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哈哈依然在自己的小飯館里忙碌著，那個人他已經(jīng)好久都沒見過了。
　　前一些時(shí)候，海哈哈聽到了一些關(guān)于那個人的談?wù)�，海哈哈很是開心。

　　海哈哈還記得那個人被稱呼為“子衿”，正所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子衿”這個名字，現(xiàn)在被有些人詬病，源于“衿”本是指衣領(lǐng)，“子衿”也就是你的衣領(lǐng)。詬病的人認(rèn)為，這“你的衣領(lǐng)”，這算什么名字呢？
　　但在八十年代，一個人能叫這個名字，也說明給他起名的人肚子里是有一些墨水的。而且，“子衿”這兩個字，直接的解釋確實(shí)是“你的衣領(lǐng)”，可后來這也成了學(xué)子的代稱。

　　而這兩個字，作為名字，其所含的意思，要么就是取這詩句的意境，是一個女人對所等候之人的濃濃的愛意；要么，就是希望擁有這個名字的孩子好學(xué)賢德。

　　對于“子衿”，海哈哈并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他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哪兩個字。

　　海哈哈從小生活在一個偏遠(yuǎn)的小村莊，那里的人窮的穿不上褲衩，吃不飽飯，更學(xué)不到文字。好在，那時(shí)候貧窮不是一件壞事，□□期間，那個偏遠(yuǎn)的小村莊，格外的和煦清寧。

　　――――（二）――――
　　海哈哈原名叫海嘯。
　　這個名字是他已經(jīng)十三歲的時(shí)候才得到的，那是他的父親第一次進(jìn)城，湊巧認(rèn)識了嘯這個字，回來后，就用這個字給海哈哈做了名字，配上他家的姓，就成了海嘯。
　　海哈哈最初對這個名字鐘喜的不得了，村子里男孩的名字似乎都差不了多少，這家叫輝，那家也有叫輝的，這家叫明，那家也有叫明的。海嘯這個名字成了最特別，最獨(dú)一無二的名字，海哈哈幾度因?yàn)檫@個名字驕傲過。
　　后來，一個遠(yuǎn)房姨奶的到來，成了海哈哈的空間隧道，一個大的穿梭，海哈哈成了城里人。
　　海哈哈的這個姨奶無后，人老了，身體漸漸不聽使喚了，雖在城里經(jīng)營著一個小飯館，吃穿不愁，可年紀(jì)越大，越覺孤苦無依。
　　于是這個老太太就求了人，搭了車，回到了這個許久都沒回過的小村莊。
　　老太太本來是想要個貼心的小丫頭回去陪她，可小村莊的小丫頭和城里的丫頭還是有差別的，就算你是再干凈利索，可依然躲不過燒柴日曬，下地抓雞，一個個看著黝黑而淘氣。
　　有老話說“淘小子出好的，淘丫頭出巧的�！笨蛇@小村莊里的丫頭，年紀(jì)小時(shí)，怎么看似乎都是個假小子，沒個巧勁。只有年紀(jì)大一點(diǎn)了，身上有了女孩子的曲線后，才有了一些女漢子的范，一掐腰，一抬指，潑辣而麻利。
　　老太太見了幾個小丫頭都沒看對眼，而這時(shí)，去奶奶家取東西的海哈哈被老太太看進(jìn)了眼里，就因?yàn)楹９灰?guī)矩性的帶到老太太面前，給看一眼時(shí)，他露出了對他來說，最平時(shí)的一笑。
　　海哈哈當(dāng)天就被老太太帶回了城里，那之后，老太太幾乎把她畢生的廚藝都教給了海哈哈，很快的，海哈哈就成了小飯館的老板兼廚師，而老太太在海哈哈的全心孝敬下，最后走的很安心。

　　70年代末的時(shí)候，落個城鎮(zhèn)戶口并沒有多難，海哈哈在老太太領(lǐng)著他去落戶口時(shí)，就落了海哈哈這個名字。
　　這是因?yàn)�，在來到這個小城后，海哈哈才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海嘯所包含的意思，在海哈哈認(rèn)為，這就是一個惡魔的名字，它所到之處，萬物皆殤，自己怎么能叫這樣一個名字呢？
　　后來海哈哈也想把“嘯”字改成笑，因?yàn)槊總�看到他的人都會很自然的對他說，說他笑的讓人看著舒服，海哈哈覺得“笑”字更適合自己，可后來他又覺得，海笑和海嘯光用耳朵聽，都是一個樣的，這還是不行。
　　經(jīng)過了一些時(shí)日的“揣摩”，海哈哈最后捂著腦袋說：“就叫海哈哈吧�！�
　　這就是海哈哈名字的由來，進(jìn)城后，只認(rèn)識了很少的一些字的海哈哈，只能想到這個了。

　　――――（三）――――
　　人在注意另一個人的時(shí)候，會釋放一種腦電波，而這種腦電波完全可以被那一個人接收到。

　　海哈哈的第六感絕不比別人靈敏，他也就是在那個忙碌的時(shí)刻，突然的感覺到了什么。
　　在這個時(shí)刻，即使感覺到了什么，也很少有人會花時(shí)間去對自己的這種感覺做判斷，海哈哈也一樣，什么都沒來得及想，就直接抬頭去看，就看到了急忙躲避起來的視線。
　　海哈哈看著低頭吃著飯的陶子衿，一時(shí)有些愣怔，轉(zhuǎn)而也就笑笑，認(rèn)為對面那人剛剛也就是無意間看了看自己。

　　陶子衿在那個叫哈哈的小老板看過來的時(shí)候，就收起了視線，他低下頭，繼續(xù)吃著桌子上的粘稠的米粥和一碟咸菜。

　　大約兩年前，陶子衿第一次走進(jìn)了這個小飯館，他依然記得當(dāng)時(shí)看到海哈哈時(shí)的感受，那人笑著過來問他吃什么，那笑容那么善良、溫暖。
　　兩年前的陶子衿正好18歲，卻是個已經(jīng)有了4年工齡的人，離這里不遠(yuǎn)的制鞋廠就是陶子衿工作的地方，他是那里的一個工人，吃住都在廠里。
　　在陶子衿的記憶里，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似乎一直都在受欺辱，父母走后，他變得更是怯懦。不敢和每一個人對視，哪怕是比自己矮小很多的人，他依然都只是低垂著頭聽人說話，只偶爾抬眼瞄一下和自己說話的人，察言觀色，再做應(yīng)對。而大多的時(shí)候，他都是靠對方語氣中的急厲或溫和，語言好聽或難聽，來判斷自己是在接受批評教育，還是在接受謾罵侮辱，或只是在接受詢問或閑聊。

　　――――（四）――――
　　陶子衿似乎從來不會把頭抬起來，但不協(xié)調(diào)的是，他的背脊永遠(yuǎn)都是挺直的，這是海哈哈對這個人的第一印象。
　　那人進(jìn)來后就低頭走到一個空桌前坐下，在海哈哈走過去招呼時(shí)，那人抬眼皮瞄了過來，卻在瞬間愣了下來，幾秒鐘后，那人喃喃的說：“一份攤雞蛋，一碗米飯�！�
　　陶子衿的工資只有21元，去了吃穿用度和買一些必需品，他沒有一點(diǎn)余副的錢用來下館子，為了這個第一次，陶子衿對自己的工資規(guī)劃了半年。
　　半年前，廠里的一個老師傅打包了一塊攤雞蛋給陶子衿，那塊雞蛋吃的只剩下半個巴掌大，冷的有些油膩膩的，可陶子衿依然吃的那叫一個香。
　　后來，他就對那個不遠(yuǎn)處的小飯館惦記了起來，可身無分文，他可沒法去吃，直到今天又發(fā)了工資，而上幾月的工資他硬是擠下了些，這才敢走進(jìn)小飯館。

　　陶子衿吃的很仔細(xì)，一頓飯吃了些時(shí)候，最后，碗、筷、盤流干凈。

　　又是半年后，陶子衿第二次走進(jìn)小飯館。
　　再后來，陶子衿改成三個月來一次。
　　能夠做到每個月來解回饞，也就是這三四個月的事，而且，不是每個月來這里，他都能點(diǎn)一份攤雞蛋，就像這次，他就對海哈哈說：“我想喝碗粥，行么？”
　　“行，贈送一碟咸菜�！焙９χf。

　　海哈哈的長相很是普通，但笑容無疑是很特別的。他笑起來時(shí)，能讓人看到從他骨子里散發(fā)出的善良，眉眼彎彎，嘴角彎彎，連眼角的皺紋都是彎彎的，像極了天上的月亮，卻偏偏散發(fā)著太陽的光芒，恰如辰時(shí)的陽，暖暖的照過來，卻絕不灼熱和刺眼。
　　這是陶子衿敢到這來，卻只要一碗粥的原因，他確信海哈哈絕不會嫌棄或惱怒于他的貧賤，正如他所料，他不僅吃上了粥，還是濃濃的一碗。
　　其實(shí)，這也是陶子衿每個月都要來這里一次的原因，看到那個人的笑，似乎所有不能承受的苦痛都變淡了，那笑溫暖了他的四肢百骸，讓他覺得活著似乎也是可以的。

　　――――（五）――――
　　海哈哈一直沒弄明白陶子衿偷看自己的意圖，直到那一天。
　　那天，陶子衿帶了三個人來吃飯，那三個人大概都在四五十歲，進(jìn)來后，陶子衿就拿了菜單，讓那三個人點(diǎn)菜。
　　三個人點(diǎn)菜還算厚道，可海哈哈依然擔(dān)心的看了看陶子衿，陶子衿則一直面帶笑意的，低眉順眼的坐在那。
　　海哈哈做好了菜，一一端上來，然后就去招呼其他人，店里就他自己，很多時(shí)候都忙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可他就是不想請伙計(jì)。

　　陶子衿今天在店里逗留了很久，直到只剩下他們這一桌了，海哈哈才得閑留意起他們。
　　那三個人都喝了點(diǎn)酒，正聊的熱火朝天，陶子衿則坐在那，只聽不插話。偶爾需要大笑的時(shí)候，陶子衿就整個人笑開來。
　　海哈哈是第一次看到陶子衿笑，那笑卻意外的熟悉。
　　海哈哈因?yàn)榻?jīng)常被人稱贊笑的好，所以他也在鏡子前很仔細(xì)的對著自己笑過，海哈哈之所以對陶子衿的笑容感到熟悉，是因?yàn)�，陶子衿已�?jīng)把海哈哈的笑容演繹出了九成還要多。
　　難怪他會常偷看自己，原來是為了這個。
　　海哈哈覺得這很有意思，原來笑容也是可以被學(xué)習(xí)的。

　　飯局結(jié)束，陶子衿先送走了那三個人，然后回來結(jié)賬。
　　海哈哈拿著賬單走到他跟前，看著他從內(nèi)衣口袋里掏出一打鈔票，將手里的賬單合了起來。
　　陶子衿將那一打錢都給了海哈哈，說：“我覺得能夠�！闭f完，又抬眼皮瞄了一眼海哈哈。
　　海哈哈接過那打錢，從里面拿出一張二十的和糧票，遞給陶子衿，將剩下的幾元、幾角和幾分的攥在手里，說：“這些就夠了�！�
　　陶子衿瞪圓了眼睛看著海哈哈，這是海哈哈第一次看到這么好看的一雙眼睛，水汪汪的黑白分明。
　　陶子衿被海哈哈攆走了，原因是天色已太晚。
　　陶子衿走到門口時(shí)，側(cè)身回頭看著海哈哈一笑，海哈哈認(rèn)為那是真的屬于那個年輕人的笑，有些靦腆。由于角度的問題，陶子衿彎著的脖頸沒有被看出來，這讓他看上去，挺拔而略顯帥氣。

　　―――（尾聲）―――
　　從那以后，海哈哈再也沒見到陶子衿。
　　半年后，經(jīng)人介紹，海哈哈有了女朋友，那是一個很勤快麻利的姑娘，兩個人相處了一段時(shí)間后，姑娘就辭了水泥管場的工，成為了小飯館的服務(wù)員，小飯館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好。
　　對于陶子衿，海哈哈在一次別人的談?wù)撝新牭竭^，這個別人就是和陶子衿一起來吃飯的那三個人。
　　原來那個青年拜了這三人為老師，經(jīng)過幾個月的苦學(xué)，他已經(jīng)考上了大學(xué)，而且已經(jīng)去學(xué)校有一段時(shí)間了。
　　海哈哈聽到這個消息，一下就笑開了，好，太好了。
　　在那三個人的談?wù)摾铮９�，陶子衿走的時(shí)候是抬頭挺胸走的，用其中一個人的說法就是，他終于抬起了天鵝的頸項(xiàng)，那本來就該是他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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