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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
誰來……救救我。
嗯……干凈的街道,令人舒服的建筑風格,鮮花綠植,小橋流水,真是個漂亮的小鎮(zhèn)。決定了,就是這里了。任意走在街上,滿意地打量這座小城?紤]到荷包里的錢,最后住進了這里的青年旅舍。
旅舍外觀相當雅致,門口修葺了一座小花園,大片綠色枝藤上開著一簇一簇燦爛鮮艷的紅色花朵,幾張木桌子錯落在其間,以供下午茶之用。
背包進入房間,里面已經(jīng)入住了兩個旅客。經(jīng)過了解觀察發(fā)現(xiàn),其中一人是學生,愛好攝影,平時大多在房間看書。任意看過他的作品,他最喜歡其中兩張照片,都是在這個城市取的景。樓房不高,一眼望過去就能看見夕陽西下的場景,河面鋪上一層金黃色,波光粼粼,這種美,寧靜又讓人震撼。另外是在一個極空曠之地,周圍沒有群山?jīng)]有樹林更沒有建筑,天上飄著粉紅色的云朵。
還有一人基本不在房間,偶爾凌晨會回來,常常一身酒氣,應該是個酒鬼。愛穿皮夾克,臉上冒出青色的胡渣也不刮,卻透漏出一股風流的味道。
任意嘴邊的胡子也挺長了,任其瘋長,考慮著要換個新造型。他與酒鬼的正式見面是在他來到這里的第二天夜里,那天他被冷醒了。是的,在三伏天里被冷醒了。照他當時的感受來說就是,仿佛是來自陰間的一股涼意,床邊站著兩個鬼差就那么瞪著他,隨時準備勾走他的魂魄。
被這股涼意驚醒,止不住地戰(zhàn)栗、抽搐。任意后來想想,當時的自己不該那么沒出息,本來就是來等死的,為什么要害怕死亡。
一個月以前,任意從醫(yī)生口里得知自己得了癌癥,活不久了!霸卺t(yī)院積極治療的話,或許還能有一年多的時間!蓖砩喜骞茏樱孔兊萌瞬皇侨说靥稍诖采?挨上一年多結果還是死掉?
任意瞞著家人逃出來了,他需要找尋一個美麗的屬于自己的地方。在外面游蕩了將近一個月,才最終選擇了這里作為終結之地。
“既然是這樣,你應該喝點酒才對!本乒泶笾铝私饬怂蟀胍共凰X坐在床邊的理由后,從床底抽出他的大旅行包,翻出一支酒塞到他手里,“酒可是個好東西!
擰開蓋子,扎實地喝進一口,果然夠辣,酒精在腸胃里燃燒。任意試圖與其搭話:“房里有酒,干嘛還跑出去喝?多此一舉!
酒鬼怪異地笑道:“出去喝是喝花酒,在房間里是喝悶酒,這怎么能是一樣呢!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得出結論。他不怎么喝酒,一口就不行了,把瓶子還給酒鬼,翻身上床躺下,靜靜地睜著眼,看天花板在面前旋轉。身下的床化作水流,任意跌了下去,不斷下沉、下沉、下沉……沉入深海,沒有一個生物,只有無盡的黑暗。
第二天再起床時已經(jīng)過了十點,房間只他一人,感到身上黏糊難受,收拾好衣物準備去澡堂洗澡。旅舍澡堂在走廊盡頭,走廊很昏暗,只有三處光源,左右兩頭窗戶,中部樓梯間窗戶,此時陽光正好從樓梯間照射進來。任意揉著疲憊的腦袋,看到對面走來一人。慢慢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人應該剛從澡堂出來,右手夾著塑料盆,左手用毛巾擦著濕潤的頭發(fā),微低著頭,身穿白色背心,黑色短褲,腳上拖的鞋子啪嗒、啪嗒地敲擊地面,一副慵懶散漫的模樣。一下一下,走得更近了,正好走進陽光里,年輕的身體仿佛圍上一層光暈,散發(fā)出溫暖祥和又虛幻的氣息,任意與他擦身而過,聞到一股干凈的洗發(fā)香波的味道,夾雜著淡淡的香皂氣味。再回到房間時,他拿出了許久未曾碰過的畫本,想要把先前那一幕記錄下來,那幕讓他心動的畫面。鼻尖還縈繞著那股香甜的味道,愈發(fā)濃郁誘人。昨晚的酒精殘存在血液里,躁動不安,蠢蠢欲動。
桌子上林風(那個學生)削過水果的刀沒有收起來,刀尖正對著他,任意從小就受不了尖尖的東西,總感覺下一刻會戳爆自己的眼珠。伸手過去,拇指指腹輕輕觸碰,刀尖好像游走在皮膚的指紋里。不知道刺進去是什么感受?任意想。就像戳破一個裝滿水的氣球,涌出來的鮮血讓他想起了花園里的花,浪漫又飽含欲望。
少年叫阿進,與他同行的女孩子這樣稱呼他。任意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惡劣而猥瑣的偷窺狂,總是不自覺地偷偷關注他的一舉一動。正如此刻,少年像個孩童一樣趴在花園桌上,安靜地發(fā)呆。任意坐在離他最遠的那張桌子,享受著這樣的時光,心里像是空的又像是滿的。
阿進呆呆地望著眼前冒著熱氣的水杯,看水蒸氣慢慢升騰,像綢緞一樣搖曳生姿,但仔細的話就能發(fā)現(xiàn)它是由無數(shù)的細小顆粒擠在一起形成,并且運動的速度非?臁?吹镁昧,阿進恍惚自己變成了其中一顆,努力升高,然而很快便蒸發(fā)消逝。思及此,他不由有些惋惜和難過。
“喂,那邊有個男人在看你呢!崩蚶蜃哌^來拍上他的肩膀,揶揄地笑著。
他瞥了一眼男人的方向,不說話。視線那么濃烈,他當然察覺到了,兩天以前就發(fā)現(xiàn)了。關于有男人看他這種事,他已經(jīng)習以為常。長相清純,外表禁欲,內(nèi)里卻很玩得開,他非常明白自己的優(yōu)勢所在。當然得有男人看他,否則他怎么能吃得起飯。
“不如你主動點,那人一看就沒有什么經(jīng)驗。”莉莉玩著手里的橡皮筋,“賺點外快也不錯,我們的住宿費都快交不上了。”
阿進搖搖頭,表示沒興趣。
第一個男人是他的繼父,繼父很好,敦厚老實,對待他們母子溫柔體貼,就是有點小癖好,那年他也只有七歲而已。
阿進只是覺得那個人的眼神不太一樣。別說主動上前勾引,連直視他的勇氣都沒有。
夜晚,任意又做了那個關于深海的夢。刺骨的黑暗,怎么也逃脫不了,在他絕望地放棄掙扎時,遠方出現(xiàn)了一點光亮,很小。一只海魚提著小夜燈向他緩慢而堅定地游過來。背景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深藍色,五顏六色的光點微微閃爍,清澈透亮,非常奇異的感受,任意自出生以來從來沒有過這樣漂亮美麗的夢境。
仔細地描繪著少年的眉眼,畫本上已有六幅他的肖像。和女孩打鬧時笑彎的眼睛;出門的一瞬間;澆花的模樣;抬起宇宙(店里的一只灰色花紋的貓咪)爪子的溫柔,把蛋餅放入嘴里的滿足。
任意能想到自己死后,□□腐爛,身上長滿蛆蟲的樣子,白色豐滿的肉蟲子在腐肉上蠕動,啃食,直到只剩一副枯骨,也許它們還能更強勁一些,鉆進骨頭,吸食骨髓,導致“我”蕩然無存。以前的他恐懼這樣的現(xiàn)實,看不清人這短暫一生存在的意義,F(xiàn)在他明白了!終于明白了。在人身上終究有些東西它們無法侵蝕,“我”的思想,靈魂以及這些“心意”。任意溫柔地撫摸上畫紙上人的臉龐,眼神里壓抑著瘋狂。
他決定去向少年表白,是酒鬼鼓勵他的。酒鬼拿出剃須刀為他刮掉了胡子,貢獻出包里唯一一件灰藍色襯衣,扎上絲巾。不得不說酒鬼真的很會打扮人,讓他從失意中年變成一個瀟灑倜儻的青年紳士。
昨天夜里下過一場暴雨。愛,也許就像清晨掛在葉子上的水珠,即使太陽就快出來。
然而,少年搬走了。
“那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店員用看神經(jīng)病的眼神看他,“你可以去問問他媽!
阿進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兒,他只是和莉莉一起用身上僅剩的錢買了票。大巴車在曠野上行駛,莉莉正在座位上睡覺,突然被阿進拍醒,“快看快看!”他高興地指著窗外天上。
天空呈現(xiàn)一片漂亮的粉紅色。
莉莉側過頭繼續(xù)睡覺,任由阿進像個小孩子似的趴在窗上,憧憬地仰望著。心想:
不管怎樣,也不算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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