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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一場
1、
早知道是這樣,像夢一場。
2、
2012年夏天,我高中畢業(yè),離開了呆了18年的小城市,踏上遠行的火車,開始我不斷漂泊的日子。
我自幼而孤,母親改嫁,由年邁的祖父母養(yǎng)大。16歲時,祖父母在一場車禍中喪生,從此我伶仃一人,再無親緣羈絆。
我獨來獨往,形容暗淡,在人群中,總是那個叫不出名字的。
好在我性情寡淡,當個透明人也不以為苦。只是人們都喜群居、聚會,對此無動于衷的我,難免被視為異類。
因此,我沒什么朋友,來來去去輕松無牽掛。我成績說不上壞,但對上大學沒有什么執(zhí)念,便自行終止了學業(yè),在外頭胡亂闖蕩去了。
做過不少工作,一開始是餐廳的服務員,后來是網(wǎng)吧的網(wǎng)管,當過文員,也干過客服,不拘泥哪份固定的工作。這些工作對我來說,都沒什么太大的感覺,無非是個糊口的工具罷了。
真到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狀態(tài),日子過著也沒多大意思。
生活像嚼爛的甘蔗渣,一點甜味都沒有。慢慢地,便動了自殺的念頭。
說來確實沒什么要緊到非要去死的悲傷事,就是沒勁兒,懶得活著了。
我自殺過兩次,一次將頭埋進水盆里,可能是時間太長了,被心細的同租室友發(fā)現(xiàn)。死沒死成,還特別尷尬。第二天室友就搬走了。
第二次是偶然興起,將垃圾袋往腦袋上套,一分鐘不到,就被垃圾塑料的味道熏得反悔,覺得這樣死了未免太難看了,好歹換身體面些的衣服。
于是,我的求死大業(yè)就這樣被耽擱了下來。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看到微博上有客棧召義工,以工作換吃住,當時身上就只有幾張皺巴巴的鈔票,眼看著要三餐難繼,想了想,便將它們換成了一張火車票。
客棧不在什么熱門的景點,獨門獨戶一個小院,方圓幾里都沒別的房子,墻上刷著五顏六色的涂鴉,不知該說低調(diào)還是張揚。
里頭沒人,只有一只干癟的貓在窗臺上打盹,生人來了也懶得抬眼皮。第一層塞著滿滿當當?shù)臅@得擁擠不堪。上個世紀的流行歌,在各個角落里撞來撞去,既嘈雜,又莫名讓人覺得放松。
老板姍姍來遲,像招呼舊友,笑盈盈道:"來了?"
于是留了下來,幫老板整理屋子,喂喂貓。偶爾會有背包客遠道而來。老板不大跟客人打交道,寧愿捧著書窩在角落里。有次我出門采購物品,回來見到老板頂著亂糟糟的頭發(fā),手忙腳亂地給客人辦入住。老板是個神人,開客棧五年了,連客棧管理軟件還用不利索。
客人也不急,倚在吧臺上跟老板閑聊,他轉過頭,我這才看清他的眉眼。
那是個極年輕的男人,高,瘦削,有輕微的駝背,臉上掛著一抹平和的淡笑。
好看,賞心悅目的人物總是讓人歡喜的,連不太說話的老板都不知不覺跟他說了許多話。得知男人沒吃飯,還熱心地轉去后頭的小廚房給男人張羅吃食。
于是,便由我?guī)腥诉M房間。我一米七的身高,男人比我還高上二十公分,在客棧狹小的空間里,顯得局促且委屈。
那天,客棧里只有我、他、老板三人。無事可做,在院子里支了張桌子斗地主。他牌技沉穩(wěn)漂亮,把我和老板殺得丟盔棄甲。老板難得笑得開懷,不知不覺吐露了心聲。
想他當年讀大學,寢室四人經(jīng)常席地而坐,摸黑斗法,那叫一個不亦樂乎。時過經(jīng)年,老牌民的技術退化,否則哪兒容得他魯班面前囂張。
當晚月朗星稀,涼風拂面,真是許久沒有這般開懷過。
他似乎打算久住,白日里客棧不忙,拉著我和老板四處探險爬山,把這一片的地形摸得比老板還熟。
他年輕,活力充沛,有時候不出門,拿著老板的工具修籬笆,整理院子。在籬笆墻上,種了一排菊花?蜅1窘"小白客棧",隨瘦貓的名字,后為應景,改成"南山閑居"。
他拿石頭砌一方茶桌,神通廣大地弄來一套漂亮的茶具,每到午后,我們幾個便盤腿坐在石凳上,讀書烹茶,談天說笑,日子過得真如神仙一般。
他熱衷拍照,拍夕陽下的客棧,拍伸懶腰的貓,拍嘰嘰嘎嘎的老式收音機,拍埋在書里不愿意醒來的老板,拍我。
我甚少拍照,正面對著鏡頭會面目扭曲,他只趁著我干活的時候,拍我的背影、側臉。見我發(fā)覺,他就會舉著相機歉然一笑,神情無辜。
他接手客棧的微博,將這些照片傳了上去,慢慢地,居然積累了一些人氣。后來才知道他妙筆生花,是個職業(yè)作家,追隨者眾。
他四處采風,描寫當?shù)氐娘L俗人情,恬淡雅致,妙趣橫生。他又是那樣多才多藝,會彈吉他,唱自己編曲的民謠。
我從未見過像他這般活得如此鮮明的人。
他說他有個同胞弟弟,從小跟父母長在國外,大學還未畢業(yè),就周游過許多國家,那孩子個性極開朗,腦子里主意多,志向是當個無國界醫(yī)生,去飽經(jīng)戰(zhàn)亂的地方救死扶傷。決心一定,八匹馬也難拉回,盡管家中二老氣得跳腳,也無法阻止。
他調(diào)侃,兩個孩子,一個游手好閑,一個志存高遠,都不是省心的主,他父母干脆聽之任之,也學著老二周游各國,過二人世界去。
說完,他哈哈大笑,我望進他如星子般璀璨的眼睛,心跳不可控制地快了起來。我冷了臉,從煙盒里摸出一根煙。
他問我怎么了。
我抖索著點燃煙,深吸了一口,緩過來才發(fā)現(xiàn)出了一手的汗。
自此以后,我盡量躲著他,他莫名被冷遇,表情無辜而可憐。
再后來,他要走了。臨行前一晚,院子里舉辦一場篝火晚會,我靠在他做的紫藤架上,看著他在人群中喝酒、唱歌,連低頭的動作都那么耀眼。
我眼眶濕潤,抬起頭,不讓眼淚掉下來。其他客人哄著我唱歌,我鬼使神差地答應,唱了一首《夢一場》。
我察覺到他的目光,便匆匆收尾,逃也似的回到房間。
他緊隨我而來,在我關門之前,塞給我一張紙條。
幾天之后,我告別老板,去了他的城市。
3、
我沒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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