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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云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李商隱
永壽初,召江南秀女,會陳王亂,南北阻塞,三月不行。上令沈思安為帥,平陳亂,諸秀女隨軍歸。沈思安,兵部尚書沈扶風次子也。生于綺羅,而少有大志,精于兵家謀略,能屬詩文,為人疏闊,常仗義執(zhí)言,世人多稱之。
時慕氏以秀女至軍中,思安以其名門后,進退有度,文思靈慧,頗有相知意。方平陳,吏治不行,民不事于田,賈無暇于市,思安撫饑民,籍流離失所者另圖安置,人稱安雖武將,而有青衣儒者風。軍中知內(nèi)情者二三人,蓋其詳計,皆由慕氏出。
陳地至京中,舟車勞頓,諸女抱怨不止,士卒不快。獨慕氏未嘗以色待人,溫言相勸,諸女服之,士卒多側(cè)目。世傳思安曾言于慕氏,大意相見恨晚,慕氏默然不應(yīng)。
世有傳且至京中,諸將扎營晚食,江南諸女離家數(shù)月,思歸,以吳地方言悲歌,諸將動容。思安有感離恨,忽慷慨高歌:“為君征兮背故鄉(xiāng),安得長風兮載吾志,此間一別兮安訴我衷腸,與卿別兮永志不忘!”慕氏和之。又有言慕氏嘗冒軍令,以采辦秀女用度脫身亡去,思安截之,慕氏泣下,終不得脫。
此間市井言爾,未達天聽,故不以為忤。是年,思安入朝,上嘉其平叛有功,封輕騎將軍;諸秀女亦入朝。上以慕氏明月之姿,封昭儀,寵命優(yōu)渥,為諸女所不能及。是年元夕朝中設(shè)宴,思安于宮中見之,已發(fā)髻高挽,華袍曳地,明艷不可方物,非復當年少女。思安心有戚戚,然雖慕氏常伴君側(cè),未再側(cè)目,其循禮如此。未幾,又封妃。
有內(nèi)侍平樂者,名門后也。少歷變故,凈身入宮,雖垂首低眉,其風華氣度不改。上親之信之,常令其隨侍左右,又私委職,以參朝政。慕妃初入宮時,未識宮中服飾,遇平樂,垂首立于側(cè)。平樂雖恩寵甚隆,未嘗驕縱,溫言駐足送慕妃。由是相識。平樂素諳謀略,蓋知慕妃寵命優(yōu)渥,早有心結(jié)交,也未可知也。
永壽三年,南疆動蕩。汝陽王郭凱及沈扶風奉命南征,朝中新黨蠢蠢欲動,蓋沈家父子二人言信行直,無可詬病,故一時無事。慕妃略有耳聞,平樂三勸其與新黨走動,然終興味索然。數(shù)月,南疆且平,汝陽王重兵在握,上憚之,令平樂持手諭至軍中以督之。
平樂將行,時慕妃有孕,而披輕裘相送。親煮茶,琴聲繞梁。慕妃謝曰:“蒙相護,無以報!逼綐反故仔Υ穑骸澳锬锖纬龃搜浴!鄙w以平樂權(quán)傾朝野,慕妃母族式微,多賴相護,且沈思安以義立朝,為小人所不容,平樂亦暗中相護,故慕妃謝之。慕妃曾言于平樂:“思安其人忠義,嘗言喜宋張載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m武將,而心有天下生民。獨亡我!蹦藉,其姿容如桃花灼灼,而其意甚悲。平樂默然無以對。慕妃曰:“于公公,天下為何?”平樂素沉靜內(nèi)斂,而此時忽直視慕妃:“如草芥爾!彪m未辨真?zhèn),然二人親厚,可略知一二。
當是時新政推行未久,漸民怨四起,上為新黨所蔽,不知改,竟成揭竿而起之勢。及平樂歸,聞慕妃所出皇四子尚在襁褓而暴亡。平樂急至殿,慕妃仍縞素,神思恍惚,雖不復嚎啕,然見者亦深感其悲。見之,慕妃泣下,挽其臂不能言。上亦痛心疾首,欲以皇長子禮葬之。朝廷嘩然,舊黨群臣上書痛陳綱常敗壞之禍,而新黨素陰與皇后交好,且與沈思安有隙,絕無回護慕妃之意。此后宮之爭禍延黨政,上欲爭,而舊黨言辭愈激,以致言及清君側(cè)。
是日,舊黨群臣聚殿外,以皇四子喪懸而未決。沈思安亦在內(nèi)。眾人截平樂,大意言公公深明大義,常侍左右,望拳拳忠心可達天聽,逾禮之事萬萬不可。平樂顧視思安,默然不應(yīng)。眾人皆側(cè)目同視,思安曰:“誠知娘娘悲,然國無禮,則國不國!闭Z罷,喟然長嘆。平樂曰:“然。”
由是終循禮而葬。是年元夕,上有愧,又封皇貴妃,列九嬪上。沈思安于宴上見之,雖顏色稍減,而神色如故。慕妃受拜,禮甚周,然終無與之寒暄。宴罷,思安乘車歸,平樂候之于宮門前多時。思安屈意揖之。思安曾私與人言:“平樂其人誠霽月清風,然吾終不恥,以宦官干政,吾朝危矣!绷碇醚。平樂曰:“今者政事何如?”思安曰:“危矣。”平樂遂展信。信中言汝陽王佯平南亂,實與起義軍勾結(jié),手握重兵以陰謀反。思安讀罷大駭:“公公為督軍,為何不知?”平樂灑然笑曰:“吾誠知。卿既已天下生民為念,豈不知我朝危機四伏,奸佞當?shù),藩王作亂,如今新政一敗涂地而今上不知改,民怨四起而不知撫,卿何以不審時度勢,因時而起,以踐所謂‘為萬世開太平’?”思安大駭:“沈家世代忠良,公公何以操此大逆不道之言?”
及歸。慕妃未寢,添新茶,為撫肩上雪。平樂具陳思安言,慕妃曰:“若天下只草芥爾耳,公公以為如何?”平樂擁毳衣坐爐邊,曰:“新朝與前朝何異?仰明君賢臣,無以海晏河清。沈思安不知肉食者鄙,吾雖助之,然不屑也!蹦藉Γ骸按苏\舉世皆濁汝獨清也。”平樂曰:“于娘娘,天下為何?”“獨一人耳!
旦日,沈思安急入朝,具陳前事。平樂冷眉侍于君側(cè)。上聞言竟稍寬,曰:“朕已知之!彼及泊蠡,終不解。又三月,南疆事平。平樂升大總管,名為內(nèi)侍,實掌西南兵權(quán)。除異己于朝堂,以沈思安等直臣為要職,是以政治愈清。新政既廢,與民休息,而民生復蘇。
及至上廢太子,改立皇貴妃慕氏次子,天下震動,蓋多仰平樂。是時自慕妃進宮,光陰三十余載矣。自舊黨失勢,業(yè)已十余載。其間物換星移,蒼涼幾重。沈思安以剛直顯于世,錚錚直言,然終對廢立之事默然不應(yīng)。幼帝即位,慕氏為皇太后,軍國大計自簾后出。沈思安輔帝至忠至誠,兢兢業(yè)業(yè),教以圣賢之道。帝恩遇之。及平樂告老,幼帝少時與其甚篤,嘗匿糕袖中以遺之,及至成立,稱之于朝堂,曰“決斷謀算,霽月清風,吾親之敬之!
后帝臨朝,勵精圖治,天下承平。
平樂尚有逸事遺墜民間,附于下。平樂曾言:“吾知制之不可更,故天下于我草芥爾。吾心中無天下,獨卿!币蚋胬。宮人整其物,得一匣,內(nèi)尺素千張,皆臨“思安”,蓋當年慕妃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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