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閨女－將舒愁眉

　　她，是舒愁眉。

　　她是一名待字閨中的黃花閨女。

　　今個(gè)兒芳華十六，已經(jīng)是尋常姑娘家該出閣的年紀(jì)，但她卻不想嫁，也不愿嫁。

　　因?yàn)�，她知曉自己出嫁之後，在家不受寵的娘親必定會(huì)被壓迫欺悔。

　　她的父親，是個(gè)極富有財(cái)力的京城富商，有錢的男人不風(fēng)流納妾，這是不大可能的，更何況又是像她爹爹這樣的人？

　　貪財(cái)、勢利、攀權(quán)、性於色、早些年還能用著爺爺遺留下來的錢財(cái)揮霍，但是等到晚年，她的年紀(jì)漸長，爹爹卻是變本加厲。沒有因?yàn)槟赀~而收斂自己的揮霍無度與沉溺酒池肉林的糜爛奢華。

　　從年輕的一名溫柔妻子、而後每一年則增加一名又一名更加年輕美艷的寵姬美妾。

　　青樓贖下來的風(fēng)華花魁、失了丈夫無依無靠的美艷寡婦、街城看上的芳華姑娘、舞閣里的絕代舞姬、還有要拉攏爹親而被送上來的許多美人和ㄚ頭。

　　而他的正妻夫人，是個(gè)溫慧賢良、持家從商、知書答禮的女子。

　　這樣的女子何其好？卻沒有因此得了幸福美滿，只因她──嫁錯(cuò)了人。

　　從以前極度受寵的富家小姐，到後來幾乎被冷落的正妻夫人，最後更隨著小妾越多地位更是低下。

　　那位正妻夫人，她常常告訴自己，這是自己的命。古有云∶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女子三從四德的古板信念與貞守，已然根深蒂固的刻留在她的腦海里了。

　　柔弱的正妻夫人，一向是單純沒有心機(jī)、更何況是爭寵夫愛這等事，對於她來說，女子保守矜持是為賢妻良母。

　　她有著美貌的容顏，但卻沒有能留住夫君的媚惑手段。
　　她雖空有賢良淑德，但卻沒有能在閨房中浪蕩的歡好功夫。

　　她有著娘家的撐腰，但卻只是夫君娶她的利用價(jià)值。

　　她一世的情深意重，但卻沒有換來夫君的關(guān)注凝視。

　　她一生對夫君的愛，但卻換來夫君納來一個(gè)又一個(gè)的妾室┅┅

　　她知道，夫君不愛她。

　　即使心碎欲裂、肝腸寸斷，但她卻已無處可去。只因，既然她下嫁給了自己的夫君，那她的後半輩子，便是只能依靠著他。

　　無地自容的處境，如刀割疼痛的心，讓她再也撐不下賢妻的表象和堅(jiān)持。

　　只馀下瘋狂深切的恨意。

　　正妻、小妾？這又有何種不同？

　　她從正妻的位置，到最後被降於小妾的低賤地位。

　　這對她，是何其的殘忍？

　　但她還是堅(jiān)忍的磨了過來，因?yàn)樗雷约哼�不能倒。

　　她要是因此倒了，那她唯一的女兒，誰來拉拔她長大成人？

　　她的夫君不重視她，更不可能會(huì)費(fèi)心照料她的女兒。

　　她的女兒┅┅愁眉。是她唯一剩下的寶物，她想為她尋得好夫家，不要像她這般，此生毀矣，萬劫不復(fù)的茍活著。

　　※ ※ ※ ※

　　愁眉看著躺在床榻上，病魔纏身的柔弱婦人。

　　那是她的母親。
　　一個(gè)整整養(yǎng)育、呵護(hù)了她十六年的女子。

　　她的眉細(xì)如柳葉眉，容貌清麗秀美，鼻梁秀挺，完全承自了娘親那張柔美的容貌。斜靠在破舊的木桌旁，她安靜的不說話，只是凝視著被病痛折磨的娘親，鑲嵌在眉下的，是一雙清淡沉澈，透水似的眼珠兒。

　　「愁眉┅┅眉兒┅┅娘，對不起奶�！骨嗉啿竞熱岬呐樱弥鴰缀蹩炻牪灰姷纳ひ粲挠恼f著。

　　「娘，您并沒有對不起我，這是女兒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她平靜無波，「只是┅┅女兒唯恐出嫁後，再也不能盡孝道服侍您了�！钩蠲嫉恼f著，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看透的憂愁。

　　她是自己的女兒，養(yǎng)育了十六年的骨肉至親，從小到大的相依為命，女子又怎麼會(huì)忽略了女兒眼神中那抹想遮掩的憂愁。

　　「眉兒，逃吧┅┅逃離這個(gè)不是家的家吧┅┅娘，不想拖累奶，更不想奶的幸福毀在這個(gè)人情冷血、賣女求榮的禽獸爹親手上┅┅」說著的話語，只到一半，就聽見了伴隨著劇烈地咳嗽聲，青紗後的人影難耐的綣卷著，只因?yàn)樘弁矗勰サ盟懿蛔∽约浩鸱蟮那榫w。

　　愁眉的心頭猛地一跳，她慌忙的進(jìn)入青紗里，輕輕的挪動(dòng)?jì)D人，力道柔軟適中拍著婦人的背脊。

　　「不！不要進(jìn)來—─出┅┅出去！」婦人驚恐的抖著柔弱嗓音說道，就生怕她跟自己靠得近，也會(huì)因此染上疫病。。

　　愁眉聽而不語，突然的，她跪了下去，一言不發(fā)，神色平靜，開始重重的磕了三個(gè)響頭。

　　「奶┅┅」

　　「娘，女兒不能逃，也不愿逃�，F(xiàn)在只奢求娘親，能再讓女兒盡一份最後的孝道�！顾龜肯履请p水般的眸子，低垂著臻首，聲音是平淡的，但是心，卻是疼痛的。

　　婦人見狀本欲起身攙扶，但聽到愁眉說著的話，她的眼淚，就這樣沒有預(yù)兆地流了下來。

　　她哭泣的說不出任何的話語，身體的疼痛讓她百般受折磨，內(nèi)心的傷口也是傷痕累累的讓她疲憊，只是對於自己從小到大，愛憐呵護(hù)倍至的女兒，那些讓她絕望而痛苦的事，只要能看到女兒平安的長大，就已經(jīng)不會(huì)在痛了。

　　現(xiàn)在就算是可怕的病痛，也比不上她的眉兒。

　　她對她，心疼勝過一切的苦。

　　婦人輕輕的抱住女兒，抱著她的動(dòng)作，就彷佛還是兒時(shí)那樣的童稚小兒一般的親昵環(huán)抱著。

　　愁眉抱著娘親，遠(yuǎn)望著窗欞外片片的白云，休憩在淺藍(lán)的蒼穹下，日陽的金光透過白云灑落在葉縫中，看起來卻是那樣的美好┅┅

　　如若可以，其實(shí)她的愿望，就是變成一朵在天間的白云。

　　無憂亦無慮，就只是一朵云罷了。

　　而娘親，就是那輝映她的麗日┅┅

　　※ ※ ※ ※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一身大紅的絲綢嫁衣，蓋頭的鳳冠霞披擱在喜桌旁，愁眉靜坐在無人的喜房中，看著窗外的望月，滿天星斗默念著雨霖鈴。

　　她神色如常，沒有嫁做人婦的喜悅，卻也沒有不甘不愿的哀愁。

　　她斜倚在躺坐上歇息，黑緞瀉地的青絲披在椅背還有肩頭上，云鬢間只簡潔的鑲著一只碎琉璃的髪飾，白皙如凝脂的皮膚，在月牙的照映中看似仙姿玉色的仙子。

　　除了那首雨霖鈴念道後，她就并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也不曾笑，偶然的輕移挪動(dòng)，一低頭，一側(cè)面，就是她那雙迷蒙的眼，極黑如墨，橫波入鬢，轉(zhuǎn)盼流光。

　　舒┅┅愁眉嗎？

　　在窗外大樹的濃林密草中，粗壯的樹干上盤坐著一名身穿金繡絲喜袍的邪氣公子，他的年紀(jì)也尚輕，有著一張俊美如玉的臉龐，濃眉秀目的眼，炯炯有神，卻帶著興味的看著在里頭的女子。

　　他讓她獨(dú)守空閨，就是不滿自己堂堂一名王爺，還得受人擺布的給人指婚。

　　本想逃婚的他，只是恰巧就躺在這休息，竟就看到了自己的「娘子」。

　　試問一名女子在洞房花燭夜，被夫君丟於閨房，哪一個(gè)的反應(yīng)會(huì)是這般悠閑無謂的模樣。

　　這是不是代表了他的「新娘子」，也是被趕著鴨子上架──

　　也對啦！誰想嫁給一名「閑來無事做」又「無權(quán)無勢」的王爺呢？

　　正想著出神，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人就已然站在新房的門外。

　　想的太過專注，自己的腳步什麼時(shí)候這麼快了？罷了，本想腳底抹油的走人，但他現(xiàn)在改變主意了。

　　他突然很想逗逗看，要是他里頭嬌美的娘子，露出了生氣或憤怒的神情，會(huì)該是如何的模樣兒？

　　※ ※ ※ ※

　　很難得的，他在自己的府里留了整整十日。

　　在這期間，他從沒出現(xiàn)過，就只是在暗處觀察著愁眉，沒見過他、他們也沒洞房、被人嘲笑，而她竟也沒露出不快或是憤怒的情緒或神情。

　　或許是該說為，很難會(huì)有什麼事情，能讓她露出平靜冷淡以外的表情。

　　這樣無趣的女人，本該讓人生厭。其實(shí)他早該離開府里，照樣去過自個(gè)兒的消遙生活，闖蕩江湖才對┅┅

　　早該離開的，但他卻想走，這是為了什麼？

　　近日來，他發(fā)現(xiàn)，她的興趣就是整日只會(huì)在書房里，斜坐在躺椅上半倚著拿著一本書專注的觀視著。

　　而且，她也只有在這種時(shí)候，才會(huì)露出冷靜以外的表情。

　　也是那一次，她的輕輕一笑，讓他的心窩不對勁的加快了跳動(dòng)，不為什麼，只是因?yàn)椹┅┧娴闹皇羌兇獾男α恕?br>
　　只因?yàn)橐幻勰弁迌核土怂欢浠ā?br>
　　卻讓她露出了自己從來沒見過的表情。

　　她笑了，真心而且輕松的微笑，卻美的讓他移不開眼。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又無意中多停留了十日，不僅他感到困頓疑惑，就連府里的下仆奴婢都感到詫異。

　　承認(rèn)自己動(dòng)情，是在愁眉差點(diǎn)被馬踏過的那一次。

　　她出門焚香拜佛，人群擁擠，不小心被人推落而倒在街道上，一批馬車奔馳而來──

　　只差一點(diǎn)，自己就趕不上救她。也差點(diǎn)失去了她──

　　從什麼時(shí)候開始在乎的？

　　看她受傷會(huì)自己心疼、看她被她那些姨娘們欺凌，他會(huì)為她感到憤怒，看她受了委屈卻什麼都不說而默默承受，他──真的會(huì)感到很心疼。

　　或許，是在第一次見到愁眉自己就對她上了心。

　　許久一次，她見到了自己的母親那次，她竟卻落了淚。

　　這個(gè)不管受了什麼苦的女人，不管受傷還是被欺負(fù)，都平靜的女人，卻落淚了──

　　而他的心，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笑了笑。

　　這次，或許是該讓她看看自家夫君的模樣了吧？

　　可能要讓她喜愛上自己很困難，不過，他卻不想放棄。

　　這個(gè)冬天很美，而他娶來的娘子，也很美。

　　就像雪一般，雪白無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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