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離家出走的第四天傍晚，容顏進了潯陽城。

　　街邊店鋪林立，小攤販們呼喝的聲音此起彼伏，街上行人川流不息，空氣中彌漫著不知名的食物香氣。

　　一切的一切都讓容顏蠢蠢欲動。

　　不過還沒等她有所行動，猛地被人從身后撞了一下，肩膀就空了。

　　“抓小偷啊~”

　　容顏反應(yīng)過來立時大叫出聲。

　　然而那搶了她包袱的偷兒像條滑不溜手的泥鰍一樣靈活地穿過人群迅速跑遠。

　　眼看偷兒就要消失在視線里，不知從哪里憑空飛出一把劍，“鏘”的一聲斜斜地扎進了偷兒面前的石板縫隙，駭?shù)猛祪旱菚r停下腳步，滿臉驚恐。

　　只差一點，那劍便要扎到他的腳上。

　　一身黑布衣的云凜從樓頂躍下，輕飄飄地落在偷兒面前，把屬于容顏的包袱挑過來，淡漠的目光刺了眼偷兒，嘴里吐出一個字來。

　　“滾。”

　　偷兒自知不敵，連滾帶爬地逃了。

　　路人都被這變故驚得呆住，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議論紛紛。

　　當事人卻仿若未聞，徑直走到容顏面前把包袱遞給她。

　　“真巧啊云大哥，你也在潯陽城�！比蓊佌ＵＱ坌Σ[瞇地同他打招呼。

　　云凜瞥了她一眼，沒說話轉(zhuǎn)身便走。

　　二
　　云凜是潯陽人，家就在城外一座與世無爭的小村莊里，不過多年來浪跡江湖，他許久不在家里住了。

　　所謂的家，不過是幾間草屋而已，屋外荒草叢生，里面破舊不堪。

　　容顏不肯住客棧，纏著云凜帶她到了這里，素來嬌生慣養(yǎng)的神針山莊千金見了這破敗景象眉頭都沒皺一下，挽起袖子收拾整理。

　　云凜被她安排去修房頂。

　　他本來想說不用麻煩，反正他這些年基本上也沒在這里住過。

　　可是容顏態(tài)度堅決，云凜便由了她去。

　　兩天后，里里外外打理干凈，又添置了些新物件的草屋有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容顏親自下廚炒了幾個小菜，和云凜兩個人對面而坐。

　　“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家？”

　　“看完花燈會就回去�！�

　　云凜便不再問了。

　　潯陽的花燈節(jié)十分有名，神針山莊雖然不遠，容顏卻從來沒有來過。

　　她自幼體弱，家里人從來不支持她出遠門，只是這次不知道為什么卻讓她獨自一人離家，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云凜和容顏的父母交情頗深，所以對方托他照看容顏幾天時云凜并沒有拒絕。

　　三
　　花燈節(jié)這天天氣很好，容顏一早起來梳洗裝扮，換了一身桃色衫裙，襯得她仿佛三月枝頭盛放的桃花般嬌俏靈動。

　　午時前后出門，下午在市集里到處閑逛。

　　種類繁多，精致討巧的花燈迷眼，容顏手里拎著三四個，云凜替她拎著五六個。

　　花燈節(jié)給了許多未曾婚配的男女邂逅的機會，所以每年花燈節(jié)前后潯陽城內(nèi)外的喜事都很多。

　　容顏聽了一耳朵這家公子和那家千金花燈節(jié)上一眼定情舉案白頭的故事，和云凜一起到了潯陽河邊放花燈。

　　云凜長相清雋，雖因多年江湖漂泊看上去有些落魄，一路上走來卻也引得不少大膽的姑娘欲贈花燈，只是都被他一一婉拒。

　　容顏放完許愿燈，轉(zhuǎn)頭問云凜。

　　“你怎么還不成親？”

　　云凜遙望著熱鬧的河對岸沒說話。

　　他一向寡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啞巴呢。

　　容顏都習慣了自顧自地繼續(xù)說：“你看你一無所有又居無定所的，是不是沒有姑娘愿意嫁給你�。俊�

　　云凜看了她一眼。

　　容顏卻不怕他，繼續(xù)笑嘻嘻地說：“那我嫁你好不好？”

　　云凜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俊眉微皺卻還是什么都沒說。

　　“過了年我就及笄了，我請娘親來跟你提親好不好？”容顏仿若未覺又問道。

　　沉默了一會兒，云凜大概察覺到眼前的小姑娘并不僅是在開玩笑，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別鬧�！�

　　像長輩對晚輩，有著無奈的縱容。

　　他是她父母的朋友，算是她的長輩，比她大了十多歲，怎么能娶她呢。

　　她這樣的家世相貌應(yīng)該值得更好的。

　　“我沒有鬧�！�

　　容顏嘀咕了一句，眼睛卻還望著他，眼底有期盼也有忐忑。

　　云凜卻不再看她，轉(zhuǎn)過頭去。

　　“花燈節(jié)之后你便回家去吧�！�

　　他話音剛落，河岸倏然熱鬧起來，一顆又一顆煙花升空綻開，絢爛而熱鬧。

　　容顏望著煙花盛開，想著云凜就在身邊，表情歡欣又滿足，眼底卻悄悄掩下一抹黯然。

　　云凜并未察覺，偏頭只瞧見她微微笑著的側(cè)顏，唇角揚起一絲淺淺的弧度。

　　四
　　花燈節(jié)后容顏便回神針山莊，云凜決定送她到山腳。

　　一人一馬慢悠悠地踏上了回家的路，容顏不急，云凜也沒催她。

　　閑暇時容顏撿了截木頭開始雕雕刻刻，她心靈手巧，不過半日便雕了人形出來，栩栩如生的，像極了云凜。

　　她喜滋滋地問云凜：“是不是很像？”

　　云凜誠實地點了點頭。

　　容顏精心修飾了一番，又撿了一截木頭重新刻，一樣是雕的云凜，卻是不同神態(tài)動作的他。

　　就這樣雕雕刻刻的走了幾天，終于到了神針山莊腳下。

　　容顏牽著馬一步三回頭，像是有許多話想說，卻終究還是沒開口。

　　云凜目送她消失在視線里，站了一會兒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隱蔽處走出來容顏依依不舍地望著云凜離開的方向，身后的容母滿眼疼惜地看著她。

　　“若是舍不得，回頭我囑咐你爹去提親便是�！�

　　雖然云凜年紀大了些，卻也不是不能接受，因著容顏身體的緣故，家里人一向順著她。

　　雖然眼看著就要及笄了，可是容母知道，容顏的日子過一天便少一天。

　　容顏搖了搖頭，癡癡地望著云凜離開的方向，眼底一片黯然:“不用了娘，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的�！�

　　她同云凜提議說自己嫁給他被婉拒的時候自己也說不清是慶幸多一些，還是遺憾多一些。

　　不答應(yīng)也好，這樣她也能安心一些。

　　若是結(jié)發(fā)為夫妻卻不能舉案共白頭，留他一個人在世上未免也太殘忍了。

　　隔日，容母卻瞞著容顏派人往潯陽去提親，被云凜婉拒并告知受人之托將要出關(guān)一趟去尋一位故人之子，歸期不定。

　　容母得了回音也只能嘆息一聲，提親之事就此作罷。

　　五
　　云凜受友人囑托出關(guān)一趟尋找友人被擄走的兒子，輾轉(zhuǎn)將近一年，到第二年花燈節(jié)前夕才回到潯陽。

　　自去年花燈節(jié)后許久無人居住的幾間草屋更顯荒涼，云凜在房里找到了一只落滿灰塵的木匣子，打開來后怔然片刻。

　　盒子里擺滿了大大小小十幾個木頭雕刻的小人，無一例外的都是他。

　　站著的，坐著的，打坐的，練武的，睡著的應(yīng)有盡有，不一而足。

　　云凜帶著那些木頭人心頭一顫，忽的生出一股想要見見她的沖動，連夜趕路拜訪神針山莊。

　　本應(yīng)熱鬧的神針山莊卻反常的寂靜。

　　容母得知云凜到來，默默地帶著他到了山莊后山。

　　山上立了一座新墳，刻的卻是容顏的名字。

　　“這是怎么回事？”云凜聲音里藏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惶。

　　“顏兒身患奇疾，父親曾說過她活不到及笄，本來這些年好生將養(yǎng)著，還以為能多留她幾年，去年這個時候她的病情突然加重，我們遍尋名醫(yī)還是束手無策�！�

　　神針山莊本就是江湖名重的杏林世家，容老莊主更是被尊為“醫(yī)圣”，連他都無法……

　　云凜默然，卻突然想起去年這個時候，花燈節(jié)前夕。

　　一向足不出戶的容顏離家出走到了潯陽。

　　云凜閉了閉眼，腦海里是她笑靨如花的模樣。

　　“你看你一無所有又居無定所的，是不是沒有姑娘愿意嫁給你�。俊�

　　“那我嫁給你好不好？”

　　“過了年我就及笄了，我請娘親來跟你提親好不好？”

　　“我沒有鬧�！�

　　睜眼，孤墳新立，那曾說過愿意嫁給他的姑娘已然逝去。

　　徒留相思。

　　六
　　又是一年花燈節(jié)。

　　云凜獨自躍上潯陽城墻最高處，望著遠處河岸上空綻放的朵朵煙花。

　　剎那芳華，絢爛卻短暫。

　　云凜背影孤孑。

　　七

　　她走后，連煙花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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