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斜風(fēng)細(xì)雨，春寒料峭。
　　碎玉河畔，玉成山上的玉成閣一派蕭索，就連門口那兩尊大石獅子，昔日威風(fēng)得讓人害怕，如今因?yàn)楸簧チ舜蟀雮�(gè)腦袋，只各剩一只眼睛，即便是怒目圓睜，也終究顯出幾分落寞，可憐。
　　吱呀一聲，燒痕斑駁的大門從里拉開一道三指寬的縫，門縫里是一張老態(tài)龍鐘的臉，戒備地往外張望。
　　“是誰？”老人的聲音同他的目光一樣戒備，“誰在那里？”
　　“……救我……請(qǐng)……救救我……”
　　老人扶著門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巡著聲音看過去，不見人影，沉下聲音又問：“你是誰？”
　　細(xì)弱的聲音是從大門右側(cè)的石獅后傳來的，只是才剛稱了一聲“老人家”，人卻儼然已經(jīng)支撐不住，挨著獅子身底下的石墩子，柴禾一樣歪倒在濕冷的地板上。
　　是個(gè)女人。
　　散落的頭發(fā)遮住面龐，倒是看不太出年紀(jì)，但終歸不太大，身上穿的繡羅裙，爛雖爛，卻還看得出是個(gè)小丫頭的樣式，只是這渾身上下的劍傷……
　　老人家眸色微斂，皺了皺眉，心下猶豫再三，最后還是強(qiáng)迫自己打消救人的念頭。
　　匡扶弱小這等事，過去自不用說，可眼下，玉成閣一夕成了碎玉閣，里面那位又……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求太平罷。
　　“求求你……”
　　地上的人似是感知到什么，在老人正要退回門里的時(shí)候，微弱地又動(dòng)了動(dòng)，手臂挪動(dòng)的地方拖出一條歪曲的血痕，她掙扎著把血淋淋的手摸進(jìn)衣襟，不多時(shí)拽著了個(gè)東西出來。
　　老人定定地看著，卻還是難以分辨，直到那只手無力地撒開，一條已經(jīng)被血染成了深色的穗子應(yīng)時(shí)滾落下來，再看那女人的臉，眼眸緊閉，染了血漬的嘴唇卻微微揚(yáng)起，粗看像是一朵盛開在冰天極地的血蓮，艷極，駭極。
　　“這是……”
　　“……閣主……”
　　老人臉色瞬間變了幾變。
　　她認(rèn)識(shí)閣主？她是誰？可是閣主他……
　　三個(gè)月前，玉成山上一場惡戰(zhàn)，閣主林玉成率眾抵抗，卻因寡不敵多死傷慘重，閣主本人也身負(fù)重傷一息尚存。誰料半夜又陡生一場大火，生生將玉成山燒成了火山火海，玉成閣百年基業(yè)也難幸免于難，終究付之一炬。
　　噩夢��！
　　真正的噩夢！
　　活過幾十年也從未有過的驚懼，從那天開始就如跗骨之蛆如影隨形，如今哪怕只是冷不丁被人提起，老人干瘦的身體還是控制不住瑟瑟發(fā)抖。
　　地上的人情況只怕更不堪，微弱的氣息將斷未斷，卻還喃喃有聲。
　　“……見……閣主……”

　　東廂房里，窗格間映著一燈如豆。
　　“咳……”
　　“咳咳……”
　　林伯端著一盞熱茶侍在床側(cè)，手里還握著剛剛從床里掉落的錦帕，素淡中一抹鮮紅，看得著實(shí)令人心驚。
　　這不是第一次了，只不知還能熬多久。
　　“少主……”
　　“……無礙……咳……夜深了林伯……”
　　林伯躬身往前，手上做出虛扶的動(dòng)作：“這是參茶，您喝一口？”
　　朝里躺著的人似乎嗤笑了一聲：“……咳……參茶……”
　　“少主？”
　　“倒了罷�！�
　　“少主您……”
　　林無情抬起橫在被面上的手，揮了一揮，終又無力地落下去：“……林伯……倒了……咳……也罷，送去蜀月樓……”
　　林伯手上一顫，幾欲打翻了碗：“少主，您，您知道了？”
　　“去罷�！�
　　聽得少主忍咳忍得辛苦，林伯揪著心立了一會(huì)兒，到底還是收拾了東西，帶門出去。
　　屋外月色清冷，不知哪來的一只鴉，倏地騰空掠過，撲棱棱發(fā)出駭人的聲音。
　　林伯兀自望著院落一角，片刻回神，視線重又落在手里沾血的錦帕上。

　　月余。
　　林伯抖了抖手里的掃帚，正待放到墻角，卻被人拉了衣襟一把。
　　回頭看時(shí)，分明是那天從大門口撿回來的丫頭，俏鼻杏眼月白臉，笑起來哪里還見半分那日的狼狽。
　　“傷才好，就到處淘去�！�
　　“林伯，我沒淘�！北回�(zé)怪了也不生氣，仍舊仰著臉笑，嘴角小巧的漩渦仿佛盛了蜜。
　　“我去河邊了。今天運(yùn)氣好，才堵了這么個(gè)寶貝。您知道嗎，我爹說這東西大補(bǔ)，您看燉了給少主送去怎么樣？”
　　“少主……”林伯扶著掃帚，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月牙兒，難為你還記著少主。”
　　月牙兒一手將自己抓來用稻草牽著的小小青魚塞進(jìn)林伯手里，一手又搶過掃帚，胡亂往自己腳邊地上劃拉了幾下，頓了一頓，又抬起頭，目光濕漉漉地望過來。
　　”月牙兒……”林伯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苦笑，“……前兒跟你說的……”
　　月牙兒臉上的笑倏然斂去，沉吟少許，再開口直覺滿是苦澀：“林伯，是您救了我，連名字也是您給起的，看在我還聽您話的份上，就別趕我走了成嗎？”
　　月牙兒說完又笑，只是長眼睫上卻掛著兩顆晶亮的淚珠子，說話時(shí)一顫一顫，偏還落不下來。
　　“我爹娘都死了，家里那些親戚，一個(gè)個(gè)嫌我喪門星，連個(gè)投靠的人都沒有�！�
　　“不是林伯不肯留你，實(shí)在是，哎，你也看到了，玉成閣現(xiàn)如今這光景也照顧不了你多久。你還小，出去好歹找個(gè)好人家投靠，總難不成要守在這地方見日里提心吊膽，不知哪天又有禍?zhǔn)律仙��！?br>　　月牙兒聞言一怔，接著丟開掃帚，一把抱住林伯的胳膊，將她的小臉在那粗布上蹭了又蹭。
　　“林伯，您和少主宅心仁厚，既收留了我，就可憐我無著無落，讓我跟著你們吧。別看我小，什么活我都能干�！�
　　“什么活都能干？”林伯往腳邊看了一眼，終是搖搖頭，嘆息一聲，“這閣里如今也沒什么要做的，倒是一樁，少主這幾日看著精神尚好，你若有心，想著法子開解開解些，林伯就感激不盡了�！�

　　無情，無情，縱是無情也多情。
　　仿若這絲絲細(xì)雨，纏綿入骨，分不清到底有情，抑或是無情。
　　“少主，”廂房門被輕輕推開，低而脆的聲音夾帶著一絲濕氣卷入門來，“您都站了半時(shí)辰了，林伯知道又要罵我了�！�
　　林無情未轉(zhuǎn)頭，人倒是先笑了一笑，只是這笑卻未及眼底。
　　“少主，”月牙兒立在身后，手里捧著茶盞恭敬又道，“……您還是躺著再歇會(huì)兒吧�！�
　　林無情狀若未聞，目光遙望著雨霧，兀自沉吟：”這雨下得倒是沒個(gè)盡頭……咳……”
　　這一咳只怕又停不下來，月牙兒慌得把茶盞放下，忙走上前虛抬著手，卻不敢真落到身上半分。
　　他是少主，是玉成閣主老來得子，放在手心里捧著都嫌不夠的少主，只可惜自娘胎里落得宿疾，終是個(gè)病根子，以至如今清俊有余而英氣不足。
　　“少主？”
　　林無情突然看過來的目光令月牙兒一陣心驚，見他驀然一笑，心里又是一喜，倒如寒天里萬花盛開，詫異非常，她登時(shí)有些管不住舌頭。
　　“……我……您，您要回去躺一會(huì)兒么……”
　　林無情緩慢搖頭，咳過幾聲后，方穩(wěn)住氣息低弱問道：“你叫，月牙兒？”
　　“是，少主�！�
　　月牙兒垂眼恭謹(jǐn)答道，心里卻思緒紛擾，原來伺候了這么些日，少主根本未曾記住她的名姓，只是這會(huì)兒問起來，可見也不是一點(diǎn)印象都無，這樣想著，心下又欣喜了些。
　　“月牙兒……”林無情齒間吟哦，又笑，“蜀月樓里賞月最好，林伯倒是想得周到。你可還住在那里？”
　　月牙兒垂眉順眼，雖是不好啟齒，但也不敢隱瞞：“少主，蜀月樓里有老鼠……”
　　林無情沒想到一般表情怔了一怔，慢慢卻是攏上一層寒霜，就連周身氣息仿佛也冷了幾分，真正成了無情的林少主。
　　“少主，我……”
　　倦怠地?fù)]一揮手，林無情仍舊轉(zhuǎn)頭望向窗外雨霧，這雨，莫非是不會(huì)停了吧。

　　玉成閣少主林無情，雖是病弱書生一名，兇狠起來也曾令許多人聞之心驚色變。
　　這兇狠之事，一是當(dāng)年蜀月樓執(zhí)劍救美，一是兩月前只身復(fù)仇。
　　蜀月救美，救的自然是林少主的心上人。
　　只是那女子本就來頭不明，說是孤身賣藝流落此地，恰逢地痞惡霸調(diào)戲，才被出門進(jìn)香的林家母子所救。
　　林無情雖名為無情，實(shí)則是個(gè)多情人，少女溫婉恰如夏日一絲清涼，卷著荷香徐徐吹入少年人久闔不開的心門。
　　那日也是注定。
　　林無情因連日纏綿病榻，身體才稍好些，便迫不及待地想見見那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心儀女子，待他一步三喘地入了蜀月樓，好巧不巧，偏就撞上林家三老爺對(duì)那姑娘圖謀不軌。
　　林無情想到那樣一個(gè)弱女子，竟要受他浪蕩三叔那般輕薄，心下震蕩，便是一番血?dú)夥�，靠著木門遮掩生生忍下一口鮮血，旋即沖進(jìn)門去，拔了三叔置于桌上的劍照床里刺下去。
　　這一劍自是刺得毫無章法，林三老爺又慣常行走江湖，別說被手無縛雞之力的林無情刺個(gè)正著，就是衣袍也不見挨著半分，他猶自懷抱著美人啃咬個(gè)不停，對(duì)耳朵不時(shí)漏過的劍風(fēng)恍若未聞。
　　這邊廂林無情的劍一下下刺出，那邊林三老爺?shù)娜顼L(fēng)掌已經(jīng)先一步送到，不說十分力，七八分卻是有的，正當(dāng)林無情的胸口斜拍過來，本就贏弱的林少主只怕不消一掌，就在生死瞬間，床里突然斜飛出一條人影，堪堪接下了林三爺?shù)膴Z命掌。
　　后來，后來林無情的劍還是刺入林三爺?shù)难鼈?cè)，只是他自己也因體力耗盡牽扯舊疾，性命幾近垂危，昏迷數(shù)日后醒來，蜀月樓早已是人去樓空，就連黑白也早顛倒，那心儀女子成了眾人口中險(xiǎn)惡之徒，倒是林三老爺因“守護(hù)”少主有功，竟被林閣主再度委以重任。
　　另一事，說來也跟當(dāng)年的事牽扯諸多。
　　林無情后來才知，當(dāng)年撞破的那一幕并非偶然，傾慕之人也并非尋常弱女子，而是揚(yáng)名江湖的少女慣盜。至于為何接近林無情，又為何要潛入玉成閣，無非是為了江湖上人人稱道又苦于無緣一見的林家劍譜。
　　三月前的慘案，林無情得以幸存，絕非是因?yàn)樗渌嚫邚?qiáng)，而是因?yàn)楫?dāng)天林夫人身體不適，林無情出于孝心親自下山請(qǐng)一方名醫(yī)……待他和林伯趕回來，玉成閣已經(jīng)成了廢墟。
　　林無情幾度傷心昏厥，全靠著林伯抓回來的湯藥苦苦續(xù)命，堪堪蘇醒那日，林伯在屋外不知跟何人嗆聲，凝神聽得久了，方知是他那一年多未曾露面的三叔，彼時(shí)已搖身成了林三劍莊的莊主。
　　“本莊主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林家在我大哥手里尚且了了，到我林三手上豈止是發(fā)揚(yáng)光大，我若要它千秋萬載，也未嘗不可。”
　　林伯氣得聲音發(fā)抖：“你，你這簡直喪心病狂……”
　　“哈哈哈哈，喪心病狂總好過喪家之犬！”林三莊主意氣風(fēng)發(fā)仰天長笑，“對(duì)了老鬼，我勸你還是識(shí)相一點(diǎn)，我大人大量尚可留他一條活路，若惹急了我，莫說林家再無子嗣，我一樣送他跟他老爹團(tuán)圓�！�
　　“……你，你不得好死……”林伯痛罵。
　　林三一腳踹開了林無情窩病的房門，風(fēng)也似地卷到床邊，一把提起床上人的衣襟，臉上掛著得意到猙獰的笑。
　　“乖侄兒，叔叔今日再回林家，自是要感謝你當(dāng)年刺來那一劍。作為謝禮，叔叔不妨告訴你一個(gè)秘密，你的沫兒原是那樣尤物一般的人物，哈哈哈哈，可只可惜你怕是此生都無福一見，哈哈哈�！�
　　是日晚，林三莊主被人割喉斷舌，舌頭被生生刮下懸于劍宗門廳示眾。
　　同日，玉成閣少主林無情重傷，幾欲不治。

　　多日陰雨，總算放晴。
　　圓月，清風(fēng)。
　　蜀月樓氣氛古怪。
　　林無情靠坐在窗前，窗格外皓月當(dāng)空，聽得一陣腳步聲，他輕抿薄唇回過頭來，見得林伯躬身站在一側(cè)，月牙兒則垂著臉絞著手立于下方。
　　“如何？”林無情聲息輕淺，“可有抓著一只兩只？”
　　林伯默然，搖頭無奈道：“半只也不曾抓到�！�
　　林無情視線轉(zhuǎn)向月牙兒，笑問：“你也不曾？”
　　“少主……”月牙兒染紅著臉，眸子里似有星星閃爍，“我，我害怕……”
　　“怕什么？”林無情目視著她，撫胸喘息過一陣，又笑，“怕幾只老鼠不成？”
　　月白的臉上又是一陣羞紅，半晌歪頭一笑，那杏圓的眼睛里映著月色，越發(fā)顯得清亮，聲音也比往日清朗。
　　“是的少主，月牙兒什么都不怕，就怕老鼠，就連它們吱吱的叫聲我也怕得渾身起疹子。少主，這蜀月樓月色雖美，可我還是喜歡林伯給我騰出來的柴房。”
　　林伯不明所以，只當(dāng)月牙兒越大越不知禮數(shù)，趁她說話時(shí)就狠狠遞了幾個(gè)眼色，奈何他大概年老目昏，這月牙兒非但看不見，還說得越加起勁。
　　“少主，我從小就在鄉(xiāng)野長大，不懂什么詩書禮節(jié)，有話我就說了，您可別怪。您說您喜歡蜀月樓的月色，其實(shí)哪里又不一樣呢，我從柴房里看，這月它該圓時(shí)，一點(diǎn)都不曾含糊。所以我說，您要是愿意，我在院子里給您燙一壺茶，您坐著慢慢賞月，又何嘗不美�！�
　　這話說的已是頂撞，林伯不由地發(fā)了狠，厲聲喝道：“臭丫頭，胡說八道些什么！”
　　“林伯！”月牙兒咬著嘴唇，看的卻是林無情，仿佛這話喊的分明是給少主聽的。
　　林伯抖著嘴又喝：“臭丫頭，叫你少說話多做事！”
　　“算了林伯�！绷譄o情倒也不曾生氣，只是略坐片刻，臉上倦意漸起，擺手嘆道，“月牙兒不喜蜀月樓，便罷了�！�

　　又?jǐn)?shù)日。
　　林少主突然發(fā)起燒來。
　　也是，他這身體原就是弱，跟林三交手時(shí)又是賭命的打法，受傷幾乎都在命門上，能撐到此時(shí)，也是上天不忍額外眷顧。
　　“咳……”
　　夜半蟲鳴蛙叫，可也蓋不住屋里稠密的咳嗽。
　　“少主……”林伯憂心地輕喚。
　　林無情神思昏沉，倒也還沒有完全昏過去，虛弱抬起的手被林伯握住，他喘了一會(huì)兒，氣息微弱道，“……蜀月樓……”
　　林伯握緊林無情的手，涕淚俱下：“少主，蜀月樓我自會(huì)打理好�！�
　　“……老鼠……”
　　“少主？”
　　林伯心下一驚一沉，分不清少主這是神智不清，抑或是……
　　可明明那日殺入林三劍莊，他是見識(shí)過少主劍法的，若是不提體弱這一項(xiàng)，只怕閣主在世也要遑論多讓。再說那林三陰險(xiǎn)狡詐至極，誰料手段用盡，到手的卻是假簡譜，沒有練得走火入魔已是萬幸，哪里還敵得過正宗林家劍法。
　　只是，林伯伺候少主廿年有余，卻不知他何時(shí)練就的劍法，思及此，林伯不覺又冷汗直下，偏郁卒中又生出一絲慶幸來。
　　那日比劍，少主劍法雖好，到底輸在氣息上，能一直不落下風(fēng)，全仗著內(nèi)心一股恨意在，只是這種打法險(xiǎn)而又險(xiǎn)，最終不過魚死網(wǎng)破，可幸蒼天有眼，劍宗門下陡生變故，危急時(shí)刻竟有人倒戈相向，蒙著一張臉就卷進(jìn)了密不透風(fēng)的劍陣來。
　　林伯雖老，更無武功，可也看得出來，那一身英氣蒙臉揮劍的人，卻是個(gè)十足纖弱的女子。
　　若是沒記錯(cuò)，林伯驀然想起來，若是沒記錯(cuò)的話，那女子蒙臉的紗巾一角，恰有一枚銅錢大小的金絲刺繡，圖形說來更是稀奇，竟是小小一只老鼠。

　　“月牙兒，月牙兒？”
　　林伯一聲聲叩著柴房的門，耳朵也貼上去聽里面的動(dòng)靜，只是并無半點(diǎn)響動(dòng)。
　　“這丫頭！”
　　林伯無奈地?fù)u頭，心情卻并未不好，只兀自絮叨：“少主病了這些日，今日竟能起來喝點(diǎn)東西，偏這丫頭送幾天稀粥，這會(huì)兒卻不知蹤影�！�
　　緊趕慢趕又回到東廂房，林無情正一身長衫靠坐在床頭，面目清俊，神思惘惘，手里尚捧一本書，卻不知看也未看。
　　林伯走上去，低聲勸道：“少主，您看這多一會(huì)兒，還是歇著些吧。”
　　“躺得久了，身子骨乏得厲害�！绷譄o情笑了笑，又扯出咳嗽，“外面天氣可好？”
　　“天氣是好，我看要不您上外頭坐坐，許這乏也就消散開了�！�
　　林無情輕輕合上書，點(diǎn)頭道：“倒也好。”
　　正是荷香時(shí)節(jié)，清風(fēng)陣陣。
　　林無情躺在軟椅里，手里捻著一枚分辨不出顏色的劍穗兒，正慵懶朦朧間，臉上卻突然蓋下一柄荷葉來，抵不住的清香沁鼻。
　　碎玉河邊的藕荷，只怕是這世上最難得一見，也最放心不下的美。
　　“……沫兒……”林無情并不曾張眼，只是嘴角輕揚(yáng)，囈語般喚人，“月牙兒？”
　　“是，少主�！�
　　月牙兒嘴里銜著半枝荷梗，挨著林無情的座椅坐下來，雙手撐在身側(cè)，仰望著湛藍(lán)天色，喃喃道：“這天真好�！�
　　林無情含笑不語，稍許，又輕喚：“月牙兒……”
　　月牙兒故作恭謹(jǐn)：“少主有何吩咐？”
　　“……蜀月樓……”
　　“月牙兒只是月牙兒，不懂蜀月樓的掌故，少主又何必執(zhí)著于此，倒不如忘卻前塵，跟月牙兒聽風(fēng)賞荷，豈不快活？”
　　林無情靜默片刻，方無聲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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