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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樓頂嘶吼的男人
一天晚飯后,夜的氣息已經撲面而來,贊比亞的雨季還未到來,盡管天已經暗了下去,但雨季前的小夏天依舊空氣灼熱。大家都一邊揩著嘴上的油漬,一邊打著心滿意足的飽嗝,晃晃悠悠地走出食堂。
遠處路邊的小巴士還有售票員扯著一副公鴨嗓在大聲地喊著“TOWN,TOWN”,在逐漸安靜下來的入夜時分,顯得更加清晰刺耳。
誰都沒有注意有一個短小身材慌張地向宿舍樓邁步,他并沒有走正門,而是躡手躡腳地繞過正門,閃進了側邊的昏暗中。隨即側邊的一棵木瓜樹枝冠搖晃,隨著驚起的贊比亞烏鴉,有幾顆成熟的木瓜“啪”地墜落,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但是并無人在意,一來大家已經習慣了成熟的水果自己墜落,二來忙碌了一整天的人們,正在爭分奪秒地享受下班后的空閑時間。晚風習習吹過,院子里歪七豎八地靠在芒果樹枝干的人們愜意地伸個懶腰,眼睛卻全神貫注地盯著手里的手機,快速地刷著網(wǎng)頁,瀏覽新聞,或在群里和朋友們侃大山,手機發(fā)出一道道幽幽的藍光,讓夜更顯得深沉濃墨了。
“啊啊啊——”忽然一聲嘶吼劃破了夜空的靜謐,大家都像驚醒一般,腦袋猛地一抽,開始左顧右盼,周圍的人都在面面相覷,沒搞清楚發(fā)生了什么。甚至都沒找到聲音的來源。
“去找李總,去叫李總!”很快第二聲嘶喊也從空氣里傳了過來,大家這才循著聲音的來源,好奇地向上望去。
不看不要緊,一看眾人都倒抽一口涼氣。他們迅速地摁滅手機屏幕的藍光,借著遠處食堂門口和宿舍樓下的昏黃街燈,隱約看到有一個身影站在宿舍樓的樓頂,一陣晚風吹過,樓頂?shù)纳碛八坪跻泊蛄艘粋冷顫,漸漸地如篩糠一般,劇烈地搖晃起來。
老楊來不及細想站在樓頂?shù)哪腥耸钦l,揚起頭盡力地扯著脖子,脖子處的動脈血管突起,隨著脈搏的跳動而沸騰。“別干傻事,千萬別干傻事!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紛紛附和著說:“冷靜,千萬別跳”等分不清善意或玩笑的“勸告”。一時間,整個院子里變得鬧哄哄起來。
“別說那么多廢話,去找李總,快去!”樓頂上的那個年輕聲音又一次激動地大喊,在越來越靜謐的夜里顯得空曠悠遠,但是這一次誰都聽出了其中的煞有其事。
“好,好,我去。你千萬別干傻事!崩蠗钍枪镜睦蠁T工,來贊比亞已有六個年頭,現(xiàn)在在后勤部管著公司的十多輛卡車。他孤身一人在這里,早將公司當做了家,再加上為人正直忠厚,所以這些年雖見慣了很多鬧事者的胡攪蠻纏,但每一次都盡心盡力勸慰調解。
老楊匆匆朝辦公樓跑去,樓頂上的男人這次稍微鎮(zhèn)定,身體不似之前那般篩糠顫栗。微微晃了一下頭,原來,不知何時鼻尖處滲出來許多細密汗珠,此時凝聚成一顆大水滴。
樓頂上的男人終于情緒逐漸平靜下來,這時眾人才有時間去仔細分辨這樓頂上的男人是誰,來自哪個部門,又紛紛猜測他是為何爬上了樓頂,鬧騰什么。
許久的爭論過后,出現(xiàn)了三個人選,“劉X”“趙X”“朱X”,雖然宿舍樓只有三層之高,但是濃重的夜色讓大家辨認起來依舊費力。
人選許久不能確定,那又是為何事而鬧呢?
“估計沒做好工作,被領導罵了,心里忿忿不平!
“也許嫌棄工資太低,要求加薪!
“工作太累,不堪壓力重負,試圖休假幾天!
這是三天大多數(shù)人比較認同的理由,但是不論哪一種,以這種方式來爭取權益,都不是明智的選擇,久經職場的人,即使情商再低,也不會做出這樣過幼稚任性的行為。
其次,這樣不理智的瘋狂行動,總會讓旁觀者對做出此種行動的人敬而遠之,更別提公司領導,負責人。大家在腦海中默默擔憂起樓頂?shù)哪腥,為他在公司的前景憂慮,并在心里慶幸自己的“正!薄案咔樯獭耙约霸诜侵蘧毦土说臉酚^”阿Q精神”。
“快點,李總三分鐘之內不來,我就跳下去!睒琼斢謧鱽砹艘宦暭贝俚乃缓,由于長時間的高度緊張,他的聲音里夾雜著一些長長的顫栗尾音,在起了薄霧的夜色里鈍鈍地蔓延。
“別慌張,李總馬上就到。”說話的是人力資源部老張。他料定樓頂?shù)哪切∽硬桓姨嬲娜酥粫宦暡豢,一閉眼,一蹬腿就高空自由落體,而那些大喊大叫,試圖恐嚇威脅別人的“業(yè)余演員”們,真的只是個演員,假的劇本,自己還未入戲,就已經嚇得雙腿發(fā)軟,身體顫栗了。
但是老張之所以勸慰他別慌張,也是有一定道理。長時間高度緊張的人由于心緒不寧,很容易誤墜。所以這時候一定要穩(wěn)住他的情緒。
小劉看著老張嘴角的那抹笑意,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輕輕問一聲老張,他沒有說話,但是笑意卻更濃了。沒錯兒,老張自然是知道他的。當初面試時老張就看出了他的猶豫,而終于決定錄用他,實在是看著他那張名牌大學的文憑和幾個和他同一個學校的其他男生。
終于,老楊氣喘吁吁地趕了回來,身后遠遠地跟著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眼看著就要到了“事故現(xiàn)場”,他實在體力不支而停了下來,半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不停的喘氣。
“我是李宏達,樓頂?shù)哪贻p人是哪位?”李總休息了將近一分鐘,終于步伐沉重地挪到了宿舍樓下,這時院子里的保安已經找來了幾個強光手電,一齊朝樓頂照去,不同方向的幾束光源最終都落腳在同一個目的地。
那是一個中等的身材,穿著工地上常見的檸檬黃反光條的褲子,一間淺色的T恤,眼鏡片在手電的光束里泛著微弱的光。樓頂?shù)哪腥艘琅f緊張的全身顫栗,含糊不清地答非所問:“李總,我要回家,你要不結清我的工資,我就從這里跳下去!甭曇衾飵е鴿庵氐目耷。
“你是哪個部門的?叫什么名字?”李宏達長長地吁一口氣,顯然心下落下了一顆石頭,再簡單不過的小事,卻要搞出這么驚天動地,他肌肉放松下來的臉龐上,迅速爬上了郁悶和不悅。
眾人也松了一口氣,抱起雙臂,等著看笑話。到底是哪個沒腦的小子,小小的瑣事鬧的驚心動魄。
“你就告訴你,你會不會結清我的工資!睒琼?shù)哪腥藦陀旨悠饋,提高了音量?磥磉@件小事在他看來,真的很重要,那也許就是他的全部行囊,是值得用命去博弈的。
“好,我答應你?煜聛戆。”李宏達已經有些煩躁了。
“你發(fā)誓!”樓頂?shù)哪腥寺曇粢琅f顫栗,但明顯松了一口氣。
院子里發(fā)出了一陣哄堂大笑,對于樓頂男人的幼稚天真,眾人都哭笑不得。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崩詈赀_已經消磨光了最后的耐心。
“李總已經答應你了,快別鬧了,順著你爬上去的地方慢慢爬下來,別摔——”老楊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檸檬黃的夜光褲子從樓頂墜落,在強光手電和宿舍樓路燈的黃暈里,慌張雜亂地下墜,沒有任何優(yōu)美的弧度可言,伴隨著響徹云霄的絕望哭喊,發(fā)出了一聲響亮的撞擊聲,以及樹木的斷裂聲。
極度緊張的樓頂男人趙X,在得到李總的承諾后,如蒙大赦,緊張的情緒瞬間垮塌,早已嚇軟了的雙腿不自覺地灘下來。他其實并沒有站到樓頂邊緣,但是越緊張,不想掉下去就越難以掌控,最終從工地的臨時板房邊緣意外墜落。
好在宿舍樓下有幾棵堅實的芒果樹,緩沖了他自由落體的重力加速度,樹枝斷裂,他卻幸運地掛在了枝杈間。但是高度緊張又遭遇驚心墜落的他,此時已經昏迷了。
在醫(yī)院掛了葡萄糖的趙X在夜里兩點多清醒,看著裹著紗布的右胳膊,悔不當初。人力資源部的老張在醫(yī)院陪他,看著他依舊后怕的恐懼眼神,老張笑意漸濃:“你說這是何苦呢?你老找我,私下解決不就好了!
他這才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說:“我合同期未滿,如果辭職,上個月的工資肯定拿不到了?墒牵墒俏摇彼焖兕├蠌堃谎,老張示意他講下去。
他這才鼓起勇氣紅著臉說完:“可是我需要這些錢給女友買禮物。我來這里即將一個月了,我女朋友都快和我分手了,我得拿著這些錢去哄她。我是真的想回國!
“贊比亞確實不如國內熱鬧繁華。”老張拍拍趙X的右手。
“不不,說實話,這里并不是那么糟,可是我不能因為一個工作而失去我女朋友。你聽過一句特流行的話沒?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老張想起自己聚少離多的妻兒,陷入了沉思。
窗外一輪黃橙橙的月亮倒掛在天空,中秋節(jié)即將到來,月亮的臉龐漸漸趨于圓滿。天空無云,月色皎潔,夜里的薄霧逐漸消散,周圍人家的院落里傳來了幾聲慵懶的犬吠……
“祝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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