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紂歌
“報!首領(lǐng),北邊的帝辛打過來了!眾兒郎們死的死、傷的傷,快要擋不住啦!”斥候幾乎是滾著爬著進來的,聲色俱厲的模樣將冀州候蘇護嚇得雙手一抖,差點拿不住手中的龜甲。
“蒼天要滅我有蘇。 碧K護扔掉龜甲,頹然坐了下去。
“首領(lǐng),那帝辛貪婪好色又剛愎自用,何不將妲己送去求和,定能迷惑住那自大的帝辛,求得有蘇族的生存!
就這樣,我以一個戰(zhàn)利品的身份,隨著商王大軍回到了朝歌。
出城的那天有風,母親為我梳妝后含淚將我送出了門,風吹動我的面紗和碎發(fā),不覺間我的視線竟也有些模糊了。城門外,那個男人雙手交疊在拄地的劍上,看向我的眼神古井無波。
這就是我今后共度一生的人。他大我整整二十歲。他很可怕。
這是我見到他第一眼那一瞬間產(chǎn)生的三個想法。
“來!彼斐鍪,微微低頭,低沉的嗓音甚至有種溫柔的感覺,可是我怕他,他身上的殺伐之氣,煞得我甚至想后退一步?墒,怕又有什么用呢,終歸我是他的。我慢慢走上前去,盈盈一拜,軟聲道:“妲己拜見大王!
他握住我的手,左手取下我的面紗,順手一揚,面紗便飄走了。帝辛念了一遍我的名字:“妲己,”隨即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露出一個志在必得的笑容,“好名字!”而后他一手抄在我的膝彎,將我打橫抱了起來,大步流星地往車駕走去。
我?guī)缀躞@慌地攥住了他的領(lǐng)子,這個舉動卻似乎取悅了他,引來他的幾聲朗笑。
一路上風雨大作,回朝歌的兩日路程,我?guī)缀醵际前l(fā)著熱恍恍惚惚地度過的。帝辛似乎有些心疼,總是將手覆在我的額頭上,一遍又一遍地探溫度,隨后親手為我換上涼帕降溫。
入了朝歌,帝辛沒有給我安排住處,只是親手抱著我回到他的寢宮,放到了他的榻上。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一種殊榮。不管這是不是確確實實的殊榮,我唯有接受這一個選擇。
“好好休息,下朝后孤來看你!钡坌寥缡菍ξ艺f。
“大王……”我仍有些困倦,軟軟地喊了他一聲,又道,“早些回來!
我很清楚自己的行為叫做勾引,雖然我并不愛他,但是唯有獲得他的寵愛,我才能在帝辛的后宮立足。
帝辛提前結(jié)束了朝會,這讓我預感到這是他因我而墮落的開始。
因為身在病中,帝辛一直沒有碰我,但奇怪的是,他也沒有去別人那里。日日和他同榻而眠,我?guī)缀趿晳T了有人睡在身邊。終于有一天,我完全病愈,我?guī)缀蹩梢钥匆姷坌裂劾锏挠,那種有如實質(zhì)的欲望讓我十分恐慌。
“妲己。”帝辛把我攬進懷里,把玩著我手腕上前幾日他贈我的玉鐲,他的口吻很平淡,但是擁抱的我的動作卻是占有欲十足。
“恩?”我倚在他懷里,發(fā)出了一個嬌軟的鼻音。
“今晚孤要你!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刻意湊近,氣息噴在我的耳朵上,癢癢的,讓我忍不住臉紅了,耳根都有些發(fā)燙。
“哈哈哈……”帝辛的笑很狂,還帶著幾分邪肆。歲月十分優(yōu)待他,三十過半的人竟無半分老態(tài),只是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卻不是年輕人可以有的那種深不可測。
承受其實也不是那么可怕,尤其在我沒有愛上任何人的情況下。
其后帝辛搜羅天下奇珍異寶,將他們一件一件地送到我面前,他告訴我,這些東西若我喜歡便收著,不喜歡的送人可以,扔掉也可以,甚至毀掉也是可以的,只隨我高興。
我失手砸碎了一個白瓷凈瓶。帝辛回來時看見滿地的碎片,頓時怒色浮上眉間,我略一思索便下了榻向他走去,他徑直走過來將我抱起,道:“深秋的天氣也敢光著腳下來,受了涼怎么辦?碎片扎傷了腳怎么辦?”說完,他轉(zhuǎn)頭向門外吩咐道,“來人,將今日當值的婢女都拖出去砍了。”
“諾!”幾個守衛(wèi)雷厲風行地進來拖走了當值的三個婢女,不顧她們哭喊和求饒,只在我一愣神之間,她們已經(jīng)沒有了聲音。
地上的碎瓷片已經(jīng)被人仔細清理過,我失神地看著地面,遲疑地開口:“……大王?”
“怎么?”他臉上還帶著溫柔的淺笑,伸手想要拉起我的手,我卻驚嚇地抽回了手。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殺人,讓我意識到這是一個殘暴的君王,而不僅僅是一個會對我溫柔、費盡心思討好我的男人。
帝辛在我抽回手的一瞬間就領(lǐng)會到了我的答案:“你……怕孤?”
我垂下頭,溫順的倚到他懷里,慢吞吞地回答:“……怎么會呢!笨墒巧眢w卻止不住地輕顫,我根本沒有把握能夠騙過帝辛。
“妲己!钡坌涟严骂M抵在我的發(fā)頂,語氣有些懊惱,雙手則安撫似的撫摸著我緊繃的背脊。
縱然他再懊惱,他也已經(jīng)在我面前殺了人了。帝辛本性如此,假若他對我掩飾自己的殘暴,我恐怕會更加怕他。
這一夜我做了很長很長的噩夢,一早起來精神很不好,帝辛便因此沒有去朝會。我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是午膳時間,帝辛仍舊守在床榻邊,所以我并不知道他為了我取消了今早的朝會。
正當我和帝辛在偏殿用膳的時候,姜王后來了。
姜王后跪在地上祈求帝辛不要因為沉迷女色而荒廢政務(wù),態(tài)度從容、神色端莊,但是我知道,她容不下我。
帝辛見她字字句句針對我,面上倒是瞧不出什么,但是等她說完之后,狠狠將玉箸摜在她面前,冷冷道:“說完了?孤的國事什么時候輪得到女人來管了?”
“大王!”姜王后的語氣有些委屈,那雙明麗的眼睛里有些濕意,她還想繼續(xù)說什么,卻被帝辛派人遣送回宮了。
“大王,你不該……”我剛想說什么,帝辛就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道:“你比前朝的那些雜事重要!
我只是溫順地笑笑,沒再說什么。只是姜王后被遣送走之前給我的那個眼神,那個帶著幾分怨毒的眼神,讓我心有余悸。
有一就有二,這件事之后,帝辛經(jīng)常因為我而不去上朝,漸漸地,后宮的女人開始對我心生怨恨,而前朝的大臣們也開始將矛頭對準我。
我其實是不安的。帝辛因為我有一日想要吃羊肉,就專門造了酒池肉林,只為了我能隨時吃到肉;為了我隨口說的一句喜歡看星星,就開始著手建造摘星樓。帝辛愛我,沒有底線。我為此感到慶幸,同時這也是我終日惶恐的根源。
寵冠帝辛后宮的半年后,我在惶惶不安中迎來了我和他的第一個孩子。帝辛得知我有身孕的時候,那個驚喜的表情我甚至無法形容,仿佛這是他第一個孩子一樣。當我有孕的消息傳開之后,前朝的大臣一時消聲,而后宮的女人,卻開始蠢蠢欲動。
我最終沒能保住那個孩子。在小腹劇痛的那一瞬間,我想起來的是姜王后那雙怨毒的眼睛。
漫天的血色覆蓋了我的世界,恍惚中我聽見了帝辛狂怒的咆哮?上В膽嵟慕^望,仍舊不能挽回那個夭折的生命,而我,因為體弱,再也不能……孕育下一個孩子。
我恨。我恨自己軟弱,恨后宮的女人狠毒,恨前朝的大臣容不下我。我做錯了什么?我以一個戰(zhàn)利品的身份來到這個兇險的漩渦中心,帝辛給予我的一切我只能安然受之不是嗎?我沒有傷害任何人,可是他們,那幫自以為站在正義那一方的人,卻直接或者間接地害死了我的孩子。
那我為什么,不能讓他們付出代價?
當我醒來的時候,帝辛告訴我已經(jīng)查出來是誰暗害了我的孩子,他讓我自己做出決定。
我沉默了很久,抬頭望著帝辛的眼睛:“大王,一個小小的妃子,她為什么敢害我?”
帝辛的目光一沉。我知道他聽懂了。這個后宮,最容不下我的,是姜王后,也只有姜王后敢對我下手。
帝辛不顧眾臣反對,廢黜了姜王后,把她打入了冷宮。我去看她的時候,她正在玄鳥像前祈禱。她轉(zhuǎn)身看向我,那雙眼睛里是毫不掩飾的怨毒,她一字一句地對我說:“妖婦,你會遭天譴的!”
我保持著微笑,看著婢女挖去那雙使我心悸的眼睛,然后看著姜王后活生生被炮烙折磨致死。自此以后,我總是噩夢不斷,甚至患上了心悸之癥。
帝辛立我為王后,眾臣一致反對,卻終究沒有奏效。
成為王后之后,帝辛為我建造了鹿臺,耗時七年。期間,西伯候姬昌長子伯邑考來朝歌為質(zhì),我在偶然之下遇見了他。
那是一個面目清潤的翩翩佳公子,那日他正在為帝辛準備車駕,我見到他時他正好抬頭看到了我,愣了很久。他的眼神很復雜,探究、驚艷、慌亂、驚訝都有。他的眼神讓我不適,我禮貌性地朝他一笑,提醒他回神。恰巧這一幕被帝辛看見,我?guī)缀蹩闯隽说坌裂凵裰械臍⒁。我迎上去,順勢偎在帝辛懷里?br> “大王,你在懷疑什么?”
帝辛搖搖頭:“孤沒有懷疑,只是妲己,以后不準再對他笑!
“我并不是在對他笑,這沒有理由!蔽夜室馕匦÷曓q解,效果似乎不錯。
“好了好了,是孤不對,你別生氣!
很難想象,帝辛一生殺伐無數(shù),作為一個鐵血甚至殘暴的君王,他會毫不猶豫地向我認錯。
帝辛絲毫沒有懷疑我,但這并不影響他對伯邑考的殺意。不久之后伯邑考觸怒帝辛,帝辛烹其肉,并且逼迫久囚于羑里的姬昌吃了他親子的肉,至此,帝辛與姬氏結(jié)下了不解之仇。
王叔比干得知此事,連夜趕回朝歌,闖進了摘星樓。當時我和帝辛正在玩投壺,帝辛看見比干闖進來,竟然有些慌亂地收手了。
“王叔此來所為何事?”帝辛擺正姿態(tài),作細聽狀。
“大王,”比干老淚縱橫地跪倒在地,“祖上傳下來的基業(yè),切不能毀在你的手上。∧阍跄苈犘叛龐D之言,竟與姬氏結(jié)下大仇,此番作為恐失人心啊!”
“王叔此話何意?我泱泱大商朝,還怕他西邊的蠻夷不成?此事妲己毫不知情,你卻字字句句針對她,這又是何意?”
比干深知自己已經(jīng)惹怒了帝辛,卻依舊固執(zhí)道:“請大王處決妖婦妲己!”
“比干!”帝辛拍案而起,伸手指著他道,“你不要不知好歹!”隨后帝辛拂袖而去,而比干則在摘星樓外強諫三日不去。
第三天,帝辛終于停下腳步,對比干冷冷道:“你走吧,孤不殺你已是仁慈!
比干不動,半晌嘆道:“主過不諫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過則諫不用則死,忠之至也!
帝辛面無表情地問他何以自恃,比干回答說悖善行仁義所以自恃。
帝辛被他氣笑了,半晌沒說出話來。
恰巧我此時犯起了心悸之癥,痛得臉色蒼白,帝辛慌忙招來巫醫(yī),巫醫(yī)依舊是跪在地上束手無策。我抬手按住帝辛,輕聲對他說:“大王,沒用的!
“不可能!我知道肯定有救你的方法,是你一直不肯說!”帝辛突然注意到下方欲言又止地巫醫(yī),厲聲道,“你說,何法可救妲己,你若敢隱瞞,極刑處置!”
巫醫(yī)抬頭看見我在笑,便大著膽子回答道:“稟大王,王后的心悸之癥,世間唯有七巧玲瓏心可治!
帝辛神色一凜:“何為七巧玲瓏心?”
巫醫(yī)答道:“至圣之人方有七巧玲瓏心!
帝辛露出一抹狠厲的笑容,我立馬地拉住他:“大王不可!
“只要能救你,有何不可?”
隨后,帝辛走到比干面前,道:“孤聽聞圣人心有七竅,此事當真?”隨后殺了比干,剖出他的心,為我做了藥引。
既然比干一心想置我于死地,我也不必對他仁慈,對不對?如今我已經(jīng)不再認為殺人是一件值得恐懼的事情,甚至鮮血的顏色……會讓我感到愉悅。比干的心當然不能治愈我的心悸之癥,但是比干不死,前朝老臣永遠容不下我;比干死了,前朝就再也沒有敢反對我的人了。
不知不覺之間,我已經(jīng)完成了從戰(zhàn)利品到掌握天下生殺大權(quán)的王后的身份轉(zhuǎn)換,我無力改變這個殘酷的世界,那么我只能去適應它,最終我把自己也變成了一個極端殘酷的人。
我又想起了那個夭折的孩子,我知道,不管帝辛給我多少恩寵,我們都不可能再有一個孩子。我殺了一個女人,懷孕的女人,生生剖開她的肚子,取出了她的孩子。我想這是一種遷怒。上天不公于我,我便將這種不公回贈世人。妲己從來都不是一個溫良恭儉讓的圣人,只是一個……有私心、會痛苦、會怨恨的女人。
帝辛是一個天生的暴君,他是生來沒有同情心和同理心的人。我血腥的殺戮,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對他的認同,他對此十分高興。
一年后,姬昌稱王,拜姜尚為軍師,集結(jié)天下對帝辛積怨的人,悍然伐商。大祭司夜觀天象,慌不擇路地上報帝星暗淡的兇兆,帝辛不信,以妖言惑眾、污蔑人主的罪名殺了大祭司。
“大王,你不該殺大祭司!
帝辛聽了,只是笑笑,抱著我慢慢道:“孤既為王,便不允許任何人左右孤的決定和意志,既然施了暴政,卻去求鬼神庇佑,這又是什么道理?姬昌敢伐孤,孤便敢滅他,不妨與他一戰(zhàn)!
帝辛從來都是一個只信自己的人,從進入朝歌的那一天起我就懂了,沒有意義的勸告,不要去嘗試。
姬昌派了探子來到朝歌,那個人,我曾在伯邑考的身邊見過。冬季嚴寒,那人披發(fā)左衽,赤腳走在結(jié)冰的路上而面不改色,是一個悍勇的猛士。他混進了帝辛的軍中,帝辛前去巡視時看見了他,連聲贊嘆他的勇猛。
我挽著帝辛的胳膊,慢悠悠地說:“臣妾倒是想知道,為何他赤腳走在冰上卻絲毫不覺冷呢!
“你倒是知道冷?那為何還是經(jīng)常赤腳下榻?”帝辛的神色有些無奈,對于我下榻迎他常常忘記穿鞋一事,他雖惱卻無可奈何,只能在鹿臺寢宮鋪滿了羊絨地毯。
我笑笑,接著道:“這毛病臣妾是改不過來了,不如砍下他的雙腳,研究研究他為何不冷倒是可行!
帝辛雖不知我用意,卻仍舊砍了那人的雙腳。那人臨死前大罵帝辛昏庸無道,帝辛才明白過來那人是敵非友,震怒之下發(fā)兵討周,不想竟然中埋伏兵敗,一時元氣大傷。
周軍步步緊逼,很快便兵臨朝歌城下,商朝,就要亡了。
帝辛一人守在鹿臺,暗中派人將我送出朝歌。我知道他想讓我活著,可是這并非我所愿。帝辛正坐在鹿臺的寢宮,外面喊殺震天,大火焚毀了多數(shù)宮室,他看見我時,眼神很震驚。
“妲己……”
“終歸不過一死,我為什么要走呢?”
帝辛釋然一笑:“也好,至少我們死在一起。”
“后悔嗎?”我倚在他懷里,周邊的火勢已經(jīng)大了起來。
“愛你從來都不是一件需要后悔的事情。我已為你傾盡天下,你還疑我對你用心嗎?”
他沒有用尊稱,就像普通的夫妻一樣和我對話,我很感動。
“我知道,我從來都知道你很愛我。”
我不知道后世的人會給我們留下怎樣的罵名,但我知道,無論多少世的輪回,我都不會再擁有比帝辛給我的更好、更純粹的愛情,所以,和他在一起,死亡并不是什么讓人遺憾或者恐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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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給自己的筆名找了一個不那么中二的由來,轉(zhuǎn)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