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shí)，Renata與父母來到倫敦度假。她曾在博物館最深處的展廳里見到了個(gè)奇怪的男人。

　　男人對她微微一笑，彎腰，遞給了她一本殘破的書籍，便走了出去。

　　Renata凝神看去，只見書頁泛黃，邊角卻平整無暇，很古老，卻又似乎是年輕的。

　　她輕輕翻開，扉頁上，幾行字跡慢慢在她眼前浮現(xiàn)，用的是華麗而優(yōu)雅的花體，末處，還帶了絲殘忍的凌厲。

　　上面寫：

　　夢境。

　　當(dāng)我們確信它的存在時(shí)。

　　便構(gòu)成了真實(shí)。

　　Renata并不能理解這話的含義，只是下意識的想要追尋。

　　可那男人如消失了一般，再無痕跡。

　　###

　　她似乎在不停的奔跑，而眼前的路，沒有盡頭。

　　Renata想要尖叫，但周身縈繞的白霧卻一瞬間扼住了她的脖頸，讓她無法出聲。

　　并沒有累的感覺，Renata只是感到了由心而發(fā)的疲憊。

　　忽的，她腳下一空，像是踏進(jìn)了萬丈深淵，身子直直的掉了下去。

　　恍惚間，星光向她聚攏而來，緊接著便是無邊寒意與水汽的壓迫。Renata竭力想要找到出口逃離，可她所做努力似是毫無意義。

　　“你很痛苦嗎？”

　　有人輕聲問她。

　　Renata抬起頭，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卻只能見到一個(gè)模糊的人影。

　　她點(diǎn)頭。

　　“為什么？”

　　那人又問。

　　Renata喊道，不假思索：“為了自由！”

　　她驚奇的發(fā)現(xiàn)，自己竟說出了話來。

　　那人若有所思，沒過一會兒便向她伸出了手。

　　Renata只覺周身的壓力在這瞬間都不見了，她借著那人的力量，從這汪洋里探出了頭來。

　　一陣出水的聲音吸引了她，Renata低頭，指尖摸上自己的發(fā)絲，濕漉漉的。

　　她剛剛是在水里？

　　她轉(zhuǎn)頭對那幫助她的好心人道謝：“謝謝您。”

　　話說到一半，Renata赫然發(fā)現(xiàn)，記憶中博物館的陰暗角落走出的男人與眼前人是何等的相似。

　　是錯(cuò)覺吧。

　　Renata想。

　　“你冷嗎？”他微微一笑，指尖劃過水面，漾起陣陣波紋，“我覺得有點(diǎn)兒冷�！�

　　Renata不解的看著他。他恍然大悟一般再次向她遞出了手，“上船來吧�！�

　　Renata這才注意到，他正坐在一搜小船上，船前有一盞燈，沒有燈芯，卻亮似星光——在她的周圍，有很多這樣的船，有很多坐在船里的人。

　　她狼狽的上了船，便再次道謝：“謝謝您，您可以叫我Renata，這是我的名字。”

　　他轉(zhuǎn)動(dòng)了一下戴在小指上的戒指，指尖無意識的摩挲著戒面，那是他的名字。

　　最終，他嘴角輕挑，說道：“卡特勒.貝克特�！�

　　“貝克特先生，您知道這是哪兒嗎？”

　　他不可抑制的笑了起來，叫了她的名字，“Renata，你是第一個(gè)問我這個(gè)問題的人�！辟繝枺溆擦松裆�，語調(diào)卻是輕柔的，像呢喃，“這是冥河�！�

　　“不�！盧enata呆愣住了，她搖搖頭，眸子里流露出復(fù)雜的意味來，那是對死亡的恐懼，對現(xiàn)實(shí)的不解，“我覺得這是一個(gè)夢�！�

　　貝克特瞇起眼，昔日的銳利在他眸中一閃而過，他答：“我倒覺得是真實(shí)�！�

　　“為什么？”Renata側(cè)了側(cè)頭，下意識用了敬稱，“您期待死亡嗎？”

　　“是必須。”他好心情的解釋。

　　Renata抿了下唇，皺眉，斟酌著詞句開口，“我不太能理解�！�

　　“你聽過那句來自東方的話嗎？”

　　“什么？”

　　“成王敗寇。”貝克特雙手交握，坐姿端正，帶著股油然而生的氣勢，“我輸了，便不會茍延殘喘�！�

　　Renata沉默了，當(dāng)她再抬起頭來時(shí)，明顯有些猶豫，“您，您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牽掛嗎？”

　　他怔住了，似乎完全沒有想到她會問這個(gè)問題。

　　也是，又有誰會問大權(quán)在握的東印度公司董事長這種問題呢？

　　“沒有�！彼瓜铝搜邸�

　　Renata一瞬間不知所措起來，她突然覺得這個(gè)男人有些可悲。

　　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牽掛，要是她，肯定會孤獨(dú)的發(fā)瘋吧。

　　“我不需要。”貝克特告訴她。

　　“為什么？”

　　他的目光里透著些嘲諷。

　　Renata意識到，自己問錯(cuò)了問題。

　　“你知道背叛的滋味嗎？”

　　Renata搖頭。

　　“你清楚一無所有的感覺嗎？”

　　Renata搖頭。

　　“你有過尊嚴(yán)被踐踏的經(jīng)歷嗎？”

　　Renata還是搖頭。

　　“那么，Renata，你就沒資格問這個(gè)問題了�！�

　　“您有答案嗎？”

　　“朋友是會把刀尖對著你的敵人，只有利益才會產(chǎn)生合作，只有強(qiáng)權(quán)才能讓人屈服。”他以一種毫不在意的語調(diào)向她講述著自己的世界，“當(dāng)你一無所有時(shí)，誰都可以踐踏你的尊嚴(yán)；當(dāng)你手握一切時(shí)，他們又會匍匐在地請求饒恕。這不就是人性嗎？”

　　Renata無言以對。

　　許久之后，她說，輕輕的，“您一定從不與人說這些�！�

　　貝克特笑了，意外的坦誠，“是。”

　　他有一雙藍(lán)綠色的眼睛，就像這冥河的水，深不可測，卻包涵萬千星辰。

　　Renata忽然便認(rèn)識到了他的復(fù)雜。

　　“您總是笑嗎？”

　　“或許�！彼樟诵θ菖c眸中尚未褪盡的冷冽，反問，“那么你呢？”

　　“我會笑的�！盧enata眨眨眼，添上了一句，“真心的�！�

　　“并且以此為樂？”

　　“是的，先生。”

　　談話的主動(dòng)權(quán)被交出，Renata絲毫不覺得怪異。如果這主動(dòng)權(quán)一直在她的手中，她反而會感到不對勁。

　　畢竟，這位貝克特先生，并不是那種弱勢的人，反而周身充滿了上位者的氣勢。Renata意識到，直到他離開陽間前，他都手握強(qiáng)權(quán)與他人生死。

　　“你很單純�！彼f，“我從沒遇見過像你這樣單純的人�！�

　　Renata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伊麗莎白.斯旺或許曾經(jīng)也與你一樣�！彼掍h一轉(zhuǎn)，“你能保持嗎？”

　　Renata笑了起來。

　　“是的�！�

　　他沒再說話。

　　沉默持續(xù)了很長的一段時(shí)間。

　　“Renata。”

　　忽而，他叫了她的名字。

　　“先生？”

　　“快到了。”

　　Renata一怔，便看見了已快要燃盡的油燈。

　　前方，隱隱透出些許光亮來。

　　“夢要醒了嗎？”她問。

　　“是�！彼�，“如果這真的是夢的話�！�

　　“我會不會是您的夢呢？”她問。

　　他沉吟了一下，說：“夢境，當(dāng)我們確信它的存在時(shí)，便構(gòu)成了真實(shí)�！�

　　###

　　Renata恍然睜開了雙眼。

　　午后的陽光灑上她的臉頰，清風(fēng)微拂，帶來絲絲涼意。

　　早春的天氣還算不上暖和，在這樣的午后睡上一覺，起來時(shí)，身子便有些發(fā)寒。

　　Renata跳下秋千，在花園里轉(zhuǎn)了一圈兒，便打算回屋子里去。

　　走近，她就聞到了一股咖啡味兒。

　　走到廚房，她便看見了正在煮咖啡的媽媽。

　　她說，“我做了一個(gè)夢�！�

　　“那你現(xiàn)在清醒了嗎？”媽媽看著她。

　　Renata點(diǎn)點(diǎn)頭，確定道：“是的�！�

　　媽媽指了指咖啡機(jī)，笑了，卻沒有接上她的話：“來喝杯咖啡吧，Renata。”

　　“四塊方糖，媽媽�！盧enata揚(yáng)起一抹微笑來，神色里顯出了一分俏皮。

　　媽媽無奈的聳了下肩，“你總不喜歡苦澀的味道�！�

　　“就像我無法理解你和爸爸為什么會覺得苦咖啡好喝一樣�！盧enata反駁，她頓了一下，“那個(gè)夢很真實(shí)�！�

　　“只是夢而已，Renata�！�

　　Renata似乎沒聽到她說的話。

　　她接過咖啡，抿了一口，輕語，“可我確信，那是真實(shí)�！�

　　###

　　一年后。

　　Renata站在倫敦街頭，微微一笑。

　　她被牛津大學(xué)錄取，日后將常住倫敦。

　　Renata是知道自己這么做的原因的。正如貝克特先生所說，夢境，當(dāng)我們確信它的存在時(shí)，便構(gòu)成了真實(shí)。

　　根據(jù)地圖，她又走進(jìn)那熟悉又陌生的博物館。步子被刻意放得極慢，Renata打算四處看看。

　　幼時(shí)，她對這些充滿歷史厚重的文物絲毫不感興趣，但隨著時(shí)間的推移，Renata漸漸意識到，這是真實(shí)。

　　當(dāng)她走進(jìn)那最深處的展館時(shí)，熟悉的聲音響起，“Renata。”

　　“貝克特先生？”

　　他轉(zhuǎn)過身來，銳氣不減，一身西裝，讓Renata有了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問，“您是夢嗎？”

　　他一笑，眸子里浮上些許暖意，“那么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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