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鎮(zhèn)入東海十年后，玄霄同夙瑤說了第一句話。

　　彼時東海深深，四圍皆寂。頭頂遙不可及的水光離合不定，他看著羲和的火光搖曳著，忽然覺得心靜了下來，忽然覺得有心情說點什么了。

　　可此時說點什么好呢？他與夙瑤，一向無話可說。

　　他入門時，夙瑤是所有人的大師姐。最初的最初，他是恭敬的，但在執(zhí)掌羲和之后，他發(fā)覺，原來他可以比絕大部分同門站得更高，他打從心底看不起沒有天分只會苦修的那些人，比如夙瑤。

　　后來夙瑤接任掌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冰封，他與她的關系就更差了。夙瑤用劍符把禁地封住，隔絕了一切消息，他在心底笑她何至于如此如臨大敵，想說自己神智尚存，只是每每話到口邊，又覺得不說也罷。

　　最后合修雙劍的時候，他與她說得最多的，也只是怎么運轉靈氣怎么馭使靈劍。他們本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短暫的合作中，也往往沉默而對。

　　只是他這一生那么多人來來去去，最后身邊竟只剩下一個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夙瑤，關在這一處監(jiān)牢里，共同受著神明的懲處。

　　“夙瑤，當年我不該打你那一掌。”

　　原本在不遠處閉目趺坐的夙瑤聽見了，難掩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說了第一句話，后面的便也就不太難。玄霄和夙瑤聊起瓊華，聊起那些早逝的同門，聊起飛升，后來，漸漸地就開始聊起彼此少年時的生活，談論在昆侖山下的見聞。

　　玄霄從不知道，原來夙瑤也曾到過那么遠的地方，有過那么有趣的經歷。

　　玄霄也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日復一日柔和下來，炎陽已經很久沒有發(fā)作過。

　　他們很熟悉了，不修煉的時候常常在一起談天說地，聊至盡興處，玄霄便以珊瑚枝作劍，與夙瑤在無人的海底慢慢地一招一招拆著，竟也十分合拍。

　　或許是遠離世俗，或許是過去的經歷洗凈了二人心中的戾氣。玄霄與夙瑤彼此坦陳到連自己也吃驚的地步，他們不再避諱自己的錯誤和失敗，也敢說起那些禁忌的人與事，九天玄女、云天河、夙玉、云天青……他們無話不說。

　　又過了十年，二人話已說盡，倒也依然覺得自在。一人修煉時，另一個就在旁邊或默然坐著或睡著，而從不覺得打擾。

　　這一日，玄霄結束了入定，睜開眼見夙瑤正帶著回憶的笑，目光悠遠地穿過他的身軀，不知落在了何處。他便自然地開口問，她在想什么。

　　夙瑤便笑了：“在想你剛入門之時，我心中道好個飄逸少年。那時我心中喜歡你，一直借故去看你練劍，只是你從不理會我�！�

　　玄霄一下子就從修煉后尚未褪去的空明狀態(tài)中醒過來，心中竟有些害怕。

　　因為她說得太光明正大，太毫無遮掩，太大聲。

　　就像在討論一個難解的招式。

　　而招式絕非心事。

　　他想讓她別說了。

　　夙瑤恍然未覺，依舊笑得無一絲心結，將當年舊事一一道來。

　　俱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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