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九年，大業(yè)滅陳，建都瑞陽，改國號為長平。

　　長平長平，長享太平，與太.祖美好的盼望相反，大業(yè)建朝不過三世便已經走向傾覆。

　　作為一個昏君，還是昏君中的翹楚，這些家國大事，楚央通通都不管。

　　他不過十歲，便被推上皇位，整日跟在攝政王背后附和，委實是個傀儡。

　　當傀儡的，心態(tài)不好可不成。萬幸的是，楚央心態(tài)算得上頂呱呱。

　　只是每天吃喝玩樂過后，心里都有些虛的慌，于是楚央開始學習陶冶性情。

　　別人陶冶性情選擇讀書作畫，可他玩樂久了，大字寫的有如雞鴨爬過，在做學問方面實在為難。

　　楚央覺得自己這個皇帝做的窩囊，在陶冶性情方面應當可以隨心所欲，所以他養(yǎng)起了花草。

　　整日只要松松土，撒撒水的就行了，多么輕松，多么愜意。

　　于是不久后安心殿里，雕金的桌案上，多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一水的紅花綠草。

　　這些花草充分反應了楚央的審美情趣，他就是徹徹底底的大俗人。

　　攝政王一開始還以為這小子要作什么妖，后來來安心殿逛了一遭，真的安心了。

　　安心的攝政王大手一揮，給小皇帝送了一堆奇花異草。他既然喜愛花草，他不妨幫他一把。

　　楚央晚上回宮，看到這些新入的花草，驚掉了下巴——誰的眼光那么差啊，這花還是藍色的，一點也不喜慶，一點也不陽光。

　　他皺著眉，讓宮人全搬到了外院。

　　結果第二天楚央給花草澆水時，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株格外突出——正是昨天他吩咐搬出去的小藍花。

　　楚央覺得奇怪，給小藍花澆水后，親自動手搬到了外面。

　　看著桌上一水的紅花，楚央心里終于舒坦了。

　　沒過幾天，楚央給花草松土時，又發(fā)現(xiàn)了那株小藍花。

　　這次小藍花長得比之前更高一些，花骨朵也長大了些，碧綠的葉子在陽光下幾乎有些透明。

　　楚央覺得礙眼，給小藍花松了松土，之后又搬了出去。

　　半夜他起來如廁，走到外院邊上，突然聽到一陣細小的哭泣聲。

　　楚央頭皮發(fā)麻，好奇心作祟下靠近聲音傳出地。

　　原來是那群“不喜慶，不陽光”的花草。楚央覺得自己是睡昏了頭，拍了拍手準備回去，那哭聲又大了些。

　　楚央轉過身，看到了微微發(fā)光的小藍花。

　　他問:“是你在哭嗎？”

　　小藍花左右搖了搖，仿佛是在點頭。

　　楚央大驚，呆立在原地。

　　此日正是十五，月圓如盤，白月光照在院中，風過處，花草樹木都微微抖動。

　　小藍花卻泛起了五色光彩，楚央腳像是粘在了地上，一動也不動。

　　他看著那株小藍花，約莫過去了一刻鐘，又或許是一個時辰，小藍花上的五色光彩終于消去，原來擺放花盆的地方，站著個俊美的少年。

　　楚央揉了揉眼，很是懷疑人生。

　　“楚央，我是珍貴的藍鳶尾，你怎么能把我搬到院子里來，和這些沒開靈智的花草放在一處�！�

　　他的聲音清凌凌的，像是夏天的泉水流淌過鵝卵石。

　　楚央徹底呆了，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是妖精�！焙靡粫耪一刈约旱穆曇�，慢慢道。

　　“嗯，不過我是好妖精，我是來幫你的�！鄙倌暾Ａ苏Ｑ�，笑著說:“你五歲的時候不是在佛堂許愿，說要當一個好皇帝嗎？”

　　楚央看著他，慢慢低下頭。他那是被皇爺爺逼的。

　　“我叫藍鳶，以后會幫你成為一個好皇帝的。”少年笑出一口白牙，五官在月色下漂亮的不可思議。

　　楚央鬼使神差信了他。那年楚央十一歲，而藍鳶，已經在山間修煉了五百三十年。

　　他記得無比清晰，五年前的一個清晨，他正吸收著雨露凝華，突然聽見小皇子的祈禱，竟開了靈智。妖界講究因果循環(huán)，小皇子于他有恩，他必須報達他的恩情。

　　于是自這一日起，兩人在這遍布陰謀詭計的深宮相依相伴，小皇子在外面裝傻，回來跟著藍鳶學習權術

　　楚央十五歲那年，一天突然在日落時分回了寢宮，拉住藍鳶的手，眼圈通紅。

　　“阿鳶，我恐怕要死了�！彼难劬餄M是淚水。

　　藍鳶嚇了一跳，拉過他的手診脈，發(fā)現(xiàn)脈向除了虛弱一點，毫無異樣。

　　“究竟怎么了，你說清楚一點，我看你脈向并無問題�！彼哪樕宙�(zhèn)定。

　　楚央指了指身后，藍鳶繞過去看，臉色有些發(fā)白。那黃色袍服上有深色印漬，泛著腥氣，竟是一片血跡。

　　“脫褲子我瞧瞧�！彼{鳶握住楚央的手，對他安撫的笑了笑，笑容有些蒼白，然后便扯楚央褲子。

　　楚央捂臉，羞得耳朵根通紅。

　　“我那里都是血，阿鳶，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彼f的慘兮兮。

　　“哎，阿央，你怎么和我不一樣�！彼{鳶有些驚訝，他以為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樣呢。

　　“什么不一樣�！背肟粗{鳶，烏黑的睫毛上帶著一點淚珠，嘴唇紅艷艷，模樣非常美麗。

　　藍鳶心跳有些加快，近來他一湊近看他，他的心跳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加快。

　　“哎，就是有點不一樣�！彼{鳶不想脫褲子，忙著去給楚央找醫(yī)書�！拔液孟裨谀目催^你這種癥狀，不會死的，你放心吧�！�

　　楚央這才止住了淚，坐在床邊等藍鳶。

　　好半天藍鳶才回來，面色有些古怪。

　　“我這是什么病癥”楚央撲上去抱著藍鳶胳膊。

　　藍鳶俊俏的臉慢慢紅了，聲音特別輕地說:“阿央，其實你這不是病，就是葵水，女孩子都有的�！�

　　楚央先是笑，而后愣住了。

　　“什么女孩，我明明是男孩�！�

　　藍鳶紅著臉給楚央解釋了一番，楚央這才明白，原來皇爺爺不讓她身邊有女侍女，都是因為怕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真實身份。

　　她竟然是個女子——一個女皇帝，名不正言不順。

　　楚央很喪氣，她還想娶妻生子來著，多生幾個小娃娃陪自己，現(xiàn)在好了，恐怕得孤獨終老。

　　藍鳶給楚央熬了碗紅糖阿膠湯，楚央喝了，腹中的絞痛終于好了些。

　　如此又過了三年，楚央將要成年，攝政王給他安排了選妃大典。

　　楚央很是無措，她不能暴露自己女子身份。

　　藍鳶暗暗生悶氣，好幾天沒理楚央。

　　楚央不解，捧起院子里的小藍花，摸他碧綠而透明的葉脈，“阿鳶，你怎么又變成花了，不要生氣好不好，我哪里得罪你了�！�

　　一陣彩光閃過，小藍花又變作了人形。還是和當年一般的俊美清雋，只是眉眼間成熟不少。

　　“你不生氣了。”楚央看著他，微微笑了。

　　“阿央，我……我喜歡你�！彼{鳶搖頭，忽然湊近抱住了她，溫熱的氣息拂過她鼻端，聲音很溫柔，帶了一點緊張。

　　楚央僵在他懷里，尷尬地手足無措。

　　“阿央，你要不要和我好�！彼{鳶一鼓作氣，將心底話全說了出來。

　　他們妖界，向來都是勇敢求愛。

　　“你讓我想想嘛�！背肽樇t的像煮熟的大蝦，蜷在他懷里，四面八方都是他身上幽幽的花香，意識都飄了起來。

　　“那你現(xiàn)在就想，好不好。”藍鳶摟緊了楚央。

　　“嗯。我想好了……我也喜歡你�！背牒靡粫艔纳ぷ永锉锍鲞@一句。

　　藍鳶悶聲笑了下，藍色的外衣突然變成了紅色，手輕輕一揮，楚央的衣裳也變成紅色襦裙。

　　“這是做什么”她不解的看著藍鳶。

　　“我們成婚，聽說在人界，這樣就等于約好和對方永遠在一起。阿央，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藍鳶的聲音仿佛溫泉水流過，溫柔極了。

　　楚央看著他俊秀深情的眉眼，點了點頭。

　　兩人在月光下拜了天地，成了一對年齡差巨大的夫妻。

　　楚央沒有選妃，攝政王很是不滿，這個棋子年紀漸長，已經慢慢脫離掌控了。

　　他開始設計除掉楚央。

　　三個月后的宮宴上，攝政王買通楚央身邊的小內監(jiān)，給他酒水里下了無色無味的劇毒。

　　楚央只喝了半盞便昏了過去，藍鳶趕去太醫(yī)署的時候，楚央躺在床上，只剩下一口氣，奄奄一息。

　　藍鳶跪在地上，眼淚打濕了地板。

　　他從沒有哭過，不知原來淚水是這樣咸澀的東西。

　　來來往往的御醫(yī)看不見他，楚央微微睜眼，手指動了動。

　　藍鳶施了個定身法，將所有人都定在原地，他走過去，摟住楚央微涼的身子。

　　“阿鳶，你不要傷心，我總是要先你死的�！背胧猪樦{鳶的側臉往下滑，氣力不濟。她明麗的臉上蒙著一層死氣，眼中淚光盈盈。

　　此時此刻，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如此的舍不得他。

　　“阿央，你會沒事的�！彼{鳶看著她，灰黯的眸子中忽然泛起光彩，只是片刻就黯淡下去，同一時間，他吻住楚央的唇，溫柔地吮咬。

　　楚央舌尖觸到咸澀的淚水，心中悲愴，慢慢回吻他。突然，嘴里度過一個冰涼幽香的物體，片刻后楚央全身上下竄過一陣暖流。

　　腹中劇烈的絞痛倏然褪去，她終于意識到什么，轉過身，卻看見藍鳶的身子慢慢變得透明。

　　楚央極力張開嘴，嗓子卻滯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藍鳶溫柔地吻過楚央的額頭，身影淡的像是輕煙，他的嘴唇翕動，不過片刻功夫，整個人便化作了晶瑩的碎片，消失在原地。

　　楚央的眼淚不可抑制地落了下來，她讀懂了他的唇語。

　　他在說，“阿央，對不起�！�

　　他是對不起他，混賬東西，她已經懷了他的孩子，他怎么能丟下自己。

　　楚央肝腸寸斷，心中的痛處比之前飲用的毒.藥還要劇烈。她倒在床上，再次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有了法力，和藍鳶一樣的法力。

　　她溫柔地撫著肚子，夜里卻親手去王府殺了攝政王。

　　攝政王暴斃后，楚央扶持桓王的幼子稱帝，那個孩子有雙幽深美麗的眼眸，像極了藍鳶。

　　當晚安心殿燃起大火，太上皇楚央薨逝去，時年二十。

　　——

　　三月里，江南風景甚好。碧波湖上，畫舫輕行，微風撩開折枝紗簾，露出一張明麗嬌俏的的芙蓉面來。

　　美麗的婦人身材纖細，腹部卻高高隆起，想來懷胎月份不淺。

　　楚央睡夢中聞到一陣幽香，含笑睜眼，眼前卻是漾開的水波，她蹙起眉，神情黯然。

　　阿鳶，我好想你，我們的孩子快出生了，你什么時候回來。

　　天邊泛起玫瑰色晚霞，畫舫終于�？吭诎哆�，楚央在婢女的攙扶下起身下船，沿著一條荒草從生的小道慢慢往前走。

　　在拐彎處，楚央停住步子，讓侍女回去，她一個人繼續(xù)往里走。

　　繞過雜亂的野草，楚央眼前豁然開朗。四角飛起的涼亭下長滿了青翠的碧草，五色花朵鋪了滿地，與記憶里的場景重合在一起。

　　她就是在這里，遇見了藍鳶。

　　楚央嘴角帶了抹笑，朝石碑處慢慢走去，虔誠地跪了下來。

　　她有一個心愿，想要再見一個人一面。她要告訴他，她不原諒他，永遠都不原諒。

　　楚央跪過了星夜，等到露水爬到樹梢，她終于熬不住昏睡過去。

　　“阿央�！睖厝岬穆曇艚诙�，又遠的仿佛跨越萬水千山而來。

　　楚央慢慢睜開眼，睫毛眨個不停，她多怕，一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不過是夢一場。

　　好在這次，終于不是夢。

　　藍鳶笑容有些蒼白，眼角帶著鳶尾花紋，身子略微有些透明，就坐在她身邊，活生生的，溫熱的身子貼著她的身子。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彼⑿�。

　　楚央也不知怎么回事，淚珠一個勁往下砸，她摟住藍鳶細窄的腰，一口咬在了他肩上，卻舍不得下力氣。

　　“你回來的太晚了，我要罰你，一輩子不許離開我。”楚央是想罵他來著，可一開口，就心疼起他了，說出的話就像在撒嬌。

　　“好�！彼{鳶輕聲笑了下，手撫過楚央肚子，目光溫柔的如同十五的月色。

　　他的妻子，為他懷了一對小鳶尾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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