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棧。

　　他將佩劍擱在案上，劍穗懸墜在桌緣，仔細(xì)一看，竟是神兵榜第二的太虛劍�？此破狡綗o奇，實則威力無窮。他一襲武當(dāng)?shù)茏又b，雪青色素紈淡如紫煙。執(zhí)杯而飲，掩去半臉。

　　傳來一陣鈴鐺聲響。

　　白底藍(lán)釉的瓷杯描了青花，濺起的小水點像晨露，凝在漂亮的紋路上。原是幾位丐幫弟子向他走來，濃烈的酒味經(jīng)過鼻腔，領(lǐng)頭的是一位少年，黑發(fā)凌亂，上身紋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圖騰。劍眉鷹目，英氣逼人。

　　“道長可是因華山論劍而來？＂

　　武當(dāng)?shù)茏游⑿︻h首，默認(rèn)了。又問“少俠亦為此而來？＂

　　“正是。不若咱們結(jié)伴而行，不瞞道長，小弟與幾位師弟師妹，正愁無人引路。＂

　　逐成群結(jié)隊，往華山出發(fā)。

　　艷陽高照，城墻外站了兩位娉婷少女，高挑姑娘挽了未出閣的發(fā)髻，三千青絲灑意散落在肩上，直至腰間。穿得端莊而不失英氣，月白色羅裙更襯得清麗脫俗。雙手背在后背，手執(zhí)青霜劍。

　　稍為嬌小些的姑娘撐著紙傘，紅衣俏皮，烏黑的秀發(fā)簡單地束起，檀色的傘面繪了數(shù)朵寒梅，頗有幾分冷艷。面容稚嫩，眼神卻很是靈動。

　　“小姐姐，這里便是華山？＂

　　“正是。七日后舉行華山論劍，還望能會一會師妹的杜鵑啼血。＂

　　“我也期待切磋呢，此番刻意苦練我翠煙御傘訣，小姐姐可要當(dāng)心呢！嘻嘻。＂

　　少女手中正是翠煙門利器──杜鵑啼血，上一屆神兵榜排行第七。傘不離身，看似詩意的花傘，實為輕易取人性命的神兵。

　　“你我就此分別，三日后見。＂

　　兩人揮手道別后，峨嵋弟子便走入城門，人群中格外顯眼，可謂步步生蓮。進(jìn)知溫柔背后，亦是無盡殺氣？

　　她是峨嵋大弟子。去年替峨嵋派取下神兵榜第四名，不同于其他弟子的柔中帶剛，她招招制敵，劍走偏鋒，稍不留神，便要敗于青霜劍下。

　　峨嵋派向來是武林支柱，自古便有優(yōu)異成績，但翠煙門卻是近年堀起，招式新穎古怪，與眾不同，可見其中乾坤。

　　敦煌古城。

　　戈壁無邊無際，狂風(fēng)揚起細(xì)沙，一匹棗紅馬看來已支撐不住長途跋涉，搖搖欲墜。馬背上的小少年嘟起嘴，翻身躍下馬，愁得不知東南西北。此時，又一匹汗血馬奔馳而來，馬背上是位西域人。

　　“這里！這里有人�。�

　　西域人應(yīng)聲勒馬，冷冷地看著興高采烈的小少年。

　　他這才發(fā)現(xiàn)，那西域人生的高挑勁瘦，漆黑的兜帽掩去眉眼，但那雙鳳眼好似透過布料，安靜地打量著他。

　　這是位姑娘，一身勁裝不失精致，帽上的標(biāo)志似是天忍教。

　　“在下乃唐門弟子，此番欲往華山，不巧馬匹體力不支，不知女俠可否載在下一程？＂

　　“哦？與我何干。＂

　　“天忍教與我唐門向來交好，望師姐助我一臂之力。若師姐不便，借在下一些水糧可好？＂

　　他刻意加重了師姐二字，以示雙方關(guān)系良好，卻沒料到接下來的事。

　　“不好。＂

　　話音一落，汗血馬便緩緩從他身邊經(jīng)過，漸漸走遠(yuǎn)。正當(dāng)他惱怒時，又聽到馬蹄聲，她竟又折返。

　　“你可是要參與華山論劍？＂

　　褐色的眸凝視著眼前的少年，不，正確地說，是少年背后的鬼武弩，雖上不了神兵榜，但不失是把名弩。此人似乎也參與過上一屆華山論劍，噢，是惜敗于師姐那位唐門新秀。

　　眼中笑意漸濃，生硬的中原話，卻不影響她充滿磁性的聲線，對唐門弟子而言，更是彷如天籟。

　　“若你欲往華山，我可帶你。＂

　　說罷，她便牽著馬繩，一把將唐門弟子拉上馬，一路奔波。

　　白子如玉。

　　骨節(jié)分明的手一步步走著棋，最終被逼上絕路，勝負(fù)已分曉。白衣女子冷哼一聲，俊美的容貌盡是不甘神情。

　　對面的男子得瑟一笑，一雙桃花眼風(fēng)流輕挑，起身拎起擱下的驚雷槍，矛刃上泛起寒光，充滿肅殺之氣。向角落的少林弟子笑了笑“閣下莫非要食言？方才女俠所言，若是敗給在下，兩位便與在下同行。＂

　　少林弟子道了句佛語，回以一笑“自是不會食言。＂

　　“有大師這句話，在下便放心了。只是昆侖派師姐似乎不滿？＂

　　“哼，臭小子，給我安安分分的，這一路上不許再濫殺無辜，壞我昆侖名聲。＂

　　“哎哎，師姐此言差異，我所殺之人，無不大奸大惡，何時濫殺無辜過？＂

　　“阿彌陀佛。各人各安天命，自待有緣人渡化，施主何必插手？＂

　　須知那驚雷槍曾為逍遙掌門祝子虛所用兵器，高居神兵榜首位，如今贈予青年，想來此人與他關(guān)系匪淺。昆侖女俠心中雖大為不悅，卻也無可奈何，此人武功高強，誤打誤撞遇見他動手取人性命，實在難以心生好感。

　　她悄悄瞥了他一眼，又立刻移開視線。哼，此人居心叵測，不可輕易相信。

　　……

　　“嘿！傻大個兒，你究竟認(rèn)不認(rèn)得路吶？可別繞了遠(yuǎn)路，錯過了華山論劍，到時候，師姐可是要罵死我呀！＂

　　客棧內(nèi)，一個橘衣小女孩跳到椅上，小辮子上戴了淡雅花飾，粉雕玉琢的小臉滿是怒意，一腳踩在桌面，”碰�。⒌淖黜�。隨后便是娃娃音嬌蠻的喝罵。

　　坐在對面的黑衣男人憨厚一笑，給她沏了杯茶。

　　“姑娘稍安勿躁，我可保證，明日便能到華山。＂

　　“此言當(dāng)真？＂

　　說話的是另一位玄衣小姑娘，發(fā)上戴了不少銀飾，腰間也纏了好幾個銀鈴，一直安安靜靜地看著二人對話，如今才說了一句話。別看她眼神透徹，實為一位失明的五毒教弟子。

　　五毒教避世多年，天王幫弟子亦未曾預(yù)料，竟在路上碰見了。按華山論劍的規(guī)則，并未對用毒或暗器，而武林大會則不允許。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雖二人皆是無名小輩，但桃花島掌門黃暮云乃名動天下之才女，奇門遁甲無不精通，首席大弟子李恬兒更是以透骨弓奪得神兵榜第十名，從此聞名天下。

　　武林人士皆知，天王孽龍錘雖笨重，速度緩慢，極難控制，但破壞力亦是一流，當(dāng)年他致命一擊未擊中對手，但小半邊擂臺卻被這力道砸了一半。

　　今屆各門派的人選，不少是生面孔，這倒是讓他很期待呢。

　　七日后，華山論劍。

　　本屆見證人有武林盟主楊影楓，“武當(dāng)六杰＂之一李天目，逍遙天王幫幫主楊鐵心，峨嵋派掌門清曉師太，翠煙門門主秋依水，唐門少門主唐影……除去不問世事的桃花島、丐幫，因無相之事而避世清修的少林等等，各門派代表人物已經(jīng)到齊。

　　這些都不意外，更令人意外的是，飛龍堡堡主月眉兒，也前來觀賞。往事已矣，煙花再美終會冷卻，曾經(jīng)楊影楓與月眉兒那段風(fēng)月，再無人知曉。

　　飛龍堡與悲魔山莊之事，終有一日，青史寥寥幾筆而過，如盛世夢境。

　　武林中人早在華山設(shè)了擂臺，眾人各入其席，拭目以待。近幾年來，華山論劍制度改變了許多，當(dāng)中便包括了各門派只許派出一個名額，便降低了許多新秀驚艷武林的機會。

　　而這些人，都是門派的新希望，最終勝出的，便是精英中的精英，一夜之間，便能揚名天下。參賽俠士不過三十余人，很快便進(jìn)入了八強賽。

　　第一場，昆侖對峨嵋。

　　貌美卻好勝的少女雙雙抱拳。

　　劍光交錯，二人步伐輕快，一攻一守，不到半柱香時間，那藍(lán)衣女俠已是香汗淋漓，發(fā)絲散亂，再無力施招。蒼墨無鋒抵在雪頸前，白衣女俠冷傲地?fù)P起下巴“承讓。＂

　　話畢，便將重劍收入鞘中。

　　第二場，五毒對天王。

　　憨厚的傻大個兒沖她嘿嘿一陣傻笑，嘆“沒想到會對上你呀。＂五毒聽了，朝他微笑，眼神依然人畜無害。今日她穿了規(guī)整而隆重的苗族服飾，紫衣如她為人一般神秘，安靜。

　　雖然這些日子里，他對毒物已有些許認(rèn)識，但依舊不敵正找出招詭譎。

　　世事難料──誰說不是呢？

　　第三場，丐幫對逍遙。

　　不論丐幫、逍遙，皆是亦正亦邪得門派，于是招式靈活多變，所消耗體力亦是極大。

　　最終丐幫缺乏經(jīng)驗，惜敗逍遙。

　　下擂臺前，少年還對他得意地笑，恨得他牙癢癢。

　　第四場，翠煙對武當(dāng)。

　　毫無疑問，少女被擊倒，杜鵑啼血靜靜躺在角落，帶著不甘與委屈。她勉強扶住地面，咬牙切齒道“武當(dāng)玄天心法，果然名不虛傳，小女子佩服。＂

　　“姑娘亦將雪影心法修至頂重，應(yīng)當(dāng)愿賭服輸。＂

　　“道長所言極是。＂

　　武當(dāng)?shù)茏涌粗郎I水在眼眶打轉(zhuǎn)，臉上鼓成了包子，不禁莞薾“勝敗乃兵家常事，姑娘不必太過在意。＂

　　數(shù)日后，華山論劍終于告一段落。

　　出乎意料的，武當(dāng)險勝逍遙，奪得首席寶座。須知那可是天下第一神兵，與悲魔之刃齊名的驚雷槍。

　　此事自然造成轟動。

　　今夜楊影楓于悲魔山莊，宴請武當(dāng)、逍遙、翠煙及丐幫弟子。這才更值得衛(wèi)書雁注意，他所宴請之人，是晉入決賽者與其對手。

　　往昔并無這樣的做法，楊影楓并非好客之人，隨著名利雙收，更是足不出戶，更別談什么交際。

　　燭火搖曳，楊影楓壓了壓斗笠，俊逸的側(cè)臉白皙如玉，濃黑的睫毛在眼窩打下陰影“不瞞各位，此番楊某所求，是為五色教復(fù)出一事。＂

　　沙漠。

　　唐門小少年坐上馬上，突然被馬兒一驚，雙手抱緊身旁女子的腰，緊閉眼睛“哇！怎么還沒到中原，我不管，華山論劍已經(jīng)錯過了，你一定要送我回中原！＂

　　“閉嘴！臭小子。＂

　　“早知道你是個路癡，還會半路有仇家找上門，我就不跟你走了……＂

　　她鳳眸半瞇，薄唇微抿，渾身散發(fā)著危險的氣質(zhì)”你信不信我把你拋下馬。＂

　　“是是，我閉嘴便是。＂

　　五色教很快便被圍剿了。

　　只是依舊有信徒四處作亂，行為極端，于是一行人走上了浪跡天涯的生活，哪里有五色教，哪里便有他們。

　　當(dāng)然，少不了的是中途巧遇的峨嵋弟子，翠煙很是喜歡這位溫柔的小姐姐，除卻賢淑，她還有過人的睿智及膽量，是翠煙理想中的自己。

　　“師妹，我與他兩情相悅，下個月便要成親了。＂

　　心中最崇拜的姑娘，正挽著她心上人的手臂，笑得羞澀又幸福，一道桃紅，一道土黃，連影子都成雙成對，真是一雙壁人。

　　翠煙愣了愣，道“這、這么快呀。＂

　　“情投意合，怎會嫌快。怎么，師妹可是被嚇壞了？＂

　　她親呢地上前握著翠煙的手，女孩卻像被燙傷似的，馬上抽手，又立刻展開笑顏，化解尷尬“只是想到日后不能一起闖蕩江湖，有些遺憾罷了。祝你們，白頭到老。＂

　　聽到親友的祝福，峨嵋臉上紅暈更甚，她卻覺得天塌了。

　　三人漸行漸遠(yuǎn)，她唇角瀾漫的笑意，慢慢變成苦澀。

　　若干年后，她回到了襄陽，再也不是當(dāng)年年幼無知，身手笨拙的小女孩�，F(xiàn)已揚名四海，武功卓絕。

　　唯一不變的，是心里那個人，一個永遠(yuǎn)不可能的人。情苗在未盛開前，便被扼殺。所幸不負(fù)初衷。

　　劍心未老，情緣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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