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不會相信這樣一種愛情

　　像神話般突然降臨，卻需要一生一世去等待

　　假如錯過是天意，那么恩怨就是巉巖上的雙生樹

　　不知不覺，卻將那場盛大而隱晦的愛情悄然謀殺

　　——題記

　�。ㄒ唬�

　　六年前那一幕，始終無法忘卻。

　　西涼荒漠的黃土，厚重的馬蹄聲，母親的琵琶凄婉地飄散在風(fēng)中；父王像被割斷頭顱的烈馬，嗚咽著卻再發(fā)不出一聲嘶鳴。

　　他死了，死在眾叛親離的西涼荒路上，死在王叔玄景的長劍上。而母親，抱著對大唐長安城最后一絲懷念，毅然地追隨摯愛而去。

　　王叔的劍，直直地朝姜桑逼近。

　　她闔上眼眸，悲愴已然決堤。

　　就在這時，馬蹄聲撕破天際，風(fēng)吹起他的衣擺，蕭瑟成一白線。他策馬而來，將她掠上馬背，呼嘯著而去。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在他前面，背貼著他，近到能聞得到他身上松木味清香。

　　真好聞，她默默想。

　　他們一路躲避追兵，日夜兼程地朝大唐奔去，日子凄楚卻從未如此安心。他會時不時地輕問她，若是累了，我們就停下來休息。

　　每當(dāng)他這樣問，姜桑就覺得他就像是茫茫天際里，拂塵撒下的微光。

　　男子的嗓音溫婉而內(nèi)斂，與大漠男子的粗狂截然不同。這構(gòu)筑了姜桑心目中，關(guān)于男人的最初幻想。他應(yīng)該有著俊朗的面孔，透徹的靈魂，溫婉的嗓音，卻還一腔熱血像個勇士。

　　他說，孟新涼，他的名字。

　　對他的好奇像春風(fēng)過后的長草忽地滋長起來，漸漸地，她知道了更多。他生長于長安，浪跡于江湖；他會吟詩，會舞劍，愛看皮影戲，像是無所不能，無所不愛。

　　最后，他告訴她，為什么去長安。因為那里有六王爺。還有岑敷。

　　說完，他俊朗的臉上，露出了淺淡而揮散不去的笑容。

　�。ǘ�

　　數(shù)月后，他們終于抵達長安。

　　他在集市給她買綾羅綢緞，買各種時興的首飾、胭脂，像對自己珍愛的姑娘。姜桑以為，這，便是愛了。

　　猶如母親用一生遙望長安，未著一語，卻情根深種。

　　孟新涼不曾料到，自己就這樣毫無知覺地駐在姜桑的記憶里，一生一世再也抹殺不去。

　　帶她去看皮影戲的時候，他看得很入神。這些花花綠綠，紙漿糊成的皮影，是姜桑在西涼不曾見過的新鮮玩意。因為孟新涼喜歡，她也傾注一切地?zé)釔邸?br>
　　孟新涼像皮影戲里唱的那樣，相信愛的忠貞與至死不渝。他說，每個人，都注定是某個人的歸宿，而其余所有都是過客。

　　他說這話的時候，淡淡的哀傷從他漆黑的眸底溢出來，令她感到隱約不安。

　　姜桑以為，那些是她的錯覺，只是太在乎了。于是可笑地，她把所有可能的假設(shè)擺在眼前，卻抵死不肯承認一絲一毫。

　　直到她看見驚若翩鴻的岑敷，她清楚地看見那個女子的眼里，涌出的有關(guān)于愛情的不安；也看見孟新涼哀傷的面孔因岑敷的出現(xiàn)，掩飾不住地欣喜。

　　（三）

　　岑敷是那樣一個女子，高傲的，矜持的，也是美麗的。他是六王李秀延最疼愛的小女兒。

　　那天，孟新涼直截了當(dāng)?shù)叵蚶钚阊犹嵊H，請他答應(yīng)將女兒嫁給自己�；蛟S在劍客的眼里，劍和愛，就能構(gòu)成全部。

　　姜桑站在角落，呼吸著大唐陌生又根本不屬于她的空氣。而孟新涼，還跪在李秀延的面前，虔誠地乞求著愛情的來臨。

　　李秀延無疑是殘忍的。他用他的方式，否定了一個人璀璨熱烈的愛情。

　　他說，我的女兒，只會嫁給最尊貴的男人。她會受到世人的尊敬，一生將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而你，能給她嗎？

　　孟新涼望向岑敷。

　　他灼灼的眼神像是在說，只要，只要她能望他一眼，他定會有勇氣，不顧一切地帶她走。不管追兵，不問前路。

　　可是，岑敷沒有。

　　她只是用她慣有的高傲，若無其事地坐在那里，仿佛這只是一出與她無關(guān)的鬧劇。

　　那天，孟新涼喝了很多酒，身醉心碎。以為癡心，便能獲得圓滿；殊不知，癡心，本就是妄想。

　　他說，我喜歡岑敷已經(jīng)三年，從第一次入六王府替王爺辦事開始。我愛看皮影戲，也是因為她喜歡。我拼盡全力，不過是想證明，我對岑敷的愛，那么多，那么深。為什么我還是失去，為什么？

　　姜�？粗陔y過與酒醉中慢慢熟睡的男子，心卻那么疼。如同在西涼殘城下，母親鮮血染紅衣裳般地難過，痛得呼吸都無比艱難。

　�。ㄋ模�

　　孟新涼走了。

　　在冬天還沒有來的時候，策馬遠去。

　　姜桑聽著馬蹄聲逐漸消失，直到再也聽不見，才倚著朱門踮起腳尖遙望。她想，總有一天，他會回到自己身邊。

　　因為他說，你的心里有我。你愛我，對么？

　　她張張嘴，喉嚨堵了厚厚一層黃沙。她想說，是，她像他愛岑敷一樣地愛他。

　　可還沒炙熱地告訴他，他卻冷冷地開口，聲音卻像是懸崖底下竄上來的狂風(fēng)，過去的溫柔恍惚沒有存在過。

　　姜桑，他叫她的名字。薄唇翕合，卻殘忍到極致，他說，再也沒有人喜歡我，再也不會有人記得我。

　　所以，你一定要等我。

　　她寧愿相信，那是他對她的表白；她寧愿相信，她是他抓著的浮木，起碼是被他抓著，她就可以為這句話等待。

　　哪怕他一生一世都不會愛她，她還是會傻傻地等。

　　因為她看到他的眼淚，只一瞬，就順著他的側(cè)臉滑下來。那是她第二次看到男人的眼淚，第一個是父親，他臨死前，抱著母親說，我終其一生地愛你，想讓你幸福。結(jié)果，我沒能做到，對不起。那時，父親也是這么流淚，一直流到母親心里。然后，母親摔破鐘情的琵琶，決然地舞起劍，鮮血滾燙地灑在姜桑慘白的臉上。

　　她知道孟新涼為何難過。因為天亮后，岑敷就是宰相申府家新媳。

　　有人歡，便有人愁。

　　天亮后，孟新涼在尚未升起的喜慶壓迫而來時，離開了長安，也卷走了姜桑此后六年的歡顏。

　　每日每日，各式打扮的人問她孟新涼的去處。一日比一日急切，一日比一日無助。

　　六王也來過多次，大發(fā)雷霆，當(dāng)她的面指責(zé)他的不辭而別�？稍俸髞�，就無人問津了。仿佛孟新涼，只是偶爾大海里翻過的浪，激起兩朵薄雪般的浪花就了無蹤跡。

　　她守在孟新涼的那間小屋里，獨自演著皮影戲。

　　她早已習(xí)慣每日跑到城門外，看著過路的人們。她期待從那些陌生的面孔里，尋到他的眉眼�？芍饾u地，期待成了失望，最后升為深淵里的絕望。

　�。ㄎ澹�

　　孟新涼回來了。

　　六個春夏秋冬，六個寒來暑往。

　　那一年，長安發(fā)生了一件大事——當(dāng)朝宰相申家滿門遇害。所有人都死在了西涼失傳已久的玄虛劍下。

　　朝廷懸賞良田萬頃，希冀能抓住兇手�？扇諒�(fù)一日，誰也不敢揭下皇榜。

　　申府的命案，成了懸案。在長安城的大街小巷，關(guān)于玄虛劍的傳聞，沸沸揚揚地傳了開來。

　　只有姜桑知道，那是孟新涼，她等的孟新涼。

　　在西涼國他救她時，用的正是這種劍法�？山２幻靼椎氖�，為什么生在長安的孟新涼會西涼的劍法。

　　下過一場春雨之后，土腥味卷著花香，撲了藥廬常年揮散不去的中草味道。

　　孟新涼終于滿身是傷地出現(xiàn)在姜桑面前。那是她等了六年，盼了六年，想了六年的男子。

　　他說，六王已經(jīng)知道我是申家命案的兇手。一旦他上報皇上，我必死無疑，快幫我去阻止他。

　　他說，姜桑，等這件事過去以后，我?guī)闳ル[居避世，我們一生一世長相廝守。你現(xiàn)在唯一能救我的，就是殺了六王李秀延。

　　姜桑趕到六王府時，已是涼風(fēng)習(xí)習(xí)的半夜。莊嚴(yán)的王府里燈火通明，戒備森嚴(yán)。

　　六王說，孟新涼是否找過你？

　　什么？姜桑故作不知，反問，他回長安了？

　　六王繼續(xù)說，不用瞞我，我知道玄虛劍法，他的唯一傳人是孟新涼。他這是在責(zé)怪我，責(zé)怪我當(dāng)年，把女兒嫁給申家。可是，申家是無辜受牽連的。我會通報皇上，即日緝拿孟新涼。

　　六王看著姜桑，突如其來地問，孩子，這些年過得可好？聽說你以前是西涼國的公主，你母親……還好嗎？

　　姜桑笑起來，沒察覺他的停頓。是的，我也曾經(jīng)是尊貴的皇族，有疼我的父王和母后。而現(xiàn)在，我只有孟新涼，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

　　此時，六王的額頭，開始不斷滲出汗來。

　　姜桑知道，他的毒已開始發(fā)作。她下在他茶水里的毒，已侵入肺腑，藥石無靈。

　　六王睜著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他手指著遠方，他努力地喊著，岑敷，姜桑，我的……緩緩地，他在她面前，硬生生地倒了下去。

　　六王，死了。

　　（六）

　　姜桑再去找孟新涼時，他又不見了。

　　桌上的信紙，被她斷線的淚浸濕。她終于明白，等待與付出是多么愚蠢與徒勞。

　　——六王李秀延，你應(yīng)該叫他一聲父親。我猜，在他臨死之前，也沒能聽到你叫他父親吧。我曾天真地想，只要他肯將岑敷嫁給我，我便告訴他，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只可惜，他認為它毫無價值，遠不如他愛女的未來值錢。所以，他失去了機會，也因此，讓這個秘密遲到了六年。

　　當(dāng)年救你，便是我赴西涼的意圖。并非巧合，也不是偶遇。因為你是西涼王妃淑言與李秀延的女兒。我和你父皇守著這個秘密，窮極一生。可我想把它當(dāng)作禮物，獻給李秀延。然后向他提親，請他把岑敷嫁給我。很可惜，他沒有給我送他賀禮的機會。

　　姜桑，或許你應(yīng)該叫我一聲哥哥，我是你王叔的私生子。否則你以為，我能那么輕易，便從千軍萬馬中將你救走嗎？

　　只是因為父王放了我一馬而已。

　　可是，我依然得不到岑敷，既然注定了得不到，我不如將其毀掉。是我殺了申府一百多口人。在你未去六王府之前，我見過李秀延，我把真相告訴了他。也許，他在臨死之前，是希望叫你一聲女兒的。

　　很可惜，你被我蒙在鼓里。

　　你親手，殺了你的親生父親。

　　姜�？粗切┎粩啾蛔约貉蹨I打濕的字跡，她突然想起，那夜，六王欣喜地看著她。隱隱地問起，關(guān)于西涼國，關(guān)于她母親。

　　他死前所指的地方，是西涼。

　�。ㄆ撸�

　　很快，孟新涼落網(wǎng)。

　　即使武功再高，也難敵數(shù)千將士，萬劍圍攻。

　　姜�？粗患毦W(wǎng)捆住的他，她的悲傷，遠大于他。

　　從心底鋪延開來又驟然收緊。

　　她說，為什么，你要這樣對我。你明知只當(dāng)你的浮木，我也心甘情愿。可為什么，你要將我當(dāng)成你報復(fù)的工具。

　　你用一個女子的愛，來宣泄你心中的恨，何其殘忍。

　　她的劍直接地刺進了他的心臟，再也等不到他的回答。

　　她看著殷紅的血，順著劍尖，一直往下流，流到黃土里。猶如看著自己的過去，所有與愛情有關(guān)的憧憬與甜蜜，慢慢變成了灰燼，埋入地底，永不復(fù)生。

　　他的尸體漸漸失去溫度，那縷松木香被血腥味掩蓋，她終是哭了。

　　她緩緩開口，你向我隱瞞了六年的秘密。而我也有一個秘密，不曾讓你知曉。而這，將是永生永世的孤寂，你永遠……都不會再知道。

　　孟新涼走了，死得那樣狼狽。

　　他不知道，長安城中，等他的女子，愛他的女子，除了姜桑，還有李岑敷。在她在大婚之日，她放下矜持，決意投奔心上的男子——孟新涼。

　　然而，她沒有找到他，孟新涼已經(jīng)走了。

　　六年時間，折磨著姜桑也折磨著她。她一直在等待那個給予她愛情的男子，只為有朝一日與他共赴風(fēng)雨。

　　等到后來，她就瘋了。李秀延發(fā)瘋似地尋找他的蹤跡，他多疼愛岑敷，便多怨恨孟新涼。

　　六年來，他看著愛女被關(guān)在禁苑里，不停地念著孟新涼的名字。她昔日的高傲與冷艷，已不復(fù)存在。留下的，只是一張被光陰侵噬的臉。

　　那是一張被愛覆沒的容顏。

　�。ò耍�

　　姜桑拼盡力氣，叫了她一聲，姐姐。

　　岑敷只是傻笑，看得姜桑更是難過。

　　她說，姐姐，我殺了孟新涼。因為他騙了我。他以為，我不忍心殺他。

　　她又說，姐姐，我知道你已經(jīng)不記得孟新涼是誰。不過這樣更好，就當(dāng)他是一片掠奪了我們過去的浮云。盡管他對我只有利用�？墒�，姐姐，他對你至死不渝。

　　所以，我永遠不會告訴他，你也是愛他的。我要讓他最后的記憶，注定只留下遺憾。

　　岑敷動了動，扯嘴傻笑，你看，這衣服好看么？

　　此后，六王府的禁苑，半夜總會傳出斷續(xù)的歌聲。

　　岑敷反復(fù)低吟著一首秋詞，聲音凄婉而縈絮。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fēng)葉已鳴廊�？慈∶碱^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凄然北望。

　　夢秋涼，孟新涼。

　　桌上、案上擺滿了紅綠藍的紙漿皮影，岑敷擺弄著卻苦笑著。

　　所有人都以為，岑敷是瘋子。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比誰都清楚。

　　以前裝瘋，是為了欺騙別人；而現(xiàn)在裝瘋，卻是在欺騙自己。

　　她被曾經(jīng)那場盛大而隱晦的愛情，謀殺了。

　　有人在兵荒馬亂的分離中／折半面銅鏡／漂泊經(jīng)年又重圓如新

　　有人在馬嵬坡外的夜半時／三尺白綾／秋風(fēng)吹散她傾城的宿命

　　有人在干涸龜裂的池塘中／見鯉魚一對／用口中唾沫讓彼此蘇醒

　　有人在芳草萋萋的長亭外／情人遠行／落日照著她化蝶的眼睛

　　我唱著釵頭鳳／看世間風(fēng)月幾多重／我打碎玉玲瓏／相見別離都太匆匆／顏霓裳未央宮中／舞出一點紅／解游園驚夢／落鴻斷聲中繁華一場夢

　　我唱完釵頭鳳／嘆多情自古遭戲弄／我折斷錦芙蓉／走過千年還兩空空／一城飛絮幾度春風(fēng)／長恨還無用／解游園驚夢／我?guī)妆罹w唱罷還是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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