在房里練字。
四月十五一晃就到,慕容雋特意請來了遠房的宗親為他主持冠禮。
明薇默默地隱在一旁看著慕容家長輩為慕容雋先加緇布冠,次授以皮弁,最后授以爵弁。禮畢之后,慕容雋有了個表字,靖安。
靖安,這是要他好好守護著慕容家啊。可惜,這注定是一件難事。
祝文冗長而繁復(fù),明薇聽得頭疼,在角落里默默地凝視了慕容雋許久之后,才悄然離開了大廳,沒讓任何一人察覺。
慕容雋正一絲不茍地完成著每一項禮節(jié),忽然心里一動,驀然回頭向身后望去,卻什么也沒看到。
隱隱有些失落,不過慕容雋不敢有半點異樣,仍舊一板一眼地完成了儀式,只是心口有些發(fā)慌。
眾多的賓客和親眷都怠慢不得,好不容易把客人們都送走已是夜半。
被客人們灌了不少酒,慕容雋頭有些重,卻堅持著去尋明薇。也不知道尋她有什么要緊事,只是忽然很想看看她。
庭院里的薔薇開得爛漫,一片深淺交疊的紅花點綴在綠葉中,映著回廊檐角的燈火恍恍惚惚的看著仿佛不真,仿佛仙境。
明薇安靜地抱膝坐在花叢中,白凈的臉半埋在如火的紅色衣裙間,更顯得肌膚勝雪。
見了慕容雋明薇也不驚訝,依舊抱膝坐在花叢中,輕聲喚道:“公子!
慕容雋并未惱她無禮,只微笑著走到她身邊坐下,問道:“這么晚了,怎么一個人在這兒坐著?”
明薇仰起臉看著慕容雋,“今日是公子生辰,可奴婢沒資格與那些貴客一般當眾送上厚禮,所以……奴婢想現(xiàn)在悄悄地送給公子……”
“送我賀禮?”慕容雋失笑,“你想給我什么?”
“還請公子……不要嫌寒酸才好……”明薇從身邊拿出一把長劍站起身來,又指了指不遠處一座涼亭里石桌上的瑤琴,“奴婢出身歌舞坊,唯一能拿出手的就只有劍舞,所以……博公子一笑罷了。不過……可否請公子為奴婢撫琴伴奏呢?”
慕容雋忍俊不禁,“這個禮物有意思,有一半還是自己給自己的。”說著卻真站起身來,走到?jīng)鐾ぶ性嚵嗽嚽僖簦罢f吧,你要什么曲子?”
明薇拔劍在手,挽出了幾個的劍花,擺出起手式,“《蘭陵王破陣曲》!
慕容雋輕揚唇角,點頭道:“好,我這就看看你這一支劍舞如何!闭f著那修長的手指便已撥動了琴弦,一串勾挑抹剔行云流水,雄渾大氣的琴音便從指間流瀉而出。
明薇踏歌而舞,將寶劍舞成了一團雪光。鉤、掛、點、挑、剌、撩、劈,每一個動作都干脆利落,又帶著嬌美與溫柔。紅衣墨發(fā),那一刻的明薇真的就仿佛一叢怒放的薔薇,美麗不可方物。
月華如水,花香如醉。一個人錦衣華服安然撫琴,一個人紅衣如火翩若驚鴻,怎樣看都是一幅絕美的畫卷。
{肆}
自那晚以后,慕容雋算是想明白了一個事——若說從前懵懵懂懂,那么看到明薇月下起舞之后,他便確定了他喜歡上明薇了。
每日看到那個低眉順眼地靜靜侍立在他案前的明薇,慕容雋總是覺得心神不寧。
提筆蘸了墨,卻遲遲不能落下一字,直到那墨汁凝到筆尖,滴在紙上。
“公子……”明薇忍不住喚了一聲?吹侥哿诵垼肫鹆四饺蓦h第一次教她寫字的情形,白凈的面頰上忽暈開了緋紅。
慕容雋這才回過神,將手中的筆一擲,長嘆一聲道:“明薇,我和你說個事情吧!
明薇面上的紅暈不減,“公子請講,奴婢洗耳恭聽。”
慕容雋做了那么久的家主,從未跟旁人尤其是一個婢女說過這話,一時有些羞赧,支吾片刻才道:“明薇……若我想讓你當我慕容家的女主人,你愿意嗎?”
“我……”明薇先是一驚,后來才慢慢反應(yīng)過來。
她也不知何時有了這不該有的心思,曾想著要收斂著不讓任何人瞧出半點端倪,卻忍不住在他生辰那天為他獻上了一支劍舞作為賀禮,反倒牽動情衷,愈發(fā)不可自拔。
慕容雋還在步步緊逼,“明薇……你,是否和我有同樣的心思呢?”
不敢抬頭去看他的眼睛,明薇低頭緊咬著唇,許久之后,才道:“奴婢……從不敢癡心妄想……”
說完也不待慕容雋反應(yīng),奪門跑了出去,只在風中留了淡紅的殘影。
慕容雋不敢去追,只是在默想她的話——不敢,癡心妄想?
原來她是這個意思……
翌日,明薇托病未去書房,只一個人悶在房里細細思索。
慕容雋就仿佛是天邊潔白無瑕的云一般,高風亮節(jié),光風霽月,高懸天際。而她,卻只是路邊的一粒塵埃,不見天日,卑微而陰暗。他們兩個……
還在理思緒,忽有人敲門。明薇嚇了一跳,卻立刻穩(wěn)住了情緒,輕聲問:“誰?”
“是我,飛絮!遍T外一個清脆的女聲應(yīng)了一嗓子。
在慕容府待的這幾個月,明薇與飛絮還算的交好,便不疑有它地開門了,誰知一開門,便被門外滿滿的禮物晃得眼花。每個禮盒上都貼著大紅的“囍”字,一眼看去便知道是聘禮。
“這是什么意思?”明薇故作不知,心臟仿佛漏跳一拍。
飛絮嘻嘻一笑道:“這會子怎么揣著明白裝糊涂呢?公子都把聘禮送上門來了,少奶奶,您就別跟奴婢們打趣了。哎呀,公子自把你帶回來就看重的很,現(xiàn)在看來……你果然好福氣!”
明薇狠狠瞪了飛絮一眼,一絲紅暈飛快地爬上了面頰,“胡吣什么呢!我一個此后筆墨的丫鬟,哪里當?shù)闷鸸拥那嘌??br>
“若說本公子的青眼就落在了你的身上呢?”慕容雋不知從何處轉(zhuǎn)了出來,站在一丈開外,直直地看向明薇眼底,“明薇,我慕容雋從小到現(xiàn)在見過的女子不可謂不多,卻沒有一個是放進了心底去的。若你顧慮的是身份,那我大可告訴你,族中長老我已盡數(shù)說服,我要對你明媒正娶他們誰也攔不住,只要你愿意!”
堂堂慕容雋能說出這樣墮身份的話,做出這樣的事,哪個女子能不感動呢?
而且……慕容府的女主人,是有資格知道慕容家的機關(guān)秘術(shù)的!
于是明薇抬眸望回去,輕聲問:“公子可是想好了?這一來,那些武林世家背地里還指不定要怎生笑話呢。奴婢……不想墮了公子的名聲!
“聲名乃區(qū)區(qū)身外之物,哪里有換得一個心上人重要!蹦饺蓦h不避不閃地回視。
眼瞼輕垂,明薇悲喜不辨地道:“奴婢何德何能,竟得公子這般垂青……”
“你答應(yīng)了?”慕容雋喜出望外。
明薇不再接話,扭身進了屋子,反手關(guān)了門。
旁人一見著樣子便明白了,飛絮更大膽道:“恭喜公子,賀喜公子!奴婢這就吩咐下去籌備喜事!”
“偏你機靈!”慕容雋本想繃臉罵她一句,卻也忍不住笑起來。
{伍}
吉日就定在五月初五。
慕容雋派人與那些世代交好的世家家主都派去了請柬,可惜并無幾人答應(yīng)要來。但慕容雋不以為意,只是笑著安慰明薇:“無妨,成親時你我二人之事,原就不需要他們摻在中間搗亂。”
進了慕容府這么久,明薇還從未多走過什么地方。眼見著時機成熟,明薇便趁機道:“我來了慕容府許久,還從未好好看過這院子,可否讓我四處熟悉一下?”
慕容雋并未多想,只是溫和一笑,“有何不可呢?不過你要小心,這院子里布著護院大陣,稍微不小心,就會有殺身之禍。但了解陣眼之后也就沒關(guān)系了!
“陣眼?”明薇心中一動,輕輕問了一句。
“是……不妨告訴你,那陣眼就在……”
“別說……別說!”明薇連忙出聲打斷。
慕容雋輕輕環(huán)住她,輕笑道:“告訴你有何不可?你是我慕容家未來的女主人,若是不知道護院陣眼所在,將來如何與我一同守護慕容家?你記好了,陣眼就在……后院那片薔薇中開得最茂盛的那一株!
明薇慢慢鎮(zhèn)靜下來。從背面看,她輕輕點了點頭,一言不發(fā)。
一同……守護慕容家?她能嗎?
{陸}
五月初五,天公不作美,在初夏的時節(jié)竟然下起了纏綿的細雨。
雖說措手不及,可是婚禮的各項儀式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再要臨時改換已是不行,慕容雋征得明薇同意后,下令照常舉行婚禮。
為了有“過門”這么一步,在成親的前一晚,慕容雋安排明薇住到了不遠處的別院去。
吉時到,梳妝好的明薇在喜娘的攙扶下上了花轎。頭上的鳳冠實在太重,明薇只覺得喘不過氣來。
轎子進了慕容府,明薇打起一點轎簾往外看,卻不由得心頭一沉——
初見時節(jié)那樣的煙雨,就仿佛交織的羅網(wǎng),包裹得她無處可逃。
那日里扶她回慕容家的那個人正一身喜服,在眾人前方跨白馬而行,而她則坐著喜轎,去完成一個注定不能完成的儀式。
不知何時,護院陣法中的花木都已盡數(shù)換做了薔薇,在細雨中都看不出本來的形狀,只是和枝葉一樣,融成了紅紅綠綠的畫。花轎緩緩而行,就仿佛走在一幅旖旎的畫卷中。
莫名覺得感動,旋即又狠狠掐了掌心逼自己硬下心腸。
腦子里亂糟糟的想著,一不留神就到了正廳門外,亂哄哄的喜樂和吵鬧才讓她回過神來。
一雙修長的手挑了轎簾,握著她的手小心地將她扶了出來,扶她跨過火盆,緩步走進禮堂。那只手又忽然撤離,掌心被塞入一方紅綾。牽著紅綾再走幾步,就是即將行拜堂禮。
這是她從來就渴望的,卻永遠不能完成得儀式。
她只是一顆棋子,只能為主人盡忠,替他拼殺,循環(huán)往復(fù),絕無止息。尋得一個如意郎君嫁了,從此舉案齊眉、夫妻恩愛——這只是一場大夢!
面上忽然一涼,明薇才發(fā)現(xiàn)自己落淚了。
喜娘又尖又細的聲音再次扯回她的心神,她只能木然地去完成那些動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喜娘的聲音越發(fā)高亢,莫名覺得有些刺耳。明薇忽然開始猶豫,遲疑著不肯轉(zhuǎn)身。
然而還沒等慕容雋發(fā)現(xiàn)不對,就有個聲音憑空傳來,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慢!
分明是帶著戲謔的笑意的語氣,調(diào)子也是溫和的,偏偏又莫名地帶著一股有一股濃郁的殺氣,直讓人背脊生寒。
正在眾人愣神之時,一個約莫玄衣墨發(fā)、容貌邪魅的男子忽然鬼魅一般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什么人,竟敢擅闖慕容山莊!”有護衛(wèi)厲聲呵斥那忽然出現(xiàn)的男子。
慕容雋雖然并未開口,但心中已生疑慮——這人,是如何能安然無恙地闖到禮堂來的?這慕容家的護院陣法,除了他,便只有……明薇知道全貌了!
玄衣男子邪邪一笑笑,“慕容公子,在下與新娘子是舊識,喝杯她的喜酒,不算不過分吧?”
“舊識?”慕容雋大驚失色,豁然回頭去看明薇,目光幾乎要刺穿那紅艷艷的蓋頭。
“臭丫頭,還真準備做慕容府的女主人了?”玄衣人并不理會慕容雋,對明薇笑得森然。
慕容雋莫名覺得惶恐,“足下究竟是何人?”
玄衣人并不答話,只是笑著撥弄著腰上的玉佩。那枚玉佩上,赫然刻著兩個字——藏劍。
而就在此時,一直靜立在一旁的明薇忽然撤去蓋頭,拔了滿頭金銀珠翠,任長發(fā)恣意飄散,向男子單膝點地下跪,滿面恭敬,“屬下紅薔,見過樓主!”
藏劍……樓主……
那藏劍樓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殺手組織,憑著殘忍毒辣的手段除去了無數(shù)名門大派,著實是令人發(fā)指得很。
“你是藏劍樓主?”慕容雋驚疑不定,暗想他們莫不是盯上了慕容家?
玄衣人邪魅一笑,“沒錯,正是在下!
{柒}
“紅薔啊紅薔,這么久了你還未得手,真是令我太失望了!”玄衣人似笑非笑,旁若無人地走到了明薇面前。
慕容雋立刻伸手將那一身嫁衣卻單膝跪地、神色木然的女子拉到身邊,也不顧那個玄衣男子,只是盯著自己即將過門的新娘,寒聲道:“你真的……是藏劍樓的殺手?”
“沒錯,你面前這位可是我藏劍樓天字第一號殺手!毙氯死湫。
慕容雋并不理他,只是想從他的明薇那里獲得答案,依舊問:“是不是?”
紅薔不答,只是看了他一眼,神色泫然欲泣。
“告訴我,你是明薇,不是紅薔,對不對?!”緊緊握住那纖細的皓腕,慕容雋恨不能將面前的女子拉得更近一些,語氣急迫。
紅衣麗人凄然一笑,吐出的話卻讓慕容雋渾身冰冷,“沒錯,我就是……殺手紅薔!
手指陡然松開,慕容雋一邊搖頭一邊后退,許久才豁然望向玄衣人,厲聲道:“藏劍樓是不是早就打上慕容家的主意了?”
“慕容家這塊肥肉,哪個不想要呢?”玄衣人笑了笑,慢慢走到紅薔身邊,“不過慕容家的陣法實在是太厲害,在下不得已才想到了這個主意!
“你……”
“沒錯,我混進慕容家就是為了打探慕容家護院陣法的秘密!奔t薔似乎有了些破罐破摔的意味,索性把一切都交代了。
“你們休想傷害慕容家分毫!”慕容雋似是不可置信,又似是失望透頂,忽地拔了旁邊一名家丁的配劍,便狠狠地向那玄衣男子刺了過去。
笑意不變,玄衣男子便輕輕巧巧地避開了。而在長劍刺過身側(cè)之后,玄衣人倏爾出手,向著慕容雋的心口拍去。慕容雋連忙回劍來擋,轉(zhuǎn)瞬二人就人斗至一處。
家主與人動手,家丁們都不好插手,只能站在一旁緊張旁觀。那玄衣人的功夫顯然不錯,同樣是用從家丁手中奪來的劍,卻沒幾個回合就讓慕容雋便落了下風。而就在此時,忽然遠遠傳來一聲驚呼,慕容雋分神去看,心口便狠狠中了一掌,霎時跌落在地,吐出一口鮮血。
“公子!”呆立在一旁的丫鬟家丁們連忙上來攙扶。
那玄衣人卻并無得手之后的喜悅,只是恨聲道:“一群廢物,拿著地圖都闖不進慕容家!”
慕容雋揮開手忙腳亂的下人,捂著心口卻笑得狡黠,“你以為慕容家的護院陣法是浪得虛名的么?在你才闖進來的時候,我便偷偷地把陣法改了。雖然變化不大,但藏劍樓的殺手們想闖進來卻難!”
“我記得……你告訴我陣眼在哪里過!狈讲潘闹魅伺c心愛之人相斗,紅薔始終失魂落魄地立在一旁,渾身都輕輕地顫抖著,全然不知所措。然而現(xiàn)在,她意識到自己給慕容家?guī)砹藴珥斨疄?zāi)。
那玄衣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笑道:“恩,倒要多謝慕容公子相告!闭f著就展開身形像后院掠去。
慕容雋掙扎著起身,連忙追了過去。
原來只為著他信錯了人,便將慕容家的數(shù)代基業(yè)都付之一炬了!
旁人不懂陣法,不敢貿(mào)然追來,慕容雋也只能孤身前往。
強行催動真氣,慕容雋搶到了玄衣人前頭,在那一片絢麗的花叢前立定,慢慢張開雙臂,沉聲道:“要毀陣,先從我尸體上跨過去。”
“憑你也能攔住我?”玄衣人冷笑一聲,從慕容雋身邊繞了過去。
慕容雋本想去追,未防旁邊的紅薔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與他纏斗至一處,使他脫身不得。
是他的真心太不值錢,這般輕易地交了出去,難怪叫人這般無情地踐踏!
心痛如絞,慕容雋說不出一句話,只能勉力抵擋。
紅薔的武功不如玄衣人高強,也比不上慕容雋,只是因為他有傷在身,才始終未能占到上風。不過慕容雋拼命二位,紅薔卻心懷愧疚手下留情,倒也讓慕容雋闖出好遠。
可惜終歸是晚了一步,玄衣人的劍已經(jīng)斬落了那一叢怒放的薔薇——花落如雨,紛紛揚揚。
最后一片花瓣墜落,忽然整個慕容山莊的薔薇都簌簌搖動起來,那一片紅花便爭先恐后地零落了,拼命地飛舞著,直將那雨絲都染作了的紅色。
紅薔忽然搶上前去扶住慕容雋,滿面驚恐,“你……沒騙我!那竟然真的是陣眼!”
他看得那般重的人,竟然從頭至尾都未信過他!
“我是真的將你視作了慕容家的女主人,想和你一同好好地守護慕容家……我為何要騙你呢?”眼睜睜地看著護院陣法分崩離析,慕容雋卻在面上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這便是他的孽!
只是……他一個人償還就罷了,為何要讓慕容家來替他受罰?!
“你……你對我是……真心的?”紅薔不敢置信,語氣兇得怕人。
真是個多疑的傻姑娘!不過她好好地一個年輕女子成了一名出色的殺手,其間受過的辛酸苦楚是他不能想象的,她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
“與他廢話那么多做什么?”玄衣人忽然回首,語氣森然,陰鷙非常,“慕容家也被我們破掉了,這下我藏劍樓的威名可就更盛了!”
看來……她的心思終究是不能讓他曉得了。也罷,在此時告訴他她其實也深深愛著他,不啻于與他說了一個天底下最好笑、最不可信的笑話!
于是紅薔單膝點地,“主人,紅薔來將慕容雋料理了可好?”
玄衣人點頭,算是同意。
紅薔將掌中的劍一翻,吐出一句冷冰冰的話語:“你恨我吧,我不怕你記恨,是我應(yīng)得的……”
寒光明滅,劍鋒沒入慕容雋的心口,傷處涌出的鮮血在吉服上暈染開去,卻只是加重了那刺眼的紅色,看不出半點異樣的痕跡。
癡纏了一天的細雨忽然變成了傾盆大雨,一顆一顆地狠狠砸下,慕容雋卻漸漸失去了知覺,再不覺得疼痛,亦或是那點點疼痛全然不及他心中之痛。雨水在眼睫上凝結(jié)得越來越多,視線愈發(fā)模糊,他再看不清周遭,只能朦朧地看到一片濃重得紅色。
紅薔就這般一直緊緊握著劍柄,始終不愿意抽出,一雙晶亮的翦水秋瞳緊緊盯著慕容雋不放,仿佛要將他最后的模樣深深刻劃進心底。那鉛華漸漸被洗去的瓜子臉上滿滿的都是水珠,涼涼的,涼得直沁進了心底。
是雨耶?淚耶?
紅薔不想去分辨,也無力去分辨。
從此世上再無慕容家,也再無慕容雋此人,還有誰會關(guān)心她究竟是不是傷心傷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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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無休無止,仿佛要淹沒天地一般。
落紅成殤,繁華落幕。
慕容家,最終只會變成人們口中的傳奇。
而那傳奇中的人,則會在光陰荏苒中變作長河中的水滴,變作長路上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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