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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血寒
楔子
初秋,融天嶺的熱浪中融著濃烈的血腥味。
酷戰(zhàn)結(jié)束后,赤黃塵土滲入殷紅鮮血,遠(yuǎn)目望去,兵戈雜陳,尸漫荒野。一騎十二人小隊小心翼翼地穿梭于尸堆之中,玄色鎧甲洇上血色,頭盔上的白纓染紅,他們面露疲憊,可眼神里那懾人銳利的光芒如他們手中閃耀寒光的陌刀,剜得人心里生寒。
打頭的是一個年逾四十的將軍,他的身后打馬跟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年眉目與將軍相似,兩人乃是父子。
“鳳迦異不愧為南詔第一大將,這場仗足足折損大唐近千士兵!睂④妿яR跨過一具唐兵的尸體,陌刀一劃,挑起了另一具南詔兵尸體,尸體下露出又一具著暗紅色衣衫的唐人尸首,將軍臉色微沉,嘆了口氣,將陌刀收回。
少年俯身瞧了眼,回頭對父親道:“惡人谷的人?”
老將軍點(diǎn)頭,眼中銳芒減了少許,他若有所思地道:“幸得他們探知南詔大軍偷襲的消息,不然唐軍和浩氣盟損失不止這些。”
“可他們的十個探子也死得差不多了!鄙倌赅皣@。自閣羅鳳叛唐后,父親燕征所領(lǐng)的這一支不足二十人的蒼云軍被抽調(diào)至融天嶺,自雁門一役后,蒼云軍已脫離大唐府兵,燕征遂決定加入浩氣盟。為抵擋南詔叛軍,截殺歸順南詔三大惡人,浩氣盟與惡人谷暫時放下恩怨,深入蜀中。一日前,惡人谷駐扎在融天嶺的探子來報,鳳迦異大軍有異動,駐扎在融天嶺的唐軍及軒轅社諸人及時出兵,這才抵擋住了鳳迦異大軍,然則因部署匆忙,唐軍仍損失慘重,而惡人谷埋在南詔軍中的十人探子悉數(shù)被挖出,身首異處。
燕征身后一蒼云軍躍下馬來,將那具惡人尸首馱于馬背。曾經(jīng)雖為敵對,但今同仇敵愾,亦算戰(zhàn)友一場。
“為國盡忠,皆為義士!毖嗾鞒蔷邜喝耸坠笆珠L揖。
融天嶺溝壑縱深,稍有不慎就會跌入深淵,唐軍與南詔軍于融天嶺對戰(zhàn)數(shù)次,唐軍勝少負(fù)多,此次戰(zhàn)役,鳳迦異選取密林深壑之處,占盡地形之變,有些唐軍尸首跌入深淵尋而不見,燕征這一隊本是為搜救受傷唐軍,但一路走來,活著的人鮮少,尸首隨處可見。燕鐵寒于蒼云軍中長大,五年前雁門關(guān)一役他親眼目睹蒼云軍被屠于雁門關(guān)外,自那一役后,燕鐵寒心頭再難觸動,見今之慘景,燕鐵寒亦只是喟嘆一聲,再無多余情感。
往前深入,即是密林。燕征抬手止住身后跟隨人的腳步,鳳迦異心思非常,密林之中怕有機(jī)關(guān)陷阱,不宜再入。
“回去吧!毖嗾飨铝睿噼F寒外,其余人皆轉(zhuǎn)過了身準(zhǔn)備往回走。
“等等!”燕鐵寒忽然出聲,不等燕征詢問,當(dāng)先一人帶馬沖入密林之中,燕征神色忽變,命其他人留在原地,駕馬追上了燕鐵寒。
“你做甚?!”燕征一把扯住燕鐵寒馬韁。
馬匹受驚,嘶鳴一聲,攪得密林之中禽鳥高飛,燕鐵寒揮手指向密林之中道:“林中有人。”
燕征聳眉,欲讓燕鐵寒莫要深入,燕鐵寒焦急道:“是個少年,與我差不多大!毖粤T,燕鐵寒掙開父親,打馬深入,燕征無奈,只得駕馬上前。兩人馳了幾步,忽見林間一株蒼天大樹下坐著一清秀少年,少年臉上布滿血痕,淡紅衣衫上割開數(shù)道口子,汩汩鮮血在腳邊匯成一洼,他緊緊抱著懷中古琴,警惕地瞪著兩個駕馬望著自己的人。
“惡人谷的?”燕征一眼便出少年琴身上赤色雙斧交叉的徽記,那是出自惡人谷的標(biāo)記。
少年雖身受重傷,眼中厲芒卻是不減,失了血色的雙唇緊抿成鋒利的一線,按在琴弦上的手指微曲,戒備著燕征與燕鐵寒。
燕鐵寒與燕征對視一眼,燕征稍稍向后退了幾步,燕鐵寒躍下馬來,將陌刀掛在馬鞍上,空手向著那少年走去。
少年見燕鐵寒不斷靠近,勾住琴弦的手指又往后退了一寸,琴弦緊繃,隨時可以奪人性命!燕鐵寒在離少年還有三步遠(yuǎn)處停下步子,臉上擠出和煦的笑容,他輕聲道:“我們是浩氣盟的人!闭f著他轉(zhuǎn)過了身,一手指在身后背著的盾牌上,盾牌上刻有一藍(lán)色寶鼎標(biāo)記。
少年手指松了一些,等燕鐵寒轉(zhuǎn)過身,少年冷酷的眼眸再次將燕鐵寒打量一遍,而后道:“你笑得很難看!
章一
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fēng)。
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天寶十二年,長安城,暮春。
一群錦衣華服的少年郎在鬧市中笑鬧,為首的少年郎一身玄色衣衫,衽口及衣袖處用暗金金線繡上繁復(fù)云紋,一瞧便知出身煊赫。本是貴胄之子,偏偏不束發(fā)髻,只用一根玄色發(fā)帶扎住腦后幾縷頭發(fā),他挑唇邪笑,眼中毫無半點(diǎn)收斂,手中繞著一個酒壺。高眉深目的胡姬叉腰大罵,也與少年一般不顧及周圍行人眼色。
“臭小子,又偷酒喝,姑奶奶我今兒定要告到燕將軍那去!”言罷,胡姬甩袖就走,大步朝著崇仁坊就要走去。
燕鐵寒抹了抹鼻子,舉起手中酒壺,對身后一眾紈绔子弟高喊道:“這是第幾次了?”
“第七次!”紈绔少年們扯著嗓子高喊,行人紛紛側(cè)目,也只有這些長安權(quán)貴的公子哥兒,才能這般肆無忌憚。
胡姬充耳不聞少年們的挑釁,在這長安城里,誰也不是好欺負(fù)的主兒,少年郎們欠的賬,就得有人來還。胡姬知曉這些少年郎們閑在長安城無事,可她并未有心情與這些少年郎們消遣。胡姬已將走至街頭,再拐過一個街頭,就是燕征的府邸。胡姬欲要加快腳步,忽被一股不輕不重地力道扯了住,她訝然轉(zhuǎn)身,就見一個清冷的少年將幾枚通寶放于胡姬手中。
“欠你的酒錢。”少年一身青白衣衫,語調(diào)冷淡,與那一群鬧騰少年不大一樣。
胡姬合掌握住手中通寶,展顏笑道:“楊小哥與燕鐵寒那群混小子一點(diǎn)兒也不一樣!毖粤T,胡姬雪白手背在楊門若臉上蹭了一下,扭著腰肢,笑顏如花地回了酒肆。
楊門若睨了一眼不遠(yuǎn)處繃著臉的燕鐵寒,眼神淡淡,一人靜靜站在原地。
剛攪起的興致就被楊門若打散了,燕鐵寒將酒壇丟給身后幾個少年:“回去罷,今日不玩了!
少年們覷著楊門若,不甘道:“這小子老壞事,你為甚每次都放過他,要不我們替你教訓(xùn)……”少年話未說完,就被燕鐵寒一個懾人的眼神嚇得立時噤聲。少年們自討沒趣,幾人匆匆離開,街上看熱鬧的人也散了,只剩下隔著些距離站著的不遠(yuǎn)不近的兩個少年。
燕鐵寒臉上重新擠出笑來,拍了拍手,三步并作兩步向著楊門若跑了過去,及至人身側(cè),燕鐵寒瀟灑地勾住楊門若的肩頭,抱怨道:“你哪來那么多錢的?”
楊門若伸出握拳的右手,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數(shù)給燕鐵寒聽:“元日時將軍給了壓歲錢,上元那日將軍又給了些圣人賞賜,春分時的……”
“打住!”燕鐵寒一手蓋在了楊門若的右手上,心虛笑道,“你越說,我就越覺得我是在敗家。”
楊門若翻了個白眼:“難道不是?”
今日燕鐵寒難得沒出去鬧騰。
坐在書房里,燕鐵寒半睜著眼,目視案上宣紙,一手拿著毛筆,雙眼放空,心思早已飛到九霄云外。坐在他身旁的楊門若則雙目炯炯,時不時在宣紙上記下幾筆,不多時,一頁紙已寫完,他又換了一頁紙,繼續(xù)寫著。
“故君之所以患于軍者三:不知軍之不可以進(jìn)而謂之進(jìn),不知軍之不可以退而謂之退,是謂縻軍;不知三軍之事而同三軍之政,則軍士惑矣;不知三軍之權(quán)而同三軍之任,則軍士疑矣。三軍既惑且疑,則諸侯之難至矣。是謂亂軍引勝。”燕征話音剛落,只聽一聲悶響自燕鐵寒那方傳來,原本半睜著眼的燕鐵寒睜大雙眼,正齜牙咧嘴地揉著自己的下巴,他下巴上沾了一片墨汁,案幾上的宣紙也洇了幾片墨跡。
燕征丟下書,氣得直搖頭,燕鐵寒隨自小跟他征戰(zhàn)沙場,兩年前又在南詔立下軍功,儼然已是未來國之棟梁,可燕征心里明鏡似的,燕鐵寒不過是僥幸擊退了撤退中的南詔軍,若遇上軍容齊整的南詔軍,燕鐵寒早身首異處。這兩年燕鐵寒因年紀(jì)輕輕獲有軍功,更比從前心高氣傲,在長安城里領(lǐng)著一幫游手好閑的官宦子弟翻天覆地,日日皆有不堪其擾的商販們上來討說法。若不是有楊門若在一旁跟著,解了些圍,燕征只怕云麾將軍府的門檻都要被上門討債的人給踏平了!
“燕鐵寒!”燕征咬牙,一掌怒拍在燕鐵寒的案幾之上,震得案頭筆墨直跳。
燕鐵寒連忙壓住筆墨,指著自己的心頭,咧嘴笑道:“阿爹,《孫子兵法》兒子早讀透了,您能換一本嗎?”
燕征氣不打一處來:“你是讀過了,可你吃透了,明白了?戰(zhàn)場之上瞬息萬變,主帥手中握有數(shù)萬人性命,定謀計策都需慎重。如今你驕縱輕率,我怎放心你領(lǐng)數(shù)萬士兵?遠(yuǎn)得不說,就說你與門若,他沉穩(wěn)心定,老成得當(dāng),你就是他反面!”
燕鐵寒毫不在乎父親的指摘,仍是笑得坦坦蕩蕩:“所以我從不讓門若離我身邊半步,以后我?guī)П蛘蹋T若就是我的副將!門若你可愿意?”
正在埋頭書寫,打算置身兩父子爭吵之外的人聽見燕鐵寒提起自己,長眉微挑,心道每當(dāng)此時燕鐵寒就將自己當(dāng)成擋箭牌來使,使得爐火純青,熟練非常!
楊門若抬起頭,問道:“為何你不是我的副將?”
燕鐵寒吃癟,自他與楊門若相遇,楊門若總時不時讓他無言以對。
燕征還不饒兒子,點(diǎn)頭道:“門若說得有理,你再如此隨心所欲,我便將主帥之位交給門若!”
“阿爹,你知道蘭陵王上戰(zhàn)場前因為自己長得太好看而要戴面具,你要讓門若領(lǐng)軍,還得給他打一副面具呢!”燕鐵寒的瞅著楊門若嚷嚷。
燕征咬牙:“胡扯!”
坐在一旁的楊門若惡狠狠地瞪著正朝自己吐舌頭的燕鐵寒,心道這人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
章二
天寶十四年十一月,安祿山起兵造反。朝中大將奉旨率兵抵抗叛軍,而海內(nèi)承平日久,叛軍所過之處,勢如破竹,短短數(shù)日叛軍攻陷長安,唐皇李隆基倉皇出逃長安,長安城罹于水火之中。
燕征奉命出征,燕鐵寒及楊門若一同前往太原作戰(zhàn)。
太原城已被叛軍攻陷,然太原要沖之地,收復(fù)太原,長安可復(fù)。又因蒼云軍與狼牙軍于雁門一役結(jié)下深仇大恨,每每沖鋒進(jìn)攻,燕鐵寒毫不猶豫。燕征雖知兒子勇猛,卻覺燕鐵寒自大輕敵,好在燕鐵寒身邊還有楊門若護(hù)持。有好幾次,燕鐵寒欲要沖入叛軍之中,皆被楊門若攔了下來。燕征擔(dān)憂不已,回營之后屢屢訓(xùn)斥燕鐵寒,燕鐵寒卻是攬住楊門若肩頭,對燕征說道:“門若出現(xiàn)就是為了補(bǔ)我不足,我無門若,絕不亂來!”
燕征氣得咬牙,拿兒子毫無辦法,只得叮囑楊門若,看好燕鐵寒。
走出燕征營帳,燕鐵寒伸了個懶腰,天邊一片火燒云,燕鐵寒及楊門若如身披金甲,慷慨瀟灑。
“你也覺得我在戰(zhàn)場之上是隨性而為?”燕鐵寒提了提手中的陌刀,這把刀已跟隨了他多年,刀口依然鋒利,能夠輕易取下敵人首級。
楊門若反剪雙手,仰頭望著天邊快要退去的金色,良久后才道:“你有自己的決斷謀算,何必要顧慮于我?一軍主帥若是依賴別人,這仗沒法打!
燕鐵寒笑微微點(diǎn)頭,他側(cè)頭看著楊門若,見對方身后背的琴上惡人谷的徽記已磨得快要辯不出來,揉了揉鼻子滿不在乎地說:“我倆本就是互補(bǔ),少了誰都不行,是不是?”
這話楊門若早聽過許多遍,卻不覺得膩,他勾起嘴角,看向燕鐵寒,對方眼中目光灼熱,楊門若心突然漏了一拍,等他回過神時,察覺臉上有些燙,他忙轉(zhuǎn)過頭,目光游移:“我總會有一日不在你身邊,那時你別亂來!
“好啊,你的話我一定聽!”燕鐵寒拍著胸脯保證。
太原城即將攻下,卻傳來永王李璘叛亂的消息。朝廷之中應(yīng)付安祿山叛軍已是疲憊,又遇永王叛亂,郭子儀當(dāng)機(jī)立斷,命燕鐵寒為主帥,楊門若為副帥作為先鋒前往江南平叛。
燕鐵寒毫不猶豫領(lǐng)令,與楊門若連日開拔,前往廣陵。
“聽說江南風(fēng)景極好,春夏秋冬景色盎然,得勝后,門若可要帶我去看一看。”燕鐵寒抱臂立在作戰(zhàn)圖前,一邊與同樣望著作戰(zhàn)圖的楊門若說道。
楊門若回了回神,笑道:“江南甚大,你可有哪幾處想去?”
燕鐵寒想了須臾道:“就去長歌門,你的家。”
楊門若一怔:“只去長歌門?”
“只去那,我有事要辦!毖噼F寒將目光轉(zhuǎn)向作戰(zhàn)圖上,神秘兮兮地道。
永王李璘的叛軍不足為懼,從雁門關(guān)走來的蒼云軍不過幾日就將永王逼入絕境。就在燕鐵寒與楊門若認(rèn)為不久就要結(jié)束永王之亂時,朝廷忽下了一道圣旨,讓燕鐵寒與楊門若皆覺得莫名其妙。
自馬嵬驛兵變后,李隆基退位成為太上皇,新帝李亨繼位,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宦官高力士被貶至蜀中伺候太上皇,而李輔國則成為權(quán)傾朝野的宦官,手握神策軍權(quán)。正是這位宦官,請旨李亨派數(shù)萬神策軍前來平定永王之亂。燕鐵寒認(rèn)為李輔國意在趁機(jī)領(lǐng)功,但楊門若卻不如此認(rèn)為。
果不其然,監(jiān)禁宦官剛抵達(dá)軍營一日,便褫奪了燕鐵寒身邊諸位將領(lǐng)的職權(quán),楊門若也在其中。
燕鐵寒不忿,與宦官說理,卻被宦官以一封圣旨擋了回去。
楊門若聽得燕鐵寒所言,不住搖頭:“我不是讓你莫去與那宦官理論,那宦官本就有心報復(fù),只怕不安好心!
燕鐵寒心情不郁,他冷聲道:“我不在乎軍功,我在乎的是我的人被他胡亂指派,就說你,他居然讓你去打掃馬廄,豈有此理!”
楊門若撣了撣衣袖,淡淡道:“我們兵沒神策軍多,只能忍下這口氣,等拿下永王,回去再請郭帥評理,李輔國怎動得了郭帥?”
“可委屈你就是不行!”燕鐵寒咬牙,欺負(fù)他可以,可欺負(fù)了楊門若,他絕不會放過!
楊門若搖頭:“不委屈,我不是還在你手下嗎?你快些回去,等仗打完了,就好說了!
燕鐵寒心疼楊門若,終究是聽了楊門若的話,回去了營帳,但對那宦官從無好臉色。
又過幾日,永王叛軍已被燕鐵寒逼得走投無路。此時若猛攻永王叛軍,必會激起叛軍瘋狂抵抗,燕鐵寒打算圍住叛軍,等叛軍身心俱疲,再派人勸降,如此永王之亂可平。然則宦官竟是不同意,他仗著神策軍多,認(rèn)定此時若大舉進(jìn)攻,必定殲滅叛軍。燕鐵寒與宦官從來不睦,他懶得與宦官廢話,下令圍住永王,而后回營。
然則燕鐵寒未料到那宦官如此放肆,竟手捧圣旨,命士兵進(jìn)攻。那宦官一直在宮內(nèi)伺候,哪懂得兵法戰(zhàn)術(shù),燕鐵寒本不欲搭理宦官,卻聽人來報宦官親自上陣督軍,領(lǐng)兵直沖永王叛軍,燕鐵寒氣得咬牙,左思右想,顧不得許多,翻身上馬,領(lǐng)一隊人朝永王軍中沖去。
楊門若聽得消息,正欲阻止燕鐵寒,卻見燕鐵寒已絕塵而去,楊門若自馬廄里搶下一匹馬追去,但論馬術(shù),他比不及燕鐵寒,燕鐵寒身影自眼中逐漸消失,楊門若心猛然懸起,用力猛抽馬背,向前追去。
章三
如燕鐵寒所料,神策軍沖入叛軍之中雖得一時之勝,但神策軍本就軍紀(jì)渙散,主帥時常更迭,作戰(zhàn)遠(yuǎn)不及永王叛軍,未幾就被永王叛軍擊退。宦官哪見過此等場面,慌亂之中亦來不及下令,折入人群之后,打馬便跑。
正巧路遇前來的燕鐵寒,宦官打仗不行,算計卻是好手,沒等燕鐵寒定下馬來,宦官蘭花指指向燕鐵寒,厲聲道:“燕帥貽誤軍機(jī),我軍大敗,我要在圣人面前參你一本!”
燕鐵寒忽然沉下臉來,寒光閃過,陌刀架在宦官脖頸之上,燕鐵寒咬牙道:“我已與你說過,此時不宜出兵,你胡亂指揮,我軍大敗,我立時就可斬了你,死人總說不過活人,是也不是?!”
“你……”宦官被燕鐵寒這么一嚇,當(dāng)即失了言,他額間冷汗涔涔,見燕鐵寒眼中厲芒剜著自己,宦官像是雙目被刺一般,當(dāng)即轉(zhuǎn)過頭去,神色瑟縮不少,他結(jié)巴道,“我不與你計較,若是你能挽回危局,我自當(dāng)在圣人面前替你說幾句好話!
燕鐵寒抽回陌刀,只冷哼一聲,他沒空與這無腦宦官廢話,當(dāng)即打馬向前沖去,調(diào)集未被叛軍沖散兵馬,重新布陣。
馬鞭不停抽擊在馬背上,楊門若心中不安愈來愈大。燕鐵寒曾言,他們二人自相遇便不曾分開,兩人互補(bǔ)。楊門若雖知燕鐵寒并非一定需要自己在他身側(cè),但今日之戰(zhàn)不同往日。坐下馬匹已不停喘息,楊門若感覺到坐騎快要支撐不住,但他不能慢,就算他無法救出燕鐵寒,能與他一同作戰(zhàn),死在沙場楊門若亦覺無憾。
不久后,楊門若見前方忽然閃現(xiàn)幾騎馬匹,楊門若心下戒備,取出負(fù)在背后古琴,迎向來人駕馬而去。
楊門若遇見的正是倉皇從戰(zhàn)場逃脫的宦官,那宦官一見楊門若,起初面露喜色,隨后又沉下臉來,他攔下楊門若的腳步,似忘了先前被燕鐵寒威脅模樣,頤指氣使道:“你不在軍中馬廄,來此作甚?”
楊門若對這宦官本還有些要顏色,但今日燕鐵寒之危皆因此宦官,楊門若不再給這宦官臉色,冷冷道:“救人,救被你害了的人!”
“大膽!”宦官伸手指向楊門若,呵斥道,“一介草民也敢訓(xùn)斥本官!來人!替我……”然而,宦官話未說完,只覺脖頸一寒,不久前熟悉的寒意瞬間遍布全身,一根琴弦割在宦官咽喉處,楊門若赫然將琴套在了宦官的脖子上,琴弦韌利,只需稍稍用力就可取人首級,與燕鐵寒的陌刀一般。
“你、你要作甚?”宦官心膽具顫,不想剛脫虎口,又落狼手。
楊門若冷冷盯著圍在自己身邊的幾名神策軍,清俊的臉上浮起一絲冷笑:“殺你!”話音落,不及宦官求饒,血珠噴涌,宦官身首分離!
圍在楊門若身邊的神策軍愣愣望著看似文弱的書生灑然將琴負(fù)在身后,手提宦官頭顱,駕馬自身邊走過,他淡淡的聲音飄入神策軍們的耳中:“回去告訴圣人,監(jiān)軍胡亂下令,毀我唐軍數(shù)萬,楊門若看不慣此人,斬殺于軍前!”
神策軍愣神看著逐漸消失的冷清背影,忽覺遍體身寒,不敢在原地停留半刻,也顧不得宦官尸身,立即打馬狂奔而去。
燕鐵寒雖收羅了未被沖散的唐軍,但永王叛軍非是烏合之眾,加之已被逼入絕境,叛軍士氣更甚,定要?dú)灉缪噼F寒全數(shù)軍隊才肯罷休。
燕鐵寒幾次沖鋒突圍皆被叛軍抵擋回去,此時燕鐵寒身邊的士兵不足百人,對方有數(shù)千之眾,唐軍多人身負(fù)重傷,燕鐵寒為替士兵擋刀,身上也挨了好幾刀。
“兄弟們!我燕鐵寒雖不是個好統(tǒng)帥,但我絕不會將你們丟在此處,我們一起殺出去!”玄色鎧甲上被浸滿了血水,陌刀已鈍,玄鐵盾上浩氣盟的徽記被鮮血染得分辨不出,燕鐵寒不打算后退一步,蒼云軍中何曾有過認(rèn)輸二字?
“殺!”圍聚在燕鐵寒身邊的士兵們揮動陌刀,甲盾護(hù)持,不停將沖上來的叛軍擊退。如今他們亦是被逼入絕境的人,他們并不比永王的叛軍沒種!
忽然震天的喊聲驚擾了楊門若的坐騎,坐騎前蹄高揚(yáng),楊門若心神一晃,從馬背上跌下。楊門若顧不得許多,扯出宦官一縷頭發(fā),將頭顱扎在腰后,手捧古琴沖入前方戰(zhàn)陣之中。
此時的戰(zhàn)場,如同修羅地獄,沒人能從此處離開。
“燕鐵寒!”一琴砸向攻來身邊的叛軍,一劍揮出再放倒一名叛軍,楊門若青白衣衫被染成赤紅,他剛才聽見了燕鐵寒的聲音,就在不遠(yuǎn)處,只要砍倒面前這面人墻,他就可以將燕鐵寒帶走!
眼前的人墻越來越薄,叛軍也已到了極限,然而燕鐵寒的身邊只剩下不到十人。雙眼被鮮血遮擋,他抹掉眼前的血水,一刀送出,又取了一個叛軍的性命。
“燕鐵寒!”
忽而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燕鐵寒抬了抬眼,周圍卻是陌生的殺戮面孔。怎么會是他呢,楊門若從來都是淡淡笑著的,這些殺戮的表情從不會出現(xiàn)在楊門若的臉上。
“楊門若,我想去長歌門求親!蹦暗稄某龅囊凰,刺入了面前叛軍的胸口,燕鐵寒已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他只是出刀收刀,但每出一刀,腦海里的念頭愈加清晰,是這個念頭,讓他不愿放棄,不愿束手就擒。
“燕鐵寒!”又一聲,清晰地傳入耳中,接著撕心裂肺地劇痛傳來,燕鐵寒陌刀砍下叛軍的頭顱,卻再也揮不動了。
“真疼!蹦暗惰频兀噼F寒低頭望著刺入胸口的長槍,蹙起了眉頭。眼前似乎看不見叛軍的進(jìn)攻,周遭空蕩蕩的,燕鐵寒抬起眼皮,見眼前有一個人影晃動,直覺告訴燕鐵寒,來人不是叛軍。
是誰?
楊門若!
叛軍終于退去,戰(zhàn)場上留下了數(shù)千具尸體。燕鐵寒跪在尸體中央,鮮血自胸口汩汩流出,楊門若緊緊按住燕鐵寒的傷口,怎么也止不住血流。
“燕鐵寒,我?guī)慊厝!”楊門若架起燕鐵寒的胳膊,想將人帶走,燕鐵寒卻輕輕搖了搖頭。
“我不到十步就會死,還是別走了,死在這里挺好!毖噼F寒伸手拉了拉楊門若的衣袖,一觸手,就發(fā)現(xiàn)楊門若衣袖濕淋淋的,再定睛看,才發(fā)現(xiàn)這人就像是從血水里走出來的一般。
“難看死了!毖噼F寒嘟囔,然后將頭抵在楊門若的肩頭,“本來打算去長歌門提親的,如今去不了了,喂,我死了以后,你會不會想著別人?”
“燕鐵寒你他媽能別說喪氣話!死什么死,我答應(yīng)了嗎?”楊門若伸手把系在腰后的宦官頭顱丟在地上,罵道,“你想和這閹豎一起去地獄不成?”
“我……我不去地獄,我去九重天……”燕鐵寒一張口,血自嘴中涌出,洇濕了楊門若肩頭一塊。
楊門若抱緊了燕鐵寒,他感覺燕鐵寒的身子逐漸在變冷:“燕鐵寒,你死不得,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也……不許你……去……死……”燕鐵寒伸手搭在楊門若肩膀上,安然地靠在楊門若的懷里,“你……活著……”
“燕鐵寒……”懷中人已沒了氣息,楊門若痛苦地閉上了雙眼,果然他不能沒有他在身旁。
章四
燕鐵寒死了,可他的兵還活著,不到十人。
楊門若瞥了一眼他們,問道:“你們不能回去了。”
“副帥要去哪里?”有人問。
楊門若低頭看了一眼宦官的頭顱,將燕鐵寒的尸身放在馬背上,拿起燕鐵寒的陌刀和甲盾,楊門若跨上馬,拍了拍身后的負(fù)著的琴:“殺了朝廷命官,還能去哪?去惡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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