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死對頭跟自己說的話，清暑有那么些驚怔。靜靜站了會兒，淡聲：“你再說一遍？”

　　“我說，今天你假扮我的戀人來跟我約會，我們以往的恩怨就一筆勾銷了。”豐收理直氣壯地重復(fù)了一遍，“今天是七夕啊，你不恨嗎？”

　　“恨什么？”清暑不明所以。

　　“恨什么？！所有來廟里祈福的人都成雙成對，憑什么我們這些被供在神臺上的都是單身狗！”豐收覺得這些凡人的惡行簡直罄竹難書，“什么節(jié)日都像情人節(jié)一樣，隨地秀恩愛，各種買買買！”

　　“好嘛，今天是七夕，他們就到我廟里求姻緣來了，我這又不是月老廟，也不是送子觀音廟！”

　　清暑很想辯解一下，其實(shí)是因?yàn)榻裉煸吕蠌R和送子觀音廟都擠爆了，所以才殃及她們這邊。

　　“還有你那里也一樣吧？去你那里不應(yīng)該是求雨澤驅(qū)旱暑的嗎，我剛才看見你殿前那棵菩提樹后面，都有五六對小情侶摟在一起玩親親了！豈有此理！”

　　對面的豐收娘娘張牙舞爪地數(shù)，清暑看著那張生動而美艷的臉，突然掩不住眼角的笑意。

　　上輩子這人就是經(jīng)常這樣子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囂張地警告威脅說不許跟她搶男人�？墒撬娴臎]做過什么啊，那個男人的名字她早就忘了。

　　“你笑什么！”泄憤的人突然停下來，詭異地看著自己死對頭的笑顏，想到什么，怒斥：“你敢嘲諷……”

　　“我答應(yīng)你�！鼻迨罴皶r打斷她的黑化。想想這漫長年月里的糾纏折磨，如果用一天時間可以消除所有怨念，她樂意至極。

　　“所以現(xiàn)在開始到今晚子時，我們是戀人關(guān)系。”她認(rèn)真的說。

　　豐收惡狠狠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起，就僵在了那里。沒想到死對頭這么好說話啊……而且，而且從對方嘴里聽見“我們是戀人”這幾個字，怎么就這么奇妙呢。

　　“哼，要不是看你孤零零地一個人，本娘娘才不讓你來�！彼甙裂銎鹉槪旖堑男κ值靡�。

　　清暑見怪不怪，轉(zhuǎn)身換了一副現(xiàn)代人的裝扮：“那我們開始吧，嗯……先去逛廟會怎么樣？”

　　豐收想說廟會有什么好逛的，可是聽著她變得溫柔的語氣，竟是有些拒絕不了，還莫名其妙地跟著溫柔了起來：“哦，那好啊�！�

　　于是也換了現(xiàn)代姑娘的裝扮。牽住清暑的手。

　　好軟，還涼涼的。豐收難得地忸怩了一下，被清暑直接十指相扣，牽著往遠(yuǎn)處人群里走。

　　月老廟里，吃貢品看熱鬧的月老和紅娘一起吐了出來。他們看見了什么！豐收和清暑那兩個水火不容交惡了數(shù)百年的女人居然手牽手混在一堆小情侶中間，還很恩愛地一起拋了姻緣結(jié)！好虐心��！

　　“師父！我們吃的貢品有問題出現(xiàn)幻覺了都！”紅娘尖叫。

　　“別急�！痹吕喜焕⑹秋柦�(jīng)滄桑見過世面的，捋了捋胡子笑道：“都說冤冤相報何時了，這對冤家大徹大悟相親相愛了也好，我們趁機(jī)賣個人情成全她們，豈不美哉？”

　　“師父所言極是！”紅娘興奮扛出儲物柜，在里頭翻找那根很粗的金閃閃的姻緣線。

　　豐收跟著清暑走上白首橋。來這橋上掛好合鎖的情侶很多，她們兩個都是女人，自然吸引了不少注意。只不過那些目光里含著的，大多都是好奇和驚艷。

　　豐收得意揚(yáng)唇，像一只驕傲的孔雀。卻感覺到身旁人挨她更緊了些，還伸手?jǐn)堊∷募�，擋去了窺探的視線。

　　這是在護(hù)著她嗎？

　　豐收有些驚喜，又突然憤懣不平。跟清暑認(rèn)識好幾百年了，從沒見她這么溫柔體貼過，哦，上輩子她就是對那個男人這么好的，那個忘了叫什么名字的妄想腳踏兩條船的男人。

　　如今她對她這樣，只是想快些演完這場戲，然后擺脫她吧。

　　“要掛在這處嗎？”柔緩的聲音在耳邊輕輕說。

　　“嗯？”豐收從陰暗的思緒里驚回神，對上清暑的眸子，覺得耳根有些熱，奪過那只刻有兩人名字的銅鎖，“就，就這里吧！”

　　清暑不明白這人突然兇聲是怎么回事，但那目光躲閃耳根發(fā)紅的模樣……似乎也挺可愛？

　　她忍不住想逗弄一下，“掛上這個鎖，明天我們是不是還得拆下來，畢竟明天我們就不是情侶了�！�

　　剛才那點(diǎn)兒小鹿亂撞的感覺一下子沒了，豐收氣這人太會毀氣氛。明天就不是情侶什么的，聽著怎么這么討厭！

　　她冷眼瞪她：“你說這些做什么，要做情侶就得像樣子！反正今天你必須全心全意地喜歡我寵我討好我，別的都不許想！”

　　“哦。”清暑忍著笑，將鎖頭掛上去。

　　好合鎖掛白首橋，但愿執(zhí)手與卿老。

　　豐收：“接下來，一起去看一場電影吧�！笨赐暌粓鲭娪�，也該結(jié)束了。

　　清暑搖搖頭。她望了眼黃昏時分橙紅顏色的晚霞，轉(zhuǎn)頭對豐收說：“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里？”

　　她笑而不答，牽起她的手走過草坪，繞過樹林子，在后山斷崖前拈了一記法訣。一只白鶴張開兩米寬的羽翼清嘯著向她們飛來。

　　清暑橫抱起豐收便跳了上去，一起坐在那絨軟寬厚的背上。

　　整片山頭盡數(shù)現(xiàn)于眼底。亮起的花燈路像浴火的長龍，盤繞在幾座青煙裊然的廟宇間。行人如織，樂聲入耳。

　　豐收冷了幾百年的心就這么猝不及防地被捂了一把，突然有些眼酸�？伤挪幌朐诒磺迨畋е臅r候流眼淚，不然對方以為她被抱一下就很感動了怎么辦。

　　“可以放開我了。”她撇開臉，矜持地掙了掙。

　　清暑卻將她圈在自己身前，“戀人本就該這樣�！闭f著還一晃手，拿出了一盒小吃，“餓不餓？”

　　“神仙怎么會餓？”

　　“可是神仙也會有七情六欲。”清暑用木筷子夾起一只小醋丸子遞到她嘴邊：“喏，明天可沒有這種待遇了�！�

　　豐收惡狠狠地吃掉，發(fā)現(xiàn)味道還不錯。

　　“好吃嗎？”

　　“勉強(qiáng)還可以吧，什么時候買的？”

　　“是在送子觀音廟前邊買的，那會兒你正拿燈謎兌獎呢。”清暑笑了笑。喂完第二顆，又說：“聽他們說，吃了這丸子，明年會喜得貴子�！�

　　“你！”意識到被逗弄了，豐收轉(zhuǎn)身就想打人，卻被順勢一帶，一起從白鶴背上跳了下去。眨眼功夫已經(jīng)落在另一處山崖上。白鶴叼著剩下的丸子開心飛走。

　　“你這是什么意思？”她的臉還有些紅，心跳還有些快，因?yàn)閯倓傁聛淼臅r候，對方的唇不小心碰到她的臉了。

　　強(qiáng)撐架勢地加了一句：“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她們現(xiàn)在是在清暑廟后面，凡人來不了這個地方，所以周遭安靜得只聽見風(fēng)吹樹葉。還有她自己那不爭氣的心跳。

　　清暑揚(yáng)手一點(diǎn)，虛空中似有什么破開。身后兩棵大樹霎時褪下障眼的偽裝，現(xiàn)出滿枝紅粉，一朵朵，一簇簇在夜色里發(fā)出微光。而站在它們面前的人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一身白衣，翩然絕塵。

　　“這是我從王母那里求來的兩棵仙桃樹，日日用靈力養(yǎng)著，才讓它們在今天盛開�！鼻迨钌焓纸舆^一瓣飄落的桃花，眼底明晦不定：“我記得，上一世，他就是在桃花林里向你告白。”

　　這個他，自然是指那個她們爭搶了一輩子的男人。好哇，把她騙來這里，是想仗著自己的地盤算舊賬對吧！豐收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沒錯。”

　　“你與我斗了這么久，是因?yàn)橥涣四莻�男人，對么？”清暑幽幽地問，“包括現(xiàn)在，你還放不下他，所以拿我做一回替代，滿足你對他的念想�！�

　　說話間，另一頭的人也已經(jīng)變回仙身，紅衣在花雨里搖曳，像一簇烈火。

　　一紅一白相對而立，神色卻越來越冷。周遭空氣都似凝滯，沉悶壓抑，如同暴風(fēng)雨前寂靜而躁動的云層，隨時就會有雷電從中炸裂開來。

　　遠(yuǎn)處歡歌笑語燈火溫馨，情人耳鬢廝磨，這兒卻風(fēng)起云涌劍拔弩張，仇人相見眼紅。

　　“與你何干。”良久，豐收勾唇一笑，“反正明天你我就是陌路人了，又何必在意我是怎么想的�！�

　　“是么�！鼻迨钜残α�，“可是這幾百年間，我站在這里，遙望山對面的你，總?cè)滩蛔∪ゲ孪�，你還恨不恨我，心里還有沒有那個人。”

　　“想不到孤傲絕塵的清暑仙子，也會惦記一個凡人惦記那么久�！奔t衣仙子輕掩住嘴，笑得肩頭聳動，纏繞在周身的陰郁更加濃重：“那我告訴你好了，我心里已經(jīng)沒有那個人了，你大可以放心地去找他！”

　　“當(dāng)真？”

　　“……呵。”對面人眼底那一瞬的亮光太過明顯，像根尖刺一樣蜇人。豐收也不明白自己現(xiàn)在為什么會氣得胸疼，一甩袖子怒聲：“是啊是啊，你去找他吧，我不跟你搶了！”

　　自暴自棄地嚷嚷完，想想又不對，火大地指著對面：“喂！現(xiàn)在還不到子時吧，答應(yīng)我的事情還沒做完就想著老情人了！清暑你不要太過分！”

　　“說好的只能喜歡我寵我討好我……”話音未落就已經(jīng)被人扯進(jìn)了懷里。冷香撲鼻，環(huán)著她的臂膀卻溫暖有力，帶著細(xì)微的顫抖。

　　“我一直都在繼續(xù)著答應(yīng)你的事情，不是么�！狈滞鉁厝岬穆曇粼陬^頂上響起。豐收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要掙扎：“你是在戲弄我嗎！”

　　“說什么一直在繼續(xù)，你剛才明明在探我的口風(fēng)想繼續(xù)跟我搶男人！”委屈的情緒一下子決了堤，“情人間才不會這樣！你不合格！”

　　“我剛才是在吃醋�！鼻迨畎醋∝S收的肩與她對視：“你聽好了，我不是想跟你搶男人，我是想跟他搶走你�！�

　　“什，什么？”

　　“也只有你這種傻瓜看不出來我喜歡你�！陛p輕一彈她的腦門，清暑笑得有幾分無奈。

　　豐收驚得失了聲，睫毛顫抖著，眼里也似被風(fēng)吹皺了一池春水，倒映出另一雙眸子里的繁星浩瀚。

　　“豐收，我喜歡你啊�！�

　　終于說出了這句話。

　　清暑站在她面前，披一身寒白月光，長衣被山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

　　她出神地看著，想起了上輩子這人趴在窗前取笑她寫情詩時微翹的嘴角，想起了這人在杏林里與男子同行時不動聲色遞給她的挑釁眼神……然后那一年與她在雪山上斗酒的時候，還趁著她喝醉在她耳邊說了些什么。

　　她恍惚聽不清楚，一直以為是什么示威炫耀的討厭句子，現(xiàn)在想想那唇形，一顆心都亂跳得不像話了。

　　“你的回答呢？”清暑定定看她，手指扯住了她的衣角。

　　豐收的情緒起起落落，突然握起拳頭暴躁地捶打在面前人的肩上：“你還想要什么回答！一大把年紀(jì)了也不跟我說清楚還要跟我搶男人，現(xiàn)在想聽我跟你表白門都沒有！”

　　她都要?dú)獗�。那么多年寂寞空虛冷，都是因�(yàn)檫@可惡的女人搶了不撩，撩了不娶！

　　“我才不會說喜歡你！”她怒叉腰，滿腔火氣卻消失在一個突如其來的吻里。

　　唇溫軟地碾磨著，一點(diǎn)點(diǎn)將炸毛的人安撫下來。溢出眼眶的淚水不知道落下去了沒有，遠(yuǎn)處有煙花一圈圈炸響，卻都聽不見了。

　　豐收伸手勾住清暑的脖子，反客為主。

　　風(fēng)吹樹搖，花香細(xì)細(xì)。颯颯枝柯間漏出一兩聲低低的嚶嚀。

　　終于找到了那根又粗又長的金閃閃的姻緣線的紅娘氣喘吁吁地奔過來，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到了。

　　親一塊兒了都！根本不需要她牽線嘛！

　　蹲在一旁的月老淡定吃瓜，“還是直接給她們幾道求子符吧。”末了悶聲補(bǔ)一句：“七夕什么的，真是太討厭啦�！�

　　砰砰！又一輪煙花炸開，炸飛了夜空中黑壓壓的一排喜鵲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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