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生，曾親眼見過許多，非人之人�！�
　　坐在我對面的男子，借了我的爐火來溫酒，于是坐下來給我講了幾個故事作為報答。
　　“非人不是誰都能看見的，我有天生的天眼，可做為鬼神的依憑，才能夠看見居于彼世的非人�！�
　　“那位山君居住在巫山，蘭草長滿他居住的巖洞。垂下來的藤蔓沒有擋住洞口，像是門簾一樣垂在兩邊。巖洞里很寬敞，濕潤但不覺得潮，洞壁上也爬著一些奇異的藤蔓。我進(jìn)去的時候一只白豹子正被他抱在懷里理毛。旁邊放了幾個瓜果，一只貍貓在啃那幾個果子。貍貓在此世也被認(rèn)為是通靈之物，大概那只是確實(shí)可以來往于兩界的吧，那只貍貓?zhí)ь^看到了窺伺的我，怪聲怪氣地叫了一聲，弓起背跳到隱秘的地方了。山君朝我望了一眼。”
　　“山君長得如何？”
　　我有點(diǎn)不太恭敬地問道。
　　那名男子搖搖頭。
　　“你不該問這種問題，太不恭敬了。山君是巫山的神明。巫山孕育出山君，山君可能是男子，也可能是女子，或許非男非女也不可知。這是要看山君的心意的。也許是一陣風(fēng)也說不定。不過我見到山君時，他是男子的形貌。他一看到我就消失了。洞里的氣流有些變化，那只豹子脾氣倒是溫順，懶懶地走過來，繞著我轉(zhuǎn)了一圈就追著那陣風(fēng)跑了。楚人曾見山君出游，乘赤豹而從文貍。不想如今山君也換了喜好�！�
　　“乘赤豹兮從文貍？那不是屈原的楚辭中的祭歌嗎？”
　　“那是山君。不過那時山君見的人太少，所以常�；没缮衽男蚊�。神女曾有段時間客居在巫山，所以大概是人們望祀之時弄混了。”
　　“之后如何？”我又問道。
　　那人伸出縮在衣服里的手，把火撥旺了一些。
　　“山君既不愿見我，我自然就離開了。山靈本就不多，之后除了一個人參娃娃，就再沒在巫山見到其他山靈。那個人參娃娃初有靈時，曾撞見山君出游，也就學(xué)會了在山間飄蕩。大約是到過現(xiàn)世的緣故，所以愿意化成幼童同我說幾句話。他說，有棵老樹，怎么都不愿意同他說話，要我教他個法子。我哪里有什么法子，就同他一道去看。那個老樹枝繁葉茂，看起來還可以千年萬年地長下去，只是我轉(zhuǎn)了好久也不見樹靈，疑心這老樹怕是沒生出靈來，所以那人參娃娃才喊不出來。只是這話實(shí)在不好對那人參娃娃講，只好哄他這樹靈不喜歡說話，但是人參娃娃對著他說話，樹靈都聽著呢�！�
　　“那人參娃娃聽了，這才愿意放我下山。我剛剛下山，一直跟在我后面的風(fēng)就不見了。想來是那人參生出的靈又纏著那老樹說話了吧�！�
　　“你怎么知道那風(fēng)是不是也有靈？”我問道。
　　那人哈哈一笑，吐出一口白乎乎的熱氣，“風(fēng)靈可是天下都只有一個啊，哪里能跟在我屁股后面。天下的風(fēng)都是流動的，今日在此，明日就不在此了。水靈也是如此，天下的水不斷流動，匯聚到諸海，再乘風(fēng)勢回到陸地，若是有風(fēng)水凝滯而自成生機(jī)之處，才可能生出獨(dú)立的靈�！�
　　我既已解了疑惑，他又自顧自講下去。
　　“世有靈，而人不得見，是謂非人。古時人們常常祭祀游蕩于山川天地間的非人，其實(shí)非人哪里享受得到這祭品，他們除了自己托體的依憑之外，是觸碰不到他物的，故而知道山神風(fēng)伯雨師的人多，因?yàn)槌３？梢员环踩艘姷骄薮蟮耐芰T了。然而時間不久的，生機(jī)不夠的都不足以生出強(qiáng)大的靈�！�
　　“算了，我同你講這些做什么。年輕人還是聽寫有意思的好了。我見過一個海外的靈，那些西方小國最好編一些海中河中之靈的故事，而真正可以通靈的人少。所以那些故事有七成是假的，不過海外之靈倒是不少�！�
　　“海外之靈，不比我們海內(nèi)。海內(nèi)之靈化成什么樣都不稀奇。而西方之靈，清一水都是人形，個個高眉深目，身材高大。那些海靈性情活潑，見到人就要纏上來，被纏住凡人不得脫身，故而西方多有海難。少數(shù)可以通靈的人則可以與之交談，然而海靈又熟悉人類的文化，自視甚高，哪里會愿意搭理凡人。凡人之中又流行游俠小說，哪里知道天地所孕之靈的威能。我曾聽風(fēng)靈說過一個年輕人。那日風(fēng)靈經(jīng)過一個磨坊時，飄得急了些，教一個年輕人攔住了，說是要同風(fēng)靈比斗。風(fēng)靈覺得有趣，就停下了和他比劃一陣，那舉劍對著風(fēng)靈挑釁的年輕人倒是少有的可見非人之人，心性單純，也就是頭腦簡單，也不想想旁人看不見風(fēng)靈，只當(dāng)他在同風(fēng)車犯癡。風(fēng)靈有意要捉弄他，就又顯了身形，站在羊群里。那傻小子也是個憨貨，就直直朝羊群沖了過去，叫牧童一陣好打。風(fēng)靈捉弄了他幾回，后來那傻小子也學(xué)聰明了，不在有人的地方犯蠢，風(fēng)靈倒是時不時去逗逗他，也算有些情誼。后來那小子老死的時候，風(fēng)靈還去送他，顯了一回圣跡�！�
　　“非人之人，卻也性情與人相仿�！蔽也唤袊@道。
　　“正是，”那男人點(diǎn)點(diǎn)頭，從爐子上接火點(diǎn)了煙，“非人與人，俱是天地生養(yǎng)，有何不同。好為惡事的非人，與舉槍的惡人無不同；好行善事的非人，也不會比行善的人能做的更多。況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大道無情，方能長養(yǎng)萬物。”
　　那人本就不多話，同我胡言亂語一段話，談性已盡。酒正好溫到滾燙，于是提起酒就走了。
　　我后來機(jī)緣有幸，也在祖屋見過一個非人之人，是懵懵懂懂的桂樹生出的靈，是個可愛的男娃子，面容似我小時候。那時我已經(jīng)很老了，膝下無子，有許多事想做而尚未做。
　　如今將合眼時見到一個相貌似我的樹靈，老懷甚慰。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