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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
祭
五十年后
“國木田君還好嗎?”登上一段階梯,太宰看著身邊人氣喘吁吁的模樣,擔(dān)憂地問。
“讓我歇一會兒吧……”國木田撫著胸口,努力讓自己的呼吸穩(wěn)定下來,他在太宰的攙扶下杵著拐杖靠在臺階旁的裝飾石上休息,早已爬滿皺紋的額角也滲出薄薄的汗珠。
若是在五年前,這么短的臺階對他來說還根本不算什么事兒,但是就這五年,受到病痛折磨的他也再逞強(qiáng)不能了。
太宰站在國木田身邊,看著他虛弱難受卻無能為力,心里就像擰了一團(tuán)亂麻一樣,早已不如曾經(jīng)一般有力的雙手垂在身側(cè)握緊,松弛的皮膚因?yàn)榱Φ淖饔贸镀,然后又因(yàn)槭种傅乃砷_而恢復(fù)褶皺的原本模樣。
一陣微風(fēng)吹過,捎來些許陽光,國木田不自覺地攏了攏身上的衣服,覺得休息得差不多了才對一直沉默不語的太宰說:“好了,繼續(xù)走吧!
“恩,你小心一點(diǎn)!碧子址鲋鴩咎镎酒饋恚缓髢扇死^續(xù)緩步向前。
登上這一段階梯,其實(shí)距目的地就沒有多少路程了,但是這一小段路兩人卻走了很長一段時間。
最終,兩人在一座墓碑前停下,國木田手里拿著一束白菊花,而墓碑前,輕輕地躺著一捧紫色的風(fēng)信子。
“紫色的風(fēng)信子,花語是‘請?jiān)徫摇。”太宰看著那捧尚存于著生命氣息的花朵,語氣凝重。
這不是適合帶來祭奠的花朵,那只能說明帶來這束花的人和長眠于墓碑之下的人,有著不同尋常的關(guān)系。
“是修治吧,他已經(jīng)來過了。”國木田微微俯身將手中的白菊花放到風(fēng)信子旁邊,本來應(yīng)該要蹲下的,但是以他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蹲下再站起來會耗費(fèi)太多精力于是他只是選擇了俯身。
二人雙手合十悼念了一分鐘,睜開雙眼,墓碑上受歲月侵蝕也依舊清晰的“辻仁成”三個字映
入眼簾。
“都已經(jīng)過去這么多年了呢……也不知道修治他,有沒有一點(diǎn)釋懷!碧组L長地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說。
“修治是堅(jiān)強(qiáng)的孩子!奔词贡徊⊥凑勰,國木田的聲音依舊沉穩(wěn),但是后半句話,卻還是染上了濃重的憂傷,“但要對此釋懷的話,也著實(shí)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是啊……”太宰接著國木田的話說,凝視著墓碑的眼神帶著些許惆悵,“畢竟,是他親自下的手啊!
太宰看著墓碑上的三個字,眼前仿佛有一面無形的放大鏡一般,那三個字在他的眼中被越放越大,呼喚著他腦海深處的記憶。
——
“修治。!住———!”
“砰——”
——
如同回蕩在耳邊的槍聲,太宰微微瞇起雙瞳。他依舊凝視著墓碑,聲音里竟久違地染上了迷茫:“吶……國木田君,我那個時候做的決定,是正確的嗎?”
“……”國木田轉(zhuǎn)頭看了看太宰,看到他臉上隱忍的表情,心里長嘆一聲,那不僅僅是太宰的決定,他自己也沒有否認(rèn)。
所以……
“就算錯了,現(xiàn)在又能做什么呢”國木田杵著拐杖的雙手用力握緊,低沉著聲線無奈地回答。
“說的是呢……”太宰苦澀地扯了扯嘴角,搖著頭說。
“咳咳……”胸中那股熟悉的氣息翻涌上來,國木田忍不住彎腰咳了幾聲,而一咳嗽竟又牽動了全身上下的肌肉和氣息,接連幾下咳得更厲害了。
“國木田君!”太宰連忙扶住他,同時替他拍著后背順氣,但是國木田的情況依舊沒有好轉(zhuǎn),看著他相較一分鐘前又憔悴了許多的模樣,太宰扶住他的那只手竟然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咳……呼……”大約過了半分鐘,國木田才終于穩(wěn)定下來,他長舒一口氣,一點(diǎn)點(diǎn)重新挺直脊背。
“抱歉啊……”一邊擦著臉上的汗珠,國木田一邊露出一個勉強(qiáng)的笑容看向太宰。
“……今天就先回去吧,好好休息。”太宰努力讓自己的聲線聽上去如平時一般鎮(zhèn)定,但是,國
木田可以察覺到,那強(qiáng)裝出的鎮(zhèn)定下繃緊的名為害怕的神經(jīng)。
不過,他并不點(diǎn)破,因?yàn)槟菢又粫皆鎏椎淖载?zé)。
“恩,那就走吧。”國木田說著,一只手扶著太宰,另一只手杵著拐杖,一小步一小步地離開墓
碑所在。
太宰也小心翼翼地扶著國木田,兩位處于耄耋之年的老人,在這無人的墓園中,竟顯得一點(diǎn),也不突兀……
——
“啊,太宰先生,您定的雜志已經(jīng)到了,我給您送過去嗎?”回家的路上,鄰居的小伙子天城對太宰說。
“先放你那吧,我待會兒就過來拿!碧讓μ斐锹冻鲆粋略顯疲憊的笑容。
“抱歉啊,還要你先送我回家!眹咎锟粗椎谋砬椋睦镉行╇y受。
“國木田君怎么還說這種話!碧卓嘈Α
他現(xiàn)在倒是希望自己能一刻不離地守在國木田身邊,因?yàn)椋羰且粋沒注意,也許,就再也沒機(jī)會了。
“那么,我先去天城家拿雜志了,國木田君就好好休息吧!碧滓恢卑褔咎锼突氐脚P室,再三囑咐他之后還是站在門口有些不放心地說。
“恩,早去早回。”國木田坐在床上,手里捧著一本薄書,淡淡地說。
太宰合上門扉,心里堵堵的。
他和國木田的相處模式從五年前開始,就像是互換了一個位置一樣。
這五年間,他不再像老流氓一樣對年輕女孩搭訕,因?yàn)樗膰咎锞呀?jīng)沒力氣揍他了,他不再積極地嘗試各種各樣酷炫卻高危的動作,因?yàn)樗膰咎锞呀?jīng)背不動他了,他也盡量讓自己不做會讓人生氣煩惱的事,因?yàn)樗膰咎锞呀?jīng)不會再用有力的雙手掐著自己的脖子晃來晃去了。
五年,改變了太宰幾十年間一直堅(jiān)持的生活方式,因?yàn)椋膰咎锞?br>
“太宰先生……?”
國木田君他……
“太宰先生,您沒事吧?”天城看著太宰捏著檢查報告邊緣的指尖繃緊,平滑的紙張也因?yàn)槔?br> 出現(xiàn)一條條讓人心驚的折皺。
但比起這樣的折皺,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檢查報告上面的鉛字。
“啊……我沒事!碧斐墙辛藘陕,太宰才猛地回過神來,他看著天城,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
卻還是盡力笑著。
“每次都麻煩理君做這種事情真是對不住,我實(shí)在不想讓國木田君看到這些。”太宰一邊將手中
的檢查報告重新裝好,一邊苦澀地說。
“我理解,而且太宰先生和國木田先生也幫了我們不少忙啊,我只是為二位盡一點(diǎn)綿薄之力罷了!碧斐抢碚\懇地說,之后又看著太宰平靜的側(cè)臉,聲音有些猶豫,“太宰先生,國木田先生的情況……”
“……我知道!碧籽壑械奈⒐庥幸凰驳拈W爍,像是沒有跟隨身體一同老去的赤月雙瞳中,映照出哀傷。
“他也知道!碧讎@息著笑了一下,然后拿起自己預(yù)定的雜志站起來。
“那么,我差不多該回去了,晚了的話國木田君又會胡思亂想了!碧鬃隽艘粋深呼吸,勾勾
嘴角。
“我送您。”天城扶著太宰。
“那就麻煩理君了!碧讻]有拒絕,因?yàn)槟贻p時經(jīng)常嘗試各種自殺方式,所以他的身體一直以來都不能說是強(qiáng)健,到現(xiàn)在為止雖然沒有害過什么大病,但也不能任性妄為了,而且,剛才看過國木田的檢查報告之后,太宰覺得身體很累。
天城一直把太宰送到家門口才罷休,他看著太宰一邊說著“我回來了”一邊邁著沉重的步伐跨
進(jìn)大門的背影,眉頭緊鎖,心情沉重。
他不懂太宰先生和國木田先生,這兩個人的關(guān)系,他真的不懂。
屋內(nèi)。
“歡迎回來,太宰。”國木田拿著一柄鍋勺從廚房探出頭來。
“國木田君!”太宰驚訝地說著,立刻趕到國木田身邊,語氣中帶有慌亂,“不是讓你好好休息
的嗎?為什么到廚房里來?”
“突然想活動活動!眹咎镆贿呌檬终乒潭ú税迳系娜鈮K,一邊放下湯勺拿起鋒利的菜刀,將
其橫放,小心翼翼地切開肉塊的橫截面,肉塊被均勻地分割成了兩部分。
“我去看了一下冰箱,這是你昨天拿出來解凍的吧。”國木田一邊說,一邊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
珠,“想著其實(shí)你不是很擅長處理肉,所以這次就讓我來吧!
“那種事在三年前就很好地學(xué)會了啊!碧卓粗鴩咎铮裆珡(fù)雜,但是他沒有伸手拿過國木
田手中的菜刀。
“那肉就國木田君來處理吧,剩下的交給我!碧渍f著,取下門后掛鉤上的另一張圍裙,熟練
地系上,挽上衣袖開始處理蔬菜和其他器具。
“真是麻煩你了呢!眹咎飵е┪⑶妇蔚卣f。
太宰放在水龍頭下的雙手停止了動作。
真是麻煩你了呢。
不知何時起,國木田經(jīng)常對他說這句話。
太宰從五年前開始,就逐漸地開始包攬家里的大事小事。甚至包括做飯和買菜這種以前從未正
視過的事情也都從零開始學(xué)起。
剛開始學(xué)做飯的時候,切到手或者被濺出的熱油燙到都是家常便飯。為了能盡快學(xué)會,太宰買
了很多蔬菜不斷練習(xí)刀工,甚至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他從繃帶浪費(fèi)裝置進(jìn)化成了蔬菜浪費(fèi)裝置,到
了今日才驀然發(fā)覺,久遠(yuǎn)記憶中用于奪人性命于舉手之間的刀刃,原來竟是如此難以掌控的事
物。
太宰的所有練習(xí)都是背著國木田進(jìn)行的,但即便如此,朝夕相處間總避免不了被發(fā)現(xiàn),每到這
個時候,國木田就會用那種帶著歉疚的語氣對他說:
“真是麻煩你了呢!
太宰總是無以為對。但其實(shí),他想說的是——
一點(diǎn)都不麻煩。
只要,你還在我身邊。
但是,國木田的病情還是一天天惡化下去。盡管他本人一點(diǎn)也不悲觀,積極地配合治療,然人
力終究有限,從那時算起到現(xiàn)在能夠堅(jiān)持五年,醫(yī)生說已經(jīng)非常難得了。
而醫(yī)生也說,五年,差不多就是極限了。
十年間,當(dāng)年偵探社的成員們相繼過世。
福澤社長、亂步先生、與謝野醫(yī)生和死于事故的谷崎君和賢治君以及追隨谷崎而去的直美。
死亡對太宰來說絕非罕事,但是,伴隨偵探社成員死亡而來的心悸卻讓人難以招架。
你的死亡,我無法阻止。
這樣的心情,是第二次了。而且比第一次更加深刻,痛徹心扉。
五年間,有什么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奪走他,給了他們無數(shù)次希望卻又無數(shù)次將他們打入深淵。
或許還要很久,或許,就是今天。
——
午飯之后,太宰清洗著碗筷,從廚房開啟的門扉往后院看去。國木田安穩(wěn)地躺在石桌前的藤椅上,石桌上擺放著中國象棋的棋子,棋盤邊,是國木田的理想手冊。
午后的日光溫暖明亮,陽光透過走廊鏤空的窗戶星星點(diǎn)點(diǎn)地照進(jìn)室內(nèi)。庭院里,明黃色的迎春花垂下藤架,一朵一朵毫無規(guī)律地放肆生長著,昭示季節(jié)的輪回,池塘水面搖曳著微光。浮云遼闊,晴空萬里,一切,都融入了一片光明之中。
太宰看著在光明中淺眠的國木田,心中卻升騰起濃霧。
他走到國木田對面的藤椅上坐下。國木田緩緩睜開了雙眼,渾濁的金色雙眼中模糊地映照出了太宰的影子,他一點(diǎn)點(diǎn)坐起身。
“感覺好些了嗎?”太宰伸手提起象棋紅方的“炮”棋子,將其移動到棋盤中央落下。
“托你的福!眹咎餃\笑著,執(zhí)起右手側(cè)的“馬”棋子。
太宰眉頭微皺。
又是這種語氣,為什么國木田君總是要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
“晚餐國木田君有想吃的東西嗎?”太宰把中路的“兵”往前移了一格。
“隨意就好!眹咎飳⒂沂诌叺摹芭凇币频降诙䝼“卒”的直線上。
“白水豆腐可以嗎?”太宰將左手側(cè)的“馬”提出來。
“恩,做起來也不麻煩。”國木田把最里側(cè)的“車”往外移動了一格。
“說起來,剛才我檢查郵箱,發(fā)現(xiàn)了修治寄來的信。”太宰舉起中路的炮打掉了國木田的一
個“卒”。
“他說什么?”國木田提起邊路的“炮”打掉了太宰的一枚“兵”。
“修治說他準(zhǔn)備正式將北海道支部交給崇人,過兩天讓崇人來我們這里一趟,接著赴橫濱注
冊!碧滓匝肋牙。
“修治這么些年來,也為北海道支部操勞了許多啊。”國木田驅(qū)“車”直下推掉了太宰的一枚“炮”。
“是啊!碧撞粸樗鶆。
那次在武裝偵探社以“人魚之聲”為代號記錄在案的事件之后,津島極速成長了起來,盡管,
他為此付出的代價是太宰和國木田絕對不希望看到的。
那次事件中,辻仁成留下了兩件事物。
其一,是他的情報網(wǎng),雖然他設(shè)定為自己死后,情報網(wǎng)的情報將會分割四散,只有能夠?qū)⑺纳⒌那閳笏槠M合到一起的人,才完全掌握他的情報網(wǎng),而在這場情報網(wǎng)的情報大戰(zhàn)中,武裝偵探社北海道支部取得了完勝,其中,津島功不可沒。
其二,是一段簡單的錄音。錄音由一段話和一段歌曲組成。
這段錄音證明了兩件事情。第一,某些異能即使在異能者死后,依舊可以發(fā)揮作用。那段錄音中包含了辻仁成的念力,催眠作用和他生前使用能力演唱歌曲時一樣,那段錄音也成為了津島在事件之后很長一段時間賴以安眠的事物。而第二,則是辻仁成真心愛著津島修治這件事。
再往后,武裝偵探社的發(fā)展欣欣向榮。幾十年間,九州和四國支部已經(jīng)建設(shè)完成,至此,日本
領(lǐng)土的主要島嶼上都有了武裝偵探社的身影,接下來還將繼續(xù)在其他各主要地區(qū)建設(shè)規(guī)模較小的支部。
可以預(yù)見未來武裝偵探社的活躍和輝煌,但是,太宰卻一點(diǎn)也高興不起來。
“將軍!眹咎飳ⅰ榜R”穩(wěn)穩(wěn)地放到棋盤上,平靜地說著。
太宰觀察棋盤,他的“帥”四周被自己的“士”還有“相”緊緊地包圍著動彈不得,而國木田的“馬”是從外圍將的軍。
束手無策。
“輸了!碧卓嘈χe手投降。
“一開始是你占優(yōu)勢的!眹咎锟粗鬃屓穗y受的笑容,輕聲問道,“怎么了?”
“……看就知道了吧!碧桌^續(xù)苦笑著,看著被緊緊包圍著的“王”。
不知何時起,太宰的棋子從進(jìn)攻變成了防守,所有棋子拼命地往中間靠,想要守住他們
的“王”,沒想到卻因此,斷掉了“王”最后的退路。
那是太宰不應(yīng)該犯的錯誤。
但,他的這種心情卻沒有任何人可以指責(zé)。
“……你在害怕什——咳!咳咳……”國木田察覺出了太宰的煩惱,剛想出聲安慰的時候,胸腔里那股熟悉的劇烈激蕩再次裹挾全身,國木田一句話還沒說完就咳嗽了起來。
“國木田君!”太宰連忙繞過石桌來到國木田身邊,一邊用手輕拍他的背部一邊驚慌地喊著。
“咳……沒……咳咳!!”正想回答“沒事”的國木田再次被混亂的氣息打亂,他用手捂著嘴巴,后背突然像是被重錘敲打一般,身子猛地前傾,喉間涌上一股甜膩的腥味。
“國木田君……”太宰看著國木田干枯的手被吐出的鮮血染紅,聲音明顯地顫抖了起來。
不要……
拜托了,不要……
“哈……”國木田看著自己的手,愣了愣,然后無奈地笑了,“快了呢!
他說得很平淡很平淡,就如同呼喚太宰的時候一樣。
但是,在太宰看來,這卻不是一件能夠平淡帶過的事情。
“已經(jīng)夠了吧……”太宰握緊雙拳,身上散發(fā)著低氣壓,隱忍的表情像是在努力壓制著什么,最后終于壓制不住爆發(fā)出來,“已經(jīng)夠了吧,國木田君!感到害怕恐懼就大聲說出來!曾經(jīng)有無數(shù)次,我都游走在死亡的邊緣,那種感覺我再熟悉不過了!為什么你能這么平靜,坦率地說自己害怕死亡有什么錯?!”
太宰激動地吼完,大口喘息著,單薄的胸膛還劇烈地起伏。他用力瞪著國木田,赤月雙瞳燃燒著熊熊烈火。
國木田像是被太宰的怒吼震住了一般睜大雙眼眨眨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他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和嘴角,然后淺笑著面對著烈火。
“說一點(diǎn)也不害怕的話是假的!眹咎镩L嘆一聲,接著語氣溫婉,他認(rèn)真地看著太宰,認(rèn)真地回答,“但是,比起害怕,有更讓我在意的事。就像你說的,你有過無數(shù)次游走死亡邊緣的體驗(yàn),所以我想,越接近死亡,我是不是也就越能理解你了呢。”
“……你在說什——”太宰眼中的怒火被國木田的話語澆滅了,聽著國木田的話,他甚至覺得有些恍惚。
“你先別說話!眹咎飬s很直接地打斷了太宰,他做了一個深呼吸,視線從太宰身上飄向遠(yuǎn)處,“你到底為什么那么執(zhí)著殺死自己,這個世界真的讓你有這么討厭嗎?還是說在接近死亡的時候真的有什么奇妙的體驗(yàn)讓你值得豁出生命去冒險,每次救了你的時候,你也從未表現(xiàn)出失望的模樣,我曾經(jīng)有幾次想過,如果你并不感到失望的原因是我的話!
“當(dāng)——”然,太宰連忙開口卻只發(fā)出一個音又被打斷了。
“等我說完!眹咎镎Z氣低沉,然后,他再次做了一個深呼吸,并不是調(diào)整心情,只是為了緩和呼吸,“然而其實(shí),不管是不是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活著。那次你對我說,你自己的理想就是實(shí)現(xiàn)我的理想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這么多年過來,雖然仍有遺憾,但是不管多么艱難,你都在我身邊,真的非常感謝。”
“……”太宰覺得自己想說的太多,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可是,這樣,就能夠稱得上是理解嗎?”國木田原本就渾濁的雙眼繼續(xù)黯淡了下去,“這樣的國木田獨(dú)步,算是理解太宰治嗎?我現(xiàn)在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雖然你表面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有一瞬間的眼神卻像是把我看透了一般。之后到現(xiàn)在過去了六十多年,我能夠算得上理解你了嗎”
你人生前20年的困苦和孤獨(dú),我有能稍微沖淡它們一點(diǎn)嗎?
這句話國木田放在心里沒有說出來。接著他繼續(xù)用悠然的語氣長吁一聲說:“不過,即使不理解也沒關(guān)系的吧!
因?yàn)椋麄冎g本就應(yīng)該是平行線,不管距離再近,終究無法互相接觸。
但是——
“我終于得出了結(jié)論!眹咎锾ь^,凝視著太宰復(fù)雜的神情,淺淺一笑,“太宰,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國木田終于沒有再說出“感謝”這個詞,否則太宰覺得自己會當(dāng)場就繃不住。
“……國木田君有聽說過人格面具嗎?”聽完國木田的話良久,太宰才終于做出回應(yīng),他用雙眼正視著國木田,表情嚴(yán)肅。
“是一個心理學(xué)名詞吧,英文的話是叫persona!眹咎稂c(diǎn)頭回答。
人格面具是人們在面對這個紛繁的世界時所采用的不同適應(yīng)方法,亦即假面之鎧。
但是,只靠自己一個人的話,假面之鎧無法長久維持下去,與他人的聯(lián)系和羈絆甚至假面的交融能使這份力量更加強(qiáng)大。
太宰語氣異常平靜:“曾經(jīng)的太宰治有許多面具,但是現(xiàn)在的太宰治,只有一個簡單的身份,那就是國木田獨(dú)步的搭檔!
對我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在沒有遇到我的前20年,你的人生一帆風(fēng)順,之后六十余年里,卻始終包容著無數(shù)次打亂你計(jì)劃的我。
能夠遇見你,真的是,太好了。
國木田回看著太宰,微微睜大雙眼。
“所以,國木田君你已經(jīng)足夠了解我了!碧鬃隽艘粋深呼吸,笑得爽朗。
國木田心頭一怔,有多久,沒有看到太宰這么單純的笑容了。
“搭檔呢……你說得沒錯!眹咎锊恢獮楹魏鋈挥蟹N悵然若失的感覺,他輕啟雙唇喃喃的念
著“搭檔”這個詞,然后無奈地笑了。
這時候,大門處響起清脆的敲門聲。
“太宰先生,國木田先生,有你們的掛號信!”門外,郵差小伙子高聲叫著。
“……”太宰看了看門的方向,又看了看國木田,有些猶豫。
“掛號信是很重要的信件吧,既然在家就別讓人再跑一趟了!眹咎锟闯鎏椎莫q豫,輕笑著勸說道。
“……恩!碧c(diǎn)點(diǎn)頭,邁著步子朝門口走去。
國木田看著他的背影,張張嘴。
不要走。
三個字差點(diǎn)脫口而出。
他艱難地轉(zhuǎn)過頭,全身無力地靠著藤椅。
他回想著剛才太宰那個爽朗的笑容,心情感到愉悅。這五年來,一直掛在太宰臉上或開朗或城府或好奇或欠揍的笑容全部消失,剩下的只有苦澀和逞強(qiáng),國木田覺得,太宰會變成這樣是自己的原因,雖然他自己也并不想遭受病痛,可是,國木田還是覺得,自己有必要替太宰笑出來。奪走了太宰的笑容和太宰的歡樂的是他,所以,他要笑著,一直笑著,讓太宰知道自己沒事。
國木田又做了一個深呼吸,拿起石桌上的理想手冊。后來幾年病情嚴(yán)重之后,他的理想手冊上記錄的就不再是未來的計(jì)劃,而只是變成了單純的日記本,因?yàn),現(xiàn)在,就算太宰老老實(shí)實(shí)不打亂自己的計(jì)劃,自己也很有可能因?yàn)樯眢w原因無法完成,那樣的話,就不能再稱之為“理想”了。
國木田翻開手冊的最后幾頁:
3月10日,同太宰一起釣魚。
3月11日,同太宰一起照料后院花草。
3月12日,同太宰一起閱讀詩集。
……
一天一天,都是和太宰有關(guān)。想想自己的理想手冊,就算是以前制定的計(jì)劃,從太宰出現(xiàn)開始,好像就沒有幾次完整實(shí)現(xiàn)了的呢。
武裝偵探社的發(fā)展順利,盡管佐佐城小姐、六藏少年和辻先生的事情是他永遠(yuǎn)的遺憾,但作為前社長,也是可以挺胸抬頭自豪地說踐行了自己的理想。
可是,關(guān)于他個人呢?
他個人的人生規(guī)劃似乎從太宰出現(xiàn)開始就被攪得一塌糊涂,包括他曾經(jīng)最重視的婚姻愛情也是,明明在計(jì)劃中是那么讓人憧憬,最后竟讓他覺得只要先把太宰搞定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結(jié)果,不知不覺中,和那個家伙在一起已經(jīng)超過了一個甲子。
后悔嗎?國木田有問過自己,但是在得到答案之前就被太宰煩得懶得去想了。
那現(xiàn)在再問一次,后悔嗎?
如果能夠重來一次的話——
國木田微微瞪大雙眼,渾濁的金色雙瞳閃耀著光輝。
如果能夠重來一次的話,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
“但是現(xiàn)在的太宰治,只有一個簡單的身份,那就是國木田獨(dú)步的搭檔!
——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
國木田勾了勾嘴角,笑得釋然。
然后,他翻到理想手冊的新一頁,為了方便,太宰已經(jīng)事先在每一頁上標(biāo)注了日期,今天是3
月20日。
春分。
函館的櫻花還未盛開。
上面有一行字是他剛才寫的“同太宰一起拜訪了辻先生!
然后,他顫抖著手從懷里拿出一支老舊的鋼筆,艱難地扯開筆帽,用如同羽毛輕撫一般的力氣
在那一行字下方又加了一行字。
接著,他又往后翻了一頁,在3月21日的紙上寫下一個大字。
一豎、兩點(diǎn)和一個青
國木田用力扯下那頁紙。
某些異能即使在異能者死后,依舊可以發(fā)揮作用。
異能力獨(dú)步吟客
那本不是一個能具現(xiàn)化的事物。
但是那張紙?jiān)诘木G光包圍之后,竟然幻化成了一張色彩斑斕的相片。
國木田的呼吸已經(jīng)變得很淺很淺,他仰躺在藤椅上,用眼角的余光瞥向獨(dú)步吟客幻化出來的相片。
笑得沉重又釋然。
果然是這樣么……
他合上理想手冊,把相片放在封面上遮住了“理想”兩個字,然后鋼筆從他手中滑落,在地上
彈起一下滾到一旁。
太宰……
他輕閉雙眼,嘴角的弧度更深了,而這個表情就此定格。
真的是大笨蛋呢,我們倆。
……
……
被迫心不在焉地和郵差小伙子閑扯了幾句之后,太宰收下信回到屋內(nèi)。信封上寫著是敦寄來的,這讓他有些詫異,于是太宰一邊走著一邊拆開信件閱讀。
“敬啟
太宰先生和國木田先生
春意漸濃,近來氣溫反復(fù),委實(shí)讓人困擾。在這樣一個季節(jié)給你們寫下此信真的非常打擾,對此還望二位接受我真誠的道歉。
前日同龍之介去京都觀賞了早櫻,回來之時,橫濱的櫻花也已經(jīng)開放,函館今年的櫻花也一定會非常美麗壯觀。
……
”
“國木田君,是敦的來信!碧滓贿叞研胖匦卵b進(jìn)信封一邊說,“說他們在這兩天就會來函館——”
太宰的后半句話被硬生生卡在喉頭,他從屋內(nèi)看向后院沐浴在一片光明中的世界,以及融入光輝中的那個人,心臟漏跳了一拍。
他雙唇維持著未說出來的后半句話的模樣,然后恍惚地把手中的信件放到旁邊的木桌?書柜?茶幾?上,反正這一切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國木田……君?”太宰走出房間,走進(jìn)庭院,對仰躺在藤椅上的人輕聲問道。
回答他的,只有偶然飛過庭院的小鳥啾啾的叫聲。
“國木田君?”太宰整理了一下面部肌肉,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喵——”這次回答他的,是躍上庭院圍墻的鄰居家的花貓。
啊……他知道。
他的國木田君,再也不會回答他了。
太宰感覺得到,自己心里那塊一直懸著的千鈞巨石終于轟然砸下,不可否認(rèn)終于帶來了安穩(wěn)但也在他的心里砸下像是要把這一塊巨石都一起裹住的凹陷。
他最害怕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
但與此同時,他曾在心里發(fā)下的誓言也終于得到了印證。
他曾經(jīng)決定,絕對不讓自己死在國木田面前。
所以,在那之后,他在照顧國木田的同時,也漸漸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早起早睡、堅(jiān)持鍛煉、控制情緒、規(guī)律飲食。
他過著如此健康的生活,可是……
“國木田君……”太宰緊咬下唇,做了一個深呼吸之后,才終于抬起頭,走到國木田面前。
他看到躺在藤椅上的他嘴角微揚(yáng),神色安詳,帶著他從未見過的滿足。如同沉睡一般輕輕閉著雙眼。
太宰凝視著這個表情,然后走到對面的藤椅上坐下。
他看到了國木田放在手邊的理想手冊,也看到了理想手冊上的那張相片,他伸手拿過來。
看到相片的時候,太宰還是驚訝地皺了皺眉。
相片上映照著的,是他早已遺忘了的年輕時的模樣。國木田會有這樣的照片讓他感到意外,然
后,他將照片隨手放到石桌上,接著翻開那本理想手冊。
3月10日,同太宰一起釣魚。
“結(jié)果那天釣的魚最后還是放生了啊。”太宰看著手冊上的字,喃喃。
3月11日,同太宰一起照料后院花草。
“敦說,京都和橫濱的櫻花已經(jīng)開放了呢。函館這邊,還會遲上兩個月吧!
3月12日,同太宰一起閱讀詩集。
“國木田君真的很喜歡這一類作品呢。”
……
3月19日,同太宰一起看孩子們放風(fēng)箏。
“啊,記得昨天天上到處都是風(fēng)箏呢!碧渍f著,輕輕笑了。
昨天他和國木田一起去公園的草坪上看孩子們放風(fēng)箏,其中有個男孩的風(fēng)箏是特別大的龍的模樣,試了很多次都沒有飛起來,最后在要放棄的時候國木田給予了他指點(diǎn)最終風(fēng)箏成功飛向藍(lán)天。
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有許多許多。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從兩人相遇開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很長很長時間,現(xiàn)在浮現(xiàn)在腦中的記憶,
是如此的溫馨。
他知道,他的國木田君一直都是溫柔的人。
太宰笑著,手上翻閱著理想手冊的動作卻停止了。當(dāng)前的頁面是3月19日,也就是昨天,今天是3月20日。
太宰的手無論如何都無法再往后翻一頁,因?yàn)椋坏┓_就意味著,再之后的時間里,就再也沒有國木田的身影了。
背著國木田翻看他的理想手冊是太宰過去的樂趣之一,但是現(xiàn)在的他,卻連再翻一頁的勇氣都沒有。
“對不起……”太宰最終合上了手冊,然后把它重新放回國木田的手邊,低聲哽咽著說。
剛才被他放在石桌上的相片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太宰重新拿起相片,看著相片上看似笑得爽朗實(shí)則內(nèi)心深沉的自己。
國木田君是什么時候照的這張相片呢?
太宰情不自禁想,但很快,他赤月一般的雙瞳像是觀察出來什么一般微微瞇起。
照片上自己的姿態(tài)很自然,而且是推門而入的那一刻,要照出如此清晰的照片如果不是盯住那一刻按下快門的話是很難做到的。很難想象國木田君會如此用心地對待為自己照相這件事,而且,照片的邊上出現(xiàn)了玄色和服的一小點(diǎn)影子,像是有人站在相片中的自己身邊的樣子。相片的背景是當(dāng)年的武裝偵探社,而偵探社里穿和服的人只有早已過世的福澤社長。
那么這張相片就更不正常了。
太宰微皺雙眉,然后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但是對即將要做的事情,卻感到有些猶豫。
接著,他又側(cè)過頭看著身邊安詳睡去的國木田滿足的神情。屏住了呼吸。
異能力人間失格
……
……
“什么嘛……原來是這樣么……”兩道淚痕劃過太宰的臉頰,晶瑩的眼淚低落在柔韌的紙頁上,將那上面書寫的那個字暈染開來。
墨汁在紙面蕩開,整個字變得不再清晰,就像他們曾經(jīng),對待彼此的感情一般。
太宰笑著,眼淚卻愈發(fā)洶涌。
他低著頭,渾身上下都在顫抖。
“為什么……沒有更早地說出來,為什么……”這不是在埋怨國木田,他是對自己說的。
憶往昔
悔太遲
誰情深如詩
誰情薄如紙
但是,也不晚。
太宰隨意將那張紙夾進(jìn)理想手冊,然后握住國木田尚存余溫的手,將理想手冊墊在相握的雙手下。
這次,再也不會放開。
太宰將身體往后靠,頭微微抬起,入眼處,浮云遼闊,晴空萬里。
“國木田君,你看到了嗎?
黃泉比良坂
踏云散步
青煙漫大地
窗邊月光碎
西空粉象舞
……”
真的是大笨蛋呢,我們倆。
——
“太宰治,二十歲,請多關(guān)照!
“我是這里的職員,國木田。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問我!
——
————
兩日后。
“嘶——函館的氣溫果然比橫濱要低很多啊……”走在小鎮(zhèn)的街上,敦裹緊了身上的大衣,低聲喃喃,然后他又看向走在自己身邊的人,關(guān)切地問,“龍之介還好吧?會不會覺得很冷?”他知道身邊之人向來身體虛弱,而且,他們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年過七旬,所以,敦對此就更加關(guān)心了。
“沒事!苯娲鏌o表情地看著把大衣裹得緊緊的敦,淡淡地回答。
“那就好……”敦看出來芥川是在鄙視他,不過這是他們的相處方式之一,所以也一點(diǎn)不感到難堪。
“說起來,很久沒有來拜訪太宰先生和國木田先生了呢,不知道他們最近過得怎樣——咦?”敦語氣中帶著期待地說,但在句末,又轉(zhuǎn)變成了疑惑,因?yàn)樗吹皆谀康牡氐奈菡,站著一個人。
敦和芥川對視了一眼,發(fā)現(xiàn)彼此眼中都帶著疑惑。
走近了,發(fā)現(xiàn)是一名三十出頭的青年人。他手里拿著幾冊書本,看著門扉緊閉的屋子,面露難色。
“有什么困擾嗎?”這種需要交際的場面,都是敦負(fù)責(zé)的。
“啊,不好意思。”青年人聽到敦的詢問,轉(zhuǎn)過身來,對二人鞠了一躬,面帶愧疚地說,“那個,想來拜訪屋子的主人們,但是他們似乎不在家的樣子,真是打擾了!
“你也是來拜訪太宰先生和國木田先生的?”敦感到有些驚訝地問。
“也……請問二位是?”青年人露出了同樣驚訝的表情,他看了看敦和芥川之后問。
“在詢問對方姓名之前先報上自己的姓名才是禮貌吧。”芥川冷冷地看著青年人,語氣低沉。
“啊哈……”敦?zé)o奈地笑著搖搖頭。
“非常抱歉!”青年人也是意識到了自己的無禮,連忙向敦和芥川深鞠一躬,然后直起身
子,“晚輩津島崇人。敢問二位前輩名諱!
“津島……”敦若有所思的樣子,然后他看著青年人,“那……津島修治君是你的?”
“是家父!泵谐缛说那嗄耆硕Y貌地回答。
“哦……原來如此!倍鼗腥淮笪虻攸c(diǎn)點(diǎn)頭,然后對崇人說,“我是中島敦,他是芥川龍之介!
“原來是中島前輩和芥川先生!”崇人睜大了眼睛,“真是失敬了!
“繁文縟節(jié)就免了,你說今天來拜訪太宰先生有什么目的嗎?”不管過了多少年,芥川還是習(xí)慣用自己的老一套問話手段。
“是這樣的。”崇人點(diǎn)頭解釋,“晚輩將于近期接任武裝偵探社北海道支部部長,不日前往橫濱注冊報到,在此之前,父親讓我務(wù)必來拜訪太宰先生和國木田先生一次!
“是這樣啊!倍乜粗缛松癫娠w揚(yáng)自信沉著的模樣,贊許地說,“但是,太宰先生和國木田先生似乎不在家的樣子?”
“是的,所以我正打算改日再來!背缛苏f。
“龍之介,我們?nèi)タ纯窗!倍貍?cè)臉看著芥川的表情,用征求意見的語氣說。
“大老遠(yuǎn)從橫濱趕來函館正是為了這個吧!苯娲c(diǎn)頭。
然后敦就從大衣內(nèi)袋里拿出一串鑰匙,從那串鑰匙中找出一把,走到大門口,將鑰匙插進(jìn)鎖孔。
“原來中島前輩有屋子的鑰匙嗎?”崇人挑挑眉,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以防萬一,太宰先生和國木田先生分別給了我和龍之介一把!倍卣f著,大門已經(jīng)打開,“不過太宰先生給龍之介的那把已經(jīng)被他弄丟了呢——好痛!”敦笑著說,還沒說完就被芥川狠敲了
一下后腦勺。
“別多嘴!”芥川瞪著他說。
“是……”敦縮了縮脖子,笑得開心。
“哈……”在他們身后的崇人看著這一幕,歪了歪頭。
三人推門而入,發(fā)出“吱嘎——”的聲音,但除此之外,屋里很安靜,周圍的家具擺放得井井有條,但是卻沒有人的氣息。
“果然是不在么……”敦嘆息一聲,遺憾地說。
“那我果然——”
“不對!背缛说倪z憾還沒表達(dá)完就被芥川打斷,他皺緊雙眉,然后邁開雙腳,徑直朝著后院的方向走去。
那是伴隨他一生的對死亡的敏感。
“太宰先生和國木田先生……?”敦和崇人緊隨著芥川的腳步也來到后院,三人看到了靠在躺椅上的二人,敦覺得有些奇怪,于是出聲詢問。
“沒用的……太宰先生和……國木田先生已經(jīng)……”不管多少次,芥川說到“國木田先生”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些別扭,可是,現(xiàn)在的情況不是讓他在意這些小別扭的時候。
“龍之介……你說……什么?”敦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問。
“……他們已經(jīng)死了!苯娲ǔ聊,長嘆一聲說。
二人已經(jīng)死亡將近兩天,盡管因?yàn)闅鉁卦,遺體還未出現(xiàn)明顯的變化。
兩人臨終的神情十分安詳,就像帶著一生的滿足。
“……沒想到,竟然……”敦低下頭,有些難過地說。
但其實(shí),這件事他其實(shí)內(nèi)心也是知道的,從上次他們來拜訪時候了解到的國木田的病情中。
只是,他沒想到會這么突然。
“太宰先生和國木田先生……”崇人心里也感到有些難受,他在以前在處理偵探社的一些委托的時候,也受到過他們的幫助,而且,從親自受到兩位教導(dǎo)的父親那里聽到很多他們的事跡和傳說,所以,在崇人心里,一直特別崇拜兩人。
現(xiàn)在,兩位前輩這么靜靜地在家中辭世,竟也沒人發(fā)覺,這讓他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崇人君,準(zhǔn)備葬禮吧!边^了一會兒,敦沉著地開口,“也不能一直這樣,讓太宰先生和國木
田先生入土為安吧!
“我知道了。”崇人看著敦嚴(yán)肅的神色,鄭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他先走到太宰和國木田身邊,伸手觸碰他們的遺體,接著迅速的,兩人的遺體上便籠罩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是冰凍的異能力。
掌握得好的話,不管是攻擊還是防御或者輔助都是絕佳的能力。
芥川看著崇人走到一旁的背影,在心里這么判斷著。
“喂,爸。有一件遺憾的事……”崇人走到一旁拿起手機(jī),面色凝重地開始打電話。
“……那時候的偵探社,也終于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呢……”身邊傳來孤獨(dú)悲傷的聲音,芥川轉(zhuǎn)過頭,他看到敦對著冰封的遺體深鞠一躬,真誠地說。
“一個人什么啊,笨蛋。”芥川皺著眉,語氣帶著幾分氣惱。
“啊……說得是呢!倍劂读艘幌拢诳吹浇娲ǖ谋砬橹,又了然地笑了。之后,他注意到了
放在石桌上的那本理想手冊,猶豫了一下,將其抽出。
“國木田先生……”敦輕嘆一聲,然后翻開理想手冊,一頁一頁,都是和太宰先生有關(guān)。
“全部都是……太宰先生啊……”芥川看到手冊上記錄的事情,心里也終于感到有些驚訝。
“因?yàn)樗麄冋娴脑谝黄鸷芫昧税 !倍厝岷偷匦χ^續(xù)翻。
3月19日,同太宰一起看孩子們放風(fēng)箏。
3月20日,同太宰一起拜訪了辻先生。
太宰,終于可以準(zhǔn)確說明了,那是愛。
看到這句話,敦心頭一顫,翻頁的手也停止了下來,當(dāng)然,就站在敦身邊的芥川也看到了這句話。
“3月20日,就是前天……”芥川緩緩道來,“在最后的時刻寫下了這句話么!彼f著,看了看那層薄薄冰霜下國木田走得安詳滿足的表情,搖了搖頭,又用自言自語一般的語氣說,“也不知道有沒有被發(fā)現(xiàn)!
“沒問題的!倍亟舆^芥川的話頭,果斷地說。
“恩?”芥川疑惑地看著他。
“一定,傳達(dá)到了的!倍貛е鴪(jiān)定神情回看芥川,一字一句地說。
“……”芥川稍稍睜大雙眼,敦眼中的光芒和堅(jiān)定照進(jìn)了他的心底,他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
“因?yàn),龍之介你看,太宰先生和國木田先生,是笑著的啊!倍乜粗痰哪莾赡ㄎ⑿Γ旖?br> 情不自禁上揚(yáng)。
“恩!苯娲ㄒ詷O小的聲音回答了一聲,然后看向自己的恩師。
他記憶中從未在這個人臉上看到如此寧靜的神情,芥川皺緊雙眉,心情復(fù)雜的同時不禁感慨萬分。
。ㄌ紫壬鷿M足了么。)
——
——
預(yù)定三天后舉行的葬禮,因?yàn)楦鞣N各樣的事情拖延到了一周后,在這期間,發(fā)生了讓崇人感到驚訝的事情。
因?yàn)椋驹谒挠?jì)劃中并沒有打算邀請?jiān)S多人。除了通知尚在札幌的父母和北海道支部的成員之外,崇人就沒有再聯(lián)系其他人了?墒,不知怎么回事,小鎮(zhèn)上知道這件事的人越來越多,都紛紛前來找到崇人說一定會去參加葬禮,導(dǎo)致計(jì)劃一變再變。
而今天,葬禮已經(jīng)進(jìn)行到了尾聲。教堂內(nèi)。
牧師的頌唱中夾雜著人們的低聲悲泣,棺木已經(jīng)被放在馬車上,崇人的父親津島修治攜其妻津島佑未送別兩位恩師最后一程。
崇人作為主持人站在禮堂的十字架下,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小小的禮堂坐滿了人,就連禮堂外,道路兩旁都整齊排列站著許多身著喪服的人們。所有人都面色沉重帶著濃濃的哀傷,其中有一些年齡比較大的老太太和老爺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當(dāng)場哭了出來。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這場葬禮,這座小鎮(zhèn)的每個家庭至少都來了一名代表,有的則是全家到場。
崇人看著密密麻麻站著的黑衣人們,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慨。
這些都是,太宰先生和國木田先生幫助過的人。
“崇人君,看到了嗎?”這時候,敦走到崇人身邊,目光卻放在跟隨馬車遠(yuǎn)去的人群身上。
“中島前輩?”崇人眨眨眼,有些不解。
“太宰先生和國木田先生用心經(jīng)營出來的羈絆。”敦轉(zhuǎn)頭認(rèn)真看著崇人,鄭重地說,“被托付的
希望和被延續(xù)的理想。接下來,就要由你來保護(hù)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了!
一句話,在崇人心中激起了千層浪。他看著敦閃耀著光輝的澄澈雙瞳,閉上了雙眼,再度睜開
的時候,兩泓冰藍(lán)中已再無迷茫。
“是!”
——
——
而后,時光流轉(zhuǎn),季節(jié)輪回。有人逝去,有人誕生。
太宰和國木田的墓碑前,每年4月初,總會有各色各樣的鮮花,到后來,墓碑旁邊的土地上甚至也生長出了美麗的花兒,它們吸收雨露和陽光,茁壯成長著。
就如同武裝偵探社的繁盛一般
生生不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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