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紛花亂眼的年代。

　　他，風流才子，平民出身卻知書識禮。投入大唐官府門下，拜程咬金為師，短短時間從眾多弟子中脫穎而出，一舉成為大唐官府首席弟子，官至神武都尉。
　　自佩上湛盧劍后，他便很少出現在師弟面前。有說他常在方寸云端苦練武藝，有說他生性淡泊，喜歡玩鬧山水之間，有說他已覓得意中良人，退隱歸田。
　　以上，有待查證。

　　她出生在東海漁村。從小愛海的她，于及芨之后，成為東海龍王之徒。
　　這個常居深海卻極喜歡在市井間張揚的門派，有著其龐大而精深的法術。她沉醉于研究這些或繁或簡的發(fā)抒，并未刻意去修煉。那些光彩華生的頭銜，她從不曾想。
　　在龍宮，她只是尾自得其樂的小魚而已。

　　他和她在長壽郊外相遇。
　　那時的她，正熱衷于用她稚嫩的法術，來調弄郊外那些小動物。看著她脆生生地笑，竟讓他停住了腳步。
　　“你在干什么呢？”他擁劍而立，似笑非笑。
　　她似乎嚇了一跳，停下施術動作，回頭見是一成年男子，頓時局促起來。雙手不知該放歸何處，在粗布裙上不斷搓揉。
　　那一年，他21歲，大唐官府首席弟子，神武都尉。
　　那一年，她17歲，東海水晶宮眾多弟子中并不起眼的一個，靈溪小魚。

　　之后他們常一起游玩。他淡泊名利，她不喜功名。
　　他嘗試過帶她去一些以前自己修煉時發(fā)現的地方，想讓她也看看那里的美麗景色。
　　她卻應付不來那些肆行的妖魔，幾次險些命喪。每次九死一生地逃脫時，他總歉意地笑。她卻更是不安地看著他：“對不起，我應該好好修煉的。我太弱了�！�
　　多么靈氣的女孩。他總喜歡與她坐在海邊，看風拂起她的額發(fā)，聽她笑說那深海里的故事。

　　那一年，師傅為他覓了一門親事。娘子是個愛吃花椒的女子。
　　她知道這個消息后出乎意料的平靜，沒有低泣，也沒有哭鬧。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喜歡他的，喜歡他為不堪一擊的自己擋下攻擊，喜歡他擁劍而立，云淡風輕。
　　她坐在方寸云端，任雙腳垂下。看著悠悠而過的白云，她不明白心里那股濃濃的失落，從何而來。

　　那天之后他就極少陪她了。
　　理智上她理解他，畢竟是有家室的人了。但情感上卻無法釋懷。
　　她開始拼了命地修煉。她本就是如此有靈氣的人，如斯法術，怎可能難得了她。象征魔力的飄帶流溢著詭異的色彩，她的面色卻逐漸蒼白起來。
　　她不想。
　　她不想再看見他歉意地微笑。
　　她不想他與師姐師兄在鳳巢龍窟談笑用兵時自己只能遠遠觀看。
　　她不想自己再成為他的累贅他的負擔。
　　她不想看見他在山林中消失而溶沒于市井之間為另一個女子奔波。她不想。
　　當她從師傅手中接過象征龍宮首席的武器——流云的時候，她腦海里又浮現他的英俊相貌。
　　終還是咬牙甩頭，企圖忘卻。
　　她不想。

　　她24歲那年，師兄龍嘯九天慘遭數名大唐弟子手刃，剝皮抽筋，晾曬市集之上。
　　這在龍宮引起勃然大波，分明是公然挑恤。
　　龍宮弟子本就不是生性溫吞的人，此等辱沒門派之事，怎肯忍讓。
　　矛盾在逐漸升級。
　　在察覺的時候，戰(zhàn)爭已經來到門前，欲避不及。
　　大唐官府。這幾個字眼仿佛是她心頭的刀，一點一滴，生剜她的血肉。
　　她知道，參與這場戰(zhàn)事，她與他的短兵相接，只是時間問題。
　　她回過頭去看師父。師父仿佛一夜間蒼老百年。那是理所當然的吧，心愛的弟子慘受失卻皮筋之罪，眼神頓下黯淡無光，早已沒有往日神采。
　　他輕輕蠕動嘴唇，氣若游絲，卻聽得分明。是在叫她的名字。
　　她俯下身，親吻龍王面前的地板。此等禮節(jié)，她行第一次，怕也是最后一次。
　　她說：“師父，龍宮就交給弟子了�！�

　　她和他再相見時仍在長壽郊外。只是已不是往日逍遙的山水風色。
　　及目之處，尸橫遍野。
　　他仍是一樣俊朗，只是眉梢眼角，皆有另一個女子調養(yǎng)的痕跡。
　　七年。
　　七年前，他這個全世界聞風喪膽的高手，被郊外一個小女孩的清聲淡笑勾住了腳步。
　　七年后，她與他旗鼓相當，同是這郊外，決一生死。
　　腥風血雨，不可終日。

　　“為何我們必須爭斗？”良久，她開口。
　　他苦笑，“這是孽�！�
　　他想上前去擁著她，撫摸她蒼白的面容。
　　她想上前去擁著他，告訴他七年來的思念。
　　但他們誰都沒有動。
　　他們不能動。
　　他們身后都有著無數雙眼睛，企盼他或她能為門派出一口氣。
　　“我喜歡你。”她淡淡道。
　　他似笑非笑，“我曉得�！�
　　他抽劍出鞘，橫掃千軍。她揮舞流云，呼風喚雨。
　　兩人都抱了必死決心。
　　兩人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風雨平息后，她對他慘淡一笑，仰面倒下。
　　他低呼一聲，急欲上前。她已被一伙師弟圍住，小龍們惡狠的目光，煞住了他的腳步。
　　論實力，她應與他不相上下。在那關鍵一刻，她想起他家中妻子，猶豫了一絲，他的劍便直刺她心臟。
　　他決心已決，她卻柔情難斷，終不是對手。
　　她不想。
　　她不想再看到他滿臉自責。
　　她不想。
　　他怔愣地看著手中的湛盧，那上面還掛著藍綠色的龍血。他咬咬牙，一揚手，將劍扔下萬丈懸崖。
　　后有名工匠尋得此劍，將其改為一把刀。刀鋒銳利，刀背似有龍紋，時謂“屠龍”。此乃后話。

　　她輕踏上奈何橋端。孟婆了然地笑，遞過來一碗湯。
　　她喝了一口，不禁淚落。她說“婆婆，這湯好苦�！�
　　孟婆束手而立：“相見不如懷念，懷念不如忘卻�！�
　　世界萬物，唯情獨苦。

　　時后四年，大唐首席家中喜誕一女嬰。
　　他捧著愛女親了親，竟覺得眉眼之間，甚似當年手刃的那驕傲的龍女。
　　往事又涌現心頭，他長嘆一聲，遂為女起名蕭蕭。
　　蕭蕭年及16后，竟一心皈依佛門，拜在普陀山觀音大士門下。從此不問情事，一生向佛。法號清蓮。

　　這是個繁花盡歿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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