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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當折只須折
一
暮靄下一片沉沉的水光,用作運輸幾只大船靜靜的倚在岸邊,被浸泡的發(fā)亮的船板幾乎與水融為一色。
身著華服頭帶紗笠的女子站立在碼頭,凝望著薄紗后的一線天。陰沉的風掀起薄薄的紗,露出一張姣好的臉與一雙略顯茫然的眸子。
遠處影影綽綽走來一群人,隨著光影的推移,人影漸漸明晰。為首一人金冠錦袍,攏手徐徐一揖:“夫諸使臣許士則,恭迎櫟瑤姑娘!
清越的聲音穿透薄紗闖入耳中,將她的思緒拉回了些許。她虛手一扶:“有勞許大人!
腰佩繡春刀的大內侍衛(wèi)兩側排開,隔離了厚重的人群。軟轎被遮的嚴密,只余一個長長的蓋尖似乎要通上天去。場面端得嚴肅莊重,宣告著轎內人非比尋常的身份。
一路鳴金,鑼聲攪的櫟瑤心緒再難寧靜,她掀起轎簾的一角:“許大人,櫟瑤不過是一普通女子,這排場是否太過盛大了些?”
許士則示意隊伍停下,拱手道:“櫟瑤姑娘若有不滿之處,盡可一一道來。”
他態(tài)度謙和恭謹,無一絲怠慢不妥之處,卻是獨獨避過了她的問題。
“給我一匹馬,我騎行過去便可,”櫟瑤道。
天色已然暗沉,黑云壓著轎頂,旁邊店鋪門前的兩個燈籠好似血紅的眼瞳!盀榉酪馔,櫟瑤姑娘暫且委屈一會兒,再有一刻鐘便能走到皇宮!
長長的隊伍游走于冥冥夜色中,跳躍的火焰映的人臉蒼白如鬼魅。
二
倏然一陣狂風裹狹著暴雨而至,狠狠叩擊在窗弦上。彼時櫟瑤已經到達驛站,疾風驟雨皆被隔絕在外。但她卻開了窗,任憑一室的暖意散去。
數月前的此時,她鄭重的叩首在地:“拜謝吾皇天恩!钡拇_是天大的恩賜,她一個婢子竟能得自由身,足以見君王仁德。
年青的君王親手扶起她,聲音朗朗:“櫟瑤,這天地廣大,你可自由來去!
櫟瑤于是便來了夫諸,不曾想夫諸得了消息,迎接她竟有如此大的排場。她搖頭暗笑,弱國無外交,北雁不過來了一個君王近旁的婢子便要公主般的接待。若她當日接受了公主的封號,這夫諸還不知要慌成什么樣。
冰涼的雨滴觸在臉上,她似乎聽見有敲門聲。開門,許士則站在門外:“此屋是否還合你心意?若有不當可差人來換!
她答:“甚好!
如此簡練的回答,倒使許士則稍感尷尬:“我便在樓下,你隨時可派人叫我!
“多謝,”她關了門,掩住眉底的那一絲波瀾。她為何會選擇來夫諸,她自己也不明白,或許是因為夫諸算是她比較熟悉的一個國家吧。
燭光倏然被吹滅。她自嘲,其實,她哪里有什么地方可去,不過隨口說了一個地方而已。她如今是自由身,卻如同斷了線的風箏,竟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
雷聲呼嘯凄厲,雨水仿若決堤一般下泄,這一夜,暴雨如注。
暴雨過后的天空泛出清明之色,與泥濘的地面形成清晰的對比。櫟瑤執(zhí)意出去,一腳踏在參差不齊的青石板上,濺起的泥水頓時浸濕了鞋面。
櫟瑤看了一眼,心里竟止不住覺得歡快起來。有多久她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了?一年?兩年?還是……記不清了……
馬蹄破水之聲傳來,櫟瑤下意識的側身閃進旁邊的小巷,緊貼墻壁站立。觸到濕潤的磚塊,又恍然回神這也許是來尋她的。但她還不想回去。櫟瑤這般想著,身體已先她一步掠上房頂,伏在瓦檐上,躲過了那群人。
但那幫人似乎并不是來尋她的,馬蹄疾馳,面容端肅,不見一絲慌亂急切,儼然是有目的方向。
櫟瑤凝眉,運足了氣力打算跟上去,忽的一聲雁啼,聒碎了她腦中方才制定好的計劃。她如今已不再是暗衛(wèi),且這里是夫諸,她管這些干什么?或許只是官差拿人辦案。她這些想著,轉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三
夫諸畢竟是小國,比不得大國的富饒,沒什么多好的東西,但卻也有一些小巧精妙的玩意兒。例如她手中拿的一個木制雀形的器物,撥弄翅膀,便能從鳥嘴中吐出一顆銅丸。
“櫟瑤姑娘喜歡這些東西?”清朗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櫟瑤心里暗自一驚,回過頭看見許士則正站在她身后。
“看著新奇罷了,”櫟瑤又問道:“許大人怎么會在這里?”小孩子的玩意卻被她說成是新奇,許士則心里暗自好笑,道:“我是跟著你過來的。”
被人追蹤難免讓人氣怒,櫟瑤放下手中的東西,沒說什么,轉身往驛站走去。
許士則道:“在下只是出于好心!
她隨手拔下一支銀釵往后擲去:“許大人恪盡職守,應當嘉獎!彼溃骸氨毖隳算筱蟠髧》蛑T輕而易舉,何須用如此復雜而又拙劣的伎倆?”她眸光閃閃:“那隊人馬是用來試探我的。”盛大的排場不過是掩人耳目,事實上夫諸將她當成了北雁的探子。
“你誤會了,士則區(qū)區(qū)一閑置文官,怎可調動如此多的人馬?”
“櫟瑤自問武功尚且可以入眼,而你跟了我一路我卻未曾察覺,若說你只任一文職,我斷然不信!
“櫟瑤姑娘與北雁少帝親若兄妹,卻孤身一人來到夫諸,若說這其中無半分思慮,士則也不信!
櫟瑤回過身,銀釵在他手中閃閃發(fā)亮:“櫟瑤身份雖卑微,卻也容不得他人胡亂猜疑!迸右蛔肿秩缃鹩衽鲎,叮咚脆響卻也鏗鏘有力。
許士則怔然半響,手中的銀釵變得輕飄,幾乎感覺不到,他只能用力去握住,才能感到一絲存在感。
三日后,弦歌酒宴上,櫟瑤遙遙舉杯:“承蒙夫諸帝看重,櫟瑤感激不盡,但櫟瑤已決定此生再不回北雁,許多事情還請恕櫟瑤無能為力!
清風過界,帶來一陣海棠香,絲絲香氣沁人冰涼。夫諸皇帝面前的酒杯微微一晃:“櫟瑤姑娘說笑了!碑吘股俚塾辛,夫諸帝還不敢為難她。
四
朗月漸隱,青冥處隱約透出一抹光輝,朝霞漸漸盤踞了整個天空。
驛館內。銀釵呈在她眼前:“你大可不必如此!
櫟瑤只淡淡掃過一眼:“你留著吧,遭人猜疑,心里總是不痛快。”
“贈予紅綃,慕容西丞!痹S士則緩緩念著釵身上雕刻的小篆,聲音清冽明晰。
櫟瑤驀地回身,劈手奪過,一折兩半:“吾皇名諱豈是你能稱呼的?”
“折了少帝御賜之物,豈非更加罪無可赦?”他反問。
她聲音冷徹,仿佛九寒天里撈出的冰凌:“既已賜給了我,如何處置便是我的事!
日光明耀的刺目,直直的戳進心里最深處刻意被掩蓋的地方。世人皆知櫟瑤深得少帝喜愛,卻不知櫟瑤曾是紅綃,曾伴少帝走過多年的風雨。
年輕的君主俊逸不凡,輕而易舉的在少女的心上劃過一道道漣漪而不自知。他待她若兄妹,她卻一直存有別樣心思。但她從來不敢說,因為少帝所愛,另有其人。那個人,她比不上。即將沖出口的悲戚,她只能用冰霜冷雪來掩蓋。
許士則識趣的退了出去,不一會兒遣人送來一壺菊花茶:“清熱解毒,姑娘可要多喝!
“解毒?”她不禁莞爾,“這個許士則,倒真有幾分意思。”
湖畔楊柳輕擺著枝條,煙波蕩漾,蓮葉鋪滿了水面。錦衣金冠的男子執(zhí)一把折扇,玉面含笑,幾乎與背后湖光融為一體:“在下許士則,不知是否有幸與姑娘同游?”
分明是他叫她出來,現在卻又裝作不認識的樣子。櫟瑤點頭,淺淺一笑。和煦的風掠過湖面,泛起一點的暖意。籍著這一分溫暖,女子唇邊的笑又加深了幾分。
隨著人群蜿蜒而行,登上連綿的山峰,頭頂是流動的浮云,腳下是盤郁的房屋與高聳的閣樓。天地廣闊,心中的沉悶頓時被一掃而空。
旁邊的少女面色酡紅,吁吁氣喘:“好累。”臉上卻洋溢著興奮。櫟瑤看見了,不由一笑。
扇面唰的一聲展開,繪的是墨染的山河。許士則道:“夫諸雖比不得北雁,山水間卻也別有一番滋味。”潺潺的溪流上磷光點點,眼前是一副澄明的景象。櫟瑤贊同的點頭:“的確!
五
衣袂飄飛,眼前的女子雙眸閃亮,臉上難得的泛起柔和的光,嬌艷如三月春風,不可方物。這是個本該備受憐惜的女子。
這樣的念頭在許士則心里一閃而過,如掌中流水轉瞬即逝。
再往前走,落英繽紛,綠草如茵,些許彩色的蝶倏然飛起又悠悠然落下,引得幾個孩童去撲,掀起一陣嬉鬧。嘈雜的笑聲與蟬鳴聲交織在一起,讓櫟瑤覺得如夢似幻,恍如隔世。
許士則虛空一握,伸至她眼前。
“是什么?” 她問。距離繼續(xù)縮小,幾乎要碰到她,再猝不及防的松開,交錯的樹木間驀地發(fā)出一陣清朗的笑聲!吧街械臐駳猓媚锟上矚g?”
像是死寂的房門忽然被打破,櫟瑤一愣,旋即笑的開懷:“喜歡,多謝公子相贈!
斜暉漸漸籠罩了山頭,又回到湖畔,許士則把折扇收起,攏袖拱手:“姑娘今日可暢快?”面前的人玉面含笑,溫雅俊朗,櫟瑤嘴角不由一彎:“暢快,今日多謝公子相陪,此間恩情櫟瑤來日再報!
一連好幾日的晴天,接著又是暴雨如注,行色匆匆的行人腳步急促的往家中或檐下趕,櫟瑤不由又是露齒一笑。這是再平凡不過的日子,于她而言卻是新奇的,未知的,兼之快樂的。
忽有一日,許士則問她:“你那支斷釵,可否再送我?”櫟瑤一愣,抬頭卻見他眸光深邃,一線溫柔隱于其間。頰邊頓生兩抹紅霞,櫟瑤心如鹿撞:“那支斷釵早就扔了,你若是要,我再送你一支!
許士則輕笑,笑如湖畔暖風,袖口滑落一支玉簪:“你是女子,合該是我送你才對!
玉質溫潤,觸手光滑細膩,置于掌心,暖意沁人。男子的手似是不經意的輕觸過她的指尖,暖意更甚。
楓紅的樹葉飄飄落下,清秋的光影碎在對方的眸里,燦爛了一室。燦爛到,櫟瑤只看得見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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