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里面有九歌，九歌里面有《山鬼》，山鬼里面有一句話給我印象非常深刻：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

　　芊芊便是個山鬼一樣的女孩子，純善頑皮卻不通世事。她自幼跟隨醫(yī)仙隱居在烏溪谷，耳濡目染這么些年，也將醫(yī)仙的本事學(xué)了個七七八八。

　　就如湘君有自己的湘夫人，山鬼也有自己的云中君。這位“云中君”名叫唐嬰，出身山陰唐家，是個天資極高的女孩子。山陰唐家是傳承五百年的世家大族，已接連九代出了三卿以上的朝堂冢宰�？上У搅颂茓脒@一輩，族中男子資質(zhì)皆不及唐嬰。適逢亂世，一步錯步步錯，山陰唐家為了求穩(wěn)，便悉心栽培唐嬰，使之成為一代英杰。

　　唐嬰從小跟隨夫子，與父母關(guān)系并不十分密切，是故性情溫潤卻內(nèi)里清冷。她得家族盡心培養(yǎng)，年過笈笄便有雛鸞之名，更有“得雛鸞者得江山”的評價。然唐嬰身為女子，各路諸侯最先想到的便是聯(lián)姻，唯有偏居一隅的燕王將唐嬰拜為軍師祭酒，敘君臣名分。唐嬰也敬重燕王的胸襟與氣度，二人頗有君臣相得之感。

　　唐嬰尤為擅長軍事，助燕王逐鹿中原之時每縱奇兵以寡克眾，多次立下戰(zhàn)功。是故燕王常有“孤得唐卿，如魚得水”之嘆。不出二年，唐嬰成為燕王謀主。

　　后燕王得齊魯腹地，唐嬰則積勞成疾，于是燕王便將唐嬰送到芊芊師父的山谷去療養(yǎng)。二女結(jié)識。芊芊很喜歡和唐嬰在一起，她覺得唐嬰會很多很有意思的事情。

　　養(yǎng)病之時寂寥，唐嬰時常與芊芊閑談。一日唐嬰正在看墨家攻城器械的圖紙，芊芊一語道破唐嬰思考甚久的問題。唐嬰大感驚奇，詢問之下得知芊芊此前并未接觸過墨家機關(guān)。于是唐嬰有意試探，給了她一兩個小圖紙讓她去琢磨。數(shù)日后芊芊捧著做好的機關(guān)鷹來找唐嬰玩，唐嬰由是確定了芊芊在機關(guān)學(xué)上頗有天賦。

　　自那以后唐嬰常常指導(dǎo)芊芊看墨家典籍，還在閑暇時與她一同鉆研機關(guān)圖紙。芊芊則羨慕唐嬰圍棋下得好，乃嬌糯糯地纏著唐嬰死活要多學(xué)一門棋。唐嬰一笑應(yīng)允，二女由是愈加形影不離。

　　芊芊性情天真直爽，墨家俠義的思想非常對她脾氣。又聰穎異常一點就透，這圍棋剛學(xué)會沒多久便能與唐嬰戰(zhàn)至和局，使唐嬰十分驚嘆。數(shù)月后，唐嬰發(fā)現(xiàn)自己對冰雪聰明的芊芊有了特殊的感情，但并沒說破，只是默默隱忍。

　　唐嬰辭別芊芊師徒回到燕王帳下那日，芊芊送行，并送了一只機關(guān)鷹給唐嬰，殷殷囑咐她時常來信。唐嬰回去之后找了個錦匣將機關(guān)鷹珍而重之地收藏起來，一把小銅鎖鎖了這不該冒頭的情愫。芊芊每日在烏溪谷掰著指頭數(shù)月缺月圓，可從未等來唐嬰的只字片語。

　　醫(yī)仙過世后芊芊下山尋找唐嬰，唐嬰此時已經(jīng)因功封侯。面對芊芊的感情，唐嬰很痛苦，芊芊卻并不能懂。在她看來喜歡就是要在一起啊還有什么好說的。唐嬰就跟她解釋禮法。

　　然而芊芊說：“我自小在山里長大，山下的事情我不懂，也不想懂。山下的人都是畫地自限的，自欺欺人，又寂寞又痛苦。我要自由自在的，想喜歡誰就喜歡誰，什么規(guī)矩禮法我都不懂，什么俗世道德我也不懂，你要是教會了我…我會痛苦的”

　　唐嬰震動，至此二人互剖心跡，于是芊芊便在唐侯府住下了。唐嬰擅長軍事與庶務(wù)，并不擅長機關(guān)制作，但芊芊則腦洞巨大，屢屢能做出精巧別致的攻城器械。有了芊芊，燕王的霸業(yè)更是如虎添翼。

　　唐氏也看到了崛起的芊芊，想要以聯(lián)姻的方式將芊芊籠絡(luò)為唐家人。唐嬰得知后堅決不允，并秘密與唐氏做了交易：輔佐燕王得天下、給唐家再爭取五十年的興盛以渡過這人才不繼青黃不接的尷尬時期，而唐家則必須在事成之后放唐嬰和芊芊歸隱。唐氏面上應(yīng)允，卻在暗地里換了唐嬰的藥使之壽夭。族長認(rèn)為，山陰唐家絕不能容忍如此不堪的事情。

　　就在唐家決定換藥的同時，燕王知曉芊芊是個神醫(yī)，便宣請她為燕王宮的太醫(yī)院正，于是芊芊住進了宮里。燕王漸漸喜愛上善良剔透的芊芊，想酬以從一品夫人之位。芊芊對此焦頭爛額。唐嬰敏感地覺察到燕王對芊芊的情愫，坐立難安。思前想后，她以一場攻城戰(zhàn)為借口將擅長制作機關(guān)的芊芊要回唐侯府，并更加拼命地想要加快謀定天下的速度，身體也快速衰弱下去。

　　一日行軍，跟隨在唐嬰身邊的芊芊無意間發(fā)現(xiàn)唐嬰的藥物有異，在宮中做過一段時間院正的她立刻猜到了是唐家做的手腳。是夜，她與唐嬰密談，唐嬰大驚之下對家族心灰意冷。芊芊趁機勸唐嬰陪她回烏溪谷，可是燕王尚未得到天下，唐嬰自然不能將主公撇在半路，如何歸隱？芊芊理解退讓，為照顧唐侯再留了一段時間。然而唐侯自有計劃，更加上她實在不忍心芊芊像個折斷翅膀的鳥每日郁郁寡歡，于是便決定放芊芊回烏溪。

　　臨行前，唐嬰于灞水邊折柳相送。她與芊芊約定十年之內(nèi)必平定天下，之后便陪著芊芊山高水遠(yuǎn)，不再過問世事。她說——“天下于我，不及芊芊一個回眸�！�

　　芊芊則送了唐嬰一個自己親手雕的人像。寥寥幾刀而已，唐嬰的神態(tài)卻入木三分。拿著這頗具童稚的木雕人像，唐嬰忍俊不禁，笑嘆：“三閭大夫有詩名《山鬼》，學(xué)這首詩時我還不信世間真有這般鐘靈毓秀的女孩子�？梢姷侥愫螅冶阈帕�。”
　　芊芊大感好奇，忙問這山鬼講了什么故事？唐嬰便將該詩教給了芊芊，芊芊眉開眼笑。

　　芊芊離開之后并沒有回烏溪谷，反而四處游歷去了。她大概知道唐嬰和燕王的計劃，于是便先后去了中原腹地的虞、衛(wèi)、韓、秦等強國畫下輿圖，秘密傳送給唐嬰。唐嬰深感這份情誼，每每回信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只叮囑平安二字而已。

　　到了第六年上，天下已定，然而芊芊卻不再收到回信，她非常擔(dān)憂，便回到京城建安探望唐嬰。那時她才得知，原來唐嬰已經(jīng)于三個月前病逝。燕王此時也已經(jīng)知曉芊芊和唐嬰之間的情誼，亦是感謝芊芊五年來提供的輿圖與唐嬰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君臣之義，便放下對芊芊的喜愛，給了她一封唐嬰死前捏在手里未及寄出的信。阿九打開后看見紙上唯有一句話：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信紙邊上還有星星點點的血跡。芊芊當(dāng)即昏厥。

　　蘇醒后她要求去拜祭唐嬰，然唐家人阻攔，芊芊氣苦。無計可施之下她痛哭幾日，后決定：“你必定是愿意看到這天下太平繁盛的，那么這些百姓便由我來替你守護吧。”于是她在建安成立一家醫(yī)館，每日為百姓義診。

　　三年后，芊芊在醫(yī)館內(nèi)遇到一位蒙面的白衣女子。她搭上女子脈搏的那一刻大驚而起，女子摘下面紗對芊芊一笑，情景與十年前二人在烏溪山谷中初遇時并無二致。

　　次日芊芊將醫(yī)館搬遷到城外熙山下，從此過上了半隱居的生活。

　　后記：

　　史料記載，雍朝開國丞相唐嬰是名女子，性情溫潤算無遺策，更有死前遺計定天下之舉，世稱鬼才。
　　后人多猜度雍朝開國太祖與唐侯之間的情誼為男女之情，并舉出右史的起居錄為證。起居錄中記載有一名被涂抹去姓名的女子，精通醫(yī)術(shù)與墨門機關(guān)，多次為太祖立下奇功。該女未入后宮，太祖卻對其甚是愛重，終其一生，夫人之位因她空懸。
　　后人皆猜測，這名不入后宮卻得太祖愛重的奇女子便是唐侯。

　　然而唐嬰與芊芊二人在熙山相伴安穩(wěn)流年，若真聽到那些猜測，恐怕也只是一笑而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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