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全一章
故事要從阿利安娜最喜歡的一條床單開始講起。
這是一條淺薄荷綠的高級床單,作為鄧布利多家所剩無幾的高級品被仔細保養(yǎng)。相比起其他的低等床單,它調(diào)節(jié)溫度的能力無與倫比,是坎德拉·鄧布利多的母親出嫁時的嫁妝。畢竟現(xiàn)在是蒸蒸日上的和平年代,作為讀者的你可能很難想象,一條要價三加隆的床單要如何在漫長又短暫的時光中見證幾代新生命的到來,又要如何與流水般的泰迪熊一起見證他們的成長。但至故事開始時,毫無疑問,它已盡忠盡責地在鄧布利多家最年輕女性的床鋪上堅守了幾十個春秋。
起先,它的中心不過是破了個豌豆大的小洞,但到了第二年的冬天,這個微型的小洞就和阿利安娜可愛的小腦袋一樣大了。售后服務人員對它已完全不抱希望(是的,它仍有售后服務,這已足以稱道了),甚至鄧布利多家最優(yōu)秀的男巫師在霍格沃茲研究了近兩個通宵,也依舊未能修好這張床單。最終,在阿利安娜的哀求下,它變成了一副悅?cè)说拇昂。盡管它的邊邊角角還留下了些調(diào)節(jié)溫度的作用,但鄧布利多太太生前一直抿著嘴強調(diào):無論怎樣,用一張破了大洞的床單還是太不體面了。
鄧布利多太太由于不能與外人道的原因去世后,她勤儉持家的精神在越發(fā)貧瘠的家族中依舊毫無保留地被發(fā)揚光大——那幅窗簾依舊在阿莉安娜的房間忠誠地服務。
好了,盡管不是每個人都愿意忍著耐性看關(guān)于窗簾的大段絮叨,但可以肯定的是,戈德里克山谷的每一位居民都對谷里的新鮮面孔感興趣。
這個夏天,戈德里克山谷中所有的姑娘都有意無意地在巴沙特的眼皮子底下晃動,著名學者巴希達·巴沙特顯然早已過了容光煥發(fā)的年齡,但她的侄子,那個金發(fā)少年,梅林的胡子,他簡直比鄧布利多家的帥小伙還要好看。
“那只是他喜歡打扮自己,”巴希達在買雞蛋時謙虛地對老鄰居們說,“相比起他的金發(fā),當然是阿不思的紅頭發(fā)更好看。而且,他來這兒是因為犯了些錯,”說到這里她對著身邊的年輕姑娘們眨眨眼,往她們的籃子里塞了些坩堝蛋糕,“所以,我不會同意他出門和你們?nèi)⒓游钑。?br>
“犯了些錯”無疑是巴希達含糊的說法。蓋勒特·格林德沃,正如如今大家都知曉的那樣,因為給他的母校,德姆斯特朗造成了重大破壞而被開除。至于是多么重大的破壞,如今很少有近代史著作對此加以敘述。盡管如此,我們依舊能從德姆斯特朗的檔案中窺見其舉之驚世駭俗:在格林德沃之前,上一個捅出大簍子的學生并未遭到開除,只作停學一年處理,而他已經(jīng)用惡咒炸飛了德姆斯特朗的一座塔樓,造成一整個學院的學生在半學期內(nèi)流離失所。與此相比,格林德沃的劣跡實在令人難以想象。
格林德沃顯然也做了些反省,但很難判斷他反省的內(nèi)容是否在正確的方向上。畢竟每一日的清晨,他都在巴希達外出買菜的時間里使勁鼓搗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他的時間非常緊湊,因此必須保持高度的集中。然而,不過一個清晨,巴希達的鄰居就令他幾周來的一切努力成了泡影。
“你不能退學!
“你沒權(quán)利指揮我!”
“我是你的監(jiān)護人。”
“狗屁監(jiān)護人!你連你自己都監(jiān)護不好。這么多年,你做過一頓飯,洗過一次衣服嗎?”
“這只是很簡單的魔法,我可以學!
“哦,這只是很簡單的魔法,”這聲音陰陽怪氣,“別把你引以為傲的才華放在洗衣服做飯里,天才。滾回倫敦數(shù)你的獎杯吧,這里不需要你!
“我會做得更好,阿不福思,你沒必要荒廢你的人生!
“荒廢人生?這是我喜歡的人生!阿不思·鄧布利多!”陰陽怪氣的聲音現(xiàn)在在怒吼,“只有你才覺得這是荒廢人生!”
同那個年紀每個被打擾的暴躁少年一樣,蓋勒特憤怒地掀開窗簾,準備朝窗的對面施上幾個惡咒。令他失望的是,二樓的窗戶緊閉。就像你們都知道的那樣,在那個大體和平,但仍舊略顯動蕩的年代,家家戶戶都裝了防咒玻璃。于是蓋勒特只能罵罵咧咧地熄滅坩堝下的火苗,清空坩堝,給自己連上兩個閉耳塞聽,去書架旁邊挑選一本不那么無聊的書。
可能你們多數(shù)人早已知道,蓋勒特·格林德沃的一個缺點是急躁。假如他的魔咒施得不那么快速利落,他或許能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摔門聲,一句被擴音的“記得買煤油”,以及一串大致內(nèi)容為“我看該燒你該死的書!會省很多錢”的高聲咒罵。
阿不思·鄧布利多輕手輕腳地關(guān)門,踩上樓梯。
他酣暢淋漓地揮舞著魔杖。桌子上未清空的盤子,樓梯上掉落的臟襪子,樓梯扶手上的灰,地毯上的食物痕跡,窗外麻雀留下的絨羽,閣樓里最狹隘處留下的蜘蛛網(wǎng)。
他一刻不停,揮舞的速度比他newts考試時的速度更快。所有的咒語仿佛根本不用經(jīng)過他的大腦,他機械的揮舞就能讓所有東西蹭蹭地劃出虛影。他的周圍卷起旋風,那些在飛速旋轉(zhuǎn)中變得幾乎模模糊糊的東西圍繞著他,簇擁著他走上二樓的房間。
他出了神,想著關(guān)于這個房間,阿利安娜房間的一切。
人這種常常健忘的物種就是這么奇怪。遙遠的記憶對他們而言有可能最是清晰,而眼皮子底下的現(xiàn)實卻又經(jīng)常被他們忽略不計。這個時候的阿不思想起了一個個因長時間朗讀睡前故事而困頓難度的夜晚,想起感恩節(jié)時阿利安娜捂化的一顆巧克力蛋,甚至想起多年前的圣誕節(jié),他親手在她床頭掛上的羊毛襪。梅林啊,那真是雙丑得不行的襪子。
他臉上浮出傻乎乎的笑,抬起頭時,終于意識到窗已被他卷起的旋風野蠻地沖開,窗框發(fā)出危險的吱呀聲。窗外曾經(jīng)是床單的窗簾豁了個大口,填補在中間的田園式花布已了無蹤影,只留下幾根線頭在狂風中飄蕩——顯然高級貨就是比廉價麻瓜貨要耐用許多。
他探出頭去召回那塊飛到巴希達家屋檐上的布,正巧看到對面空無一人的房間里有一口塞了書的坩堝。
蓋勒特·格林德沃從此再未能在巴希達清晨外出的時間起來過。并不是因為他忽然惰性纏身,而是每天半夜他都忍不住要爬起來給對面的窗簾施上那么幾個無傷大雅的小魔咒。
蓋勒特在來戈德里克山谷之前從未想過,他每晚的魔咒訓練會僅僅是簡單的消失咒和混淆咒。雖然他對自己的咒語極有信心,但當對方的紅發(fā)出現(xiàn)在破洞的另一邊,他卻禁不住會有一點擔憂。
“可悲,”他在自己的日記上寫道,“英國會用魔杖的人太少了,逼得我沒法不盯著一個洞看!
奇怪的是,他還經(jīng)常做英國兮兮的夢。森林中籠罩著熬制活地獄藥水時騰起的藍色煙霧,霧氣不斷下沉,而自己不斷走向密林深處。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是梅林,耳邊的風聲里夾雜著薇薇安的呼喚。他仿佛醉了酒般跌跌撞撞,藍色的煙霧越來越濃,使他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密林深處的枝葉劃傷他的四肢和臉頰,撕扯他的頭發(fā)和外套,最后如同千萬只手,推搡著他向前的同時將他層層纏繞。他使勁地掙扎,彎下腰往一個十幾英寸大的樹洞里鉆。
“別進去!”他在心里大喊大叫,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
他渾身冰涼,如墜冰窖,隨后他醒了,意識到醒來的前一秒,自己還在用德語大叫著:“別進洞!”
爐子里煎香腸的味道涌進他的鼻子,他身旁的床頭柜上堆滿了巴希達讓他整理的古代魔法史文獻。他回過頭,對面的房間里沒有人,淺薄荷綠的窗簾在安靜地隨風飄拂。
誠然,蓋勒特起先確實只是想看對面的人還能在夜深人靜時還能不能施出什么精妙的魔法。
然而他很快就意識到,他整晚盯著的只不過是一個因讀睡前故事而伏在床旁打盹的紅發(fā)頭顱,一雙正在織丑陋羊毛襪的手,還有一對架著一本學術(shù)書籍的膝蓋。
他漸漸覺得自己像那些坐在教室里的醫(yī)學生,從一個一個的部位開始默記,最后拼湊出一整個人體。他幾乎能背誦出那人翻書時手腕傾斜的角度,起身時或落座時睡衣上檸檬圖案移動的直線距離,撩起袖子時手臂上肌肉線條的位置,彎腰撿書時背脊聳起的時間。
蓋勒特隱約明白過來,他的活地獄藥水大概是白做了,而且,他得邁出脫離現(xiàn)狀的第一步。他決定花一個晚上整理好那些古代魔法史文獻,精心打理金發(fā),掛上微笑,好讓巴希達允許他去拜訪一下近處的鄰居解悶。
然而,當他從一疊文獻中抬起頭時,發(fā)現(xiàn)對面的窗簾依舊豁著洞。紅發(fā)的年輕人沖他聳了聳肩——這個姿勢他過去沒見過。
“今天不練習消失咒和混淆咒了?”
落在他桌上的圓形花布上浮現(xiàn)出如是字樣。
蓋勒特·格林德沃從睡夢中醒來,黑色巖石上的圓形窗戶透出近乎藍色的月光。如果有鏡子,他會看到自己一閃而過的錯愕神情——他從沒想過自己還能清晰地夢到如此久遠的事情。
今夜的月光與他夢到的那個夜晚全然不同。他夢中的房間朝南,但他已無法溯回時光,想起那個房間的真實朝向。夢中的鄧布利多正坐在他的書桌上,抱著雙臂,居高臨下地看他演示新改良的咒語。他們在爭吵,為了某人惱人的道德觀念,奇怪的自我奉獻精神,還有引以為豪的自我感動。他大吼大叫,禁不住想,這都是窗外那條該死的窗簾造成的。
該死的窗簾讓他們一片片地愛上一個人,隨后非常不巧,他們永遠在心底里最深的角落憎惡并試圖重塑對方的內(nèi)核。奇怪的是,吸引他們相互靠近的東西似乎越來越微不足道,無論他們?nèi)绾我茫绾伟胍沽锍鋈ピ诼楣系慕诸^任性妄為,如何膩在一起為了偉大理想賭咒發(fā)誓,他們最后都會回到那個激烈的沖突點上。那時金發(fā)紅發(fā),手腕腳踝,膝蓋和背脊都被眼里的光吞噬,成為無用的擺設(shè)。那時,即使沒有任何預言的天賦,即使是在品嘗情愛甜蜜的同時,他都能嗅到愛情因即將結(jié)束而散發(fā)的苦澀。
他重新閉起眼睛,枯燥的浪聲竟令他感受到久違的平靜,令他想起那數(shù)十年前緊盯著幾英寸外光景的清晨。那時他的心里沒有期盼,沒有愛意,也沒有憎恨,既不會花費大把時間重溫他們之間的話,也不會在書信上一片狂草(多可笑啊,明明就這幾個英尺的距離,他們還要寫信)。他的大腦中什么也沒有,心臟泵出的血液不斷上涌,腦內(nèi)某根血管在突突狂跳。他的魔杖、他被坩堝的余溫燙到的手、他一驚之下扔進坩堝的厚重書本、他的房間、巴希達的房子,戈德里克山谷,世間一切響動、一切事物那一瞬間全都被塵封湮沒,變得那樣枯燥而了無生氣,好像老舊油畫里的斑駁色塊。仿佛咒語不僅僅使他暫時性失聰,還要令他發(fā)一場心臟病。
他聽見腳步聲,他睜開眼,心中涌起不祥的預感,腦內(nèi)某根血管又在突突直跳。
也許只是斯克林杰那個傻子又來拿著鄧布利多的死訊和擔保人證書來耀武揚威了。上一次他是不是大笑著往他頭上丟了便壺?他記不太清了,那時他太生氣,他一向記不太清理智離他而去時發(fā)生的事情。
對了,斯克林杰已經(jīng)死了,那個人也死了。他老是忘記。他剛剛竟然還隱隱懷疑那腳步聲是那老東西來跟他道別的。在他預見他枯黑的右手后,他等了他多久?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三個月?他已經(jīng)死了,真奇怪。對于他而言,只是斯克林杰的一句話,一份施舍般丟入牢內(nèi)的預言家日報,鄧布利多就死了,好像數(shù)十年的憎恨就能被一封死亡證明一筆勾銷一樣。人生真滑稽,怎么越是關(guān)鍵的事情,發(fā)生時他偏偏越是有可能不在場。
有人掀開了他的破毯子,他的右眼皮和心臟在瘋狂地跳動。
現(xiàn)在提醒我危險又有什么用呢?他在心中無聲地大笑,真正危險的時刻,你們跳動也沒有用。
好了,再見吧,紐蒙迦德,你這個破破爛爛的老伙計。
格林德沃睜開眼,心中的笑容越來越大,幾乎要順著肺管一路爬到咽喉,帶動他的聲帶,浮現(xiàn)到臉上。
世界又一次被塵封湮沒,他的雙眼凝視某處,仿佛在這間破舊寒冷的牢房里,他還能看到陽光下的一抹赤褐色色塊。數(shù)十年前,那赤色是他眼中唯一明快的顏色,宛如剛自創(chuàng)口潺潺流出的一汪心頭血,注定將要滴落某處,變成一抹干枯的血跡。
所以,你就是在這個丑家伙的身上耗費后半生的,阿不思?
*破洞的床單梗來自薩曼·魯西迪的《午夜之子》。這個愛情開始的方式太迷人了,令人腦洞大開。
舊文重修。
我流床單設(shè)定。
戈德里克山谷中房屋與房屋間的距離是一個謎,可能存在重大安全隱患。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