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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是離開
當我接到外婆去世的消息時,我有一瞬間是懵的。
我與外婆不算親,每年就春節(jié)回去探望一天,說過的話攏共不超過二十句。她說壯話,我聽不懂,在她病倒之后,口齒不清,我更聽不懂了。
我對外婆的了解不多,只知道她九十多年的時光里,一共養(yǎng)育了八個孩子。我從來沒有見過外公,媽媽說外公在她小時候就去世了。外婆把他們拉扯大,生的大多為女兒,又一個個看她們嫁出去。
我記得小時候去外婆家,那個時候的外婆還能毫無倚仗的雙腳著地,她的眼睛還算明亮,她的牙齒還能依稀看到一兩顆,藏在嘴巴里。每當有兒女從遠方帶著兒女的兒女回家時,她都會拿張小板凳,坐在大門口那兒,等著兒女回家。我會親手收到她遞過來的新年紅包,兜里揣著到她給我的玉米軟糖。
外婆什么時候病倒的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大致是在我小學的時候。那個時候全家一起趕回外婆家,在那住了差不多一個禮拜。期間外婆有一次陷入昏迷,家里人把醫(yī)生叫來家里,表哥表姐們坐在一旁抹眼淚。過程如何我已經(jīng)忘了,外婆在鬼門關逛了一圈,又回來了,只不過閻王收走了她一只胳膊,和一條腿。
從那以后,拐杖成了外婆行走的輔助工具。
前幾年,外婆開始看不見了。眼睛好似蒙上了紗,白乎乎一片。我每次去,都會大聲喊一聲外婆,她伸出枯瘦的手抓住我的手臂,嘰里呱啦說著我依然聽不懂的壯話。
前兩年開始,外婆便只能躺在床上,不能活動的手腳迅速消瘦到只剩皮包骨。時間太快,她真的跟不上了。
當外婆吃不下飯時,老媽暑假去照顧外婆。暑假我去外婆家住了三天,期間幫助媽媽給外婆洗澡,外婆還笑呵呵的樂個不停,她已經(jīng)說不了話,只能啊啊啊的哼哼。
老媽帶我去街上買些新衣服給外婆,因為外婆大小便失禁,得經(jīng)常換。
十月份,我在學校上晚自習,老爸來班里找我了。
外婆不在了。老爸說。
我和外婆不親,但眼淚情不自禁就從心臟最深處蹦出來,極速找到了出口,涌上眼眶。
外婆從生病,到離開,沒有走出過那棟四層高的樓,她甚至沒有上到二樓,更不要說三樓四樓,她一直窩在一樓的廚房后面,一個小犄角旮旯,那里雜亂的堆放著她的所有物品。
即使走出大門,也只能看見一如既往的青山,和擋住大部分視野的黃土房子。
外婆住院時,老媽說外婆會像小孩一樣,睡覺要抱抱,要抱得緊緊的。我從來沒有抱過外婆,一次也沒有。
她的靈魂被鎖在那棟房子里,逃出來后又在大山中迷了路,時代的變革她看不到,科技的發(fā)展救不了她。
我和外婆不親,但我希望外婆能看看聳天的高樓,寬闊的大道,坐一次快到嚇人的高鐵,即使再小一點,喝一杯珍珠奶茶,吃一口泡芙也可以。
然而事與愿違。
去吃火鍋前,老爸遇上一個熟人,那人說,阿宗走了?
老爸點點頭,走了。
那人露出驚訝的表情,什么時候?!
老爸短促的笑了一下,上個月,家里人一個都沒通知。
我坐在后座,心里堵得慌。
阿宗伯,我是這樣叫他的。
阿宗伯是個患有先天性脊椎病的人,后背高高駝起,總是彎著腰,側著頭跟人說話。他是老爸的好友,小時候我老是去阿宗伯家蹭飯吃。阿宗伯做飯很好吃,但大概是什么味道,我已經(jīng)忘了。
他會給我小零食吃,家里總有吃不完的花生和瓜子,墻角小小的電視老師放出球賽進行時的熱烈歡呼。
阿宗伯一直是一個人,住在小區(qū)最后一棟的一樓左邊,是個很小的屋子。小區(qū)里所有家的人都增建了,只有他還住著這個小屋子。
但前面說的家里人一個沒通知,我只知道,能通知的或許是阿宗伯的妹妹。小時候去他家吃飯時,都能看到阿宗伯父母的遺像,就擺在客廳前面。
很久之后,久到我都忘了阿宗伯這個人。有一天,老爸要出去,我問他去哪兒,他說去看看阿宗伯。
我愣了一下,去哪兒看?
老爸說,養(yǎng)老院,你去嗎?
我說不出話,鼠標還在我的手里,耳邊還有快節(jié)奏的英文歌在耳邊不斷穿梭。我說不出話,我甚至覺得我兩腳踩在椅子上的姿勢都讓我不知所措。
不去了。
我當時這樣說。
又是很久以后,當我想不起他時,又有人適當給提了個醒。
只不過這一次,是我想去而不能的。
時間默無聲息的走了,跑得飛快,像逃一樣,讓人抓不住,急得跳腳。
有些人抓不住,不跟了,他們就離開了。
當我長大,我才發(fā)現(xiàn),很多人已經(jīng)跟不上時間了。我邁大步,跨大步往前奔時,他們已經(jīng)停下?lián)]手說再見。
我一直很痛恨我的記憶,它不好使,總是會忘掉很多事情。那些人說的“再見”,慢慢從我的腦海里,抹掉一個筆順,一個勾撇,最后殘缺得只剩那么讓人唏噓的橫豎。
時間把他們遠遠拋下,他們累得不能再追再跑,于是他們選擇離開,或不甘或平淡,或惱怒或遺憾。
回頭看時,他們已經(jīng)無影無蹤了。
不要傷心,不要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們只是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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