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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對我說謝謝
我不是藝術(shù)家,我只是一個醫(yī)生,外科醫(yī)生。
但從某種程度上,之所以喜歡上杜敏兒,還是因為我對自己的專業(yè)有種藝術(shù)般的完美要求。當(dāng)我面對著精妙的人體,全神貫注的開始外科手術(shù)時,杜敏兒也正在畫布上,或者是用任何木、石、泥開始她女媧造人般的藝術(shù)工作。我們面對的,都是大自然的奇妙之作:人體構(gòu)造。
從大學(xué)以后,我就愛上了雕塑,學(xué)習(xí)人體解剖卻愛上美術(shù),然后愛上杜敏兒的作品,再接著愛上她。
尖叫的女人是讓我認(rèn)識她的起因。
我永遠(yuǎn)忘不了那組雕塑如此可怕的感染力。雙眉間憤怒的皺紋,蛇一樣舞動著,充滿極度不安和不穩(wěn)定因素的頭發(fā)。朝天揚起的驕傲下巴,夸張的拉長的嘴型,眼睛緊閉著,還有跪著的雙膝,反綁在背后急欲掙脫的雙手。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人覺得不穩(wěn)定而顯得焦躁不安,似乎連周遭的空氣也因此而緊張,壓抑。
然而讓我想去認(rèn)識她的卻是尖叫的女人這組雕塑的最后一副作品“釋放”。
那些頹然落下的頭發(fā),粗糙的雙手無奈地?fù)崦孛,跌落在地上線條美好的臀部,嘴巴微張著,卻黑漆漆像個絕望的無底洞。她的眼神空洞淡漠,絲毫沒有獲得自由的喜悅。那樣美好的肢體卻有著那樣絕望的神情。我的一個感覺就是空氣冷得像冰,那孤寂的頹廢的驕傲的女體深深震撼了我。
我驚異于杜敏兒作品的張揚和可怕感染力,但她女性特有的細(xì)膩敏感在細(xì)節(jié)處理上的完美又更讓我未見其人便已心動。
我看她的所有作品。每一副作品都顯得與眾不同地突兀,每個看過的人,都覺得空得難受,卻又堵得發(fā)慌。沒有人可以否定她的才氣,但也幾乎沒有人可以完全接受,她的雕塑從骨子里張揚著的瘋狂。
我開始瘋狂地想要見到她。
我對我愛的任何東西都瘋狂熱愛,工作也好,感情也好,我會因愛而執(zhí)著。
我決定去看她雕塑。
她的工作室在遙遠(yuǎn)的C城,為了她,我開始3個月的休假。
照片上的她低垂著眼瞼,像任何雜志介紹中的美女相片一樣,除了看上去漂亮,我對她的相片沒有任何興趣。我想知道她的樣子、動作、聲音、表情。
她單身,冷漠,關(guān)于她的信息,少之又少,如檔案般簡單,讓她更顯神秘。
她的作品出色,卻并不出名。
聽說她人緣太差,圈子里的人都不喜歡她。
終于來到C城,城中多山,多霧,城中人皆蒼白光潔,卻嗜辣,大概是為祛除濕氣吧。
她的工作室是開放的。她似乎不介意人們打擾她,我下了飛機便直驅(qū)她的畫室。
她穿著簡單的高領(lǐng)黑色毛衣,頭發(fā)很多,又黑又直,齊肩,臉色是那種很干凈的白,有點兒不同于黃種人的白,是那種玉一樣溫潤干凈的白,有點兒透明似的。嘴唇是很自然飽滿的紅潤,眉毛彎彎的,正很安靜地垂著眼瞼,是那種古典的美女。她的安靜讓我很驚訝,想象中,她該是有著微黑的膚色,性感的唇和身材,熱情澎湃的長卷發(fā)。然而,她卻如此安靜,如西湖般脫俗的美麗。
她忽然站了起來,開始忙她的雕塑。
已經(jīng)完成了大半的半成品。她全神貫注地看著它,十分鐘后開始用雕刻刀。
她的動作很溫柔,完全是女性的細(xì)膩和諧。從背后看,她的線條非常美,胯部稍寬,臀部的形狀同略瘦削的上身構(gòu)成了宛如花瓶般的曲線,修長的雙腿也因豐滿的臀部而顯得十分優(yōu)雅,充滿女人味。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覺得不枉此行了。杜敏兒的存在本身就是藝術(shù)。她在工作,我在看,仿佛欣賞絕妙的畫,賞心悅目。
杜敏兒工作很專心,我看了許久,她都視而不見。
我坐在畫室一角,行李箱放到一邊,一直看到午夜。
她顯然注意到了我,卻仍不動聲色。
太晚我擔(dān)心她害怕,決定先走。
我住在她畫室附近的小旅館里,安頓好后,望過去,她的畫室在夜里顯得孤獨明亮,仍在工作著。
我在C城住了一個月。每天都去看杜敏兒雕刻。只遠(yuǎn)遠(yuǎn)看著,并不急著和她認(rèn)識。
看她雕塑,看她像男人一樣運泥,打泥,看她大氣、果斷地塑型,直到她溫柔,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完成她滿意的作品。她大多數(shù)時候會把自己努力精心制作的成品或半成品毀掉,工作的時候,即使一萬個人圍觀也毫無感覺地繼續(xù)她的工作。
我來得久了,她或許驚訝過,但我看不出來,直至她也習(xí)慣。
在我以為她無法靠近,快要放棄的時候,她忽然放下雕刻刀,看著我,走過來。
“差不多完成了,去喝咖啡吧。”
杜敏兒面帶微笑,如三月春風(fēng),她和先前的冷若冰霜判若兩人。
“徐銳,一個月零五天了,明天我去看畫展,你還要繼續(xù)住在這邊等我回來嗎?”
我笑,她不是不驚訝,她也是凡人,只要夠耐心,蒙娜麗莎也會從畫布中走出來對你微笑。
我隨杜敏兒一起到N城看畫展,她一路告訴我她的經(jīng)歷,表情淡定,但不像想象中的冷漠。
杜敏兒是大家閨秀型的女人,從小學(xué)畫,功底很深,讀很好的美院,出國進修油畫和雕塑。回來后,立刻舉辦畫展,還得過不少獎。
開始很順利,圈子里大多是男人,男人又都永遠(yuǎn)喜歡對美女獻殷勤。但接著,沒有人會真的在學(xué)術(shù)上幫她,因為美麗不能與才氣并存。
然而,她真的是太突出了,她的作品沖擊著美術(shù)評論家的思想。褒貶不一的各種評論成為她在圈子里立足下來的原因。
她的特立獨行,反而使最初環(huán)繞她的男人們離去了。女人有才又有貌,美麗卻又能干,男人便只對她敬畏,不再愛慕。
我看著她說話,聽她柔柔地講述她的畫,她的經(jīng)歷,看她習(xí)慣性揚起的下巴,偶爾微笑,從眼神里只看得出溫柔。
她說話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用她的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臉頰。
她的中指、食指、無名指、小指定在她的一邊側(cè)臉,從顴骨到下巴的位置,接著,她的大拇指從鼻尖輕輕刮到她的食指的位置。這個動作在我初次見到她時就存在。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她這個動作都顯得非常怪異。她的手因長年的雕刻而顯得很粗糙,再加上她的手很大,手指又特別修長。在做那樣的動作時,如果不看她的上臂,那簡直就是一個男人在撫摸一個女人的臉。
這樣的動作在和她接觸后讓我隱隱作痛。她這樣的可人兒,是不可以這么孤獨的。
在偏僻的山城里,她該會是怎樣度過那一個個漫漫長夜的啊。
我想起初來那夜她孤獨明亮的畫室,或許從那個晚上起,我就應(yīng)該陪在她身邊。
我們一起看畫展,卻很少談畫,談美術(shù)。
她還是淡淡的,讓人不知道她的想法。她不是那種死板的不解風(fēng)情的女人,相反她常常媚眼如絲,可又總是點到為止。
回到C城,難得云開霧散,陽光燦爛。
杜敏兒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口小口地啜著熱茶,接著看了看窗外,說:
“徐銳,每一個男人都不希望我繼續(xù)我的工作。我以前的朋友,呵呵,都是受不了我像男人似的打泥才離開的!
我盯著她,她又不自覺地開始撫摸自己的臉了。在想象那個男人在撫摸她嗎?
陽光打在她臉上,照出她美好的輪廓和臉上美麗生動的色澤,一時間竟讓我覺得陽光從她臉上反射到整個咖啡廳,終于明白什么是光彩照人了。
“光彩照人!蔽业穆曇魧⑺龔幕貞浿袉拘,她扭過頭看著我:
“呵呵,很少有人不夸我的樣子,我也喜歡,美的東西我都喜歡。”
她講話的語氣,盡管毫不謙虛,但仍然和她的人一樣,美麗卻不張揚。
“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塑像們?”她忽然打破她的平靜美好。
“喜歡你的雕塑!蔽液鋈挥X得她近了。
“恩?”她一臉不高興。
我站起來,抬起她的下巴,低頭彎腰,全神貫注地吻她。
“不喜歡我嗎?”她推開我,口氣很兇,嘴角卻彎出勝利的弧度。
“我只能愛你,你是女神,只能用愛的!蔽抑倍⒅难劬。明白一個女人終于主動愛你,那即使她是女神,也不過是個下凡的仙女,仍然需要男人的懷抱。
“我本來以為你很害羞的!彼@訝了一下,低下頭說。
“女人害羞比較迷人。”我看到杜敏兒微紅的臉龐,覺得我已成功令她愛上我。
“徐銳,每天看我雕塑,不會煩嗎?”她現(xiàn)在幾乎時刻帶著微笑了。
“煩啊!但凡追求女人,特別是你這樣的,要有耐心!”我欣賞她因我而淡淡微笑的臉龐。
“呵呵,謝謝。不過怎么聽起來怎么像假話。”她洗了手,朝我走過來。
“今天收工早點兒了吧?”我看見她眼中渴望的火苗,卻故意嚴(yán)肅起來。
“我要!彼磺宓卣f,一面已經(jīng)用她貍貓般的舌尖舔過我的頸,兩只手更是果斷地開始扯下我的褲子。
她的主動熱情迅速感染了我。她的身體不似我想象中的那樣瘦弱柔軟,她的皮膚緊實,肌肉也比一般女人結(jié)實,但更有彈性。她的力氣也不小,體力更是好的驚人。她的身體似乎積蓄了太多能量,卻太久沒有爆發(fā),現(xiàn)在一觸即發(fā),欲望像海洋,從她身上傾瀉而出,在這午后陽光燦爛的畫室里,包圍住我們。我們近乎窒息般瘋狂,完全投入,忘記一切。
杜敏兒的工作室從那天起變成了我最愛的地方。
杜敏兒是能讓男人瘋狂的女人。她優(yōu)雅,她性感,既落落大方又在****時放浪形骸。
杜敏兒表面溫和,卻和C城人一樣嗜辣,但又怕辣,只辣一點兒,她就淚流滿面。
她哭的時候很令人心痛,即使是因為她怕辣。我不忍心看,她卻堅持嗜辣如命。
杜敏兒要堅持的事情太多,我的三個月假期將至,她卻不肯陪我去S城。
“到哪里不一樣畫,況且你本是S城人!
“謝謝你,徐銳!倍琶魞罕砬閳詻Q,聲音不大卻有力,“你很好,為我著想,但我要一直留在這里。”
我沒有辦法,只好延長假期,為了杜敏兒,我甚至已經(jīng)打算來C城工作。
杜敏兒很感動,她的笑容讓我明白為何周幽王為搏褒姒一笑竟火燒烽火臺。
C城雖然云霧頗濃,終不見天日,但我卻因杜敏兒而覺得每一天都是春光明媚。
如果不是丘子明的出現(xiàn),我或許就會以為自己一直都要這樣幸福下去了。
風(fēng)塵仆仆卻年輕漂亮到極致的男人,眼睛清澈純潔如羔羊,鼻子挺直好似希臘神話中的天神,整張臉都完美到不真實。
我沒有想到我會輸給這樣一個男人,一個在我看來還只是少年的男人。
愛上自己的學(xué)生,愛上自己的模特,杜敏兒第一次讓我看到了另一個完全不成熟的她。
丘子明和她在我面前熱烈擁抱,接著痛哭流涕。
杜敏兒像個小女孩兒一樣跟在丘子明后面,笑得天真可愛。她完全忘記工作,變得又愛哭又愛笑。我想起我在杜敏兒工作室里默默看她工作的三十六天,想起杜敏兒對我淡淡的優(yōu)雅微笑。我終于明白,杜敏兒從未愛上我,她只是愛她的藝術(shù),她的模特丘子明。
我愛杜敏兒,杜敏兒愛丘子明,又俗又濫的三角戀劇情卻令我痛不欲生。
我乘坐當(dāng)天的飛機離開,C城是個傷心之地,山城霧濃,嗜辣的城中人即使吃了再辣的辣椒,隔著這霧,也不會看見彼此又痛又辣的眼淚。而我,只是個異鄉(xiāng)人,始終融不進這霧里,惟有選擇離開。
S城大多數(shù)時候陽光明媚,每個人都寂寞但至少安全。
杜敏兒不會記得我,我卻恐怕要用一生去忘記她。
當(dāng)我以為永遠(yuǎn)不會再見到杜敏兒時,丘子明忽然出現(xiàn)在S城。
我認(rèn)為杜敏兒可以魅惑所有男人,但卻不知道丘子明愛的卻是男人。
丘子明和某當(dāng)紅小生的合影在S城晚報的娛樂版頭條上你儂我儂!癤X的圈外愛人因壓力太大而離開S城,近日XX秘密飛往C城,兩人重歸于好,F(xiàn)其親密愛人已回到S城……”
丘子明雙目含情,XX的黑超擋不住他戀愛中的甜蜜。
我立刻打電話給杜敏兒。
“徐銳嗎?”她的聲音猶疑。
“要來S城嗎?他現(xiàn)在在這里。”
“不,沒有用,他不愛我!焙艿ǖ恼Z氣。除了對丘子明,她對其他人都既理智又優(yōu)雅。
“……”我知道自己勸不得她,只好沉默。
“那再見吧!謝謝你,徐銳!
“再見!”
第二天,杜敏兒卻來了。
她坐在我家門口,看起來十分疲倦,瘦且憔悴。
我心痛卻也心寒,她為他而憔悴,卻只對淡淡微笑。
“馬上去找他嗎?”
“恩!
“打電話給他了嗎?”
“沒,呃,不好吧?”她的表情透出擔(dān)心。
“我來打”我奪過她的手機。
“老師,我現(xiàn)在很忙,你有事嗎?”丘子明聲音不安卻明顯聽得出拒絕。我沉默了一下。
杜敏兒匆匆奪回手機,急急地說:
“他在旁邊是嗎?他對你好嗎?你現(xiàn)在還感冒嗎?”杜敏兒猶豫了一下,“你還回來嗎?”
我在旁邊看著她因激動而泛紅的臉,聽不到手機中含糊不清的丘子明的聲音。
“那你想回C城就回吧,我沒關(guān)系的!
“……那再見了!彼仙鲜謾C,表情失落。
“他說他可能再不回來了!
杜敏兒跌坐在地板上,開始無聲無息地流淚。
我想起她的作品“釋放”。
杜敏兒的雕塑里太多她的影子,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放在作品里。我愛上她的雕塑時就已經(jīng)愛上她了。但我對她來說,永遠(yuǎn)只是參觀者中的一個,只能隔著玻璃,或是其他什么永遠(yuǎn)穿不過去的,看著她哭,看著她痛,難過至極卻無能為力。
丘子明來送杜敏兒回C城。
我打的電話,因為真的擔(dān)心她會抑郁而亡。
“偶爾回C城看看她,好歹是對你好的姐姐!蔽疫@樣對他說。
“恩!鼻鹱用骱転殡y地答應(yīng)著。
走的時候,杜敏兒依然悲傷,但眼神明亮許多。
“老師,我會;厝タ茨愕,謝謝你來看我!
“對愛你的人你只會說謝謝嗎?”杜敏兒很悲哀地笑。
我忽然想起杜敏兒也無數(shù)次只會對我說謝謝。明星在舞臺上,不停地對他的粉絲說謝謝。你對我說謝謝,謝謝我愛你,但你不愛我,我的愛太重,你謝了卻只說再見,永遠(yuǎn)隔著幕布,不會接受。
我不知道丘子明后來有沒有再去C城,只知道無數(shù)丘子明與XX明星的小道消息。我也再沒有聯(lián)系杜敏兒,因為不想聽到她說謝謝。
杜敏兒在北京舉辦的雕塑展,就有她的新作品“不要說謝謝”。不是雕塑,是宣傳的油畫,女人跪在巨大的神面前,神的臉完美卻冷淡,女人的淚巨大到整個裹住女人,神的唇微微張,似乎要將女人吹去,女人苦苦哀求,奮力抓住地毯。
我沒有去看雕塑展,只是記住了報紙上的這副畫,因為我和相親認(rèn)識的妻子正在蜜月旅行。
我不是藝術(shù)家,我只是一個醫(yī)生,外科醫(yī)生。對于藝術(shù),我只是看客,我曾愛上她,但不要聽到她再對我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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