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考試的尾巴上，教室上空總會卷起黑壓壓的一層漩渦，盤旋不去。

　　果戚戚就在那樣一個讓人抓狂的日子里，很偶然地望向了窗外。

　　走廊上空空蕩蕩的，外面正在下雨，水汽飄浮在半空中，無比沉甸，世界像是浸進了一片汪洋大海。

　　角落里站立著一個男生。玻璃窗上凝固的水流分成小股地往下流，小股的水流讓男生的輪廓有些變形。白襯衣和藍色棉褲，男生穿著校服，安靜地呆在光線追不到的角落里。

　　果戚戚移了一個方向，很清楚地看見了男生。他顯得瘦削而挺拔，蒼白的面孔上是濃濃的揮之不去的憂傷。

　　他望向教室，果戚戚感覺那道目光鎖向自己。

　　他是一個很好看的男生，眉眼精細，鼻梁高挺，是會令女生忍不住在心里驚嘆的類型。于是果戚戚多瞟了一會兒，直到后面的虛彌用腳輕踢她的椅子。

　　“老師注意你了噢�！�

　　阿咪老師果然在朝這邊望，視線如蜻蜓點水一般與果戚戚對視了一下，又移開了。

　　“你在發(fā)什么呆？”虛彌小聲問道。

　　虛彌是一個沉默寡言的男生，他的眼神中總閃爍著與眾不同的光芒，像一匹孤單的狼那般地與周圍的人保持著一定距離。果戚戚與他是鄰居，高中以前兩人說過的話加起來不過十句。高中以后，虛彌與她之間的交談漸漸多了起來。

　　“那個男生，是誰？”

　　“哪個男生？”

　　“喏，角落里的，從剛才開始站了好久吶�！�

　　果戚戚聽到虛彌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回頭的時候，看見他正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自己。

　　“戚戚，什么男生？外面，哪里有人！”

　�。�

　　果戚戚所在的高中部，一直有關(guān)于幽靈的傳言。

　　當任何無法解釋的風吹草動流傳起來的時候，就有人會瞪大眼睛，用低到恰好能被聽見的聲音談?wù)摚?br>
　　吶，吶，聽說幽靈是被亡靈儀式喚出來的。

　　那，亡靈儀式是什么呢？

　　這個……校志上應該有記載吧。

　　高中部的校志上總會記載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事件，其中關(guān)于幽靈的記載就零零碎碎地占滿校志的角落。

　　追根溯源，校志上最早的關(guān)于亡靈儀式的記載，源于高中部流傳下來的一個故事。

　　學校里曾經(jīng)有一個女生深深地暗戀著一個男生，但在沒有告白之前的某一天，那個男生卻出意外死掉了，女生傷心萬分，在夜晚來到學校，借助著亡靈儀式喚回了男生的魂魄，不久女生自殺了，而他們的幽靈，還一直徘徊在校園里。

　　愛愛在講起這個故事的時候說得更為逼真，她繪聲繪色地描述著亡靈儀式，如同親眼見證過的一般。

　　“夕，會回來的�！睈蹛鄱⒅萜�，眼睛中幽幽跳動著一團一團的詭譎光芒，如躍動在墳頭的磷火。

　　愛愛的臉頰和眼眶都深深地陷了下去，像是存在著一團漩渦，正將她整個人慢慢地卷進去。

　　果戚戚下意識地想抓住眼前的女孩，卻撲了個空。愛愛的長發(fā)劃過她的指尖，長發(fā)涼涼的，如蛇一般地在手指間溜走。她眼睜睜地看著愛愛飛快地逃開。

　　愛愛的黑發(fā)飛揚在空中。不斷有人回頭，驚訝地望著這個逃出學校的女孩。

　　愛愛已經(jīng)一個星期沒來學校了。這天，久未露面的她突然出現(xiàn)在果戚戚的面前。

　　“夕，會回來的�！彼f。

　　果戚戚當然不會忘記夕的存在。在那個天邊燃燒著一大片落敗的橘色的傍晚，她扶著愛愛，步履艱難地走過一段長長的行廊，來到了夕的身邊。

　　夕沉默不語地躺在蒼白的背單下面，他的臉比背單還要蒼白。

　　愛愛緩緩地將額頭降落到夕的胸前。夕的胸膛冰冷而堅硬，再也聽不到溫暖的心跳，愛愛的身體開始像秋風中的枯葉那般猛烈地顫抖起來。

　　就在果戚戚的指間觸碰到女孩僵硬的肩膀的一剎那，愛愛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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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幾天一直都在下雨。窗戶上仍舊蔓延著水流，就像滑過臉頰的眼淚。

　　愛愛的座位仍舊是空中，如同缺掉的門牙一般扎眼。

　　果戚戚漸漸習慣了幽靈少年的存在。只有她，才能看見這個神情憂傷的少年。

　　無人的走道上，她在通向天臺的最高一級臺階上瞅見了少年的身影。

　　他坐在臺階上，頭深深地埋進胸前。身影顯得落寂而憂傷。

　　果戚戚走到他的面前。“請問……”

　　幽靈少年猛然抬起頭，見是她，目光一亮�！澳阏J識我？”他露出一種略微欣喜的表情，傳入耳中的聲音，低沉而好聽。

　　她搖搖頭。

　　他有些失望，眼睛黯了下去。

　　“你就是校志上記載的幽靈嗎？”她還是忍不住地問了出來，一邊努力地露出毫無敵意的笑容。

　　他征忡片刻，啞然失笑道：“你，問得也太直接了吧？”

　　她嘿嘿地笑了幾聲，受到他的笑容的鼓勵，繼續(xù)問道：“那，傳說中的另一個女生在哪里呢？”

　　“另一個女生？”

　　“就是那個校志中記載的，另一個死掉的女生�！�

　　他愣了一下，嘴角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擺了擺手：“沒有，校志是騙人的�！�

　　“咦，真的嗎？那亡靈儀式也是假的嗎？”

　　“當然了�！庇撵`少年點點頭，“根本不存在這樣的東西。”

　　果戚戚噓了一口氣，有點兒失望的樣子。幽靈少年也是很理解地嘆了一口氣。兩人沉默了片刻，果戚戚的手伸到了幽靈少年的面前。

　　“我叫果戚戚，你呢？”腦袋就此略略地偏向一邊，等著對方的答復。

　　幽靈少年的表情凝固了片刻。望向女孩的視線融進了她那片寬闊如同湖泊般的笑容中。眼神閃了閃，漸漸柔和下來。

　　“佑�！�

　　他伸出了手，雙方的手當然在半空中握了個空。

　�。�

　　佑是一個神出鬼沒的幽靈，總會在果戚戚不期然的時候出現(xiàn)，望過來的目光，總是心事重重的。

　　他仿佛沉浸在一大片憂傷之中，一不留心就會融化。

　　幽靈還是有好處的嘛，至少不用做試題做到手酸。

　　果戚戚從試卷中仰起腦袋的時候，想道。周圍全是奮筆疾書的蠶食桑葉的聲音。

　　屬于愛愛的地方仍舊是一片空白，時間流淌過世界，唯獨在這個地方停滯不前。

　　果戚戚覺得腦袋里有什么東西松動了一下，再也無法繼續(xù)專心地完成這個摸底測試。她提前交了卷，走出教室的時候，使勁地吸了一口氣。

　　憋悶感減少了一些。

　　走下樓梯的時候，聽見虛彌的聲音。

　　果戚戚轉(zhuǎn)過身，看見虛彌正站在臺階上，雙手插進褲兜里，襯衣的下擺皺褶出繁復的變化。

　　“戚戚，去哪兒？”

　　她吞咽了一下，感到唇齒間有種干澀，不覺道：“虛彌，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去探望一下愛愛嗎？”

　　虛彌幾步走到果戚戚的身側(cè)，雙手牢牢地攥住她的肩膀，如同搖晃愛愛那樣想將她搖醒：“戚戚，這是愛愛的事情，我們誰也無法插手的�！�

　　“但是……”

　　“夕已經(jīng)死了，這是誰也無法挽回的事實，戚戚，別像愛愛那樣�！�

　　虛彌的表情認真，語氣嚴肅，果戚戚覺得所有的辯駁都被他眼里那道堅固到近乎銅墻鐵壁的光芒擋在了外面。

　　她在他的眼里，窺見了愛愛的影子。

　　愛愛的那張臉，充滿著熱切的期待，眸子里點亮著灼熱的火苗，異樣的光輝讓她渾身上下充滿著詭異的味道。

　　“夕只是睡著了，吶，是這樣的，他只是睡著了。”愛愛將頭枕在果戚戚的肩膀上，不斷地耳語：“他睡著了，只要睡醒后他就會回來的，重新回到我的身邊。吶，對吧，是這樣的吧？”

　　愛愛不斷地訴說著，千遍百遍地重復，仿佛說多了就會變成事實。

　　夕果真安靜地閉眼，表情安詳如進入了一場夢香。

　　就在果戚戚幾乎都要相信這樣一個事實的時候，虛彌突然拽起愛愛，搖晃著她的肩膀，大聲說道：“愛愛，你清醒一點吧，夕已經(jīng)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你騙人��！”愛愛原本呆呆的表情突然變得憤怒異常，她吼得嘶聲裂肺，舞動著手臂，在虛彌的臉上身上抓出一道道傷痕。

　　虛彌的聲音有些嘶啞，卻份量十足，如炸彈一樣響起在耳邊：“他死了，夕他死了，愛愛，夕他死了�。　�

　　“不，我要夕，我只要夕��！”愛愛固執(zhí)的聲音，一遍一遍回蕩在走道上。

　　愛愛再也沒有來過學校。僅有的一次出現(xiàn)，愛愛如同一個鉆出地窠的女巫那樣向果戚戚訴說了亡靈儀式的故事。

　　班上進行郊游活動，登上旅行巴士的前一個鐘頭，果戚戚還抱著期待撥響了愛愛家的電話。電話那頭卻是愛愛的母親略為無奈的回答，愛愛將自己鎖在了房間里不肯出來。

　　謝謝對愛愛的掛心。愛愛母親的嗓音里有著哽咽，這孩子，就是死心眼，想不通。

　　“算了，別再管她了。”虛彌出現(xiàn)在果戚戚的身邊，說道。

　　“怎么可以不管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呀�！�

　　“但是，她的表現(xiàn)也太不正常了。”

　　“那是因為她愛夕！”果戚戚憤怒地瞅著虛彌，眼睛通紅，咻咻喘氣。

　　虛彌沉默了幾秒鐘，道：“戚戚，如果我死了，我希望我愛的女孩子可以盡快把我忘掉，在沒有我的地方，生活得很好。”

　　說話的時候，虛彌的臉上，有著一貫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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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佑，你是怎么死的？”果戚戚靠在天臺的欄桿上的時候，不禁問佑。

　　天空宛如一顆巨大的貓眼石。

　　雨季是令人討厭的，光線總是如同掩上一道門般地迅速消失掉了，留下無法捅破的暗。

　　陰暗如爬滿角落的苔蘚，蔓延在各處。

　　佑的表情很是傷感，眼眶中泛起了層層漣漪。

　　“出了一場車禍�！彼f道。

　　果戚戚開始后悔提起令佑傷心的事情。佑是一個非常醒目的男生，如果不是幽靈的話，他一定會在陽光下放射出奪目的光芒。

　　為了彌補過失，果戚戚開始講故事，以轉(zhuǎn)移佑的注意。而她唯一能想起的故事即是愛愛與夕的那個快樂和悲傷的故事。

　　這是一個關(guān)于男生和女生的愛情故事，平常而普通，遠沒有愛情小說中的精彩。其中還有很多老套的情節(jié)。

　　男生總會在放學后守候在女生教室的窗外，毫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執(zhí)著地等待著女生從教室里出來。

　　女生會坐在男生的后車座上，臉頰貼著男生的脊背。

　　也會在沒有人的地方手牽著手。

　　也會將耳麥塞進對方耳中，分享喜愛的音樂。

　　也會一起喝奶茶，吃拉面。男生打完球后，女生會將一瓶礦泉水遞到男生的手中。

　　女生的好友會打趣他們，幾個女生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團。男生和女生的臉上會露出別扭卻幸福的表情。

　　佑聽得很專心，他安安靜靜地聽完了果戚戚講訴的這個故事，包括那個令人心碎的結(jié)局。

　　上體育課的時候，男生在完成了一個漂亮的投籃后落地的剎那間滑倒在地上，腦袋撞擊在地板上而暈了過去，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講完了，長長的一段沉默。果戚戚突然聽到佑輕輕地嘆了一聲。

　　“別再哭了�！庇右贿呎f，一邊伸出手來，想拭去女孩臉頰上的眼淚。

　　他摸了摸女孩的額頭，想將她摟入懷里。

　　當然這一切都是徒勞的。眼淚仍舊掉落了下來。

　　果戚戚卻覺得，在佑的胸前，仿佛聽見了溫暖的心跳聲。

　　佑吶，一定有著非常溫暖的胸膛。

　　他們肩并肩地立在欄桿后面，仰頭望著天空。

　　烏云爬滿了天際，如同一幀渲染著藏青色的水墨畫。

　　天空很是沉重，仿佛下一秒就會掉落在人的身上。

　　“我想愛愛了�！惫萜荼瘋卣f道。在陽光燦爛的日子里，她與愛愛總是肩并肩地立在欄桿后面，讓風劃過發(fā)梢。

　　“那就去找她吧�！庇痈┰跈跅U上，側(cè)過腦袋，朝她微笑。

　　“但是……”

　　“我們一起逃課吧，一起去找愛愛�！�

　　佑的笑容有些蠱惑，非常具有說服力。風鼓起他的白襯衣，仿佛為他添上了一對羽翼。

　　下一秒，他就會從欄桿后面飛起來。連果戚戚都感覺到，能和佑一起，拔地而飛。

　　“戚戚……”身后傳來虛彌的聲音。

　　她轉(zhuǎn)過頭，看見虛彌正向她伸出手掌，想要抓住她似的。雖然他與她隔著一段長長的距離。

　　身邊的佑消失了。

　　她有種幻滅的感覺，很是失望。

　　“戚戚，阿咪老師讓我來找你�！碧搹浀谋砬橛行┚o張，眼神閃爍了一會兒，問道：“你想跳下去嗎？”

　　“當然不�！彼芷婀痔搹洖楹螘a(chǎn)生這樣的念頭。

　　走了幾步，回過頭，虛彌仍舊在原地，定定地望著她。

　　“戚戚，幽靈會誘騙人的靈魂，不要相信幽靈說的話�！鳖D了頓，他道：“你經(jīng)常看見不干凈的東西吧�！�

　　阿咪老師很漂亮也很和藹，說話的時候總是輕言輕語，大家都很喜歡阿咪老師，果戚戚也不例外。

　　阿咪老師將手放在果戚戚的肩膀上，憂心忡忡地望著她。試卷就擺在辦公室的桌面上，空了一大半。

　　“戚戚，這個時候，千萬不能松懈啊�！卑⑦淅蠋熋嗣萜莸念~頭，“你有什么困擾嗎？”

　　我認識了一個很帥的幽靈男生。

　　總不能這樣回答吧？！

　　“戚戚，老師知道你很關(guān)心愛愛�！卑⑦淅蠋煪q豫了一下，臉色陰沉地說道：“但在這個時候，不要管其他的事情，好嗎？”

　　果戚戚默默地點頭的時候，聽見阿咪老師語重心長的勸戒：“要聽虛彌的話，他是為你好�！�

　　眼神就那么明明滅滅，隔了一下，她走出了辦公室。

　　樓梯口的時候遇見了虛彌。他從上面走下來，迎面走過的時候果戚戚輕輕地“哼”了一聲，理也不理地擦肩而過。

　　“怎么了？”虛彌一臉莫名其妙。

　　“你出賣我，你把愛愛的事情告訴了阿咪老師。”果戚戚的目光中充滿了怨氣。

　　“戚戚，我也是為你好呀�！碧搹洘o奈地嘆息道：“你最近表現(xiàn)得很奇怪，常常望著空曠的地方發(fā)呆，還會對著根本不存在的東西說話。戚戚，不要被不干凈的東西迷惑了，那些臟東西會騙人發(fā)瘋，騙人自殺的。”

　　“不許你這樣說佑�！惫萜輵嵟卣f道：“佑是我的朋友，他才不會騙我的。”

　　“戚戚，佑是一個幽靈，佑是被亡靈儀式喚出的一個幽靈呀�！�

　　“騙人，佑說過，根本不存在亡靈儀式�！�

　　虛彌定定地望著果戚戚，表情倦怠而絕望。半晌，他一字一句地說道：“亡靈儀式是存在的�！�

　　“誒？”

　　“跟我來，我?guī)闳タ赐鲮`儀式存在的證據(jù)。”

　　圖書館是一幢古舊的民國建筑。

　　閣樓上堆放著還沒有清理掉的雜志報紙，上面落滿了厚厚的塵埃。虛彌在一個極隱蔽的角落里面翻出了一個鐵盒。

　　鐵盒藏在木板的下面，染著斑斑銹跡。

　　盒子里放著一本日記，紙頁發(fā)黃，字跡模糊。

　　前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隱秘的心事。最后一頁上畫著一個大大的五角星的圖案，下面列出了舉行儀式所需要的物件和進行的步驟。

　　最后的一行字跡歪歪扭扭。

　　他回來了，儀式成功了，我終于能夠和他在一起了。但還差一點，還差最后的一步。

　　果戚戚疑惑地抬起頭，日記掉落在地板上，騰起一層塵埃。

　　她迷惑重重地挪動著腳步。虛彌一聲不吭地穿行在書架之間。

　　突然，她看見了愛愛。愛愛就站在入口處，如同游離出白光中的一個幽靈。寬大的上衣不斷地擺動，像一面黑色的旗幟。

　　“愛愛？”她錯愕地叫道。

　　愛愛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她一下?lián)涞乖诘匕迳�，懷里的白色蠟燭散落一地。

　　“還差一點，還差最后一步……”她喃喃地念道，慌手慌腳地將蠟燭撿起。

　　“愛愛，你在干什么？”果戚戚驚訝地望著愛愛的一舉一動。

　　“我會和夕在一起的，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睈蹛鄄煌５刂貜椭@仿佛是一句咒語，支撐著女孩的信念。

　　擦破的衣袖中露出愛愛的手臂。

　　果戚戚倒吸了一口冷氣。愛愛的手臂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十字形的傷痕，這些可怖的傷疤如同一張張含滿咒語的嘴。

　　愛愛磕磕碰碰地穿行在書架間。她穿行過無人越足的最里面的幾排空蕩蕩的架子，將角落里掩蓋的廢紙撥到了一側(cè)。

　　角落的地板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白色五角星。圖案的形狀與日記所畫的一模一樣。

　　然后，她將懷里的蠟燭依次排列成儀式的形狀，再將它們點起。

　　愛愛非常仔細而熟練地進行著這一切。她的動作非常迅速，很快，蠟燭的火苗搖晃起來，將點點落敗的橘色投到女孩蒼白的臉頰上。

　　女孩眼中的光芒，也跟著這些火苗一起燃燒起來。

　　她突然摸出一把鋒利的刀刃。

　　果戚戚驚恐地朝著虛彌大叫：“快阻止她，虛彌，快點阻止她�！�

　　愛愛幸福地閉上眼睛：“夕，我們終于可以在一起了�！�

　　然而就在刀刃砍向手腕的一剎那，有人沖進了圖書館，打斷了這場儀式，并奪下了女孩手中的利器。

　　直到掙扎的最后一刻，愛愛仍舊悲切而無力地喊道：“你們干嘛，干嘛阻止我，干嘛阻止我和夕在一起。你們放手……”

　　“她瘋了�！睂蹛劾壋鋈サ娜饲那牡刈h論道：“想點燃圖書館然后自殺�！�

　　門闔上的剎那間，果戚戚又看見了佑。

　　佑站在通向閣樓的樓道上，表情憂傷地望著這一切。那一瞬間，他眼底的憂愁，濃重地要流淌下來。

　　佑傷心地望著愛愛，望著果戚戚。

　　“戚戚，把這一切都忘了。記住，千萬別再去那個閣樓了�！碧搹泧诟赖馈�

　　果戚戚滿腦里卻都是愛愛被捉走前的情景。

　　她無法專心地做題。她想知道佑為什么要騙她，她想見去看看那個鐵盒，閣樓里的一切仿佛是一個詭異卻吸引人的秘密，等待著她去發(fā)掘。

　　于是，她在放學的時候偷偷地藏進了廁所。等了好久好久，直到再也無法聽見人聲的時候，她從馬桶蓋上溜了下來，打開門，溜了出去。

　　學校里靜悄悄的。

　　她飛快地跑過操場，跑過草地，來到了那幢民國建筑的前面。

　　她通過一扇松懈的窗戶進入到里面，很順利地來到了閣樓上。然后，她在記憶中的位置，找到了那個鐵盒。

　　她迫不及待地打開鐵盒，貪婪地閱讀著翻出來的日記的內(nèi)容。里面記載著一個女孩所能夠承載的龐大秘密，其中有著那個暗戀的秘密。

　　我獲知了一種儀式，這種儀式可以喚回死人的靈魂�！�

　　如果亡靈儀式能夠喚回他的靈魂，我寧愿少活許多許多年�！�

　　真的要試一下嗎？如果亡靈儀式是假的，那我該多么傷心失望�！�

　　無論如何我都要試一下�！�

　　他回來了，儀式成功了，我終于能夠和他在一起了。但還差一點，還差最后的一步。

　　日記到這里結(jié)束了。果戚戚細心地發(fā)現(xiàn)，最后一頁上殘留著一點點撕破的痕跡。

　　她在鐵盒藏匿的位置找了找，果然找到了剩下的一頁。

　　他回來了，我能看見他的靈魂，與以前一模一樣。但是，他卻看不到我。

　　他能看到其他的人，卻偏偏看不見我這個用亡靈儀式喚回他的人。難道這就是代價，他將以忘卻掉我為前提而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上。

　　我的心就像被刀扎的那樣痛疼，當我用刀在身上刻下十字形的印記，看著血不斷噴涌而出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痛楚過。

　　噢，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天啊，我知道還差的最后一步是什么了，我應該將自己變成幽靈，對，最后一步，就是將自己變成幽靈。

　　果戚戚的手猛然顫抖了一下，紙頁就如同一只白蝶那樣地滑入空中。她突然聽見了細不可聞的腳步聲，順著閣樓外的樓梯，向上爬行。

　　她看見虛彌走在最前面，后面是阿咪老師，后面還有班上的同學，大家密密麻麻地擠在樓梯上，黑壓壓一片，寂靜無聲。

　　“戚戚，你想離開我們嗎？”阿咪老師表情冷酷地問道。大家的目光都是冷漠異常的。

　　虛彌低頭不語，從開始到現(xiàn)在，他的眼中一直落滿了濃濃的陰影。

　　果戚戚后退幾步，碰翻了堆迭的雜志。紙屑散落一地，一張剪裁下來的紙片落進了目光之中。

　　她挑出了這張紙片。

　　這是一則幾個星期前的報導，就夾在最上面的雜志中。說的是一輛搭乘某某高中某某班級外出踏青的旅游巴士，在經(jīng)過一處懸崖時，為躲避一輛違章駛來的貨車而跌入深淵之中，釀成了無一人生還的慘劇。

　　果戚戚捂住了嘴巴，但恐懼的驚呼還是逸了出來。她的目光不可置信地停留在某某高中某某班級上面，然后聽見了阿咪老師那輕輕柔柔的聲音。

　　“戚戚，你別害怕。放心，再也不會痛了，我們再也不會感到疼痛了。”

　　“不……”她絕望地喊道。

　　“是的，當你被亡靈儀式喚回這個世界的時候，出于不知的原因，我們這些與你一起罹難的人也被喚了回來。但很快我們發(fā)現(xiàn)，除了你以外，我們都被束縛在了這個學校里，因為招喚你的儀式是在這個學校里面進行的，只有這個學校被打上了印記。”

　　果戚戚捂住耳朵，好像只要不聽，事實就不會存在。但阿咪老師的細細的聲音還是無孔不入地鉆了進來。

　　“更糟糕的是，如果你離開這間學校，儀式就算正式完成，失去儀式支撐的我們，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所以，如果我們不想消失掉的話，只能讓你留在這間學校。”

　　阿咪老師突然露出一個很好看的笑容：“戚戚，你會永遠和我們在一起的，對吧？”

　　笑容突然變得扭曲而猙獰，果戚戚眼中的阿咪老師，突然變得血肉模糊，歪向一側(cè)的腦袋發(fā)出陰森的笑聲。

　　她突然記起來了，在那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窗外的景色閃爍著誘人的光彩。

　　一切都美好得如同一幅圖畫。阿咪老師的歌聲從前面?zhèn)鱽�，繼續(xù)有人跟著唱起來。

　　虛彌在一側(cè)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景色，他的側(cè)面在光線中顯得清澈而透明。

　　突然是尖利的剎車聲，尖叫聲，世界開始旋轉(zhuǎn)起來，然后她看見虛彌望過來的眼神中帶著異樣的恐懼。

　　“戚戚，快逃。”這是她所能聽到的最后一句清晰的話語。

　　阿咪老師向果戚戚伸出了手，其他的同學們也都伸出了手，無數(shù)在空中蔓延的觸角，想要束縛住驚恐萬分的女孩。

　　“戚戚，快逃�！彼致牭搅诉@句話，這一次是無比清晰，無比接近的，就在耳邊。

　　虛彌擋在了最前面，他奮力地阻擋住大家前進的步伐，沖著果戚戚叫道：“戚戚，從窗口跳下去，快�！�

　　果戚戚飛快地轉(zhuǎn)過身，朝著窗口跑去。跳下去的一剎那，她聽到虛彌最后一句清晰的話語：“佑在等你�！�

　　風灌進耳膜的剎那間，果戚戚覺得身上迸出了翅膀。佑果然就在下面，張開雙臂，等著接住她。

　　戚戚，如果我死了，我希望我愛的女孩子可以盡快把我忘掉，在沒有我的地方，生活得很好。

　　虛彌……

　　記起來了，佑在陽光下打籃球的時候，虛彌挎著背包，從身邊一聲不吭地走過，他總是不熱衷于這些體育活動。果戚戚朝他揮了揮手，于是虛彌聳聳肩，以示回答。

　　吶，虛彌喜歡怎樣的女孩子呢？她以玩笑的口吻問虛彌，換來對方一個白眼。

　　佑的皮膚總是曬不黑的白皙，這讓皮膚是小麥色的虛彌有點羨慕了一下。

　　小麥色很好吶，很健康啊。她說道，留心到虛彌淺淺地笑了一下。

　　佑給了果戚戚一個結(jié)實的擁抱，接住了落下來的女孩子。

　　更多的記憶涌入了腦海。

　　佑會準時地守候在教室外面，佑自行車的后座準是留給她的，他們會在街道上牽手，他們會一起吃拉面，她生日的時候，佑送給她一張最喜歡的CD。

　　“一起走吧，離開這里�！庇拥男θ菀琅f具有蠱惑力。

　　她點點頭。兩人手牽著手，飛快地跑過草地，越過操場。

　　身后有許多人在追趕他們。他們尖利地叫喊著，惡毒地咀咒著，但這些聲音無法阻礙下兩人輕靈的步伐。

　　他們快得像一陣風。

　　“佑，是你用亡靈儀式喚回我的嗎？”快出校門的時候，她問道。

　　佑一邊點頭，一邊掀起了襯衣。腹部的位置，有一個深而長的十字形的痂。

　　她突然收住了腳步，將佑推出了校門。她悲傷而絕望地說道：“佑，我很感激你所做的一切，但是我現(xiàn)在只是一個幽靈，而你，還有自己的生活�！�

　　她想起了愛愛，于是決絕地說道：“佑，我已經(jīng)死了，把我忘了吧�！�

　　佑笑了笑，摸了摸女孩的額頭。然后，像以前那樣，捏了捏女孩的臉蛋，溫柔地說道：“可是，已經(jīng)太晚了呀�！�

　　他的笑容中染著一點一點的悲傷，像斑駁的蝶翼，撲閃在女孩的眼前。女孩一征，淚水隨即奪眶而出。

　　“我已經(jīng)完成了亡靈儀式。我已經(jīng)……”

　　“佑，你真是……”她哽咽著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就在后面的觸手快要抓住她的一剎那，躍入了他的懷抱。

　　陽光一點一點地將他們淹沒，包裹著校園的陰霾雨季也隨著一道一道劃過的光線而漸漸消失。

　　再也聽不到那些喧囂可怕的叫喊了。

　　身上暖洋洋的。

　　原來，幽靈也會喜歡上陽光。

　　她聽見佑在耳邊低低地問道：“戚戚，你想去哪兒？”

　　于是果戚戚很自然地露出了比湖泊還寬闊的笑容。

　　“嗯，在你的身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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