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山羊很絕望，它被逼到了懸崖上。
　　懸崖很高，跳下去絕無生路，對面的獵人已經(jīng)端起了獵槍。
　　怎么辦？
　　是跳下懸崖還是死在獵人槍下？兩樣都是死，只是死法不同。
　　山羊看了一眼獵人，目光悲切而絕望：卑劣的人類！我要死也絕不死在你的槍下，讓你輕易就撿了便宜！
　　它不甘地跳下了山崖，獵人啐了一口，抬了抬手，便招呼黃狗下山尋山羊的尸體了。
　　那只山羊很絕望，它哀咩一聲跳下了山崖，在墜落的前一秒，它的腦子里蹦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如果我是人的話……
　　“哇”一聲嬰兒的啼哭驚破黎明，村里的狗爭相起伏的吠鳴起來。它，出生了。
　　不，這時已經(jīng)不能稱呼“它”了，應(yīng)該叫他才對。也許是上天給他開的玩笑，他上輩子最后關(guān)頭荒誕不經(jīng)的想法變成了現(xiàn)實，他竟然變成了人，再也不是懸崖上的那只絕望的山羊了。
　　他出生在山腳下的一個小山村，排位七，村里人管他叫小七哥。
　　小七哥從小就和別的孩子不同，格外聰明伶俐，深受大人喜愛。
　　那是一年冬，大雪封山，村里獵戶上山尋野物，小七哥也隨著阿爹一起去“長見識”，也許是運氣不好，獵戶們攆了半天，連個兔子毛都沒尋見。有人臉凍得通紅的碎碎抱怨：“孬個就怪哩，這半天，山上也沒個活物！”
　　阿爹作為村里的獵戶頭頭，壓了壓手，示意他噓聲，又道：“細伢子，耐心。小七也學著點。”
　　那人不甚在意的搓手又跺腳，呵呵調(diào)侃道：“嗨，他知道個啥？屁大點的娃!”
　　小七哥不說話也沒理他，只是彎下腰，捏了些雪放到鼻子底下嗅嗅，又刨開雪，伸出指頭探了探土，尋到了一個方向，眾人順著他指出的方向一看。嘿！是個狐窩！
　　“嗨！真神了啊這娃！”所有人都被小七哥的這手絕活驚呆了，連原本調(diào)侃的那人也被驚得無話可說。阿爹拎著死去白狐的尾巴，哈哈笑著用手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肩，大大贊著后繼有人啊后繼有人。
　　小七哥靦腆的笑笑，只有他自己知道，能找到這狐窩不是因為運氣好，而是因為他曾經(jīng)是一只山羊。因為是山羊，所以對這山里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總能發(fā)現(xiàn)別人發(fā)現(xiàn)不了的東西，總能知道別人不知道的小路。而小七哥，也就憑借這一手出神入化的絕活繼承了他父親的衣缽，成了十里八鄉(xiāng)最有名的獵戶。
　　人人都想，這山上或許就沒有他打不著的獵物。村里許多姑娘都對這個出色的小伙子芳心暗許。
　　又是一年冬，小山村里來人了。
　　來人是搞旅游開發(fā)的，一進村就直贊這里好山好水，不搞旅游開發(fā)真是可惜了。接待他的村長聽了他的話，摸摸腰包就起了心思，仔細一琢磨，哎呀，這可是個好機會！這旅游一開發(fā)，這村里能賺多少錢哪？這其中的油水，肯定少不了他的。村里一富起來，大家還不對他感恩戴德？這一下一箭雙雕，名利雙得，可不是件大好事？
　　心中有了定斷的村長當下拍板：好生候著，非得讓他把這地方定下來不可！
　　也是奇了怪了，這來人別的愛好沒有，就是愛吃羊肉，特別是山羊肉，饞得很。打聽清楚了的村長便拍著胸脯打包票：“羊？怎么沒有？您老要吃，沒有它也得有！”
　　真正應(yīng)下差事的村長心頭卻犯了難，說是這么說，這大冬天的，他上哪給他找這山羊去？
　　別無他法，村長轉(zhuǎn)頭就去尋了小七哥。
　　羊？小七哥皺眉，“不打�！彼芨纱嗟木芙^了。誰都知道，小七哥什么都打，唯獨不打羊，這是死規(guī)矩，但沒有人知道他這么做是為什么。
　　“哎哎哎，別這么死腦筋嗎，規(guī)矩是人定的不是。小七啊，你得為我們?nèi)迦酥氚�，你想想看，這人吃了羊，一高興，定了地方，這一開發(fā)，全村都得富啊！大家還不都念著你的好？”
　　小七哥不說話。
　　“唉？我說你這人，咋這么倔呢！”村長指了指小七哥，一拍大腿下了狠心：“這樣吧，這羊你要打到了，價錢我出，這個數(shù)！”村長張開五個手指頭，皸裂的手指皺巴巴的。
　　小七哥猶豫了。
　　“外加村口那塊地怎樣？你爹年紀也大了，不能總往山上跑，有塊地蓋個房子養(yǎng)養(yǎng)老多好，你長到這么大了，你爹也不容易�！贝彘L動之以情。
　　小七哥閉閉了眼又睜開，深吸一口氣，這才終于應(yīng)下了。當下不再遲疑，呼了黃狗就上山打羊。
　　我已經(jīng)不是羊了，小七哥暗暗告訴自己。
　　這天，下了好些天雪的山里放了晴，小七哥端著獵槍依著以往的經(jīng)驗開始找羊，果然在一塊巖石后頭發(fā)現(xiàn)了一只山羊，那羊的樣子很眼熟，但他來不及多想，就招呼黃狗追了上去。
　　那只山羊被他們逼上了懸崖。
　　那只山羊跳下了懸崖。
　　小七哥覺得這一幕無比的眼熟。
　　小七哥帶著獵狗在山下找到了那只摔死的山羊。它靜靜的躺在地上，眼睛不甘地瞪著天空，小七哥看著死羊的眼睛，總覺得那絕望的眼瞳里映著他的樣子。
　　他有些渾渾噩噩地回到了村里，村口候著的村長見小七哥回來了，欣喜地從他手中一把奪走了摔死的山羊，又將幾張紅票子塞到了他手里，喜滋滋地給客人燉羊去了。
　　小七哥木木地站在村長家屋子外頭，手里還攥著村長給的錢，黃狗一個勁的狂吠也不能使他回過神來。聽著屋子里村長和客人熱熱鬧鬧的談笑聲，他恍惚間看到了未來。
　　那客人果然高興了，小山村成了旅游景點，村里大興土木，隨著人越來越多，山里的動物越來越少，他漸漸對這山感到陌生，再也不能憑著經(jīng)驗打到獵物了。村長勸他別干了，給他在村口安排了個攤位賣紀念品……
　　小七哥站在村長家屋子外頭，猛然驚醒。
　　那只羊，那只山羊！他不就是那只山羊嗎？
　　小七哥回想起懸崖下，那只山羊的眼神，它絕望的看著天。究竟自己是它的一個夢，當夢醒來他就會跌落萬丈懸崖，還是它只是自己腦海中的臆想？
　　一時間，他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人還是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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