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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鬼爬上身
(一)
“我該走了。”我穩(wěn)穩(wěn)坐在紅色沙發(fā),頭部看著門外說。
對面記者嘴角抽搐,這已經(jīng)是她聽到我第三次這么說了,要不是我還算有名,估計她會直接扔我出去吧?
“抱歉,您要是有事可以先走!蔽冶虮蛴卸Y的對她說。
記者干笑著出去了,估計她的怪人名單上又要加上我了吧?
我嘆了一口氣,我是真心想離開這里的。
這里環(huán)境雖然好,但我并不喜歡這滿屋子的奶油香味,至少我的整個頭都不喜歡。
從坐到這里之后,我的整個頭一刻都不想呆,但是我的雙腳卻好像很喜歡這里。
因為我說了好幾次想走了,但我的雙腳卻堅定不移的待在原地,還很舒服的架起一個二郎腿。
作為一個小有名氣的演員,我其實是不大喜歡這個姿勢的,太有一種二流子氣息了,一點都不符合公司對我淑女形象的定位。
幸好記者同志對于藝人們“表里不一”的行為早就習(xí)以為然,對我翹著二郎腿接受采訪,點了一大堆吃的喝的卻一點都不碰,說了好幾次想走卻一直不走,種種奇怪作為沒覺得奇怪。
先說好,我不喜歡甜味,不喜歡奶油味,桌子上滿滿的蛋糕和各式飲料都不是我點的。
準確點說,都不是我用嘴說要的,都是我的手指指著菜單,示意服務(wù)員端上來的,服務(wù)員很煩,每點一個都要跟我確認一遍,我其實很想說我都不要的,但是我怕自己的雙手造反,于是只好憋屈的默認了。
我的頭很慫的,這點我的手,我的腳,我的身子都是認證過的。
畢竟作為一個光桿司令,我除了口頭說說之外,沒有其他辦法,沒有手腳和身子的配合,我的頭就是一個廢物,很可能生生把自己餓死的廢物。
就像現(xiàn)在這樣,采訪了一下午,我其實很餓了。
我早就想走,想去吃點東西了。
至少屬于我的整個頭部,都是想走的。
但可惜,我至今還學(xué)不會用頭走路。
我的頭,下不能著地,上不能頂天,最最廢物不過了。
唯一的優(yōu)點,就是長得還算賞心悅目,這也是我的手腳和身子至今還沒造反的原因之一。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手皆有之,腳皆有之,身子皆有之。
不知道你們看懂我在說什么沒有?
應(yīng)該不會把我當(dāng)神經(jīng)病看待吧?
先說好,我不是精神病,沒有精神分裂,沒有人格分裂,我具有完整的統(tǒng)一人格。
我是正常的。
至少我的頭可以這么理直氣壯的說。
“我是正常的!蔽业氖直葎澲f。
“我是正常的!蔽业哪_在地上寫出這幾個字。
“我是正常的。”我的身子沒辦法比劃,不過它威脅我的頭,讓我的頭替它說。
所以說,我的頭真的很慫。
所以各位知道我要表達什么了嗎?
我的手,我的腳,我的身子,都有了思想。
而我,原本作為指導(dǎo)中心的腦袋,原本應(yīng)該揮斥方遒,肆意灑脫,指揮全身的腦袋,被架空了。
我的全身,分成了四個部分。
但是我要申明一點,我四個部分都是正常的。
他們都有正常人的審美,他們都有自己的愛好厭惡,他們還有自己的喜怒哀樂。
他們的性格,他們的三觀,都在正常人的范疇內(nèi)。
但我依然覺得自己很可憐。
就像現(xiàn)在這樣。
我想走了,但我的腳很喜歡這里,所以它不愿意動。
我的手蠢蠢欲動的想吃桌子上的甜點,但我的身子極度厭惡這些甜點,因為他們會對我的身子造成肥肉堆積的危險。
我的身子坐的直直的,遠離桌子上的甜點,讓我的手夠不著甜點。
面對現(xiàn)在這個局面,我的頭只有三個選擇:
一,勸腳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二,勸身子讓我稍微吃點,解一下手的饞,填一下饑腸轆轆的肚子。
三,勸我的手不要執(zhí)著于眼前的甜品。
我是一個十分勤奮的人,一一做了嘗試,然后一一失敗,手腳和身子沒有一個愿意妥協(xié)的。
就跟以前大部分時候一樣。
我一直很佩服我的頭,因為她真是個百折不撓的頭。
不好意思,我好像有點自夸了。
嗚嗚嗚,如果可以,其實我很想哭的,這是我的頭完全可以做到的事,完全不用其他身體部分同意。
但是我還是要微笑。
我始終沒有忘記:我這張臉是個名人來著。
。ǘ
“看看你又干了啥好事!”經(jīng)紀人陳哥把手機摔到我面前,“你在那家咖啡館坐到人家關(guān)門的事被人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在網(wǎng)上說什么的都有!
我看了一下,確實說什么都有,“說我找人告白,被告白對象放鴿子的”,“說我失戀了,去戀愛老地方緬懷的”,“說我有心機,去那里蹲點某影帝的”,“說我傻,被人騙去那里傻坐一天的”。
“都是無稽之談罷了,別理就好!蔽铱墒巧碚慌掠白有。
“那你還看得津津有味?”陳哥指著我緊緊抓著手機不放的雙手吼叫。
我別扭的聳了聳肩。
沒辦法,我的頭真的無所謂,但是我的手可是超級喜歡各種八卦的,就算是自己的八卦,它也很喜歡看。
或者說,它根本沒覺得它就是我。
“把我的手機還給我!标惛珙^疼的揉著太陽穴。
我試著讓手放開手機,但是手根本不聽我的話,我只好苦笑著對陳哥說:“你自己過來拿吧,我的手不聽指揮!”
陳哥過來一把搶走手機,我的手徒勞的向前伸,五指張開抓著空氣,好似被陳哥拿走的不是手機,而是我的摯愛一般。
陳哥氣極反笑,狠狠拍了一下我的手背,說:“好了,別演了,留著精力明天的試鏡吧!”
我的手快速伸回來,手背都紅了,我的腳和身子都在幸災(zāi)樂禍,我其實也想幸災(zāi)樂禍來著,但是我的手痛了,我的腦袋也逃不了痛的感覺。
手背紅了,眼睛也有點紅,眼淚將掉不掉。
我覺得很委屈,明明都控制不了手腳它們,但是它們闖了什么禍,傷了病了,我的頭都要跟著受苦。
見我這樣,陳哥有點手足無措:“你別哭啊!是我不好,下手重了點,我跟你道歉。”
我的手舉起來,做出一個打人姿勢,我知道手的意思,哽咽著說:“那你把手伸出來,給我打兩下!
陳哥有點無語,但還是乖乖走上來,伸出手掌,任我打了個夠。
最后,我的手掌也紅了,陳哥皮糙肉厚的反而沒什么事。
“我還是覺得我吃虧了!蔽业氖蛛m然打爽快了,最后痛的還是我。
“姑奶奶,只要你別哭,什么時候想打,隨時給你打回來!标惛缗闹靥糯蠓秸f道。
我的手很高興,雙手歡快的拍掌,啪啪啪的聲音,任誰聽到都會覺得我心情很好。
一邊鼓掌,我的頭一邊不情不愿的說了聲:“那好吧!”
“落落啊!我知道你最近為了那個精神分裂的角色在努力,但你也不要太沉迷了,外面還有無數(shù)電影角色在等你挑選呢!你可別像之前那個影帝那樣,真的把自己逼成一個神經(jīng)病。 标惛绯錆M擔(dān)憂的看著我。
“放心吧!”精神分裂什么的太小兒科了,我這個可高級多了。
身體分裂。÷犨^沒有?
聽著就很高(神)大(經(jīng))上(。┌。
“后天有一個臨時通告,記得不要遲到!标惛绶业男谐瘫。
雖然不愿意,但我是顧全大局的,我只是遲疑了一下,就點點頭。
我的手很不滿,不滿的手不停揮舞著表示拒絕,陳哥呆呆看著我,不知道我又是點頭,又是擺手,到底想表達什么。
我的手和腳不知道達成什么協(xié)議,雙腳不顧我的反對,走過去拿起紙和筆,瀟灑的寫出一行大字:沒空。〔幌肴ィ。!
我有點生氣,手和腳太不顧大局了。
手又寫出一行大字:明天是做全身保養(yǎng)的日子!。
我恍然大悟,不怪我,我對這些東西實在不感興趣,自從手腳和身子都不聽指揮之后,我對這些更加沒興趣了,反正都沒我頭的好處。
陳哥嘴角抽搐看著我:“去不去?給我個準信!”
前文就說了,我的頭是很慫的,今天我的頭也沒變的有志氣一點,依然很慫。
很慫的頭在手腳和身子虎視眈眈下,很慫的搖了搖頭,手更是用力的擺手。
要不是腳沒空,估計也很想擺出一個大大的×,來表達全身都不想去通告的決心。
陳哥:“……”
。ㄈ
手腳和身子興奮的交流著保養(yǎng)心得,被排斥的我孤獨的看著路。
路上的時候,迎面走來一個仙風(fēng)道骨的道士,道士說我被惡鬼纏身了。
我渾身顫抖,掩飾我那興奮的表情。
惡鬼纏身?難道指的就是我這手,腳和身子?
那我是不是有機會可以擺脫現(xiàn)在這種身不由己的日子,重新變得統(tǒng)一起來?
想到這里,迫切的心情無法壓抑,我想開口詢問道士。
道士見我模樣,神色越發(fā)仙風(fēng)道骨,就差來一陣風(fēng),就可以羽化登仙了。
他在路邊站定,等著我急切的詢問。
然后,我就這樣走了。
我轉(zhuǎn)過頭,希望他能看到我急切的表情。
然而直到脖子扭了,道士也沒領(lǐng)會到我急切的心情。
腳高貴冷艷的嘲笑我:“一直不明白肩膀上這個東西到底有什么用,我用腳趾頭思考都知道,那只是一個騙子!
雙手撫掌,和腳一唱一和:“你別怪她了,那腦袋本來就是個擺設(shè),不然怎么會有我們呢?”
身子不說話,挺直身板,走起路來越發(fā)高貴冷艷。
腦袋垂頭喪氣,沒有自主權(quán)的我,說不說話其實沒區(qū)別。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幻想著有一天,我能重新做回自己身體的主宰,那時候,我一定要讓手打腳,讓腳踢手,讓手和腳對身子拳打腳踢。
那感覺,一定很爽。
他們說道士是騙子,但是光憑他知道我被惡鬼纏身,我就無條件的相信,他有真本領(lǐng)。
這么多年的憋屈生活,我早就扭曲了。
對我來說,只要能擺脫現(xiàn)在這種身不由己的狀態(tài),我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能讓我,做回自己身體的主宰!
從什么時候開始,我自己跟自己為敵了呢?
究竟是我第一次演戲?還是第一次上綜藝?還是第一次做全身護養(yǎng)?還是第一次拿獎?
我忘了。
我固執(zhí)的不想記得那一天。
那是我徹底失去自由的一天。
一開始,大家對我的印象是演技精湛的小花。后來,他們發(fā)現(xiàn)我愛上了各種名牌,名牌包,名牌鞋,名牌衣服。最后,他們只覺得我像瘋了一般,愛漂亮的手鏈,腳鏈,項鏈;神經(jīng)質(zhì)一般的愛上了各種局部護養(yǎng)。
觀眾們說我墮落了,我卻連辯駁都不敢。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微笑面對一切,然后更加瘋狂的收集各種,手腳和身子喜歡的東西。
我假裝屈從它們,我假裝與它們和平相處,我努力滿足它們所有的要求,就是為了有一天,我不再需要這么做。
我小心翼翼的藏好自己的每一點點黑暗心思,努力維持好一個任手腳欺凌的傻白甜形象。
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麻痹我的手,我的腳,以及我的身子。
就是為了有一天,我可以一擊消滅掉這些惡鬼。
想著美好的未來,我維持著美麗的微笑。
我沒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有多么詭異。
我只知道,離我自由的這一天,不遠了。
你們這些侵占我手,我腳,我身子,還妄想侵占我腦袋的惡鬼!
我必將,在被取代之前,消滅你們。
(四)
經(jīng)過好幾年的相處,手腳和身子對我的戒心已經(jīng)很低了,在它們眼里,我就只是個膽小怯弱,樂觀善良好欺負的腦袋而已。
它們從不知道,腦袋之所以與它們不同,就在于,我會真正的思考。
笑是笑,哭是哭,但又笑又哭,那就是神經(jīng)病了。
又笑又哭的我被當(dāng)做神經(jīng)病一樣抓起來了。
陳哥嘆息著看著我:“都怪我,我應(yīng)該阻止你接那部電影的。”
“哈哈哈……”我笑著,我的腳一個一字馬向上,似乎想要踹暈我,我的手也在蠢蠢欲動要傷害我,我立馬變哭臉“嗚嗚嗚……”
陳哥心痛不已,他抓著我的雙手,大聲喊醫(yī)生。
醫(yī)生給我注射了鎮(zhèn)定劑。
我有點暈暈乎乎,但是我的手和腳卻不想放過我,一直掙扎著要傷害腦袋。
于是最后,郁悶不已的醫(yī)生們不再給我注射鎮(zhèn)定劑,改為注射局部麻醉劑,或是把我的手腳綁起來。
我哈哈大笑,很想問手腳一句:“被人困住的感覺如何?身不由己的感覺如何?”
那天遇到的道士找上門來了,這次他沒穿道士服,而是穿著一身合身西裝,現(xiàn)代服飾絲毫無損他的仙風(fēng)道骨。
“癡兒啊!”道士搖著頭嘆息。
“道長,幫我除惡鬼,我什么代價都可以付!蔽覕傇诖采希蛔忠活D,死死盯著道士,就像看著救命稻草一般。
對我來說,他確實是我的救命稻草,他肯定可以把我從惡鬼當(dāng)中解救出去。
“它們已經(jīng)與你的身體融為一體,要想驅(qū)除惡鬼,首先得毀掉它們的容器!钡朗坑弥置烂畹捻嵚烧f著殘酷的話語。
“毀掉?”我呆住了,就算手腳都被麻醉了,也沒像此刻這么無力。
“是的,只有毀掉它們,你才能獲得最終的自由!钡朗繎z憫看著我。
“自由,我要自由,毀掉,那就毀掉!比绻帜_都不能屬于我,那么毀掉又有什么不可?
想到即將到來的自由,我欣喜若狂。
道士偷偷把我運出去,在麻醉劑沒失效之前,砍掉了我的雙手和雙腳,在四肢鮮血齊噴的時候,我痛得暈過去了。
再次醒來,我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里。
陳哥胡子茬啦站在床邊,對著我又哭又笑,話都說不完整。
我喜極而泣,從此后,我就完全屬于我自己了。
“那個道長呢?”我問陳哥。
陳哥咬牙切齒,猙獰著面孔說道:“那個傷害你的人,下半輩子我不會讓他好過的!
大概是失血太多,我有點暈暈乎乎的,也就沒深究陳哥的意思,更加忘了讓他給道長錢。
盡管失去四肢,但我精神一直很好,積極配合醫(yī)生的治療,傷勢很快好起來。
醫(yī)生護士看我的眼神,也從一開始的憐憫變成佩服,陳哥也慢慢有了笑顏。
“等過段時間,你就可以裝上假肢了!标惛缧⌒囊硪砜粗,假肢兩個字說的十分小聲。
“嗯,好期待,到時候就可以跟正常人一樣了!蔽遗d奮的展望未來。
陳哥帶著點哀傷看著我:“我會一直照顧你的,你別怕。”
我笑陳哥傻,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連身上被惡鬼纏身了都不怕,我還設(shè)計毀掉了惡鬼,這世上再沒有什么事能讓我害怕的了。
陳哥給我挑了最好的假肢,不過他還是愧疚看著我:“知道你喜歡漂亮的東西,這已經(jīng)是我目前能找到最漂亮的假肢了,你暫時先用,我以后會給你買更漂亮的假肢的!
我催促醫(yī)生幫我換上,漂不漂亮的我才不在意呢,在意這些膚淺的外表的只有那幾個惡鬼而已。
而今,它們已經(jīng)不在了。
第一次裝假肢很痛,痛的我生理性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不過,我從頭到尾都在笑,這是我重獲自由的一天,再痛都是值得的。
從今天起,我又是掌控全身的我了。
在陳哥和醫(yī)生殷切與擔(dān)憂的注視下,我戰(zhàn)戰(zhàn)巍巍的站起來。
對著天空我大喊一聲:“我又重獲自由了!我的頭,我的手,我的腳,我的身子,都是我自己的!
我知道這通宣言很奇怪,但這是我這么多年來,最想說的一句話。
天塌下來我都要說。
“我曹……我的腳怎么這么丑?”
“我精心保養(yǎng)了這么多年的手?怎么變成這幅鬼德行?”
兩個聲音在我腦袋中響起。
我呆住了。
我努力控制住我自己,但此刻我連自己的腳都邁不起來,我的手也不在我控制范圍之內(nèi)了,我唯一能做的,就像之前那么多年那樣,唯一能做的……
就是轉(zhuǎn)過頭,在快要扭到脖子的時候,我看到了滿眼擔(dān)憂的陳哥,我努力想要露出微笑,但眼淚卻流了下來。
完蛋了,我知道。
我最終,還是沒能消滅那幾個惡鬼。
我的腦袋,也快要被占領(lǐng)了。
被占領(lǐng)了……
“陳哥,對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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