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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在等待爐火鍛青的間歇,她又抬頭看了一眼墻上掛的白絹。
微微一笑,有爐漿熔出。
那妖器,終于也成了型。
她自很小的時候便認得他了。
爹每個月圓夜前都會把自己關在屋里,讓他去休息也不肯。
說道:“不打出好武器來,可過不了那家伙那關啊。”
卻是滿心喜氣。
每每總在落霞滿天時,他來了,站在山門笑。
關于他的事,都是傳聞聽說。
說那紫禁城聞風喪膽的殺手,怎樣活躍于寂藍的夜晚。
說那手執(zhí)一柄寒光的黑衣男子,怎樣離群自居不清面貌。
說那只殺貪官走狗的人,有多少人欣喜又多少人愁。
所以自他一來,她便曉得。
就是他了。
就算手上依稀能認得名號的刀刃已然破損,那孤傲的氣質,便是他沒錯。
作為大唐最有名的鐵匠,爹也已經(jīng)遲暮。
花在每一柄武器上的時間,也日漸多了起來。
他每次來時,笑容越來越少。
終于有一天,他接過新造的刀,皺了皺眉頭。
復又放下,不露聲色地嘆一聲氣,起身離開。
爹在他身后黯淡了眼神,仿佛瞬間蒼老下去。
爹是不可能再鑄器了,她明白。
卻顧不得,抱著一些物件追出門去,在山門處叫住他。
他疑惑回頭,初升的月色透過他肩胛。
“這個……如果不嫌棄的話……請用!”
粗布掀了去,有白木刀鞘露出來。
那是她第一把打造的作品。
為他打造的作品。
后來很久再沒見到。
鑄刀師住在偏遠的山上,所以聽不到坊間的流言。
她只記得他愣了一下,接過她那初學者打造的武器。沒有道謝,月光卻融化了嘴角笑意。
便滿足了。每日伺候年老的爹爹吃食,或做些漿洗縫補。
她不知道,坊間有怎樣的傳聞。
傳聞那狼一般的殺手,自哪個天才鑄器師處得了神器,如虎添翼。
她只靠回憶過活,便已滿足,甚至沒有企求過相遇。
她二五那年,又見著他了。
不,是他來找她。
她提著洗滌衣物的籃子走過山門,看見那熟悉的身影,愣神間衣服全部滾下山坡。
相隔8年的重逢,有漫天的夕陽,和翻飛滾下的各色衣物。
他回過頭來,笑容有了歲月的疲倦,孤傲卻一直未改。
后來他們坐在竹林邊上,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
“你的武器又壞了么?”
“不。不是。我不是為這個來找你的!
“那是為何?”
“……”
稍頃沉默,他自顧自低頭。
“不為何。就是突然……想見見你。很奇怪么?”
“有點兒。”
“或許吧!
“你……”她想了想,還是開了口,“在當殺手吧?”
“恩!睕]有詫異她為何知道。
“難道……不曾后悔過?”
“不能后悔。會苦會累,但都不能后悔。”
“就算只有一個人支持我,我就還會當殺手。還會堅持自己的正義!
她停了,想,然后岔開話題。
“我給你跳支舞吧?”
那日,她自傍晚跳到了月沉。
那日,他在霞光中說著信念時的身影,像被染紅了的狼。
他記得那個月夜,將她送他的刀起名“冷月”,她不知曉。
她自孩時起便崇拜那個只能站在黑暗里的英雄,二五尚未婚嫁,他也不知曉。
他死的一幕她恰好遇上了。
有噴涌的血花,卻看不清出劍的人。
路過的她驚呼一聲撲上前去,掏出白絹不停擦拭自他胸前涌出的血液。
竹林靜了一下,仿佛猶豫。
然后悉悉梭梭的聲響,是另一個殺手的離去。
他縱橫紫禁的黑夜已經(jīng)十幾年。
磨壞了上百把刀,而也結了上千仇家。
這個江湖不是他的,終有比他高的高手。
她不停擦拭,不停擦拭。忘記了自己是否有淚。
可那終究是絹,染不上那鮮色,始終潔白如悲。
他的生命急速逝去,眼前已經(jīng)模糊,卻仍是知道她,聞得到那與眾不同的火藥香氣。
“如果……如果我不當殺手的話,你……嫁給我好嗎?”
她猛點頭,他卻再看不到。
這是無法實現(xiàn)的誓言。
只要還有一個人支持,他就不會放棄當殺手。
而就算要背負全世界的罵名,她也會支持他,不管他做任何決定。
淚,終于落了下來。染了緋月的顏色。
后來有坊間傳世武器,似絲帶柔軟,似絹般潔白。月圓之夜,常有耀眼白光。妖魅卻又無盡哀傷。
鑄師不詳,名號不詳。
后不知哪位詩人得知了鑄師與殺手的故事,為其作了一首《相思賦》。自此,后世便將它叫作,此最相思。
她一生未婚嫁,只作兩把器。
冷月與相思,皆為他。
融了他的血,他的肉,她的思念,她的魂。
后來很多年,世人都已忘記,曾經(jīng)有個紫禁聞風喪膽的殺手,有夜悄無聲息地失蹤。
不管是得過他幫助的,抑或對他恨之入骨的。
他的事,再沒有人提起。
或許全世界只剩下一個女子,會在河邊洗衣抬手擦汗的間歇,會想起某個月夜,她為他一舞。
只有她一人,會用生命來記得,他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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