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蔚坐上車，發(fā)動引擎，然后，離開。
　　幾百米的距離，因為早晨蜂擁的人流車流行進的特別慢，她縮鼻子，也就是個習(xí)慣動作，忽然覺得鼻子一熱，用手去摸，已然一片殷紅。
　　抽餐巾紙去擦鼻子，習(xí)慣動作的，這日子不冷不熱，所以車窗完全下到底，她就這么單手開著車，另一個手捏著紙巾摁在鼻子上，重重的，等待這一種麻煩的離去。
　　汽車滑得也慢，血停得也慢。

　　薛光說了不下100次：“小蔚，你要去醫(yī)院看看的，別把小毛病變成大毛病。”
　　盧蔚笑笑就走開，每次都說：“好啦，我知道。”
　　她想著去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這是什么毛病，有什么要緊的？能活下來或者死去，有什么要緊的？
　　死這字眼挺沉重，盧蔚停車的時候就想，老娘還死不了。
　　一時半會兒的。

　　見到薛光，對他說：“看，設(shè)計報告我已經(jīng)做好了，怎樣，漂亮吧？”
　　他只掃一眼，就盯著她的臉：“又出鼻血了？小蔚，算哥哥求你，你把自己當(dāng)回事好不好？去醫(yī)院�！�
　　她說，那樣的笑著，眉眼都舒展，還配合得伸個懶腰：“好啦，我知道。”
　　“你不知道，今天別上班了，等下我陪你去醫(yī)院。”
　　“你不是還有業(yè)務(wù)要談？不用麻煩了�！鞭D(zhuǎn)身就遁，“我也約了業(yè)主到工地上去�！�

　　她已經(jīng)換了Q名，叫每日一流，每天早上流一次鼻血，絕對不出差池的，不多一次，也不少一次。
　　到工地，討論建設(shè)的具體事宜，然后中午隨便找家小飯店解決生計，不和業(yè)主接觸太多，她說：“我不會喝酒�！�
　　青菜腐皮，魚香肉絲，味道很好。
　　吃完還對老板說：“多出來的打包�！�

　　下午公司里面例會，薛光看她那樣子，不知道說什么好，點著丫頭的腳：“這布鞋你也該換了�！�
　　“哥，還能湊合�！�
　　他想拉著她多說幾句話，無奈有幾個職員來問他事情，只好看著小丫頭走開，施施然的，一步一步。
　　等到職員走開，拿出手機，給家屬打電話：“悅悅，你知不知道小蔚穿多大的鞋？”
　　那一頭說：“36。咋了？”
　　“要不你有時間給她買雙好點的鞋吧，那丫頭渾身上下不修邊幅的看著都叫人心疼。”
　　“好。”

　　回到家，盧蔚對著廚房說：“瞧瞧，我又完整地回來了�！�
　　把中午的菜加熱隨便下了面條吃，然后沖澡，在床上躺著，電視機里稀里嘩啦不知道在放什么，閉上眼睛，世界都顛倒。
　　昏昏沉沉的睡過去，還是熟悉的夢境，以為醒過來會有個溫暖的懷抱，可是事實上是，夜色寂寥，電視還是稀里嘩啦不知所云。
　　干脆起床來，開電腦，做圖紙，沉醉下去，時間過得也快，不知覺得天色微亮，煮了粥，太陽就起來了。
　　看手表，提了包走開，到樓下，坐上車，熟悉的鮮血席卷而來。
　　她就笑了。

　　這一天的血到了公司還沒止住，薛光在她的辦公室見著，著急著慌：“你到底想怎樣呢？你給我去醫(yī)院。”
　　她揮手：“你怎么這么煩呢？怕我得什么�。课夷艿檬裁床�？要真是那病，你擋得住嗎？”
　　他搖頭，說不出來，一句也不行，默默地嘆氣：“小蔚，就去看一下吧�！�

　　還是薛光的老婆拖了她去醫(yī)院，她說：“嫂子，我沒事兒�！�
　　可醫(yī)生怎么這么煩哪？透視驗血，一張張的單子，她捏到手上都是汗，拼命告饒：“不做行不行？”
　　那報告單出來的時候，盧蔚都懶得去看一眼，醫(yī)生的表情很凝重：“最好馬上住院�！�
　　她說：“不住行不行？”

　　討厭醫(yī)院，討厭那種氣息，盧蔚掉著眼淚詛咒，這個該死的地方，這個該死的自己。
　　2病區(qū)2床，薛光想：怎么會這么巧？
　　捧了大束的銀蓮來看她，卻見到小丫頭一個人在哭，輕聲坐下來，勸慰：“別怕�！�
　　見到她的眼神的時候卻倒抽了口氣，這哪里是怕，分明是恨。
　　眼神轉(zhuǎn)眼不見，她擦掉眼淚笑：“不怕。我怕什么呀？”

　　幾經(jīng)周折，骨髓是配不上的，時日流轉(zhuǎn)，人也沒了。
　　薛光給辦的后事，入穴的時候月月問：“這樣好嗎？”
　　他連連搖頭：“活著的時候沒讓他們在一起，這都死了還不能給個念想？”

　　這故事往前推，是卅年前，薛光放學(xué)回家，媽媽痛哭，你妹妹叫人抱走了，弟弟還懵懂不知事，吮著小指頭流著鼻涕。
　　然后十年前，薛潛笑著同家人講：“我找了個好姑娘�！�
　　薛光還戲謔來著：“小子長大啦？啥時帶來叫大家看看�！�
　　時年父母雙亡，都念念不忘自己的女兒，最后拉著薛光：“兒啊，她腳上長了紅記�！�
　　這話，他閑來說與妻子聽。
　　當(dāng)時薛潛被派遣中東，都沒見著父母最后一面。

　　年多后薛潛帶著盧蔚來家中，兩人親密的樣子叫哥哥嫂嫂抿著嘴笑，說：“這家里真該有喜事了。”
　　后來就預(yù)備婚禮，萬事俱備，月月帶著盧蔚去商場買結(jié)婚的鞋子，她的蓮足露出來，紅紅的胎記。
　　叫月月看了心驚。

　　薛光鄭重其事地約了弟弟喝茶，說來這事，竟然叫這個將近30歲的男人掉了眼淚，說：“怎么可能？”
　　瞞著盧蔚用了手段，作了檢查，簡直晴空霹靂的，兄弟倆跪在父母墳前，痛哭流涕：“妹妹找到了。”
　　薛潛眼淚掉的尤其兇，想起曾有一次對著盧蔚說：“還別說，你和我媽年輕時候的照片真像�！�

　　盧蔚知道以后，不聲不響地在準(zhǔn)備結(jié)婚的新房里躲著，兩兄弟奪門而入的時候見她用刀剜了腳，她哭，驚天動地的：“我是盧蔚，你們最好弄清楚，我有爹有媽明明白白的�！�
　　可是不頂事，薛潛望著她咬著牙，叫：“妹妹�！�
　　她就沖出門去，漫無目的的跑，天荒地老般的，恨不得一夕變老。

　　隔兩年，薛光找到盧蔚的時候見這丫頭就全變了模樣，穿布鞋，頭發(fā)剪短，笑著喚他：“哥，二哥呢？”
　　薛光忽然哽咽，半天才說：“薛潛，沒了�！�
　　她就掛著眼淚，笑了：“是嗎？”
　　從此回到那個本來要做新房的家中。

　　人生本來這樣無常，一而再，再而三的，
　　那個合葬墓，碑上面刻著：弟薛潛，妹盧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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