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煙閣衢》
《煙閣衢》
青水鎮(zhèn)有兩大名跡,一個是我孤家代代相傳的赤湮宮,一個是六坊街尾的煙閣衢,那是一個朝花夕拾的美妙定婚街衢。年少的姑娘們喜歡在那里許下自己的心愿,將那祈福的紅色紙片高高掛起,混合著大廟里冉冉檀香,愿望便會飄到天上說給月老聽,月老聽見愿望后,美麗的姑娘們就能嫁到如意郎君。
作為赤湮宮第二十九代宮主,我的生命從來不被祝福,自是不會有太多的祈禱與期盼,到了我這一代,沒有了男子來傳承,自小被當(dāng)作宮主養(yǎng)大的我,也從來不知那薄如紗軟的藕裙是怎樣的感觸。
偶爾落寞的時候,我也會獨自一人摘下長期覆在面上掩人耳目的銅質(zhì)面具,看著鏡中的自己,也會去幻想,是否會有那樣的一天,會有那樣的一個人愿意走進(jìn)我的心底.
還有更早些的時候,有一個喚作夢柳的屬下曾愿意為了我做出了很多錯事。
那日夜沉的厲害,她拖著一身無法治愈的傷靠在我的臥房門前,我訝異地看著她毫無血色的臉,她笑得蒼白很也疲倦。由于長期習(xí)武,我的力氣也可跟男子比擬,于是我伸出雙手,將她抱回了我的臥房,想要動手給她上藥,卻被她阻止了去。
她細(xì)微的聲音,迄今仍舊回繞在我耳邊,那時她拉住我冰冷的手,顫抖地說著,“宮主,夢柳從不曾后悔過!
“本宮不會讓你死,你等著。”我冷聲答著,手掌一翻,準(zhǔn)備往她身體里推注真氣續(xù)命。
夢柳撐著一口氣,卻微微笑了笑,聲音變得有些沙啞,“宮主,你聰明如斯,我不相信你不明白夢柳的心意。”
我眨了眨眼睛,心底流出一個無聲的嘆息。千回百轉(zhuǎn)的思緒在腦海中奔騰,卻只得用沉默回語。我捉起她的手腕,小心地探著她的脈,心知已經(jīng)無計可施,只得道,“夢柳,你在人間可還有其他心愿?本宮可以為你完成。”
夢柳蒼白的嘴角有些顫抖,我知她傷勢極重,卻忍著沒有呻吟出聲,她的眼角泛出些晶瑩,滾落下來,一雙逐漸失去色彩的眼睛捕捉著面具后的我的神情,半晌,她緩緩問,“宮主,可否能讓我見你一面!
我看著她的眼睛,看著那滿是期待也滿是絕望的神情,良久的沉默與遲疑,我輕輕拉開了冰冷的銅質(zhì)面具,冷靜地與她對望。
那雙本是充滿了柔情的深邃眸子帶上些許驚訝,隨之笑容變得苦澀與無奈,我想我是尷尬的,至始至終,我也不再與她有更多的言語,只是一直靜靜地看著她的生命完全消失,朦朧記著她遺留在世間的最后一句話:“原來是這樣,即便如此,孤夢柳從不曾后悔,請您銘記……”
我想我會忘卻掉她的容顏,我也是如此希望的,我如何要求記住她,并沒有必要將她放在記憶里。
孤夢柳愛上的,是赤湮宮的宮主,是伸張正義的英雄,是武卓天下的霸主,卻不是我,不是身為女子的我,我這么認(rèn)為著。因為代代的宮主,都只能是男子。
我慢慢地去回憶,那曾經(jīng)是誰在我早起的時候送來了溫?zé)岬纳徸訙衷?jīng)是是誰一直在為我打理窗前的柳樹們,是誰倩影悠悠,蹲在風(fēng)搖柳樹下,喂養(yǎng)了一整蓮花池的紅色錦鯉。
可笑的是,我卻把她安插到了與赤湮宮宿敵的白家堡堡主身邊。現(xiàn)在我得到了,所有的關(guān)于白家的一切情報,卻是以犧牲了孤夢柳為代價的。
愛嗎?
這個字眼此刻來說該有多么的可笑?
孤夢柳你愛的時候,你可知我是女子之身?
你說你不后悔,可我連后悔的機(jī)會都沒有。
領(lǐng)了十萬兵力,我一夜間讓白陸穹明白了什么叫做滄海桑田。就當(dāng)我的劍要指向他的要害的時候,他竟然躲到了一個小女孩的身后,刀光劍影中,我看到那女孩的神態(tài),心頭猛烈一震。
一個俯沖,我將女孩順勢抱在了懷里,毫不留情地解決掉了白陸穹,卻也感受到了胸口深深的一股刺痛。我瞬間又將這孩子脫了手,紅色潺潺的血液瞬間從我的衣口蔓延出來,我疾疾點上了大穴止血,抬手扇了孩子一巴掌,吼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仇人!”女孩的聲音充滿了恨意,讓我驚異的卻是她的勇敢和堅定,那一副神情,總覺得哪里似曾相識。
是因為像她娘嗎?
我忍住身上的傷痛,轉(zhuǎn)過她的身體,讓她對著白陸穹,“用你的眼睛給我看清楚了,這個人,才是殺死你母親的真正兇手!”
“他是我爹親,爹親不會殺娘的!迸⑦是嗚嗚咽咽起來。
“他不是你爹親,我才是!你娘是我派到白家堡的人,就是被他暗害了,她走的時候,懷著的人,就是你!”話一出口,我立刻就后了悔,這樣的彌天大謊,讓我心頭一慌,只不過眼下騙過一時,是一時。
“你胡說,你騙人!”女孩哭得大聲起來,“我不相信,不相信!”
“你叫什么名字?”我感到十分疲憊,終于還是緩和了語氣問起來。我把女孩抱了起來,讓她重新回歸我的管轄范圍,無論怎樣,這個孩子都是她的孩子。
孩子就是孩子,見我并無惡意,便漸漸止住了哭聲,小聲抽噎道,:“我叫白慕楓!
慕……楓?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胸口那一刀的刺痛讓我更加清醒,早已的模糊的記憶竟然一瞬間全部涌了出來,滿心都是一片狼藉,蓮花池旁,那一群紅色的錦鯉在歡快地跳騰,池邊蹲著的那蒲柳倩影,竟然此刻這么清晰。
沒有人知,那時候面具下的我,流下了生平第一次的眼淚,也沒有人知,我那時的恍若隔世的孤寂。一向以喜怒無常,暴戾狠絕的我,那一層堅不可摧的包裹著我的外殼,竟然“喀拉”一聲,碎成了片。
孤夢柳,我從未這么想過你。
又有誰能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三年后,我的身體越來越差,我將慕楓叫到了自己的床前,拉住她的手,說道:“慕兒,你會原諒我嗎?”
她眨巴著大眼睛不解道:“爹親何出此言,你的病會很快好起來的。為何你從不愿看大夫,難道爹親忍心將女兒一個人拋棄在這個世間嗎?”
“慕兒,等我死后,散了這赤湮宮……”我沒有力氣再說話,眼前也變得模糊起來。
小慕楓撲了上了我的床,抱住我一直流淚,“爹親不會死的,不會有這樣的事發(fā)生!”
“慕兒,六坊街尾的煙閣衢,若你長大了,就去許個愿望吧,那個煙閣衢會真的實現(xiàn)你的愿望,送來一生愛你的人!
孩子哭泣的聲音越來越飄渺,我卻再也聽不見了。只是混沌之中,似乎我又能再次看見那個纖纖倩影站在柳樹下的情景,她的裙擺隨風(fēng)而起,面露微笑,微微怯意,若我能早點走出自己的心牢,向你伸出手,而不是將你推給了白陸穹,我們會不會有另外一個結(jié)局。
孤夢柳啊,你就是我一生無夢,一生追求的夢。
―――――――――――――――――
多年后,我回憶起那時候的事,我笑自己太年少,太無知。
父親走的那一刻,是嗎?我該喚她父親嗎?她也是那么美麗的女子。
那么我到底從何而來,又該往何處而去呢?
我記得當(dāng)時我叫來了大夫,大夫之告訴我說,床上的人,有先天頑疾,不能受傷,否則就會每日流血,直到死亡為止,無藥可救。原來是這樣的嗎?害死的她的人,竟然是我三年前在白家堡的那一刀。
我摘下了她的面具。
她美的不可方物,淺彎的柳葉眉,黑密的睫毛和清秀的輪廓。我心底叫囂著一個很恐懼的念頭,雙手有些顫抖,卻又不可抑制地解開了她的上衣,滾燙的淚水卻不可遏制地涌了出來。
我呼喚了這么美麗的女子為爹親,整整三年。
她根本不可能是我的生父,但她卻一定是最愛我母親的人。
我趴在床頭哭泣了三日,直到她的容顏完全失去了光澤,那時自己幾歲,倔強(qiáng)地挖坑,獨自刨著土,我想用血來刻下她的名字,卻一直不知,她叫什么名。
我尋遍了她的周身,方才看到一塊白色墜玉,鏤空地雕刻著一個“楓”字。
我終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惟獨沒有遵照她的遺言解散赤湮宮。
我戴上了她的面具。從此與裙擺絕緣。
陽春時分,我?guī)е粋很信任的手下出巡,來到了她所說的煙閣衢,絡(luò)繹的香客們讓煙閣衢熱鬧依舊,芳齡正好的姑娘們爭先恐后地掛著紅色的祈福紙片,聞著那冉冉熏香,我不禁放慢了腳步。
一個生意人模樣的中年女子湊到我身邊,巧笑道:“公子,看你這裝扮,不會是赤湮宮的人吧?”來人上下打量著我。
“不得對宮主無禮!”我的侍從已經(jīng)搶先一步攔住了她。
“原來是新宮主啊,那孤宮主也來祈一次福吧!前任的孤宮主也是到我這來祈福的呢,一定是找到了夢中女孩,才生了宮主你吧!”
我心頭一顫,忙抓住她的手問道,“什么時候的事?”
“喲,痛死了,你放開噢,隨我進(jìn)來吧……”
當(dāng)年的字跡,依稀可辨:
吾笑世間英雄論,
功名豈有雌雄稱?
夢柳煙閣人已去,
而今唯嘆女兒身。
——孤楓 。
半晌,我提起了筆,拿起了所謂的祈福的紙片,寫道:
難甘天賜女兒身,
一生錯愛錯空等。
冷銅覆面得功名,
怎掩心傷怎掩恨?
——孤慕楓
【慕昭顏 2008-6-26 字】
【慕昭顏 2013/2/8 小修 《煙閣衢》本也是我這么多年寫過的GL作品中比較喜歡的一部,前幾天收到讀者留言,忽然想起當(dāng)初寫這篇文的感動。今天趁著休息,稍作了些修改。當(dāng)初幼稚的文字能讓你一直記著,我也感到很開心。新年快樂,一切祝好!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