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居在這一片天下，自以為無所不能。
　　生活呀，如果回到二十年前，三十年前，我覺得會比現(xiàn)在快樂。
　　我可以不為眼睛困擾，不為空氣困擾。
　　我可以跟著爸媽再往北走一點，去草原。
　　我可以放牧，早上自己去帳篷外擠羊奶，抱著羊羔，它一碗，我一碗。喝完了，它會湊過來，把我嘴角殘留的奶渣舔掉。
　　我可以騎馬，一下翻到馬背上，都不用揮鞭，也沒有韁繩。我就拽著它的鬃毛，腳后跟輕輕踢一下它肚子，然后它就帶著我，去呼蘭河邊。每次的位置都是它替我選，這片草原，它比我懂。定好一處也不通知我，直接低下頭來，開始吃草，這時我就順著馬背滑下來，去河邊采花了。它選的地方，必定是有花的，我知道這是它故意的。
　　我可以去草原深入尋找狼的蹤跡，獨自一人的探險。我不害怕，因為狼是圖騰。如果真的遇到了，我會對它說，你嘗過呼蘭河上游的水嗎？你追過草原西邊最肥美的野兔嗎？你去過那片神賜之地嗎？如果沒有，那我?guī)闳ァ?br>　　我就這么和羊羔，和馬匹，和狼，和千千萬萬草原上的生靈在一起生活。
　　直到有一天，我臉上的高原紅褪色，那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然后一天早上，我的家人們會聚在帳外，默默不語。我上前，一一吻過它們的頭頂。它們讓開一條路，一頭巨大的狼現(xiàn)在那里。
　　我對它說，你來了。它不說話，只是轉(zhuǎn)過身子。我跟家人做最后的道別，然后拄著比我還要高的樹棍。跟著狼一步一步往草原深處走去。我已經(jīng)是個老太婆了，走不了多快。它一直跟在我身邊，可走不了一會兒就走到我前面，它不得不時時停下來等我。
　　就這樣，從清晨走到夜幕，我們誰都沒有說停下。直到深夜，不得不休息補充養(yǎng)料，我從腰間兜里掏出塊帶血的生肉，用布袋裹著。拆開遞給它，然后自己吃了一小塊熏肉。最后靠在它懷間睡了。
　　第二天，它把我推醒，我們繼續(xù)走，沒多長時間就到了。這是另一條河，一條不存在于地圖上，沒被發(fā)現(xiàn)過的河。這是我最后的目的地，我謝過它。
　　它湊近過來，似乎在說可以陪我多待會兒。我當然求之不得，跟它說了我從來時就開始的趣事。越說越發(fā)現(xiàn)，原來我的一生竟有這么多趣事，我很想全都說給它聽，可是我卻沒有力氣了。
　　我漸漸合上眼，那就算了。狼呀，你不用擔(dān)心。雖然你聽不到，但我可以把剩下的故事說給風(fēng)聽，說給云聽，說給草聽，說給蒲公英聽，說給老隼聽……
　　那樣，以后不管是你，還是草原上其他生靈，只要它們愿意，都可以聽到。
　　閉上眼，感受著漸弱的風(fēng)，漸遠的聲，最終歸無。與天同眠，與地同眠，在這一片天，一方神的守護下，我會化作小小魂靈，在這片草原上等待著下一世的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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