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之末義

　　文/冷月琳

　　夏初站在池塘邊，望著池中央盛開的睡蓮，面上漸漸有了些許笑意。我出生在初夏時節(jié)。聽桂麼麼說，我出生的時候，池塘里的睡蓮爭相怒放。雖然只是初夏時節(jié)。桂麼麼是我的奶娘，一個非常溫和的婦人。她有一個兒子，名叫桂武。娘親告訴我，我的名字是父親取的。就因為我生于初夏。我從未見過我的父親，只是從母親的嘴里依稀拼湊中父親的影子。有著英俊的面孔，挺拔的身軀。手指應(yīng)該是白皙修長，是個很有修養(yǎng)的男子。
　　我的母親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醫(yī)圣手。她是個極美艷的女子。有很好看的眉眼，白皙的皮膚，窈窕的身段。只是她始終冰著一張臉，只有在回憶與父親在一起的時光，才會顯露出微微的笑意。我想她應(yīng)該是很愛父親的，但我卻不明白她為何要帶著我離開父親。母親習(xí)慣坐在窗前，靜靜的看遠(yuǎn)處的夕陽。面上會露出悲傷的神色，有時會有淚珠輕輕滴落。那時，我就會默默的抱住母親顫抖的身軀，用沉穩(wěn)的語氣安慰她。不要傷心，你不是還有我嗎？她就會回轉(zhuǎn)身來，緊緊的摟住我。夏初，我現(xiàn)在只有你了。
　　我們居住在綠柳山莊。那是一個很大很漂亮的莊園。有很大的花園，種滿了各種花草。母親告訴我，那些都是有毒的花草，所以我不敢靠近。雖然她們確實很美。長長的亭廊貫穿了整座山莊，是用白玉石砌成的，頂端，刻畫著神秘的圖畫。廊外是一片很大的池塘，種滿了白色的蓮花。那是我最愛的花，愛她的潔白和高雅。我住在莊子最西邊的福園。泉水叮咚，假山環(huán)繞。我在屋里擺滿了各色的書籍。閑暇時，便會一個人靜靜的看書寫字。累了，就彈會兒琴。
　　我從記事起，就住在這里。從不曾踏出莊園半步，接觸的人也只有母親，桂麼麼和桂武。偌大的莊園似乎就我們四個人居住。很小的時候，母親便開始教我用毒解毒，辨別各類花草。桂麼麼則教我內(nèi)功心法，常常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我好靜，便也不覺的什么。武大哥卻不行，他坐不了多久就會去練劍。
　　桂麼麼是個很會講故事的人，自小我便是聽著她講的故事睡去。她經(jīng)常給我講娘親年輕時候的故事。她說，夏初你知道，你娘親在江湖中的地位很高，他們都懼怕她。也有些許不怕死的人來找你娘親，他們最后的結(jié)局都回很凄慘。我很想問有關(guān)于我父親的事情，但一想到母親那冰冷幽怨的眼神，就會緘口沉默。我不想掀開母親的傷疤，她說她現(xiàn)在只有我了。桂麼麼給我講所有人的故事，唯獨(dú)不說父親和母親的故事。
　　這樣的生活一直維持到14歲那年。我一直記得那天下午，面目的紅色充斥著我的眼球。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使我恐懼。我看見母親蒼白的臉孔，嘴角有薔薇色的液體緩緩流下。她叫著我，夏初，你以后要好好的。我淚流滿面，用力的點(diǎn)頭。桂麼麼躺在不遠(yuǎn)處，奄奄一息。我跑過去，抱緊她逐漸變冷的身軀。她用盡最后的力氣對我說，小姐，你要記住，這世上沒有誰會真心的對你好。他們接近你只是為了得到權(quán)利。你千萬不能相信任何人。說完后，她就在我懷里沉沉的睡去，永遠(yuǎn)不會醒來。
　　我父親趕到這里的時候，眼里有絕望的痛楚。他抱著母親的軀體，一次次的喊她，辛夷，辛夷……我看著滿院的狼藉，走到他身邊。你就是我父親？從來踏進(jìn)我視線，我就很肯定他是我的父親。因為我的眉眼與他驚人的相似。我看著他身穿明皇色的龍袍，一瞬間就明白了母親帶我離開的原因。他抬頭看著我，夏初，跟我回家，好不好。我堅定地?fù)u頭，冰冷的看著他。
　　母親下葬的那天，天空飄著細(xì)細(xì)的雨絲。我看見全城百姓身著素衣，站在街道的兩旁。文武百官都去送靈。母親的葬禮豪華風(fēng)光，父親給了她孝純皇后的頭銜。我冷漠的看著這一切，沒有絲毫淚滴。父親悲愴的哭著，我知道，他也是愛著母親的。身邊的小宦官權(quán)父親節(jié)哀，保重龍體。我突然間有了想笑的沖動，面對權(quán)力的誘惑，他的愛情也就不值一錢。
　　我最終沒有隨父親回去。我不喜歡那個華麗的金絲籠。桂武帶著我離開了那個城市，出去闖蕩江湖。
　　在湖邊，我認(rèn)識了血薇。我看著身穿紅色紗裙，面容姣好的她，露出了少有的微笑。我知道，第一眼看見她，我便喜歡上了她。從她的眼底，我也看見了她的欣喜。你好，我叫血薇。你好，我是夏初。她上前牽起我冰冷的手，燦爛得笑著，跟我回去，好嗎？我一直都沒有忘記桂麼麼的話，但我就是愿意把自己交給她。我堅定的點(diǎn)點(diǎn)頭。很簡單的認(rèn)識，我們成了最好的朋友。
　　我跟著她來到了魂歸樓。我知道那是江湖上最龐大的殺手組織。桂武放心不下我，加入了那個組織。血薇給了他另一個名字，鬼魅。魂歸樓的人都冰冷著一張臉，只有右護(hù)法血玫天真活潑。她是血薇的妹妹。血薇是魂歸樓的樓主，每次她派人去完成的任務(wù)的時候，就會抱著我說，夏初，我要好好保護(hù)你，不讓你見一點(diǎn)的血腥。我感動的望著她，眼里有淚水緩緩滑落。
　　在那里，所有人都要接受任務(wù)，包括血薇。我在血薇的保護(hù)下，在屋里過著看書寫字，彈琴畫畫的悠閑日子。血玫經(jīng)常找我，她在一旁靜靜的聽我彈琴，會露出羨慕的神色。血玫，我教你彈琴好嗎？血玫不感相信的望著我，我真的可以學(xué)琴嗎？我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很認(rèn)真地教她指法。她很認(rèn)真地學(xué)，但就是學(xué)不來。泄氣的嚷嚷，不學(xué)了，聽你彈琴就好了。
　　我在擺弄花草的時候，一個男子走入了我的視線。我第一次知道，男人也可以長得如此美麗。你是新來的成員嗎？他微笑著走過來。我愣愣的望著他，忘記了說話。鷹，你回來了。我看見血薇高興的撲進(jìn)他懷里，心里有絲絲的疼痛。薇，又有新人加入組織了嗎？那個叫鷹的男子指著我問血薇。血薇欣喜的拉過我，她是夏初，我最疼惜的人，不是組織里的人。夏初，他是左護(hù)法血鷹。血鷹驚訝的看著我，在魂歸樓，從未有人有過這樣的待遇。
　　后來，雪玫告訴我，血鷹和血玫快要成親了。我知道，當(dāng)時我的臉肯定慘白慘白，我的心臟疼得快要碎裂。跌跌撞撞的跑到湖邊，大聲哭泣。我只有選擇這種方式發(fā)泄內(nèi)心的悲痛。血薇對我這么好，我不能傷害她。
　　時間依舊流逝。我每天都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不和外人接觸。我開始沒日沒夜的看書寫字。血薇看著日漸消瘦的我，著急得掉眼淚。夏初，都怪我，沒有好好照顧你。我輕輕抱著她，淚水滑過臉龐。沒關(guān)系的，我很好。夏初，今晚我們睡一起可好？我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
　　晚上，我們相擁而眠。血薇看著我的眼睛，夏初，我知道你喜歡血鷹。被人毫無預(yù)知的揭開傷疤，我并不覺得尷尬。我們是如此相像的兩個人，能夠看穿彼此的心事。我凄涼的笑笑，血薇，你知道嗎，第一次看見他，我就愛上他了。沒有任何理由。夏初，你是我最疼惜的人�？匆娔阊鄣啄悄ǖ膽n傷和冷漠，我就想要保護(hù)你。我和鷹是一起長大的，我一直記得他來到魂歸堂的那一日。那天，我父親從外面帶回一個小男孩，告訴我他以后就叫血鷹。我對著他微笑，我叫血薇。他冷漠不言，眼底有一抹倔強(qiáng)。我們在一起練劍習(xí)武，他總會學(xué)的很快。每次我賭氣把劍扔掉，他就會拾取劍，遞給我，然后輕柔的教我劍決。一招一式我都會學(xué)的極其認(rèn)真。血薇對我講述她與血鷹的往事，漸漸的就沉入夢香。我輕輕的撫摸她安靜的睡容，淚水滑落臉龐。
　　血薇和血鷹成親的前一晚，我去找血鷹，告訴他要好好對待血薇。走到門口剛要敲門，屋里傳出幽幽的聲音。主公，一切都準(zhǔn)備就緒了。那是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我緊張的聽著房間里的對話。很好，等過了明天，魂歸樓就是我的天下了，哈哈哈哈……血鷹的聲音里充滿了濃重的仇恨，笑聲癲狂刺耳。只是那個夏初該如何處置？屋里是長時間的沉默，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來了。放了她吧，她只是個柔弱女子。主公，你不怕她殺了你為血薇報仇。不會的，她的母親就是血薇派我去殺的。我用力的推開門，血鷹露出驚慌的神色。你怎么會在這里，你都聽到了什么？都聽到了。我平靜的盯著血鷹和那個一身黑衣，并以黑紗遮面的女子。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女子眼里濃重的殺氣。影，你先回去，我會處理好這邊的事情。女子深深的望了我一眼，轉(zhuǎn)身離去，很快就淹沒在濃密的夜色中。收回視線，直直的盯著血鷹的眼睛，希望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沉默許久，我害怕這樣的氣氛。我不會讓你傷害血薇的。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
　　我來到血薇的房中，看著幸福的她，心里微微疼痛。我知道我該恨她的，她殺了我的母親。但面對笑魘如花的她，心里沒有絲毫的仇恨，反而有絲淡淡的憐憫。我沒有告訴她所聽到的一切，我想讓她維持最后的溫存。我們相擁而眠，一如以前那般。她安靜的睡容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笑意，我抱緊她，輕輕的說。血薇，以前都是你在保護(hù)我，現(xiàn)在我要保護(hù)你，守護(hù)你的幸福。
　　第二日，婚禮如期舉行。血薇穿上火紅的禮服，化著精致的妝容，烏黑的長發(fā)綰成飛天髻，上面插滿了金質(zhì)的步搖。我笑望著她，眼底略有濕意。她上前拉住我的手，夏初，我會好好照顧他的。我點(diǎn)頭，親自為她蓋上繡著龍鳳呈祥的喜帕，和血玫扶著她走想大堂。大堂的中央掛著大大的喜子，門前掛著紅色的燈籠。面目的紅色，刺痛了我的雙眼。雪鷹也穿著血色的長袍，笑看著他的新娘一步一步走想他。雪鷹的笑容清新如雨后的陽光，讓我懷疑昨夜聽到的話是否出自他的口中。他說，夏初，以后我會好好保護(hù)血薇的。我緩緩的將血薇的手放入他的掌心，警惕的看著四周，不放過一絲的可疑。
　　在拜堂的時候，血玫突然臉色慘白，額上滲出絲絲冷汗。我關(guān)切的看向她，她微微搖頭，示意無礙。拜堂禮還未結(jié)束，血玫就倒地，嘴角溢出薔薇色的液體。我驚恐的望著血玫，不知道在什么環(huán)節(jié)出了紕漏。血薇掀掉蓋頭，跑過去抱著血玫的身體。血玫，你怎么了，別嚇姐姐啊。回應(yīng)她的只有血玫蒼白的面孔和不斷滴落的血液。我想要上前為她把脈，血鷹擋在了我的面前。夏初，想不到你這么狠毒，在血薇的婚禮上毒殺她的妹妹。我驚恐的看著血薇，不是…不是我，雪鷹，你在耍什么把戲。我憤怒的盯著雪鷹，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笑意。怎么會是夏初呢，她一個柔弱女子，怎么會懂下毒。我感激的看著血薇，幸好，她是相信我的。血薇，你知道她是誰嗎？她就是毒醫(yī)圣手柳辛夷的女兒，當(dāng)初是你派我去殺了她的母親。我開始明白，這是一場陰謀。
　　血薇悲痛的看著我，夏初，真的是你嗎？我的心開始變冷，如果我說不是，你會相信嗎？如果我說這一切都是雪鷹的陰謀，你會相信嗎？雪鷹抽出劍直直向我刺來，不讓我有申辯的機(jī)會。我還沒來得及出手，鬼魅就擋在了我的身前，和雪鷹廝打起來。他根本就不是桂武的對手，很快就敗下陣來。走到血薇身邊，你還在憐惜這個女人嗎？她殺了你唯一的妹妹。她接近你就是為了報仇。我冷漠的看著這一切，沒有絲毫辯白的意愿。因為我很清楚看見血薇眼底的恨意。她會容忍我殺人，但不會容忍我的背叛和利用。夏初，我們走。桂武拉著我往外走。風(fēng)里傳來雪鷹和血薇的對話。你就這么放他們走了？她利用了你。過了許久，血薇用沙啞的聲音命令，去追，殺無赦。瞬間，我猶如跌入無盡的深淵。
　　桂武帶著我逃亡，即使在高的武功，在面對這么一大群殺手的時候，還是顯得無力。在縹緲峰的時候，桂武為保護(hù)我，雪鷹的劍直刺入他的心臟。我接住他下滑的身體，抱在懷里。夏初，以后我不能保護(hù)你了，你要照顧好自己。我叫他不要說話，他卻倔強(qiáng)的搖頭。夏初，如果實在不行，就回宮……放下桂武的身軀，我看著對面的血薇和雪鷹，緩緩抽出纏在腰間的軟劍。雪鷹上前想取我的性命，卻不知以他的武功根本不及我十分之一。當(dāng)我的劍鋒插入他的體內(nèi)，他不敢相信的看著我，緩緩倒地。血薇走過來，眼神不再寵溺，只有無邊的恨意。你真的還是我認(rèn)識的夏初嗎？我凄涼的笑了笑，沒有說話。我恨你。血薇憤怒的吼道，隨之而來的便是她那奮力的一掌。我并沒有躲閃，直直的飛了出去，跌入懸崖。
　　血薇看著自己的雙手，發(fā)瘋似的跑到崖邊。夏初，你為什么不躲，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10天之后，城里貼出皇榜。昭華帝姬，突染怪病，不治身亡，舉國上下，同哀三月。
　　一年之后，令江湖中人聞之色變的魂歸樓，一夜之間銷聲匿跡。沒有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沒有人知道樓主血薇的下落。江湖傳聞，在縹緲峰的頂端，每天都有一位身穿紅色羽衣的女子坐在崖邊。神色凄涼，眼神里滿是悲痛和后悔。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