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笛

　　李少白坐在酒吧靠窗座位。
　　時已將暮，夕陽幾乎燃盡，將酒吧大面玻璃染上金紅淡紫。停在玻璃窗外兩輛摩托終于被牽走，現(xiàn)在視野一覽無余。上班族正打車回家。法國梧桐葉子碧綠，在熱氣稍減的涼風(fēng)中簌簌。
　　閉上眼睛，他能感受到鳴蟬翅膀的抖動，無數(shù)纖塵飄在風(fēng)中，行人在水泥路面上踏過，有男人的大頭皮鞋，女人清脆的細(xì)高跟，男孩的運(yùn)動鞋，女孩的膠鞋，幼兒的小布鞋，民工鞋底濕軟的解放鞋，乞兒的赤足……近旁，金屬匙子在玻璃杯里清脆地一擊，有涼鞋蹭地，叼煙的嘴里出了一聲嘆息……
　　嘴角勾起了一個微笑，輕微的肌肉運(yùn)動和唇上的絨毛輕輕推動了空氣，漾出人耳聽不見的綿綿輕響，像遙遠(yuǎn)空間的一個余波。
　　“真是讓人受不了呀……”他懶洋洋地說著，半睜開眼。手里環(huán)著玻璃杯，盛滿冰塊。他拿起小匙，舀了一塊淺舐。
　　“受不了什么？”她笑。她是一眼看去纖細(xì)美好的女孩兒，脖頸白皙，下巴尖巧，墨綠色的吊帶裙，肩帶上一個黑蝴蝶，從頭到腳閃著亮晶晶的飾品。桌下雪白的腳從朱紅涼鞋里抽出來，腳趾微動，夾捻著一枚小銀戒。
　　“曼陀羅。”
　　“曼陀羅？”
　　“嗯�！彼p咬著冰塊，“想喝點(diǎn)什么？”
　　她涂紅的指甲聚攏，托著一杯清澈的水：“我就喝曼陀羅。”

　　天空中最后一縷金線掐斷了。潑墨重彩，黑沉沉的濃麗。

　　“眾位貴賓，今天是本店一周年慶典，老板特地安排了燭光晚餐，希望大家喜歡！”穿著侍應(yīng)生服裝的兩個可愛女孩微笑走出，向店內(nèi)眾人鞠躬。
　　右邊桌子旁坐了個大男生，剃平頭，二十多歲，嘟囔，“神經(jīng)，才一年搞什么店慶。”
　　侍應(yīng)生們笑瞇瞇說道：“老板還安排了講故事、猜謎、許愿多種娛樂節(jié)目，參與有獎哦！”
　　一直挺安靜的Bar小小起了一點(diǎn)騷動。一直埋頭喝飲料的人們抬起頭來看過去，議論。
　　音樂聲中，吧臺的Paul突然拋起酒杯，上下翻飛煞是好看，有人看了叫好。一個戴了假發(fā)的女人站起倚在吧臺邊，道：“Paul，給我來一杯紅粉佳人�！庇忠粋�年輕些，有些學(xué)生氣的藍(lán)裙女子道：“我要瑪格麗特！”遠(yuǎn)遠(yuǎn)的有個穿了個大耳環(huán)的染發(fā)年輕人叫：“嘿，哥們兒！上次那七種顏色的叫個啥？我特地帶朋友過來試試那個�！盤aul微笑：“先生，那叫‘彩虹’�！�
　　又一道流光。琴酒、檸檬汁、石榴糖漿混作艷紅，作一道長弧注入雞尾酒杯，Paul立刻麻利地在杯口鑲上一顆櫻桃，瀟灑地奉給剛才那女士：“您的紅粉佳人，請慢用。”緊接著又取出淺碟香檳杯，以精細(xì)鹽粒圈口，雙手花式不停，酒料冰塊飚飛，最后匯成清涼的藍(lán)色，配一片艷黃檸檬。這兩下子，立刻把女士們的眼睛都吸了過去。
　　綠裙女孩兒在桌下用赤足踢踢李少白穿運(yùn)動鞋的腳，努嘴，眼睛亮晶晶：“真好看�！�
　　少年輕輕把手舉到鼻下，似欲遮住笑影。
　　少女盯著那邊，又訝異道：“呀，那些酒怎么會分層？”Paul正把七種彩酒輕柔地依次倒進(jìn)杯里。
　　“這是利用利口酒間的比重差異。”他懶洋洋的，“因?yàn)橹圃焐痰牟煌�，同種利口酒或烈酒的酒精度數(shù)或濃縮度也會不同，只要能掌握各種酒的比重?cái)?shù)據(jù)，就能調(diào)出各種花式效果�！�
　　“Mr. Knowall，真沒意思。讓人家再維持好奇心嘛�！�
　　“你需要什么好奇心！再維持下去，Paul就危險(xiǎn)了……”
　　“你說什么！”
　　“讓我們有請著名小提琴演奏家陰綠桃小姐上臺演奏！”一片熱烈掌聲。
　　少女咬牙：“切，還演奏家！死李少白，還真把我給賣了�！�
　　少年星眸半睜，撐著肘笑她：“去吧，你最愛的舞臺�！�

　　燈滅，流暢的琴聲響起，正是莫扎特的《魔笛》。幽暗的燈光中，臺上拉琴的少女像月下一支亭亭的荷。侍應(yīng)生捧燭魚貫而入，為每位來客都點(diǎn)上一支白燭。一時萬點(diǎn)星辰亮起，人像在銀河中沉浮。
　　李少白抬眼，身后高懸的古典歐式掛鐘上，三枚心型長針頭伏在羅馬字上悄悄爬行……

　　搶劫

　　“現(xiàn)在，我們給每位客人都分發(fā)一張塔羅牌，先不要看牌面，也不要丟掉，一會獎品可是靠牌認(rèn)領(lǐng)呢。”戴三角小白帽的侍應(yīng)生微笑道。
　　侍應(yīng)生微笑著將一張牌放到他桌上。是什么呢？李少白不禁也有些好奇心。食指中指摁住，緩緩摩挲著牌背上暗色的花紋，孩子氣地輕笑。他畢竟不是Mr. Knowall，下面劇情如何，只有天知道。
　　一個年輕帥氣的男子對給他發(fā)牌的女侍應(yīng)生說了幾句什么，女孩子掩口輕笑，轉(zhuǎn)身出去，一會捧了一大束黃玫瑰送到陰綠桃手里，手臂一伸：“陰小姐，是那位先生送給您的花�！笨腿藗兣氖制鸷澹_上的綠衣少女適時地含羞帶笑接過花束，紅暈上臉，向那人脈脈一眼。
　　李少白的臉抽搐一下：“小樣，你就裝�！秉S玫瑰么……花語是“幸運(yùn)”。
　　那男子站了起來，西裝筆挺，小樣兒挺清秀的，連帶聲音都好聽：“在下程建，是一名律師，是否能請小姐賞光……”
　　承建？我還城管呢。沒等李少白把最后一塊冰“咔嘣”咬碎在嘴里，外面“嘩啦”一聲，路燈驟然滅了。
　　接下來，非常黑暗，非常華麗，非常戲劇化，非常匪夷所思，以至于所有人的腦袋幾乎都當(dāng)機(jī)了五秒，等反應(yīng)過來大勢已去。
　　五個拍電影時才能看到的帥哥，清一色黑西裝黑墨鏡黑皮鞋，從黑色法拉利上下來，一只手揣在懷里，像沉靜優(yōu)雅的豹子，悄無聲息地迅速控制了大局：“搶劫！要活命的閉嘴。不許報(bào)警！”玻璃門在他們身后關(guān)上，所有黑天鵝絨幕布都落了下來。
　　落幕嗎？不，大幕剛剛升起。
　　北京時間，八點(diǎn)三十四分。海奉一家叫“曼陀羅”的酒吧，在黑洞洞的槍管下，人們順從地抱頭躲到桌下，摸出錢包拋出去。陰綠桃趁亂三爬兩滾來到窗邊桌下，跟李少白擠在一起。
　　那邊歹徒在怒罵：“服務(wù)員，燈呢？開起來！”
　　侍應(yīng)生走過去摁了幾下，愁眉：“大老板，開關(guān)壞了……”
　　一歹徒過去折騰幾下，舉槍搗她額角：“怎么回事兒？”
　　“好幾盞燈都壞了，老板窮應(yīng)付才想出燭光晚餐，怎么這邪門……”
　　于是搶劫在漫天銀河的背景中進(jìn)行。
　　“那邊的！”一個持槍歹徒撩起桌布往下一指，“就你們！錢！”
　　李少白從牛仔褲里摸出幾十塊塞過去，“大哥多包涵�！庇众s緊加意拍馬：“你們這太專業(yè)了！在大陸我從沒見過這樣氣派的！”
　　那帥哥“嗤”了一聲，接著槍指其他客人，“你，還有你！快，把手表摘了！項(xiàng)鏈！手機(jī)！”槍口伸向右邊桌下：“你……”
　　然后陰李二人便目擊了史上最有現(xiàn)場感警匪動作片：歹徒拿槍的手被那大男生直接挾進(jìn)腋下推腦袋手肘砸脊椎使絆子推倒騎住雙手反剪去除武器“咔嚓”手銬，大男生腦門上青筋爆起，手槍指定歹徒腦門，左手又從懷里取出一把左輪手槍，向另四人瞄：“都別動！”這一聲氣壯山河，所有的燭火都明滅不定。
　　其他四人氣勢不減，暫緩了動作，看定他。
　　“警察！”大男生厲聲道。
　　“就你一個？”似是頭目的那人沉目。
　　大男生咬唇，胸膛起伏。
　　“名字？！”
　　“歐陽震！二十三！未婚！上有五十老母！”
　　陰綠桃小聲：“征婚么……”
　　李少白小小聲：“歐陽振華……”
　　靠近舞池的地方，有一人撣撣灰，慢慢站直，正是剛才那個程建。歹徒中有一人看見，立刻在他腳邊打了一槍。他嚇得一跳，不過還是站直了：“幾位，在下是律師，請聽我一言。都是出來混的，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我這位兄弟不懂事兒，別跟他一般見識。”他看向歐陽震。
　　那黑衣老大的眉心一跳，程建身后酒瓶“轟”地爆裂，空氣中殘余一道熱流�！罢宜溃　彼麡尶谝晦D(zhuǎn)：“歐陽震！”
　　地上的小伙子一激靈。
　　“放了老四，我們今個就放過你�！币徽Z未了，他身后兩聲嚎叫，前面的觀眾眼睛也直了。那程建已踢中一人手腕奪了槍，絆翻了另一人。被奪槍的撲上扼他，他縮頸屈身一讓，反踢一腿。兩下不敢戀戰(zhàn)，各自退開。程建翻到吧臺后，舉槍指定歹徒老大。
　　“學(xué)長，你沒事吧！”歐陽震按緊老四，大聲道。
　　“歐陽，混賬！告訴你別沖動！”
　　“難得�！崩洗蠹傩市使恼�，“患難與共啊�！�
　　從李少白和陰綠桃的角度可以看到，老四咬牙挑眉，右手蓄勢待發(fā)。
　　仍是浪漫的燭光海。場面卻未免有點(diǎn)詭異。
　　“Authur，”原本蹲在吧臺后的Paul站了起來，無遮無敝地對著槍口，雙手仍然拿著香檳杯和利口杯。
　　“Paul，”那老大似乎有點(diǎn)驚訝，不過又罩上興致盎然的笑影，“你小子在這？躲了多久了？”
　　在這當(dāng)兒老四突然跳起，和小警察扭作一團(tuán)，邊上幾個男的看模樣想上前幫忙。突然手槍走火，“呯”地一響，陰李二人低頭一縮，險(xiǎn)遭池魚之殃。趁老四也是一嚇，力量上不占優(yōu)勢的小警察識趣地脫身，翻過一張桌子，雙槍指定外面。老四伏地，舉著匕首越出危險(xiǎn)區(qū)。
　　老大朝這邊冷冷掃了一眼，持槍逼近調(diào)酒師：“你該記得我的口味吧，嗯？”
　　“Perfect Martini，雞尾酒之王�！盤aul額上劉海垂下，苦笑。
　　程建看了Paul一眼，一時也分不清是敵是友，厲聲道：“別動！”
　　Authur站住。Paul卻高舉起雙手，輕巧地倒出一盎司琴酒，輕輕地杯中旋著，拋杯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混入味美思，緊接著一片冰塊與玻璃交擊的清響，清液向下一滑流進(jìn)雞尾酒杯，加入櫻桃和檸檬�！敖o你的，”Paul挑眉，“最辛辣的口味�！盇uthur戲謔地笑著，舉杯吞了一大口：“果然。”Paul手下不停，轉(zhuǎn)眼幾個花式又玩出幾杯：“老二的Gibson。Edward，Dry Manhattan。Bob和David，Whisky Sour�！薄癙aul？”那看起來像二把手的盯他。Paul手中正調(diào)出一杯洋溢著柳橙香味的鮮黃液體。他舉杯，似是要與眾人干杯，然后干脆地后撤，一飲而盡，撇嘴笑�！拔疫�是惡俗，喜歡能勾引女郎的Screwdriver。”
　　幾乎所有人都向他看去，難以想象在曼陀羅工作了一年的Paul居然有□□背景。
　　程建極力維持鎮(zhèn)靜，舉槍指定Paul后頸，雙眼卻盯住Authur：“先生，請仔細(xì)考慮。這Bar規(guī)模不大，營業(yè)額有限，在場有打劫價(jià)值的顧客也不多，何必非要傷了和氣？”
　　Authur冷冷一哼：“不想傷和氣也容易，給錢，我們走人�！�
　　程建答應(yīng)得干脆：“好！”
　　歐陽震醒悟過來，剛才確實(shí)不該強(qiáng)出頭，才兩個人，怎么對付五個？不，是六個。人民生命財(cái)產(chǎn)安全，無疑生命要排在財(cái)產(chǎn)之前。他沉聲道：“大家都別慌！你們要說話算數(shù)，不傷害人民群眾！”
　　Authur冷冷的：“不過我們一走你們馬上就會報(bào)警，少不得要委屈一位了。”
　　歐陽震：“我做你們?nèi)速|(zhì)！”
　　Paul掃了程建一眼：“大律師，麻煩你待著別動�！�
　　程建握槍的手有些汗?jié)瘛?br>　　Paul沉靜地放下杯子，白布巾擦了擦手，直視著那位大律師：“放下槍，您做我們的人質(zhì)�！�
　　Arthur奇怪地挑了挑眉毛。

　　入甕

　　程健怔了一下，向前伸出的手慢慢收回：“說話算數(shù)！”
　　Paul看向Authur。老大點(diǎn)頭。Paul：“言而有信�！�
　　程健將槍口翻轉(zhuǎn)，輕輕扣在了吧臺上。
　　Paul走過來，按住他，順勢扣住他手腕，走出吧臺。其他幾個歹徒迎上。
　　眾人把到手的東西丟進(jìn)一口舊皮箱。老五拎起來，一行七人背朝門口移動，槍口警惕地指向趴在地上的人們。
　　揭開黑天鵝絨布簾，推門，紋絲不動。老二皺眉，猛推，連吱嘎聲響都無。
　　“怎么？”Arthur問。
　　老二不愿丟臉，用力去扳那把手，跟生了根似的。一著急上火，他老了臉皮攥住把手猛踢。其他幾人的臉開始黑下來。
　　“怎么回事！”
　　老四吼：“服務(wù)員！開門！”
　　粉色圍裙的姑娘過來，轉(zhuǎn)轉(zhuǎn)推推半日，小聲驚呼：“不會吧……”
　　“……”
　　“其實(shí)這門早就壞了，沒成想……”
　　“砸了——”Authur話音未落，老四就甩了凳子過去。鋼腳的塑料凳在玻璃門上“嘭”一下彈出老遠(yuǎn)，玻璃卻完好無損。
　　“使勁砸！”
　　“Authur，不會把附近居民招來么？”
　　侍應(yīng)生怯怯道：“先生，這門是特別定做的，隔音效果非常好……”
　　老三從廚房找了菜刀榔頭，幾個人抄家伙乒乒乓乓砸得熱鬧。
　　“有沒有別的出口？”
　　“安全通道�！�
　　“Bob，跟她過去看看�！�
　　一番忙碌下來，月光下仔細(xì)辨認(rèn)，玻璃平滑如水，沒有一點(diǎn)傷痕。
　　“先生，這門是防彈抗震的……”
　　老二快步回來：“Authur，邪了。明明看到那門開著，就是過不去！”
　　人們開始惴惴爬起來，立刻被槍指：“都別動！”“別想報(bào)警！”
　　“先生們……”剛才還嬌怯怯的女孩突然掩口，咯咯咯笑起來。
　　“笑什么？！”老四怒氣沖沖用手槍搗她額角。
　　女招待笑得越發(fā)厲害。
　　“Authur，是這些人在搞鬼！”
　　姑娘雪白的指頭抵住紅唇，花枝亂顫：“是嗎？你確定我們是‘人’嗎？”
　　黑衣男們神色肅然。Paul挑挑嘴角，像是笑。
　　紅色套裝的領(lǐng)班從姑娘中走出來，身材高挑，紅唇帶笑：“曼陀羅酒吧歡迎不速之客加入燭光晚餐�！�
　　噼里啪啦一串掃射，一溜小桌上的酒杯通通破碎。
　　“Charles，冷靜。”Authur冷然道，“立刻開門，不然一個都別想活命�！�
　　一排七個姑娘迅速列隊(duì)，眉目如畫明眸皓齒，笑里意義不明乾坤無限。
　　“怎么樣？要跟老大作對嗎？！”
　　Charles過去，從Paul手里接收了程健。
　　“Paul，”Authur抽了根煙，“想要重回組織也容易。”他一抬下巴，“干掉她�！�
　　Paul一雙瞳子沉靜如水。從吧臺上拿起槍，對準(zhǔn)，扣扳機(jī)。流暢得像電影。
　　槍響。
　　領(lǐng)班頭顱爆出一朵血花。
　　駭然。
　　然而，她沒倒。一只素手抬起，小手絹擦了擦血跡，怡然微笑。一道鮮血順高挺鼻梁蜿蜒流下，淌到唇上，她又抹了抹，再笑，牙齒上沾了血。
　　一片抽氣聲。客人中有女孩開始嚶嚶哭泣。
　　Paul的手臂依然伸在空中，下一秒，突轉(zhuǎn)。
　　“啪——”彈殼在地面彈開，Authur猛地一晃，扶桌，太陽穴上一陣冰涼。槍抵住他，Paul已扼住他喉。
　　“你什么意思？”
　　“便于我們和平談判。”
　　“你真是天生的叛徒。”
　　“謝謝�！�
　　“請客人入席，游戲正式開始�！彼齻兩ひ舸嘬�，此際卻有如雷震。

　　故事會

　　明燭灼灼，照得眾人臉上五色雜陳陰晴不定。
　　原先十九名來賓，也在她們的微笑逼視之下慢慢站起來，坐回小桌。所有武器被繳。侍應(yīng)生給新加入的客人也點(diǎn)上了蠟燭，發(fā)了塔羅牌，倒上一杯冰水。黑衣眾五人被她們望座位上一按，便覺一股無形大力壓在肩脖，無法站起。Paul閑閑坐在Authur對面。二人對視，似有火花噼啪。
　　陰綠桃雙瞳閃亮，微張了口看著那邊。
　　李少白拿起她的高腳玻璃杯：“小桃，你喝點(diǎn)什么？”
　　“曼陀羅。”她心不在焉地說。
　　李少白輕輕搖晃那杯子。誰都沒有主意到，那杯冰水突然泛起鮮血一樣的艷紅。

　　“現(xiàn)在進(jìn)入講故事環(huán)節(jié)。我們的游戲規(guī)則，是喝干自己的飲料，根據(jù)要求講個故事，吹滅自己的蠟燭。請大家看自己的牌面�！拚摺v第一個故事�！�
　　眾人翻牌。
　　李少白看著自己的牌微笑。
　　“什么牌？”陰綠桃湊過去。
　　打掉她的手：“暫時保密�！�
　　那邊，剛才那要瑪格麗特的藍(lán)裙女孩慢慢站起，咬唇：“我，說什么……”
　　裝著兔女郎耳朵的侍應(yīng)生微笑：“請講最讓您感到愧疚的事。”
　　白燭上火焰一跳。
　　“記住不要說謊哦。本店的酒水是特殊的，如果您言不由衷……”
　　女孩驚恐地一眨眼：“我說……我叫藍(lán)葉子，是海奉大學(xué)的。就在一年前。那時候，我跟我導(dǎo)師……談戀愛。他本來有一個相好的女人，已經(jīng)訂婚了。他也總是副逢場作戲的德性，問他什么時候跟那女的分手，就是不正面回答我。逼急了，就說兩個都不要。我不甘心，我的青春、我的一切都給了他，他不能這么對我。再這么拖著，我要瘋了！后來我聽說那女人懷孕了，就寫信、打電話去問她罵她。我也不想怎的，就希望她離開他，要是她真的生了他的孩子，只怕我更沒勝算了……結(jié)果，結(jié)果有一天，我在海濱那一帶散步回來，在路邊草叢見有個人躺著，背影像她。那時我恨她入骨，遠(yuǎn)遠(yuǎn)瞅著一個影兒就知道。過去一看，她就死在那，把我嚇得魂都掉了。我一開始是害怕，然后看遠(yuǎn)遠(yuǎn)的人過來了，又怕給人看見我跟這尸首在一塊——我和導(dǎo)師那事是有人知道的，那女人又似乎有點(diǎn)背景，扯進(jìn)去出不來，要說人是我害的就完了。我也怪怕的，那會也沒見什么傷，搞不好是自殺，也可能受了刺激病發(fā)……我，我……也就腦門一熱，想起她平時怎么勾引他，怎么對我冷嘲熱諷，就……等我清醒過來，她已經(jīng)順坡滾下去，我剛要跑去看，一片水響，眼看她就沖走了……我回去以后心亂跳，啥都亂了，也沒敢報(bào)警。后來想到他……這事可能就跟他有關(guān)系，想去問他，那時我心情平復(fù)，都整一周了，找他人也找不到，打他手機(jī)，說‘不知道’就掛了。又過了好一陣才聽說海邊發(fā)現(xiàn)了女尸，都爛了……警察查了好一陣，后來身份查了出來，到我們這邊來查證。他沒有作案時間。警察又問我，我當(dāng)然一口咬定不知道。聽說他們懷疑她投海自殺，法醫(yī)又質(zhì)疑她浸水前就死了，再后來這事就沉了，人也火化了�！�
　　她絮絮講述的時候歐陽震和程建就在交換眼色。座中有幾人的臉色悄然變化。她剛說完，程健就問：“小姐，請問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她……”
　　“是不是趙曼茹？”歐陽震脫口而出。幾個人的身軀都是一震。
　　“你，你……”藍(lán)裙女孩睜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具體發(fā)現(xiàn)尸體的地點(diǎn)？”
　　“就在環(huán)海路邊距博物館大約兩百米，有條小道走過去有個沖積扇，尸體當(dāng)時就在草坡上，站在那個點(diǎn)能同時看到蓮花島和海奉大橋�！�
　　Paul抬眼看向Authur。Authur深吸口氣，雙手十指相扣，抬頭，目光炯然。
　　藍(lán)裙女孩不安地坐下，盯著燭火一陣，吹熄了它。
　　那一角沉入黑暗。

　　“第二張牌，‘魔術(shù)師’�！�
　　眾人很無語地看到，程健推出的牌上畫的是孔明。
　　他喝完了杯里的啤酒，擦擦嘴�！拔遥褪墙�(jīng)手趙曼茹一案的律師。”
　　人們看神情開始驚疑不定。侍應(yīng)生們一派淡然，嘴角微微上翹，眼色卻是冰涼。
　　“剛才這位小姐提到的那男的叫趙景和，于本案中是趙曼茹的哥哥�！�
　　黑暗中傳來那女孩尖細(xì)的輕呼。
　　“他們生活在一個重組家庭。十年前，趙曼茹的父親和趙景和的母親結(jié)婚。經(jīng)查趙景和確實(shí)有對象，但不是趙曼茹。趙曼茹高中時似乎就和社會上的人有來往，后來趙景和干涉，就斷了一陣。到她大學(xué)時代，似乎校園外那股勢力又來找她，頻頻騷擾。這些我和公安刑警合作調(diào)查過她的日記、書信，可以證明這一點(diǎn)。她的社會關(guān)系比較復(fù)雜，大學(xué)畢業(yè)后似乎一直受到什么人的監(jiān)視，每到一家單位，就有恐嚇傳真同時到達(dá)。”
　　李少白在燭光中悠然微笑，杯兒一晃，殷紅又變作瑰麗的紫。
　　“我們調(diào)查過趙曼茹治療過的醫(yī)院。她掛號住院用的是趙景如未婚妻葉淑雯的名字，懷孕的是趙曼茹，不是葉淑雯。趙曼茹在去年5月12日失蹤，死亡時間據(jù)推測是5月21日左右。最后一次有人看到她在新湖公園走動，似乎在等人。而與此同時，趙景和本人稱因?yàn)樘蛡蛄藢Ｂ毐Ｄ氛疹欄w曼茹。他輔導(dǎo)本科生期末考，還要帶三個研究生，情況屬實(shí)，而且學(xué)校有大量人證證明趙曼茹失蹤至死亡這段時間他吃住都在學(xué)校。于是我們就把調(diào)查的重點(diǎn)轉(zhuǎn)到趙曼茹社會上的朋友。前年12月底，趙曼茹經(jīng)新鑫房地產(chǎn)公司經(jīng)理梁紀(jì)雄介紹，向一個自稱方老板的男人借了五十萬人民幣高利貸。那個方老板留下的線索太少，無法查明是什么身份，不過他有個銀行戶頭叫沈家駒，已經(jīng)被警方凍結(jié)。趙曼茹在海奉大橋下花園小區(qū)B棟205有套房，據(jù)她鄰居反應(yīng)正月里有兩個業(yè)務(wù)員模樣的人來過她家，似乎吵了起來。我們找到了其中一個‘業(yè)務(wù)員’。原來他們分工等級非常清晰，這也是個跑腿的，連二級老板的面都沒見過。不過他提供了另外一條有價(jià)值的線索，就是某外國□□集團(tuán)在海奉的線人，與方老板有業(yè)務(wù)上的聯(lián)系。他的名字，”程健轉(zhuǎn)過目光，凝視著年輕的調(diào)酒師，“叫Paul�！�
　　眾人皆是一驚。Paul揉了下頭發(fā)，神情淡然。
　　程健吹滅了他的蠟燭，整個人沒入黑暗。

　　“請‘女祭司’講第三個故事�！�
　　穿黑色吊帶裙的女人在空果盤邊摁熄了煙頭，嘟唇干掉紅粉佳人，伸手摘下了銀色假發(fā)。“該我說說這事兒了�！�
　　“瑜姐！天啊�！睔W陽震不禁出聲。
　　她重新點(diǎn)燃一支摩卡，瞪他：“很奇怪嗎！”
　　“不，不！您打扮得真好看，呵呵……”
　　李少白瞇起眼，將玻璃杯舉到頰邊，杯中液體在他臉上映出一種悸人的玫瑰色。陰綠桃趴在桌上對他笑：“還真是御姐。”
　　“我就是給趙曼茹驗(yàn)尸的法醫(yī)�！边@句話出口，旁人倒了一片。她吐個煙圈圈：“我向上級反應(yīng)過多次了，趙曼茹是他殺！本來抓了嫌疑人，說沒作案時間，很快就放了。他們查不出什么頭緒，她看起來又有些溺死的特征，所以越搞越復(fù)雜�！彼鲆晦D(zhuǎn)眼，看到李少白手里的玻璃杯：“看，就是這個顏色！當(dāng)時我把她脫落的后槽牙泡在酒精里，結(jié)果成了這種玫瑰色�！�
　　想到剛才在這杯子里喝過一口，陰綠桃捂嘴，有嘔涂的沖動。
　　“我就干脆把她滿口牙都拔了，泡酒精里看，牙根處全都變成了玫瑰色，分明是脖子被掐窒息而死。她頸部也有青紫掐痕，擦上幾遍酒精就顯了出來�！�
　　聽眾面孔扭曲，瑜姐絲毫不以為意：“當(dāng)然了，她胸膜有積水，嘴里有泥沙，組里另幾個硬說掐痕不明顯，水里也會窒息，一群笨蛋，不懂事的小年輕！那肺炎病人胸部沒積水么？更別提那七七八八的意外情況了�！�
　　“不過，”瑜姐輕輕彈落煙灰，“據(jù)尸體解剖，她死前半個月做過人流，肚里沒小孩�！�
　　“趙曼茹懷孕后去醫(yī)院做定期檢查，我們調(diào)取了她的病歷，上面的日期一直到6月30日，都寫著胎兒發(fā)育正常�！睔W陽震凝重地說。
　　幾乎所有人臉上都現(xiàn)出了震驚的神色。
　　瑜姐不疾不徐噴出圓圈套圓圈，一下把燭焰掐死。她那一角也黑了。

　　“第四張牌，女皇。”
　　十二支波爾多紅酒疊起的水晶塔邊，舉起了一只夾著牌的手。貓一樣慵懶的女子，側(cè)目戲謔地看著牌面上的武則天�！笆俏摇！�
　　李少白翹起嘴角。杯兒一蕩，變成了海藍(lán)顏色，一如她矢車菊般明媚的眼瞳。
　　“大家是不是很喜歡看□□小說啊？”女人喝掉一支紅酒，微抬了下巴興致盎然地四顧。
　　李少白和陰綠桃舉手：“是~~~~~”
　　“如果你想加入□□，你希望是：A斧頭幫；B意大利黑手黨；C日本山口組；D臺灣竹聯(lián)�！�
　　“意大利黑手黨�！蹦贻p人果然興致勃勃。
　　“為什么？”
　　“選B一般是正確的�！崩钌侔追治觥ｊ幘G桃伸手：“阿姨，有獎品嗎？”
　　女人的臉開始抽搐。
　　Authur咳嗽一聲：“希爾女士，幸會�！�
　　她伸出套薄紗手套的右手，Authur在她手背吻了一下，鄭重介紹：“這位是切斯教父的愛侶，希爾女士�！�
　　她轉(zhuǎn)頭看見那兩個早上八九點(diǎn)鐘的太陽，臉又抽搐：“中國的孩子有很高的應(yīng)試水平�！�
　　Authur微笑：“那可以讓他們繼續(xù)猜測�！�
　　“希爾女士是意大利黑手黨成員�！崩钌侔渍f。
　　“您對趙曼茹一無所知�！标幘G桃道。
　　“您認(rèn)識Authur和他旗下的人，是意大利和中國大陸之間的重要聯(lián)絡(luò)人。你不但認(rèn)識那個沈家駒，而且為他提供國外資金，收入抽成�！�
　　“您說的英語是倫敦腔，舉手投足卻深受美國文化影響。如果我沒猜錯，您生于倫敦，畢業(yè)于哈佛醫(yī)學(xué)院，是高明的整容醫(yī)生。在中國武俠小說里，我們管這種風(fēng)光的職業(yè)叫易容師�！�
　　“至于趙景和，”李少白笑，“他研二打工時曾經(jīng)是您的漢語老師�！�
　　希爾女士笑了：“我真心佩服你們，中國的小偵探。這些都可以通過我的博客了解到，但不能說明問題�！�
　　“不。”陰綠桃雙手合十撐在頜下，“您直接參與了此案，并更改了斷案結(jié)果。”
　　“聽上去真不可思議�！�
　　“因?yàn)槟莻�不可思議的女人�！�
　　“為了這不可思議的贊語，我愿意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希爾一口喝干第五支紅酒，忽然眼色嫵媚地舉起右手，做了個劃脖子的動作。
　　“感謝希爾女士有趣的故事�！崩钌侔坠笮�。
　　下一秒，希爾女士消失在黑暗中。

　　“接下來是‘皇帝’�！�
　　一個墨鏡大胡子盯著牌面上的拿破侖皺眉：“我�！�
　　大胡子摘了墨鏡卸了胡子，國字形大叔臉，非常像通緝令上常見那種。“在下，沈家駒。”
　　所有獵奇的目光都照了過來。
　　“我是香港人，常年在大陸做生意，確實(shí)有放高利貸的行為。接生意的是手下人，我也點(diǎn)了頭。我與趙女士之前并無來往，正月還錢時間未到，不可能違背信義上門追繳。而他們于五月向趙女士追索欠款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彼D了頓，笑，“似乎有兩個趙女士�！�
　　“趙曼茹還活著？”小警察問。
　　“上帝，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曼還活著�！盤aul十指交叉，憂郁地看著地面。
　　“我的手下曾同時在海奉大橋那的花園小區(qū)和第一醫(yī)院主樓下看到她。第二天，她們仿佛互換了住所，過兩天，又換回來。如此這般，我的手下完全分不清當(dāng)初借錢的是哪位趙女士，或者相信這是錯覺。因?yàn)樗麄兠看螖r下‘趙女士’提及還錢的事情，都像是在跟同一位趙女士說話，而且前后記憶都一貫，并答應(yīng)最遲6月底歸還全額。依我看，這簡直就是靈異事件�！�
　　小警察忙問：“我希望你交代一下洗錢的途徑……”
　　“故事講完了�！贝笫逖杆俅禍缌讼灎T，隱身黑暗中。

　　“有請‘教皇’和‘戀人’�！�
　　侍應(yīng)生同時叫了兩張牌。大家訝異了一會，然后看見Authur和Paul雙雙舉起酒杯，一碰，干。
　　“戀人”那張牌畫了梁山伯與祝英臺，而“教皇”牌面上居然是馬文才。突然兩張牌跳起來，奮力廝打。領(lǐng)班皺眉揪住將它們分開。它們再躺下時，“教皇”已變成董卓，“戀人”竟改為呂布與貂蟬。
　　Authur看著Paul：“Paul，這個女人，還要多說嗎？”
　　Paul微笑對大家道：“曼，是我的女朋友�！�
　　Authur點(diǎn)燃了一支煙：“我不明白，你為什么對那女孩這么執(zhí)著。”
　　“因?yàn)槟銖膩頉]有戀愛過。”
　　“我的女朋友連我自己都數(shù)不清。”
　　“你從來沒給過真心，切斯少爺�！盤aul一字一句地說著，“甚至今天這場搶劫，也只是一個規(guī)劃好的游戲，搶劫這種低級的工作根本不用切斯少爺自己動手。這一切，只因?yàn)槟阒牢以谶@里。”
　　Authur含煙迷迷價(jià)笑：“你未免自視過高。”
　　“您輸給了我，切斯少爺。曼她不愛你。你做非法買賣的交易細(xì)目，還在我手里�！�
　　“對，我輸了，但我享受轉(zhuǎn)敗為勝的樂趣�！�
　　“告訴我您沒有殺她�！�
　　“我沒有殺她�！�
　　Paul輕舒了一口氣�！皩�，若真是你動手，跟本不會留下痕跡�！�
　　“我們棋逢對手，Paul。我期待和你一對一解決問題，我保證收拾你也不會留下任何把柄�！�
　　“俄羅斯輪盤賭嗎？”
　　“先生們，那種玩命的東西真是不雅�！鳖I(lǐng)班插話道，“如果你們有興趣，可以嘗試一下‘命運(yùn)之輪’。”
　　兩人轉(zhuǎn)過來，同時道：“我們很感興趣�！�
　　戴兔子耳朵的侍應(yīng)生笑得甜甜的，從背后拿出了一個紙風(fēng)車：“風(fēng)車轉(zhuǎn)啊轉(zhuǎn)……”
　　兩人面面相覷。“您開玩笑�！薄斑@是小孩子的玩意�！�
　　“對，這是小孩子的玩意兒，但和俄羅斯輪盤賭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只是判定勝負(fù)罷了�！�
　　“照這么說，真刀真槍，也是小孩子的游戲？”
　　“難道不是嗎？”李少白舉著杯兒，里面晃漾著青草般碧綠的液體。
　　Paul凝視Authur，最后從領(lǐng)口拿出了銀十字架：“我的兄弟，在上帝的權(quán)威面前，我們的爭斗就像兒童的游戲�！�
　　半晌，Authur道：“我同意這句話。”
　　兩人再次干杯。兩支燭同時熄滅。

　　“有請‘隱者’�！�
　　明亮的燭光照著一個男孩子。他看去較李少白為幼，發(fā)蠟把頭發(fā)打理成幾個尖兒，骷髏頭黑T恤黑運(yùn)動褲，跟陰綠桃一樣從頭到腳亮晶晶，好一似“大渡橋橫鐵鎖寒”。
　　他見眾人都在看他，便站了起來，似不經(jīng)意地望李少白一掃。
　　李少白杯中的液體沉靜了，幾乎看不出顏色。
　　“在山為遠(yuǎn)志，出山為小草�！鄙倌曛搁g夾著那畫了棵草的塔羅牌，戲謔地吊起嘴角，“神神道道，真是惡趣味�！彼惶а郏鼷惖哪抗忾W過。“在下鳳清儀，遺體化妝師，在海奉市琉璃場殯儀館工作，曾處理過標(biāo)志為‘趙曼茹’的女尸�！�
　　這一語驚四座。他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又來一句：“在下并不認(rèn)識這位趙女士。但遺體經(jīng)水浮腫，面目損毀嚴(yán)重，是否真的是趙曼茹？”
　　“死者是趙景和認(rèn)的，而且當(dāng)時死者其他親友來了許多，都說很像。據(jù)法醫(yī)鑒定，年齡、骨骼、血型也對得上�！睔W陽震道。
　　“那么如果我用一具年紀(jì)相仿、身材相當(dāng)?shù)呐允w，也經(jīng)過礁石磨損、海浪沖刷，是否可以冒充趙曼茹？”
　　歐陽震沉吟：“由于沒有趙曼茹牙齒骨骼的資料，家屬也沒有提出查DNA，沒法最終核對�！�
　　“我在去年5月15日，縫合過一具女性碎尸�！鄙倌隃\啜著血腥瑪麗，“尸塊是警察局的人送來的，說是被機(jī)器卷進(jìn)去的紡織廠女工，在警察調(diào)解下老板和家屬私了了。”
　　“我沒有聽說過這種事！”
　　“這應(yīng)該問你的上級。那具碎尸經(jīng)縫合，身高175cm，黑色長直發(fā)，多項(xiàng)身體數(shù)據(jù)與6月2日送進(jìn)來的‘趙曼茹’相近�！�
　　“那具經(jīng)縫合的尸體是否已經(jīng)火化？”
　　“尸體在冰柜里存放是要每日付錢的，來的‘家屬’當(dāng)日就決定直接火化尸塊。我出于職業(yè)道德縫合了尸體，供家屬瞻仰。”
　　“你是否記得來與殯儀館方面接洽的是些什么人？”
　　“還能是什么人？”少年一攤手，“和你一起送‘趙曼茹’遺體來的那個，個兒高嗓門大，好像叫小孫吧？尸塊就是他和你們化驗(yàn)科那個小姑娘送來的，大熱天搬個冰柜過來，一本正經(jīng)，說是局長命令。你們那局長胖胖的，是叫何國柱吧？”
　　“你是說我們局長有嫌疑？”
　　“我只說了我看到的�！�
　　陰綠桃忍不住道：“阿鳳，你真是越混越差勁了，殯儀館離市中心那么遠(yuǎn)，買根牙刷都要坐公交�！�
　　“沒辦法嘛，我的人偶放在那里最安全�！彼麘醒笱蟮卣f，“上次見到你好像是鴉片戰(zhàn)爭的時候吧？唉呀呀，女人年老色衰得真是快。”
　　“你個千年老不死，有臉說我！”
　　“故事講完了�！彼昂簟钡匾豢跍缌藸T，滿身銀鏈子在黑暗中閃著幽光。

　　“下面有請‘正義’和‘力量’�！�
　　歐陽震神色古怪地舉著他的牌，上面畫著揮舞板斧的程咬金�！拔沂恰α俊l是‘正義’？”
　　較遠(yuǎn)的角落里站起了一個人，胖胖的中年漢，挺著小肚腩，一說話，中氣十足：“我是�！彼e著一張牌，是嬉皮笑臉的東方朔。
　　歐陽震道：“局長，這邊坐，我正要問你�！�
　　何國柱端著搪瓷茶杯走了過來，上面點(diǎn)著一支明燭，隨著他步履光影搖曳。
　　“那具碎尸是什么人？”
　　“趙曼茹。”
　　“冒充趙曼茹的尸體又是誰？”
　　“葉淑雯�！�
　　“什么……”歐陽震杯中的薄荷酒潑灑出來，“趙景和的未婚妻？”
　　“據(jù)我推斷是�！�
　　“你這么做有何目的？”
　　“揭發(fā)一個真相，隱瞞另一個真相。”
　　“你要揭發(fā)什么？”
　　“我判斷，趙景和扼死了他的未婚妻�！�
　　“你要隱瞞什么？”
　　“呵呵。”
　　“請您正面回答。不然我們可以作出假設(shè)，您是這起碎尸案的犯罪嫌疑人�！�
　　“好吧，我說我說。”何國柱笑瞇瞇連忙擺手，“現(xiàn)在的年輕人喲……”
　　“如果你已經(jīng)知道趙景和殺了葉淑雯，為何組里開會的時候沒說？！這兩件事有什么聯(lián)系？趙曼茹到底是不是你殺的！還是你在包庇罪犯！”
　　其他人臉上都現(xiàn)出了“同問”的神色。
　　何國柱后仰靠在椅背上，喝著甜膩膩的青草艋：“來，來，慢慢說嘛。這第一，要從趙曼茹和葉淑雯互換身份開始。她們本來就長得比較相像。葉淑雯是趙曼茹的高中同班同學(xué)，趙景和高她一屆，當(dāng)年就感情好。趙曼茹借款的原因是看中了一棟叫‘玫瑰家居’的房子，而她當(dāng)時沒有那么多流動資金，自信能夠按時還上，所以不惜借了高利貸。她的一幅油畫作品《愛人》去年七月初在巴黎拍賣出二十萬美元的高價(jià)，證明她有經(jīng)濟(jì)能力，不太可能因?yàn)榻韪呃J還不上躲躲藏藏。事實(shí)上，當(dāng)時需要隱藏身份的是葉淑雯�！�
　　歐陽震眉頭一動。
　　何國柱有些得意地看著他：“她有位遠(yuǎn)房親戚前年12月死了，那老頭恨兒女不孝順，寧可把遺產(chǎn)送給臉都認(rèn)不熟的侄女兒。他是意大利籍華裔音樂家，積蓄頗多，扣了遺產(chǎn)稅大概有一百五十萬歐元。他長子頗為不忿，似乎找了當(dāng)?shù)亍酢�，想雇兇殺人�！彼χ聪駻uthur和Paul所在的方向�！澳沁呌腥瞬恢趺磿缘昧�，告訴了趙曼茹，趙曼茹就提醒葉淑雯注意。葉淑雯就辭了在新鑫房地產(chǎn)公司的工作，連續(xù)一段時間都深居簡出。葉淑雯看似與趙曼茹案無關(guān)，所以‘趙曼茹’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后，大都注意到趙曼茹復(fù)雜的社會關(guān)系，沒有人注意葉淑雯的行蹤，趙景和說她出國了，居然也沒去出入境管理中心核實(shí)下，都相信了。”他大大喝了一口，咂巴著嘴：“這些可都是同志們辛苦搜集上來的資料啊，竟然沒引起你的主意。年輕人還是要多歷練�！�
　　陰綠桃接過李少白手里的杯子：“啊，竟然變得跟咖啡一樣……這大叔真是腹黑�！�
　　“這第二呀，她們這偷梁換柱的手段。葉淑雯為了這事特地去整容。聽了大家講的故事，我覺得，可能是葉淑雯向趙景和說起這事，趙就向她推薦了認(rèn)識的人，于是希爾女士高超的手段幫助她掩飾了本來面目。她們那時又正好都懷孕了。至于記憶似乎是同一個人，是因?yàn)樗齻優(yōu)榉酪馔�，在身上帶了微型電話和收發(fā)器，隨時交流信息。那種東西，現(xiàn)在不少電子店都有賣。說穿了，其實(shí)很簡單。”
　　“葉淑雯卻想錯了，殺她的不是職業(yè)殺手，而是她的未婚夫。照情況分析，她出于什么顧慮，沒有把要繼承巨額遺產(chǎn)的事告訴趙景和。而與此同時她花錢也闊綽起來，比如那個整容，一定價(jià)格不菲，可能跟趙景和產(chǎn)生了矛盾。后來她發(fā)現(xiàn)了趙景和的出軌，十分憤慨，而當(dāng)時她懷著趙景和的孩子，希望對方負(fù)責(zé)，為此咨詢了我們的大律師程建，還找了些私家偵探，因?yàn)槲野l(fā)現(xiàn)她的東西里有趙景和和剛才那小姑娘藍(lán)葉子的照片。既然瑜姐說她死亡前半個月做了人流，這可能就是雙方激烈沖突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沒有指認(rèn)尸體的原因，一方面是為了暫時掩飾另一件事，另一方面，就是我們證據(jù)不足啊。趙景和有動機(jī)，可不明顯，應(yīng)該是在沖動之下殺人的。他做得十分干凈，可能跟他本科讀臨床醫(yī)學(xué)，而且是偵探小說迷有關(guān)。案發(fā)現(xiàn)場還不能確定，兇器沒有找到。目前這種狀況他找個好律師一上訴就能把我們的結(jié)論推翻�！�
　　“那也不能讓兇手逍遙法外！何況你還有私心�！�
　　“誰說要讓兇手逍遙法外了？趙景和一直受到我們警方的監(jiān)控，最近挖出了不少線索，就要收網(wǎng)了。這案子實(shí)際上暗地里都在辦，你這么嫩，我怎么放心！”
　　“誰說我嫩！我都警校畢業(yè)三年了！大大小小案子跟著師兄師姐也經(jīng)過見過不少！怎么這事兒我就做不了？”歐陽震急吼吼的，“還有那尸塊呢？是不是也是什么秘密案件，不讓我插手？”
　　何國柱用看小孩的眼神笑瞇瞇地看了他一陣，左手伸進(jìn)右手襯衫袖口，輕輕把整條右胳膊抽了出來，光溜溜放在桌上，像一條小豬腿。
　　歐陽震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背景一片驚呼慌叫，有人急得想走，屁股好像粘在了椅子上，只好又哭又叫。
　　何國柱用左手掏出一塊大手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淚，委屈地說：“我說過，真相是非常驚悚的……”他又摸了摸脖子，抓住，猛一扯，腦袋就下來了。驚叫聲陡然高了20分貝。他抓著腦袋在手里顛來顛去，腦袋上的嘴巴說：“歐陽啊，你看到了？”
　　歐陽震整個人劇烈顫抖，下巴要掉到桌上，話說不囫圇：“局，局長……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只桌上的手跳起來捂住他嘴，阻止了第十個“啊”字，又用力拍他的肩膀。那腦袋上的嘴厲聲說：“嚴(yán)肅！鎮(zhèn)靜！不要丟黨員的臉！”
　　“其實(shí)啊，”那頭飄浮起來，直視著歐陽震，“趙小姐和我，是一樣的。”
　　歐陽震的嘴被堵著，眼睛睜得滴溜圓。
　　“故事講完啰�！蹦穷w大腦袋在空中畫了個“END”，飛到蠟燭邊。黑暗遮沒了這位驚悚的大叔。

　　店內(nèi)已經(jīng)黑了不少，只剩下四支蠟燭靜靜燃燒。
　　“下面就有請‘倒吊人’啰�！笔虘�(yīng)生道。
　　藍(lán)葉子發(fā)出一聲悲鳴：“不會是吊死鬼吧——太可怕了，我要回家——”
　　她話音未落，頭頂天花板的吊燈“嘩啦”墜下。旁邊的Edward和Charles起身相護(hù)，那吊燈卻“喀喇”一下，停在她頭頂不動了。藍(lán)葉子的黑眼珠子也不動了。大家順著她的目光轉(zhuǎn)過頭去，天花板上一個豁口里倒吊著一個長頭發(fā)的女人，輕輕蕩悠。
　　旁人尚驚魂未定，Paul大聲喊了出來：“曼，曼——是你嗎？真的是你嗎？！”他身子已經(jīng)沖過去，抱住了那個女人。
　　“隱者”微笑著，眼瞳被僅剩的燭光照得晶亮。
　　陰綠桃轉(zhuǎn)向他：“你帶來的？”
　　他走近兩步，在她額角彈了一下。李少白手里那杯液體突然騰騰地冒泡。
　　Paul眼中流下了淚水，抱住她使勁搖晃，但趙曼茹輕閉雙眼，毫無反應(yīng)。
　　鳳清儀走上前去：“冷靜點(diǎn)，她已經(jīng)不再是趙小姐了�！彼斐隼w長的手指，搭在女子的眼皮上，低聲吐出一串意義不明的音節(jié)。但人們隱隱感覺到，這些音節(jié)像敲響了冥冥中的鈴鐺，從極深遠(yuǎn)的黑暗中，震動著人們的耳膜。
　　“露琪亞，醒來�！鄙倌臧咽种更c(diǎn)在她眉心。她長睫輕顫，慢慢睜開了眼睛。
　　李少白桌上的白燭快要燃盡，它照透杯中金黃色的液體，美麗的光暈籠罩著剛剛蘇醒的女子。她倒掛在空中，白衣白褲，身姿舒展，肌膚晶瑩，簡直像個天使。但如果細(xì)看，她的臉、脖子和手臂橫亙數(shù)道針痕線跡，有些猙獰可怖。
　　Paul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頭，一遍又一遍地說：“不，曼，曼……我知道是你，你是曼……你是曼沒錯……”
　　何國柱的腦袋不知何時飄在鳳清儀耳邊：“小伙子，你說處理碎尸，就這么處理了？”
　　“人的血肉是父精母血凝結(jié)而成。我重新賦予她形體，賦予她能量，賦予她感官世界。她叫露琪亞，新的人偶�！�
　　露琪亞迷惘地與Paul對視，又將眾人一個個看過去，最后對鳳清儀叫了一聲：“父親。”
　　“很遺憾，先生�！兵P清儀淡淡地說，“這是趙小姐曾用的軀體，但已經(jīng)不再屬于趙小姐了�！�
　　Paul在原地站了好一會。他背對著眾人，手抓住胸膛，像是難以呼吸�！澳敲�，請告訴我，請告訴我，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曼為什么會被碎尸？是誰殺了她？！”
　　“是你�！�
　　一個清清淡淡的聲音，像落在空堂的一枚針。
　　李少白望著他：“是你�！�
　　“我沒有殺她�！彼麩o比悲傷地說，又似乎受到了極大侮辱，猛然抬頭，“我沒有殺她�。�！”
　　李少白舉起杯子，像舉杯邀明月。他向虛空干杯，仰脖喝下了澄金的酒液。
　　然而，傾空了的杯兒里，靜靜浮泛著一種羽毛一樣柔軟純潔的光芒，像一個杯兒里承載了整個天堂。
　　“我有五百年沒有看到過這個種族了�！标幘G桃坐在吧臺上，晃著雙腿，“他們的胎兒會吃空母親的內(nèi)臟，然后撕裂母體而出。一代一代，通過繼承母親的血肉和力量，繁衍生息�！�
　　“她孕育了你的孩子，不是嗎？”
　　像被重重打了一拳，Paul猛地彎下腰，頹然蹲下，失神地抓自己的頭發(fā)，一綹一綹，似乎想拔個精光。
　　何國柱嘆氣：“其實(shí)我是曼茹的表叔。我表哥去世得早，所以我跟這孩子也沒什么聯(lián)系。我們本是飛頭蠻的后代，后來不知哪位祖宗跟吸血鬼勾搭上了，后來生出的孩子就擁有了非比尋常的愈合能力。有人經(jīng)過修煉，可以讓任意部位脫離人體，而且仍與本體有感應(yīng)。這種能力也通過血緣流傳了下來。曼茹生產(chǎn)的時候勢如山崩，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孩子吃空了她的內(nèi)臟，撕碎了她整個人，就那么血淋淋地鉆了出來。我們一族雖然愈合力極強(qiáng)，但在失去全部內(nèi)臟的情況下，也沒有辦法存活……”
　　“可是藍(lán)葉子明明看到過趙小姐的遺體，還把她推到海里去了�！背探〉馈�
　　“因?yàn)樵诒景钢羞�有‘第三具尸體’�！崩钌侔椎馈�
　　“第三具尸體？”所有的目光又再度匯集到這個少年身上。
　　“還記得女媧造人的神話嗎？她用泥土造人，并賦予泥土以生命。”少年微仰起頭，晶瞳看定那希爾女士，“伯爵夫人，這種僅次于耶和華的亞創(chuàng)造能力，您一定引以為豪�！�
　　希爾女士在幽微燭光中托腮微笑，神情嬌柔如少女：“喲，你聽誰說的�！�
　　“您是血統(tǒng)最純正的暗夜一族，而且是他們之中最長壽的一位。經(jīng)過十九世紀(jì)的一場大戰(zhàn)，吸血族元?dú)獯髠�，漸漸全族漂白，滲入人類生產(chǎn)生活的各個領(lǐng)域……”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這幾乎是如今暗夜一族的核心機(jī)密了�！�
　　“因?yàn)槟莻�老妖精當(dāng)年西游歐羅巴洲，認(rèn)識了您的祖父輩，也看到過襁褓中的您�！崩钌侔紫蝤P清儀一抬下巴�！半[者”向希爾夫人露齒一笑，那叫一個璀璨。
　　“對，我曾以趙小姐為參照為葉女士整容，她的身體數(shù)據(jù)我十分熟悉。而我們一族曾出過一個風(fēng)流浪子，和飛頭蠻勾搭上了，何先生排起來可算是我的遠(yuǎn)房親戚，而且我身在幫派，他身在執(zhí)法部門，為了妖怪界的共同繁榮也有來往。所以趙小姐一出事，何先生就立刻找到了我。我培育了胚胎，為它注入我們兩族的血液，為趙小姐造出了一個新的軀體。我把施術(shù)用的一個法器藏在了海里，需要用它把趙小姐的靈魂注入新的軀體。那天我大意了，沒想到會有人經(jīng)過那里，還特地?fù)荛_草去尋。游上來的時候我正接住她，還奇怪誰把她丟下來了呢�！�
　　“她還活著，我一直知道她還活著！”Paul大聲說，語氣已經(jīng)充滿了狂喜。
　　“我希望趙小姐能珍惜來之不易的新生，還有愛著她的人�！毕柵繙嘏匦α�。
　　又一支蠟燭熄滅了。

　　偌大的廳堂，只剩下兩支蠟燭頭靜靜燃燒，燭淚流淌在桌面上。
　　“下面請‘死神’和‘惡魔’。”
　　沒有人站起來，沒有人說話。只是黑暗似乎突然變得無比冷酷，無限濃稠，一層層砭人肌骨。燭焰被凍得縮成豆大，泛出青幽幽的光芒。
　　一只白雪顏色的手從黑暗中現(xiàn)了出來，輕輕揭落了罩帽。與此同時，黑色的骨翼劃破了清寂的燭光，白慘慘的爪子，炫人眼目。
　　來的是一個美得出奇的女子，還有一個丑得出奇的男子。
　　一個穿著黑色的羽氅，一個披著暗紅的斗篷。
　　來的美女說：“我是青犀�！彼豢跉饩湍芙涕_水結(jié)冰。
　　來的丑男說：“我是撒旦�！彼豢跉饽苎挂话賯�天使。
　　雖然這兩個人的出現(xiàn)令酒吧內(nèi)的暗黑指數(shù)呈直線上升，但大家的主意力還是被他們帶來的人吸引過去。
　　七殿閻羅背后亭亭佇立著一個高挑的年輕女人，長發(fā)披肩，星眸如漆，臉上是夢游般的神情，不是趙曼茹又是誰？
　　而撒旦背后則飄著一團(tuán)灰色的人形煙霧，看輪廓，竟像趙景和。
　　何國柱大叔唬得輕道：“小年輕好好的玩什么角色扮演，把這兩位魔尊給請出來了……”
　　然而Paul早就走出去，拉起趙曼茹雙手：“曼，曼……”他剛剛的激動已經(jīng)平息，涌起滿腔的酸澀柔情，一聲聲，一句句，疼痛而又喜悅，哀傷而又歡愉。
　　趙曼茹仿佛剛剛醒來，驚詫地看著他，然后伸出雙臂，像天鵝的雙翅一樣，環(huán)住他頭頸。
　　藍(lán)葉子睜著大大的眼睛，似乎想要極力看清那團(tuán)迷蒙的煙霧，半晌，怯怯地喊道：“趙老師，是你嗎？是……你嗎……”
　　撒旦火紅的眼睛看過來，像茶杯口大的燈籠。“喂，小姑娘，別看了。這個人的靈魂，現(xiàn)在是老頭子我的了�！彼珠_嘴，露出了猙獰的笑容，蛆蟲和蟑螂在他牙齒上簌簌爬過。
　　又有兩支蠟燭熄滅了。死神、惡魔和他拘得的靈魂似乎一下子移到了另一個空間，一點(diǎn)痕跡都沒有剩下。而一對有情人仍在唯一一支蠟燭的微光中緊緊相擁。

　　“最后一位，”領(lǐng)班小姐的嘆息仿佛歌唱，“‘審判’。”
　　李少白兩指夾起了牌，輕輕翻轉(zhuǎn)。似乎整個空間都隨著他這個動作顛覆。
　　牌面上是眉心一彎新月的黑包公，日斷陰，夜斷陽。
　　審判——這張牌來自基督教末日審判的傳說，天使將吹響她的號角，死者從地面重生。
　　這個少年微笑著，伸出手指，做“真相只有一個”的柯南手勢�！斑�需要什么審判呢？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種什么樣的因，得什么樣的果，各人有各人的福禍�！�
　　最后一支蠟燭熄滅了。

　　結(jié)局
　�。ú乱徊拢@樣的故事會有怎樣的結(jié)局？
　　如果這不是奇幻小說，也許是大大的不同……
　　如果這是言情小說，趙曼茹和趙景和從小一塊長大，隨著年齡增長，趙景和對她情愫漸生。然而一次偶然的機(jī)會讓趙曼茹和意大利黑手黨的接班人Authur邂逅，Paul又來個第三者插足。于是三男為一女展開激烈角逐。趙曼茹被Authur□□后意外懷上了他的孩子，趙景和默默地守護(hù)著她，Paul千辛萬苦找到她的下落并要求永遠(yuǎn)和她在一起，Authur大怒開槍打Paul，趙曼茹為Paul擋槍子兒而死。
　　如果這是仙俠小說，意大利黑手黨偶然在中國大陸拿到了《九陰真經(jīng)》準(zhǔn)備高價(jià)賣給本·拉登。峨嵋派傳人趙曼茹和趙景和定下美人計(jì)里應(yīng)外合盜出寶書，最后以竹杖化作尸體李代桃僵。趙曼茹招一鶴乘之，飄飄然峨眉去。
　　如果這是刑偵小說，趙曼茹其實(shí)是國安局的間諜人員，是一直與歐陽震所在重案六組合作的“自己人”。她與惡勢力進(jìn)行了殊死搏斗，最后壯烈犧牲，為黨為人民為和諧社會貢獻(xiàn)了自己全部青春和力量。
　　如果這是科幻小說，沈家駒是大科學(xué)家，希爾是其贊助人，趙曼茹是試驗(yàn)志愿者，研發(fā)分子瞬時轉(zhuǎn)移現(xiàn)象。最后由于磁場不穩(wěn)定，空間輸送途中丟失一部分身體數(shù)據(jù)，導(dǎo)致輸送失敗，趙曼茹死亡。希爾和沈家駒為了掩蓋這次試驗(yàn)的失敗，找趙景和私了，紙包不住火，驚動了公安機(jī)關(guān)。槍戰(zhàn)中，希爾和沈冒險(xiǎn)用空間傳輸儀轉(zhuǎn)化成分子群形式逃走。
　　如果這是穿越小說，趙曼茹其實(shí)是宋太祖趙匡胤的女兒，因?yàn)樽R破了趙光義的篡位陰謀被軟禁，偶然碰到南唐后主李煜的寶物月光寶盒，被拋入現(xiàn)代，二十五年前在海奉第一醫(yī)院出生，長成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古典華麗型美女，引無數(shù)美貌多金帥哥競折腰。
　　然而這是奇幻小說。趙曼茹是妖怪，而且大家都是妖怪。
　　什么？有幾個不是妖怪？在一群妖怪中，正常的人類就是妖怪中的妖怪……）

　　李少白走到墻邊，摁下開關(guān)。整個廳堂亮如白晝，而所有人都不見了。
　　只有他和她。
　　陰綠桃正捧著那只杯子，里面生出了一朵邊緣五裂的漏斗形合瓣花朵，像一個清柔的藍(lán)紫色的夢。而它，是有毒的。
　　曼陀羅。梵語，眾生相。
　　他摘下那朵花遞給她。少女微笑著，把它插在烏發(fā)間。

　　出門，是滿滿一輪圓月。風(fēng)中傳來輕響，像是帶翅膀的東西在起飛。
　　他們乘坐游艇離岸。
　　宇宙的音樂充斥乾坤，響徹天地。世間的靈魂在與它交響共鳴。
　　陰綠桃面對涼爽的海風(fēng)和碎開的雪浪，輕輕道：“遠(yuǎn)而近的東西是，極樂凈土，船的航程，男女之間�！�
　　他許久沒有出聲。好半天，才問：“是他當(dāng)年從流求帶回來的《枕草子》的抄本吧�！�
　　“嗯�！�
　　她掠發(fā)，那朵曼陀羅花被狂風(fēng)吹去，一下便沒入浪花，消失在深黑冰涼的海水中。
　　一千年前，當(dāng)她還是只道行低微的小狐貍時，愛過一個人。后來那個人消失了，她就不斷地在人群中尋找和他相像的少年，輔佐他，幫助他，等他愛上她，就像她等待當(dāng)初那個人愛上她一樣。
　　李少白轉(zhuǎn)頭微笑：“小桃，酒吧開過了，我們下次可以開一家叫‘枕草子’的茶館�！�
　　“我當(dāng)女老板，你當(dāng)跑堂的�！�
　　“好。”
　　他或許是最后一個。
　　她閉上眼睛，凝視著那永遠(yuǎn)不能逃脫的，曼陀羅。

《主角她氪書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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