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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丹
一。
絕壁之上,黑衣少年閉上眼,摟住了懷里安靜合眸的少女,低低咳嗽了一聲。
他臉上一片青灰,眼中透出一絲死氣,抱住少女的指尖也露出了白色的指骨。
身后,是巍峨仙宮,眼前,是萬丈深淵。
潺潺鈴音傳來,他回頭,就見幾只猛禽展開雙翅在低空險險掠過。
有天外之音傳來,重復(fù)著:“交出仙丹,饒爾不死!”
黑衣少年把手中瓷瓶放到懷中少女胸口的小錦囊中,斂下眉眼,在少女眉間輕輕一吻。
“我要讓大家都吃下丹藥,我們已經(jīng)是……”少年頓了頓,繼續(xù)道:“但是晶彩,你要好好活下去。”
語畢,他攬著少女,縱身躍下峭壁,消失在靄靄云霧之中……
***
三年前。
“玉來,玉來!”
少年剛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轉(zhuǎn)身時候冷不丁的被沖過來的少女撲住,立刻哈哈笑了起來,伸手攬住了少女,轉(zhuǎn)起了圈圈。
“玉來!你三天后回來了,要跟我講仙山上有些什么哦!”
晶彩攬住玉來的腰,一個勁在他身上蹭著,玉來被她蹭得癢癢,不住的躲閃,找準(zhǔn)機會按住她的臉,嚴(yán)肅道:“晶彩,不要鬧!馬上就有仙長過來了,儀態(tài)糟糕可是會給仙長留下不好的印象的!”
晶彩笑瞇瞇地端正站好:“好的,玉來哥!”
這少年正是十五歲的年紀(jì),像幼豹一般渾身充滿著力量,笑出的牙齒被古銅色的皮膚一襯白得晃眼。
被這個妹妹一鬧,他的緊張感也淡去不少。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好被晶彩蹭亂的衣服,手握著裝滿汲汲草的錦囊,端正地坐在仙降臺上。
晶彩在不遠處羨慕又期待地看著他,玉來察覺到了她的眼神,立刻露齒一笑,沖晶彩招手:“回去吧!晶彩!我回來就給你講發(fā)生的事情!”
晶彩用力點頭,看著村落背靠的那座巍峨仙山中灑出一道光柱,把坐在仙降臺上的少年攏了進去。
光柱消失時,少年也不見蹤跡。
這座小村,名為汲汲。
村人世代在此,為背靠的勾茫仙山中居住的仙人種植汲汲草,以換取生存所需。
每年九月九,汲汲村中都會選出一名少年或少女,將仙人給的錦囊中裝滿汲汲草,然后帶著錦囊在仙降臺等待,就會有仙法來接走這名少年。
三日后,少年會再次回到這個仙降臺,回到小村里。
每一年的九月九,都是如此循環(huán),一代又一代,就像這生生不息的汲汲草一樣,永無止境。
三日后,玉來果然如約回到了仙降臺。
早已在外等候多時的晶彩歡呼一聲撲進少年懷里,忙不迭地問道:“玉來!你在仙山里過得怎么樣?吃了什么好吃的嗎?有看見什么有趣的嗎?”
玉來笑著按住晶彩不住朝前蹭的小臉,呼嚕她的腦袋。
晶彩急了,小臉都皺了起來,焦急道:“玉來哥,快點告訴我呀!”
玉來撫撫晶彩的小腦瓜,笑瞇瞇地:“咱們先回家,哥哥再給晶彩講好不好?”
晶彩立刻鼓起腮幫子,眉毛糾結(jié)成一團,無聲的表達自己的抗議。
玉來索性背起手,大搖大擺地朝家走去,晶彩在后頭又跺腳又握拳,最后還是怏怏地跟上了。
回家時,玉來的娘親正在院中翻曬新收上來的汲汲草,微胖的身影一刻也不停歇。
玉來推開木門,瞧見娘親,立刻大聲喊道:“娘!我回來啦!”
玉娘乍一聽見兒子的聲音,驚喜的抬頭,果然看見那小子正叉著腰站在門口,沖著自己笑。她放下手中的汲汲草,上前拍打著玉來厚實的肩,笑道:“喲,回來啦,正好,來給我整理汲汲草!
玉來的臉立刻垮了下去,眸子四處亂掃,恰好晶彩跟了上來,嘴里還嚷嚷著:“玉來!玉來!你快點跟我說呀!”
玉來立刻找到了由頭,握住晶彩的小爪子,狡黠道:“娘!我去給晶彩講講這幾天看見的東西!等會再來幫您!”
說完,腳下抹油似得拉著晶彩溜走了。
玉娘失笑搖頭:“這混小子……”
半大少年拉著少女,還沒走兩步兩人就調(diào)換了位置,變成晶彩拉著玉來,一路嬉鬧來到繞村的那條小河岸邊,撲通躺下。
微風(fēng)帶著水汽拂過他們的面頰,玉來低聲訴說著這三日的所見所聞,晶彩一雙明亮的眸子睜得大大的,眼里全是向往。
“玉來!仙山上真的有這么好嗎?”晶彩出神地詢問。
玉來枕著自己的手臂,回想起這三日所見的瓊樓玉宇,玉露丹霄,晃了神。
“玉來?”
晶彩沒有聽見少年的回答,喚了他一聲。
玉來回神,一骨碌爬了起來,盯著晶彩的眸子說道:“晶彩,原來仙人們每日食用的那種丹藥都是汲汲草做的。據(jù)說吃了就能成為仙人,不老不死,以后就生活在仙山里呢!”
晶彩驚喜地坐了起來:“是嗎!”
玉來握起了略顯單薄的拳頭,目光堅定:“我要和村里的老祖宗們一樣,種出品質(zhì)最好的汲汲草,拿到仙人給的仙丹,然后我們一起去仙山生活!”
晶彩被他的情緒所感染,雙眼放出光芒,攥著小拳頭使勁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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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只可惜,這樣平靜的日子,卻在這一天被打破。
這是一個秋日,玉來剛把一簍子收上來的汲汲草在院里放好,卻不見母親和晶彩的身影,不由大聲喊著她們的名字,一面朝屋內(nèi)走去。
還沒靠近,房門便從里被大力推開,晶彩撲了出來,滿臉焦急:“玉來哥,你回來了!”
玉來接住她:“怎么了,不要急,慢慢說!”
晶彩顧不得說話,把玉來拉到房內(nèi),眼淚奪眶而出。
只見玉娘毫無生氣地躺在榻上,身上蓋著一條薄被,玉來一見此景,快步上前,失聲道:“娘!”
玉娘面無血色,嘴唇干裂,露在被子外的手指尖已經(jīng)腐爛露骨。
“這,這是怎么了?!”玉來慌亂道。
“剛才,剛才玉娘暈過去了……然后就成這樣了!才一盞茶不到的時間!”晶彩哭著道。
玉來面色嚴(yán)肅,攥緊拳,思索片刻轉(zhuǎn)身奔出家門:“我去找大夫來看看!”
晶彩抹著淚擔(dān)憂地坐在床邊,給玉娘掖了掖被角。
不過進出門這一刻不到的時間里,村里到處都是奔跑的村民,玉來心中不祥的預(yù)感愈加強烈,到了村里醫(yī)師門口,果不其然看見好幾戶人家正等在門口。
蔣大夫在一眾村民的期盼中走了出來,一手捋著自己山羊胡,一家一戶的按順序給他們看診,所有人都跟在蔣大夫身后,玉來發(fā)現(xiàn)村里幾乎所有人家都有人和玉娘一樣的癥狀。
一日之內(nèi),這座山下小村就被籠罩在陰翳之下。
好不容易輪到玉來家,蔣大夫粗略查看了一下玉娘的癥狀。把之前對其他村民說的話再對玉來說了一遍,又馬不停蹄去下一家。
晶彩不明就里:“蔣大夫說了具體要吃什么藥嗎?”
玉來疲憊地抹了一把臉,把村里發(fā)生的事情整理了一下,告訴了晶彩。
“就是這樣……村里很多人都生病了,和娘親一樣的癥狀,蔣大夫好像也沒有見過這樣的。”
晶彩咬住下唇,看見玉來已經(jīng)轉(zhuǎn)身在床側(cè)坐下,安靜地,慢慢地退出了房間。
天色漸晚,玉娘絲毫沒有要醒來的意思。玉來一直坐在母親身側(cè),看著床上氣息微弱的親人,眼中閃爍著無能為力的痛苦。
晶彩攀著門框,怯怯喚了一聲:“玉來……”
玉來身姿一動,轉(zhuǎn)動僵硬的頸脖看向門口。
晶彩趕緊舉了舉手中小碗:“玉來,吃點東西呀……”
外面已經(jīng)完全黑了,玉來起身打開桌上一盞燈的燈罩,撥弄了一下燈芯,一點燭光亮了起來,火光被玉來的呼吸拂動,立刻顫巍巍地抖了抖。
這是汲汲村里每家每戶都會有的東西,據(jù)說是最早一代來此定居時,勾茫山上仙人送的。
這是小村村民唯一接觸過的“仙物”。
玉來看看燈,再看看床上的娘親,腦海中慢慢有了個模糊的念頭……
第二天天光大亮,玉來穿好衣服趕著出門去蔣大夫家,得到的卻是更加不好的消息:一夜過去,感染“疫病”的人更多了!
蔣大夫山羊胡都被揪掉了好幾把,還是找不出癥結(jié)所在。
有人提議出山找大夫,卻迷失在那條繞村的河流里,不知怎么的上岸后發(fā)現(xiàn)還是在村里。
在村民面前的所有路似乎都斷絕了,還健康著的人們聚在一起長吁短嘆,面色愁苦。
玉來聽了會兒,轉(zhuǎn)身退出人群,悄悄去了仙降臺。
這座造型古樸的石臺對少年的來到?jīng)]有任何表示,今年的九月九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多月,不可能再有仙光將他招去仙山。
玉來在仙降臺旁摸摸索索許久,沒有找到任何關(guān)竅,失望又煩躁地揉亂自己的頭發(fā),發(fā)狠咆哮了一聲。
又是毫無進展的一天,回家時,晶彩詢問蔣大夫可有了什么辦法,玉來沉默搖頭,在床邊坐下時卻發(fā)現(xiàn)母親的手背已經(jīng)露出了白骨。
才一日過去,這個平日里開朗的少年眉目間就多了些沉郁。
“……”玉來沉默會兒,忽然開口道:“晶彩,你這兩天照顧好娘,我可能要出趟遠門。”
晶彩茫然道:“玉來哥,你要去哪兒?”
玉來牽強地笑笑:“今天蔣大夫說外面可能有知道這種病的大夫,我渡河出去找找!
晶彩不知道,早上已經(jīng)有村里青年試圖渡河,卻無一不是在河中盲目摸索一陣又重新回到小村里。此時她對玉來的話毫無懷疑,乖巧地點點頭,應(yīng)下了玉來的囑托。
晚飯粗略應(yīng)付過,玉來在母親床邊坐了會兒就早早回了房,剩下晶彩在院子里忙里忙外張羅一些行李。
只是玉來沒有打算明天一早就走,他睜著眼一直到深更半夜,聽著外面蟲鳴都安靜下來,就翻身起床換上了一身黑衣。
躡手躡腳地推開家門,玉來不想驚醒任何人。
他孑然一身,站在屋前回望一眼這座小院,邁開了步子。
“玉來哥……”
少女的聲音忽然在寂靜的夜里響起,玉來一驚,回頭望去竟然看見了晶彩。
“你……!小丫頭片子,還不回去睡覺?!”玉來虎著臉教訓(xùn),妄圖先發(fā)制人。
晶彩雙手握著個小布包,滿臉委屈:“玉來哥,你要去哪里?我傍晚時問了蔣姨,根本過不了河!”
玉來一聽頭就大了,暗道失算,居然沒騙過這個小丫頭片子。
晶彩不等玉來回答,又繼續(xù)道:“出不了村,就要上山對不對?”
“……”
晶彩把玉來的打算猜了個十成十,玉來語塞,糾結(jié)地立在原地。
晶彩挪著步子上前,問道:“玉來哥,你知道怎么上山嗎?”
“我……!”玉來剛想說我當(dāng)然知道,話剛出口才察覺出不對——村里從來都是依靠仙降臺上山,從來沒有人問過怎么上仙山這個問題,以至于他忽略了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上山這回事!
少女把手中布包往少年手中一塞,率先開路,語氣中還帶著點氣憤和委屈:“走吧,我托了蔣姨幫忙照看玉姨,家里你不用擔(dān)心。三年前我誤打誤撞上去過一次,遠遠見過那些宮殿……”
少年回神趕緊跟上。
這夜無風(fēng)也無月,他們倆結(jié)伴的身影在黑夜里漸漸消失于枝杈掩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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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嚓!
是腳步踩在枯枝上的聲音,在夜里分外明顯。
少年拉住少女的手,摸黑前行。
“玉來哥。你看天上有月亮嗎?”不知走了多久,晶彩忽然出聲。
玉來沒有抬頭,他正在努力辨認著腳下哪一塊地可以踩哪一塊該繞過,于是隨口應(yīng)道:“唔。今天好像有月亮吧!
晶彩抬頭,天邊根本連星星都沒有。
“我都沒看見過月亮,星星也沒有,一到夜里咱們村里就安靜得不像話!本Р示锲鸬淖彀投寄軖煊蛪。
玉來一愣,想了想,回答:“可是昨天我好像看見過月亮啊?”
晶彩搖搖頭:“沒有啊……我從來都沒見過月亮!
她回想起幼年時,還是見過月亮的,后來隨著水飄到這個小村被玉來的娘親收養(yǎng),在這個小村生活的十年來從沒在夜晚見過月亮。
從沒見過月亮?怎么會呢……玉來仔細回想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也記得不太清楚,模模糊糊的印象中應(yīng)該每天都有月亮的。
小小的疑惑像種子一樣,強勢的在心中占了一片土壤。
只是這種子還沒能破土,很快被玉來拋諸腦后。
兩人結(jié)伴走在黑森森的林中,雙腿一刻不停歇,不知走了多久,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晶彩拉住玉來,扯著他停了下來。
“馬上就到了!本Р试诓及锬贸鲆恍└杉Z,遞給玉來,“哥,你吃點東西休息會兒。”
玉來有點緊張,踱了幾步,思索著開口道:“晶彩,大概還要多久才到?”
晶彩手朝前一指,玉來的視線順著指尖,借著微弱晨光看見前方不遠處有個茅草小亭子。
晶彩:“過了那個亭子就是了!
玉來繃著臉點點頭,接過干糧啃了兩口。忽然抬手呼嚕幾下晶彩的頭發(fā),說:“咱們休息一會兒,天馬上亮了,晚上再繼續(xù)趕路!
晶彩嘴里叼著還沒咽下去的干糧,呆呆地抬頭看他。
玉來就地坐下,攏了攏衣服,拍拍身邊地面招呼晶彩一同坐下。
晶彩沒坐下,她直覺告訴自己可能有什么事情被她忽略了。她盯著玉來的眼睛質(zhì)問:“為什么要夜里再出發(fā)……玉來,你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晶彩實在是很擔(dān)心,臉上常年掛著的笑意都消失了。她心里隱約知道玉來的打算,卻又不敢肯定。
玉來拉住她的手一扯,把她扯進懷里,胡亂地裹了裹,把晶彩裹進懷里:“快睡。晚上再趕路!
晶彩抓著他強制箍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焦急道:“玉來哥,你是想偷偷上山嗎?你上山做什么?難道是想……”
玉來看著她,黑亮的眼里盛滿了笑意,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她的唇:“噓,不要擔(dān)心,我已經(jīng)計劃好了!
晶彩固執(zhí)地盯著他,想要得到一個確切的回答。
“快睡吧,聰明的小姑娘。”玉來嘆道,一手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脊背,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晶彩忐忑不安的心被他的動作安撫了下來,身體放松著蜷縮進他懷里。
很快,她就眼睛半瞇著,小腦袋一點一點,很快睡著了。
玉來卻半點睡意也無,側(cè)著頭雙眼定定地望著那茅草亭子。
只要過了那里,后面的路就是未知了。
但是只要有那么一絲可能……
他想起了自己十五歲時在仙宮內(nèi)度過的那三日,接著閉上眼,回憶著里面每一條自己曾經(jīng)走過的路。
三年前來時,玉來就覺得仙宮里的仙人特別少,那時候除了一個小仙童跟著自己以外,幾乎沒見過其他的仙人。
小仙童帶著他走來走去逛了許多地方,這三天留給玉來的印象十分深刻,以至于他現(xiàn)在還清晰的記得仙宮內(nèi)的布局。
懷里傳出清淺的呼吸聲,玉來摸摸晶彩的長發(fā),繼續(xù)在腦海中描摹整個仙宮的地圖。
一天很快過去。夜幕再次降臨,玉來拉著晶彩,雙腿踏過了那坐小亭。
“唰——”的一聲,耳畔掠過一絲清涼的風(fēng),兩人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道銀河橫貫天地,天幕正中懸掛著一輪銀月,輝光照亮了他們的臉龐。
而正前方的山腰上,則坐落著一幢巍峨的建筑,氣派非凡。
“呀!”晶彩小聲驚呼,雙眼癡迷地看著這令人目眩的景色。
玉來也被這奪目的景色迷得心旌搖曳,兩人一同呆呆地望著天穹,滿臉都是驚嘆。
須臾,晶彩率先回神,渾身一抖,立刻拍打玉來:“哥!別看了,有點不對!”
“嗯、嗯?”玉來思緒明顯還沒接上軌,眼里還留著些迷戀。
晶彩急得狠揪了他一把,玉來一驚,才發(fā)覺自己居然被那片天穹奪取了心神,此時一想,脊背立刻生出一片薄汗。
“走!”玉來當(dāng)機立斷牽住晶彩的手,拉著她順著突然出現(xiàn)的小路向前走去。
晶彩則眨巴著雙眼,好奇地到處看。
在她眼里,跨過了小亭子之后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有了星星有了月亮,周圍開始有了蟲鳴有了微風(fēng),就像一切都活過來了一樣。
如同眼前蒙著的薄絹徐徐揭開,露出了世界的本來面目。
“玉來哥,我覺得這邊真好哎,有一種特別清晰的感覺呢!”晶彩臉上滿是掩藏不住的驚喜,朝玉來小聲道。
但是玉來卻死死地皺著眉毛,他感覺自己胸腔里那口氣不停地被擠壓出去,都快要喘不過氣了,聽見晶彩的話,他苦笑一聲道:“我倒是覺得難受得很……”
晶彩一聽,小手擔(dān)憂地拍了拍玉來的脊背,臉上的驚喜也完全消散。
“走吧!”玉來勉力吸氣,加快了步伐。
小路盡頭是巍峨大門,門前清清冷冷,沒有一個人守衛(wèi)。
玉來試著推了推,銀白色的大門竟然被他推開了一絲縫,兩人立刻小心翼翼地鉆了進去。
進門之后呈現(xiàn)在兩人眼前的是一條長到不見底的走廊,兩邊墻壁上燃著長明燈,火光蜿蜒著通向走廊深處,幽幽地映出兩人的身影,就像無數(shù)雙眼睛在看著他們一樣。
“玉來哥……”晶彩有點寒毛倒豎,不由自主靠近了玉來,拽緊他的衣服。
玉來安撫地在她頭上拍了拍,眼底帶著孤注一擲的光芒,踏上了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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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細碎的腳步聲回蕩在這條空蕩的走廊,墻壁上火光被驚起微抖,拉扯著他們的影子也歪曲扭動。
他們都感覺到一種荒蕪的氣息纏繞在身周,兩人謹慎地靠近居中行走,不敢去碰觸墻壁。
周圍森冷的環(huán)境暗暗提醒著兩人,不容得他們有一絲放松。
玉來眉頭緊皺,渾身緊繃,腦中回憶著路徑,他身旁的晶彩溫?zé)岷粑鼑娫谇謇涞目諝庵,給周圍帶來一絲生氣。
不知走了多久,這段長長的走廊才終于到了盡頭。
玉來拉著晶彩走了這么久,這么大一座仙宮,他們倆人卻一個活物也沒有碰見。
這里仿佛沒有人了一樣,可是玉來分明記得,之前來的時候,雖然人少,卻到處都會有一兩名仙童侍立或行走,斷不像現(xiàn)在這般寂寥。
兩人結(jié)伴穿過中央的廣場,繞過石橋,踏上石階,眼前就是一座高聳的建筑,匾額上墨筆揮就“藥閣”二字。
玉來清楚地記得,自己當(dāng)時被仙光帶來時就落在藥閣門口,接著就有仙童上前來,帶著自己進了藥閣,將裝滿草藥的錦囊交給閣內(nèi)道童。
現(xiàn)在他又重新踏上了這塊地方,眼前就是藥閣。
“晶彩,到了!庇駚硇÷暤。
晶彩四處張望幾眼,也小聲問道:“就是這里了嗎?為什么這里什么人都沒有?”
玉來眼中盤繞著濃濃的疑惑,他也答不出為什么,只是對他們現(xiàn)在來說,沒人總比有人好多了。
“沒事,沒人更好一些,咱們趕緊進去!庇駚戆参康。
雖然嘴上一直在安慰,但是他自己心里一直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那種感覺就像隔著一層薄紗,而自己正在伸手去揭開那紗。
晶彩點頭,兩人邁步踏過高高的門檻,堂內(nèi)情景映入眼簾。
就在他們踏入堂內(nèi)的時候,勾茫山巔,正有一名身著青灰道袍的小童邁著小短腿,急急奔向山巔的一座小院。
“不好啦!不好啦!仙君!不好啦!”
這小童一邊嚷嚷一邊賣力奔跑,在跨過院門時一時不查,摔了出去,竟然直接摔出了兔子的原身。
這一跤跌得有點慘,兔子半天沒能爬起來,這時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出,捏住兔子耳朵將它提了起來,指尖又在它腦門一點,兔子霎時又化作白玉可愛的小童。
“不好啦!”剛化形的小童還沒站穩(wěn),立刻大喊。
來人微微挑眉,小童立刻道:“山下那些東西的輪回日子要到了,結(jié)果這次竟然有人上山來,現(xiàn)在都進藥堂了!”
“知道了!眮砣寺砸稽c頭,放下手里的童子,隨手甩給他一只口哨,吩咐道:“讓羽涯去處理一下!
童子不可置信地張大眼,接著央求道:“讓我也去吧?”
那人已經(jīng)轉(zhuǎn)身回了小院,只留下一道背影。小童不敢再打擾,握著口哨,沉著臉出了小院。
走出了十幾步遠,他用口哨召來一只金雕,攀上它的背,輕輕地一拍:“走走,咱們快點去把那兩個家伙處理一下。”
金雕長吟一聲,振翅而起,激起一片清脆鈴音。
“!
玉來手急眼快,扶住快要倒下的瓷瓶,那瓶與手中的相撞,發(fā)出一聲清脆聲音。
略舒一口氣,玉來心道好險。
不知道這里到底還有沒有人,還是不要弄出太大動靜比較好。
晶彩的小腦袋左右轉(zhuǎn)動,一會去碰碰正中央的藥爐,一會研究一下擺了滿案的瓶瓶罐罐,好奇得不得了。
“這么多瓶子,哪一個才是我們要的呢?”晶彩疑惑道。
玉來也把不準(zhǔn)哪個是有用的,思索片刻后忽然靈機一動,將瓶塞拔開放到鼻端輕嗅。
晶彩:“嗯?”
玉來蓋上手中這瓶的塞子,搖搖頭將它放回原處,朝晶彩解釋道:“我試一下,汲汲草的味道我太熟悉了,說不定可以聞出來。”
“嗯嗯!”晶彩激動地點頭,有樣學(xué)樣,也開始一個一個瓶子去嗅。
可是桌上的瓶子多如牛毛,這樣一個一個聞過去,不知道要花多久。
只是沒花多久時間,晶彩居然就舉著一個顏色青白的瓷瓶,興奮道:“玉來!你聞聞這……”
話沒說完,少女恍惚地甩甩頭,用力眨眨眼,最后竟然毫無預(yù)兆地一頭栽下!
玉來大驚失色,手中的瓶子來不及放好就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抱住晶彩倒下去的身體。
“晶彩!晶彩!”
他焦急呼喊兩聲,忽然注意到她手里即使暈過去也沒放下的瓶子,立即取過小心翼翼地放在鼻前一嗅,熟悉的味道立刻鉆入鼻腔,是汲汲草的味道!
可是,晶彩為什么會暈過去?
“——因為她和你不一樣啊!
稚嫩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藥閣門前響起,少年猛地抬頭,神色戒備,雙目直直注視著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的那名神態(tài)可愛的道童。
被發(fā)現(xiàn)了!
一瞬間腦海中的對策閃過了千萬條,玉來按兵不動,等著那名童子再次開口。原因無他,正是因為童子身旁那只一人多高的猛禽目光如炬,灼灼地注視著兩人。
“沒想到這次輪回竟然會有異數(shù)出現(xiàn)……”小童抬著腿艱難翻過門檻,并不在意玉來戒備的神色,自顧自地說話。
玉來見他走來,立刻喝道:“不準(zhǔn)過來!”聲音難掩緊張。
小童斜眼瞧他,并沒把他色厲內(nèi)荏的呵斥當(dāng)真。
“喲。”等靠近了,小童看見他手里的瓷瓶,發(fā)出一聲感嘆,“你竟然找到了東西,不錯嘛!
玉來眼中出現(xiàn)一點不解。見狀小童解釋:“你手里的就是對的仙丹,你吃一顆看看?”
眼中閃過疑問,玉來緊張地抱緊懷里的晶彩,渾身戒備的姿態(tài)表達了自己的抗拒。
小童子見他如此,便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氣搖搖頭,突然疾速竄上前來,小胖手扼住了玉來的脖子,另一手抬起,迅速塞了個東西到玉來嘴里。
玉來臉色漲得通紅,被小手挾著脖子往上一抬,不由自主地把東西咽了下去,接著小童的手松開,再一看他已經(jīng)回到了剛才的位置好整以暇地站著,雙眼看著玉來。
“咳咳!嘔——!”
玉來趴在地上咳嗽干嘔,想把已經(jīng)滑入喉嚨的藥丸吐出來,但卻無濟于事,那藥丸還是被他咽下去了,融化在他身體中。
片刻,眼前便是一陣恍惚,玉來暗道不好,掙扎著把晶彩重新抱起就要莽撞突圍。
小童站立著,雙手背在身后,臉上帶著一絲深意,竟然不去阻擋他們,任由玉來闖出藥堂跌撞下了石階,金雕腦袋一轉(zhuǎn)就想展翅,卻立刻被小童喝止住,只得收攏翅膀規(guī)矩地立在原地。
頭疼欲裂!
玉來快要抱不住手中的女孩,他跌跌撞撞,幾乎是滾著下了石階。
無力感侵襲全身,他的手終于不甘心地松開了,仰面倒下時,眼中最后留下的是那片奇美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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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于黑暗中漸漸清醒過來時,玉來還有點迷蒙。片刻后,他一骨碌翻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在仙宮外了,身周并沒有其他人。
晶彩還在身邊,他松了口氣,正伸手去抱她時,卻意外看見了自己的雙手,指尖全部腐爛露出了白骨!
“啊——!”他駭?shù)么蠼幸宦,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我也染上了那種病了嗎……?玉來茫然地想著,忽然耳畔傳來聲音:“小子,你想起來了沒有!
那是一道還尤帶稚嫩的童音,玉來猛地回頭,竟然看見之前那小童正背手站在離自己幾步遠的地方,那只金雕不知去向。
“你想起來了沒有?”
小童再次問了一遍。
玉來一愣,忽然疼痛覆蓋住他整個身體,他顫抖著雙手抱住自己的頭顱,目眥欲裂。
小童歪著頭看著他,靜靜等了片刻,見這少年神色恍惚抬起頭,才陳述道:“想起來了!
玉來微微點頭,視線空茫地定在一個點上。
是的,想起來了,小村子的真相。
原來他們早已經(jīng)是一群孤魂,卻不知道自己已死去,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重復(fù)了千年,重復(fù)著還活著時的生活,只因為那高高在上的仙人的一個執(zhí)念。
痛苦——太痛苦了……被束縛在這里上千年,每一日都是重復(fù)的,而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以為自己生活在桃源,其實這里是無間地獄。
玉來渾身輕顫,摸索著抱起晶彩。
晶彩還未醒來,平和的臉龐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但是玉來知道,她只是被丹藥的藥性激出了真實的五感,此時還在適應(yīng)中。
她在十年前順?biāo)h來小村,被玉娘收養(yǎng),這十年,玉來一直把她當(dāng)作親妹妹,但是晶彩卻不是像他們一樣是不知自己已經(jīng)死去的幽魂,她是活著的生靈,只不過被這些漫山遍野的汲汲草迷惑了心智,把他們這些亡靈當(dāng)作村民一同生活。
誰又能想到,惑人心神的汲汲草制作出的丹藥卻是能清心明智的呢?
小童觀察片刻,知道他已經(jīng)神志清楚了,點點頭道:“你回村去吧,只要讓他們服下丹藥,就能恢復(fù)感知,不會再渾渾噩噩了。”
玉來疑惑地抬頭看他,不知道這個小童為什么要放自己回村去。他不是仙君的手下嗎?
小童垂首看著坐在地上的玉來,眉目里有些不符合他外表的深沉和憐憫,他冷靜道:“你們的存在有違天綱倫常,是仙君的執(zhí)念造成這樣的現(xiàn)狀,總有一日瞞不過去,不如讓你們早日解脫……”
他說完一揮袖,一道勁風(fēng)襲來,玉來抱著晶彩,被風(fēng)吹著帶出去好遠。就在此時,身后傳來一聲高亢的啼鳴,一只金雕展翅從遠方飛來!
玉來全身都被風(fēng)包裹著,身不由己地朝來時的路飛去,他遠遠看見那小童身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位身著長袍的年輕人,一瞬間的壓迫立刻讓他知道這人的身份!
來人的手指按在小道童額頭上一點,小道童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句解釋,就尖叫一聲變回了一只雪白的兔子,被人拽著耳朵握在手中,瑟瑟發(fā)抖。
“仙君……”兔子口吐人言,哀求道,“仙君,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仙君的臉仿佛被冰雪覆蓋,沒有一絲表情,他抬手折下身旁樹梢,揚手一拋——
樹梢在半空中被一團光籠罩,落地變?yōu)橐晃恍〉劳Ь吹匕牍蛟诘厣瞎笆中卸Y,接過口哨帶著幾只金雕急追而去。
玉來感覺包裹著自己的風(fēng)一松,接著重新消散在天地中。
玉來又落回地面,他一愣,趕緊著又抱著晶彩跌跌撞撞逃亡,他還記得來時的路,前面那道彎過后就是那個茅草亭了!
一個急轉(zhuǎn)彎,他的身形卻在看見眼前情景后猛地剎住。
眼前不是接著小村的茅草亭,而是一道萬丈深淵!
“叮鈴——”
身后傳來清脆鈴聲,玉來知道這是那只金雕脖子上掛著的金鈴,那只猛禽追過來了!
回頭就見那只金雕揮著遮天蔽日一般的巨翅急速飛來,背上還坐著一名沒見過的道童。那道童見玉來抬頭看來,于是張口,聲若洪鐘:“交出仙丹,饒爾不死!”
不知為何,這八個字讓玉來覺得有點荒謬,他早已是一抔黃土,只是因為仙人執(zhí)念才維持著生前模樣,何談“饒我不死”?
他看了看眼前的絕壁,又低頭看看懷里抱著的少女。
身后已經(jīng)能聽到翅膀劃過空氣發(fā)出的風(fēng)聲,玉來閉著眼,神色哀戚,他張口斷斷續(xù)續(xù)地在晶彩耳邊說了些話,接著,嘴唇在她額頭輕輕一碰,抬頭抱緊她上前幾步,縱身躍下!
云霧很快吞噬了他們的身影,金雕在懸崖上盤旋幾周,最終打道回府。
耳畔傳來潺潺水聲,指尖癢癢的,像是有小魚在啃噬一樣。
少年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條眼熟小河的淺水畔。
河岸上綠草如茵,全都是一片片的汲汲草。
玉來撐著身體坐起來,不出意外的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腐爛的地方更多了,晶彩也躺在他身邊,幾尾小魚在她身旁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時不時碰碰她手指。
玉來仰頭看看,卻沒看見有什么懸崖,他又低頭,把晶彩亂掉的頭發(fā)理了理,又像往常一樣揉揉她的頭發(fā),看著她熟睡的臉,玉來牽起嘴角,露出一個悲喜交加的笑。
他把晶彩抱到河岸草地上妥善安置好,從她身上的錦囊里取出藥瓶,臉上帶著一絲悲切與堅定,大步朝村里走去……
“唔……”
河岸上的女孩動了動,抬手遮臉擋住直射來的陽光,緩緩睜開了雙眼。
這里是哪里……?
她四下張望,卻想不起自己是為何來這里的了,她站起來往河邊走了兩步,忽見對岸有農(nóng)夫打扮的人朝她招手:“喂——!”
“嗯?”女孩小聲應(yīng)了一聲,腳踏進了河水。
對岸的人朝她招手,略焦急的模樣,身邊又過來了一名農(nóng)婦。
女孩茫然地朝前走去,淌過河水上了對岸,農(nóng)婦立刻走了過來,焦急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去河那邊了?”
女孩懵懂搖頭,回頭朝對岸看去,卻見那邊白霧濃重,完全看不清楚有些什么。
“那邊……”她抬起手指了指,話還沒說完就被農(nóng)婦拉下了手。
農(nóng)婦恐懼道:“可別指,我們都沒人敢去那邊,邪乎得很呢,你是哪家姑娘,我怎么沒見過?”
“我……我是……”女孩仔細回想,卻發(fā)現(xiàn)什么都想不起來,只得皺著眉搖搖頭,農(nóng)婦見她如此,臉上有些心疼,忽然又看見她胸口的錦囊,指著道:“這是不是你家里的東西?打開看看?”
女孩依言打開,卻看見里面只有一根干枯的草,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哎喲……”農(nóng)婦心疼地摸摸她的腦袋,熱忱道,“先回大嬸家吃點東西,咱們慢慢想!”
女孩輕輕點頭,把那根脆弱的小草重新放回錦囊中,任由農(nóng)婦拉著手朝前方小村落走去。
只是心里似乎有什么人在說話,女孩不由自主地再次回頭,忽然看見河對岸有一名少年,開心地笑著朝自己揮手,再一眨眼,那邊卻還是云霧繚繞的樣子,什么都沒有了。
心中忽然涌上巨大的悲痛,讓她忍不住彎下腰去,耳邊傳來農(nóng)婦焦急地詢問聲,卻像隔著一層紙一樣模糊。
她一眨眼,眼淚就落了下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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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篇在存稿時候碼的一個小腦洞~
寫完后感覺,小村很像桃花源。
給基友看,她說:所以那個仙君的執(zhí)念到底是什么啊?
我:嘿嘿~那就是和本故事無關(guān)的事情啦~
基友:我看你是根本沒想好吧……
誒嘿,才不是呢~
只是仙君的故事真的不在本短篇故事范圍之內(nèi)啦,如果加大筆墨去描寫,那這個小短篇不就成了仙君的故事了?
最后:=3=感謝看到這里的小天使,厚顏無恥球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