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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為家(修)
初冬時節(jié),椒房殿門前有些蕭瑟,不似從前那般熱鬧。
今日是皇后張氏的生辰,卻因皇上駕崩不久,停止一切操辦事宜,唯有嫡母魯元公主劉樂和外祖母太后呂雉,抽空陪她吃了頓飯。
飯后,呂雉身體不適回自己的宮殿,徒留母女二人閑看門庭。
張嫣眼神黯淡地看著滿院枯木,“母親,舅舅為何要離我們而去?”
劉樂語氣生硬:“無論他生前死后,你都得注意自己的言行,別忘了你的行為會影響劉家和張家的顏面!”
在她心里懦弱的弟弟是個膽小鬼,即便死了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張嫣被罵的愣住了,低聲說著:“但是舅舅自由了啊……”
話音未落,她尚未長開的臉落下一巴掌,抬眼是劉樂憤怒的表情,“自由?你生在這個家還敢妄想這種東西?你以為你是誰?!讓你做皇后已經(jīng)是抬舉了你們張家!”
張嫣呆呆的望著劉樂的背影,心想母親究竟說的是我,還是她自己?
在被宮女發(fā)現(xiàn)之前,張嫣回了屋里,打開衣柜發(fā)現(xiàn)少了套裙子,多了塊劉盈生前常戴的玉佩。
張嫣的眼淚沒有忍住,名義上的舅舅娶了名義上的外甥女,不光是劉盈沒法接受,就連她自己亦是如此。
她成了母儀天下的正宮皇后,可那又如何呢?
擁有最珍貴的身份,也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之一。
舅舅一死解脫了所有,她卻要為了張家的榮耀繼續(xù)活著,像個傀儡沒有自由。
深巷。
呂雉讓人把轎攆停了下來,不遠處的某一個高臺,隱約能聽見有人吟唱詩樂。
有個眉清目秀的人走來,“太后,現(xiàn)在彈劾呂家的折子堆積的太多,您是現(xiàn)在處理還是……”
呂雉審視她,“這件事情就交給曹丞相處理吧,哀家過幾天要遠出!
“太后,當(dāng)務(wù)之急國事重要……”
“審食其,你不覺得你管太多了嗎?”
“臣只是覺得太后要處理政務(wù),又要出遠門,若是遇到什么刺客,將來也是我大漢的損失!
“馬屁拍的不錯,就說我去沛縣了,兩天后就回來!
呂雉聲音懶懶的顯然不希望有人再反駁自己,她看著大漢的旗幟若有所思。
那么多的罵名都背下來了,也不在乎多一個少一個。
審食其站在那目送呂雉的儀仗離去,眼神雖然嘲諷,但終究還是選擇默默離去。
口氣心非,真是劉家人特有的傳統(tǒng)。
某漁村。
未到深冬,海面沒有結(jié)冰一片風(fēng)平浪靜,船上有幾個人在捕撈漁網(wǎng),看樣子今天的收獲不錯。
旁邊有個長相秀氣的女子幫忙把網(wǎng)拽到旁邊,一不小心摔倒,臉被尖銳的東西劃出血,她沒在意直接把魚取出來。
有個身材微胖的女人走過來,“皇……三妹啊,這種活不適合你,你還是不要勉強自己了!
女子微微一笑,“大嫂,我也是過過苦日子的人,我可以堅持的。”
“你啊……何必呢?”
女人幫她處理了臉上的傷口,隨后又跟剛剛過來的男子說了一下剛才的事情。
男子剛開始的表情有點復(fù)雜,但最終還是很擔(dān)心地看著女子,“早知道就不答應(yīng)你來這里了。你已經(jīng)放棄了那么多,可你是我劉肥的妹妹,我還是不愿意看到你吃這份苦!
他看著已經(jīng)恢復(fù)女兒身的劉盈,沒想到事情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估計誰也沒有想到剛剛?cè)ナ啦痪玫南鹊,其實是個女兒身?
劉盈坐在船上看著即將要沉下去的夕陽,“你也是我最敬重的大哥,我覺得現(xiàn)在的生活就挺好的,一切都回到了什么都沒有變的時候,多好。”
那時她和姐姐跟著母親在家里等父親回來,也沒想過在往后的日子里會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劉肥也是因為這兒是自己的地盤,才沒有避諱,“我很感謝你當(dāng)初救了我一命,但這里不是小孩子過家家的地方,如果你要繼續(xù)這么任性下去,我就到你娘那邊告發(fā)你。”
劉盈望著大哥和父親很像的眼睛,“你不會。如果你這么做的話,早就揭穿了我的身份,那個位置也就輪不到我!
劉肥頓時一陣啞口無言,他是劉邦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庶長子,但終究沒有繼承的權(quán)利。
就像他們的父親沒有當(dāng)皇帝之前,他們也沒有想過為了家產(chǎn),爭到頭破血流的。
事情已經(jīng)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呂雉究竟會不會放過他們,誰都不知道她會心狠到什么樣的程度。
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威脅。
劉肥終究還是跟著她坐在讓邊,“你從出生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個女孩了,她為了保住正室的地位,撒謊也無可厚非。你本來該擔(dān)起自己責(zé)任的……”
劉盈低頭看著漁網(wǎng),“若我真的有這份雄心壯志,那還可以繼續(xù)欺世盜名。父親和母親的殺伐果斷的優(yōu)點,我愣是沒有繼承到。我本就是一個懦弱的人吶!
舍棄了很多人前半生都得不到的東西,無非就是想要后半生活得安穩(wěn)罷了。
即便經(jīng)常被噩夢纏繞,但能夠逃出去,并不會有什么后悔的念頭。
劉盈其實很清楚自己一直都在逃避現(xiàn)實,如今茍活下來,或許是為了某個人,或許是為了尋求一片自在。
劉肥和妻子對視一眼,終究也沒有再繼續(xù)勸她,“你想留到什么時候,就留到什么時候,回去吧,免得家里的那個人擔(dān)心你!
劉盈對他表達了感謝,拎著兩條魚大步離去。
剛來到這里的時候,也沒有想到會遇見大哥,而且一眼就被認(rèn)出來。
劉肥意外地對她很關(guān)照,就算因為自己曾經(jīng)救過他,在她的記憶之中,大哥對她和姐姐好像永遠都是不冷不熱的樣子,不會苦口婆心地跟她說一些道理。
劉盈擔(dān)心自己的行蹤會暴露,后來覺得如果選擇了相信,那就不要有任何疑心。
不管自己做什么,也未必能夠逃脫得了母親的眼線,所以她算是得過且過。
劉盈走到一個茅草屋跟前,發(fā)現(xiàn)院子里的女子摔倒在地上,把門推開將人扶起來,“跟你說了,有些事情等我回來以后我來做嗎?”
“你那么忙,我總得做一點事情吧!
“戚懿,你是不是到現(xiàn)在都對我有防備心?”
劉盈把戚懿扶到了旁邊,心情復(fù)雜的很。
她們跑到這里隱姓埋名地生活著有一段時間了,相敬如賓的有些像陌生人。
就是因為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劉盈開始有些害怕,不是拋掉全天下?lián)Q來的失望,怕的是連最后相處的機會都沒有。
戚懿那雙沒有對焦的眼睛無神的望著前方,她似乎聞到了血腥氣,“你受傷了?”
劉盈把傷口裂開的血擦掉在,“沒有。我只是覺得我們現(xiàn)在很尷尬!
戚懿噎了她一句:“帶著父親的小老婆詐死私奔,確實尷尬!
劉盈被說的有點惱羞成怒,還是忍住了,“就算到現(xiàn)在你都沒有接受我,我也不會放棄的!
戚懿皺了眉卻沒順著話題,她能感知夕陽的余輝已經(jīng)照在了自己的身上,很暖的感覺,“如意他……一直把你當(dāng)成最好的哥哥看待,他最喜歡在陽光下跑著,可惜以后就再也……都怪我豬油蒙了心,去爭那些本該就不屬于我的。”
劉盈不忍心看她這么難過的樣子,“我答應(yīng)過他會照顧好你,其他的我也不敢強求,早點休息!
戚懿聽到了劉盈離開的腳步聲,明白對方是為了救自己,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逃出,也知道劉盈對她的感情很真誠。
她很感謝劉盈讓自己避免成了人彘的可能,但是感情這種事情 ……
戚懿嘆了口氣,帝王的恩寵就像昨日黃花,她也不確定自己曾經(jīng)是否真的愛過某個人。
更何況劉盈還年輕,一時被鬼遮眼,才會心生那種念頭。
一整個晚上,劉盈和戚懿各懷心事都沒有睡著。
劉盈會想到如意哭著求自己救戚懿,也會想到為了救人,坦白了自己多年的感情,然后被母親深深的鄙視著。
有其父必有其女。
這句話當(dāng)然是貶義詞,也確實沒有什么好反駁的。
今天是嫣兒的生辰,要是以前還能夠準(zhǔn)備一些小禮物,現(xiàn)在只希望母親她們能夠善待好那個孩子。
劉盈漸漸的還是睡著了,在夢里面,戚懿那么地美麗動人,站在瓊花樹下為劉邦跳舞,被風(fēng)華絕代的姿容吸引的人不僅僅是其他人。
還有她。
翌日。
劉盈把早飯做好,也不知道究竟要和戚懿說什么,或許昨天真的不應(yīng)該把一切都挑明。
戚懿說道:“今天……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劉盈考慮到戚懿的眼睛不好,婉拒了她:“我很快就會回來,你留在家里便好。今天大嫂也不出門,我會讓她幫你把三餐熱好!
如意去世以后,戚懿的眼睛哭的太難過失去了光明,這不僅僅是她心里過不去的坎,也是劉盈無法躲避的傷疤。
她們都希望那個孩子能好好地活著,結(jié)果……
戚懿皺了眉,語氣十分堅持:“我要去。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海風(fēng)的聲音,我不會添亂的!
劉盈終究還是軟了心腸,“好,都依你!
她擔(dān)心的不是照顧不好戚懿,而是戚懿會在這個時候選擇離開。
從一開始就是她強留的感情,人家也沒有正式接受,難免不會患得患失。
劉盈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心底也做好了準(zhǔn)備,倘若戚懿真的要走,她自是沒有繼續(xù)把人禁錮在身邊的理由。
路邊的樹枝偶爾有幾片葉子沒有枯死,劉盈和戚懿路過時都沒怎么說話。
直到有片樹葉落在了戚懿的肩上,劉盈想要拂去卻沒抬起手,眼里的光也不似剛才明亮。
戚懿突然說:“這是瓊花樹的葉子吧?你父親把你們接回來的時候,院子里似乎也有。你怯生生地躲在你姐姐的背后,讓人覺得可愛。后來啊,如意那孩子也不知怎么了,就是喜歡粘著你!
未了,她又感慨那樣的日子再也回不去。
劉盈也想到那個時候一些瑣碎的事,孩子們之間的相處很純純,對大人的明爭暗斗毫無察覺,天真地以為一切都很正常。
“若不是我母親把你逼急了,你也不會反抗,也就不會有后來的事情!
“……你又怎么知道,我開始沒有想讓如意取而代之?”
“我相信你。即便是這樣,我也知道父親不喜歡我,他看著我嫌棄的眼神,都讓我覺得我的存在就是錯的。我有時很羨慕如意有他的寵愛,可能正因不喜歡,足以構(gòu)成我諸多不合格的理由。”
“寵愛,寵愛……”
戚懿反復(fù)琢磨這二字,沒再跟劉盈討論這個。
寵愛和親情是不一樣的。
寵愛隨時可以收回,親情卻是血濃于水。
劉邦中孰輕孰重一目了然,戚懿當(dāng)時天真的以為有點寵愛,自己和如意就會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其實那個人的心里早就有了定數(shù)。
戚懿想這么和劉盈解釋,然,她不是劉邦,也不知他心中所想到底是何意。
他或許是因為對于糟糠之妻的愧疚,或許是因為對劉盈的磨練冷言冷語對待著,否則就不會在最后關(guān)鍵時候改變了主意。
就像她以為是他此生的摯愛,才會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直到某天看到籠中鳥,警覺自己與其無異。
戚懿跟著劉盈來到了碼頭,她聽見人們討論自己和劉盈的容貌,聽見他們說可能家境貧寒才會讓兩個女子打魚捕撈。
她都一笑置之,因為這張臉被賞識,也因為這張臉落的這樣的下場。
沒有什么好回首,只是后悔不能免俗卷入惡斗之中。
戚懿被劉盈牽著手帶到漁船上,她能感覺到那雙平時批閱奏折,彈琴的手已經(jīng)滿是繭子和細(xì)細(xì)的傷痕,唯有那熟悉的溫暖從未沒有超過。
她忽然覺得心酸,若不是因為她,劉盈應(yīng)該還會繼續(xù)和朝臣周旋,過著呂雉想要對方過的人生。
或許會成為一代仁君,或許會成為呂氏的傀儡。
劉盈沒有察覺到戚懿的異常,把她交給同行的漁家女照顧。
小姑娘看著戚懿那張容顏不改的臉,忍不住稱贊:“夫人你生的真好看!
戚懿淡笑著:“小姑娘真會說話。我問你,剛才的那個姐姐經(jīng)常受傷嗎?”
小姑娘倒也實誠,“你說那個姐姐啊,剛開始掉進水里,要不是王爺把她撈上來早就死了,后來受傷也是常有的事,不過都是皮外傷。”
戚懿擰了柳葉眉,“那她怎么還堅持?”
小姑娘敲著撿來的貝殼,“她說要努力養(yǎng)家,要賺錢買一條船帶喜歡的人共游大好河山。你不是她家里人嗎,怎么連這個都不知道?”
戚懿尷尬,“她很少跟我說這個!
就算現(xiàn)在看不見,她也能想到劉盈那張秀氣的臉上堅定的神情。
戚懿到現(xiàn)在都不敢相信,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人會立刻接受了平民百姓的生活,就連她也是經(jīng)過一段時間才適應(yīng)。
她想去找劉盈,卻不小心聽見了劉肥他們說話。
劉肥語氣頗為不悅:“你怎么把她帶來了?還嫌你的命多夠禍害?”
劉盈熟練地固定住漁網(wǎng),“帶她透透風(fēng),一直在家也不好。”
“曹丞相來信,說你娘去了沛縣,我已經(jīng)派人接應(yīng)她了,若是被她發(fā)現(xiàn)你和戚氏不清不楚,你還有第二條命保她?”
劉肥清瘦的臉上滿是不敢相信,所有的兄弟姐妹中,劉盈雖然柔弱被說不像父親,但是最冷靜地一個。
她不可能什么都沒有顧慮,貿(mào)然帶著戚懿招搖過市在這出現(xiàn)。
劉盈垂下眼簾,“我答應(yīng)過如意照顧好她。別的事,我沒敢多想。你以為我真的能瞞天過海?母親想要的東西我都給了,剩下的這些日子,我想余生都在這得過且過!
也不記得什么時候開始,對戚懿有了不一樣的感情。
不記得當(dāng)時抱著哭瞎的戚懿,自己是如何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去跟強勢的母親據(jù)理力爭。
最終……
就像姐姐經(jīng)常說的,她天生就是一個懦弱膽小的人。
母親得到了萬人之上的權(quán)力,而她帶著原本不適合長安的人離開,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的正常不過的發(fā)展。
劉盈并不后悔這么做,她知道要等的答案,此生未必會等到。
劉肥沉默了會,才半諷刺地開口:“你真是我見過最傻的人。想不到咱們老劉家出了你這么個情種。”
劉盈看著他身上針腳很亂的衣服,“大哥你對大嫂也不外乎如此!
劉肥紅了臉,語氣卻很生硬,“沒有的事,你別瞎說被她聽到!
劉盈笑瞇瞇把漁網(wǎng)撒下去,“大嫂做的衣服挺合適你的!
劉肥沒忍住得意,“是吧,這料子是我們自己養(yǎng)的蠶做的。再說她笨手笨腳的,是我給她面子才穿的!
劉盈笑了笑沒說話,瞥見一個衣角也只當(dāng)是眼花,對呂雉為何去沛縣不是很好奇。
許是思念起那段清貧的日子?
約莫到了日落西山時分,劉肥和妻子帶著一車子的魚滿載而歸。
劉盈捕撈的全都算了進去,也省得自己費力氣提到市場那,賣出的錢扣除花銷,存?zhèn)幾年或許她就可以買條船。
就算自己學(xué)著造船,那也得需要一些錢打點。
這種事在宮里和劉邦的熏陶下,劉盈自然也是用的得心應(yīng)手。
她和戚懿坐在海邊的礁石上烤魚,還是沒有什么可聊的話題。
自從逃出來,她們多數(shù)都是寡言相對,很少再像以前那樣談笑自如。
劉盈挑出了魚刺把最大的那條給戚懿,“吃吧,吃完以后,我給你講講今天的星星,這會已經(jīng)有幾顆星露出來了,我還以為今天天氣不好,不會有星星來著!
戚懿握緊烤魚的樹枝,“盈兒……”
“嗯?是魚不合胃口嗎?”
“我記得你被項羽抓過去溺過水,怎么……”
“那都多久的事了,我早就克服了。再說項姑姑對我們還算不錯,她就是想嚇嚇父親!
劉盈眸光閃爍,盡量語氣自然不敢讓戚懿察覺她的慌亂。
這些年來是很怕水,但在上船后掉進去的那次,她似乎也沒覺得那么害怕了。
也可能是因為心里有了牽掛,才無所畏懼。
戚懿嚼著不是很可口的魚肉,表情沒什么變化,“山水為家,不過是我的戲言,何必當(dāng)真!
劉盈愣神沒注意被小魚刺卡住,忍著痛用水把魚刺咽下去,“你說的每句話都被我放在心里,不曾懷疑!
別人說戚夫人恃寵而驕,說她出身低微,說她迷惑君王,這些在劉盈眼里都是空話。
在她的認(rèn)知里,戚懿是個能歌善舞,懂得棋藝,并不是那種憑美色就能禍亂后宮的人。
劉盈也知道戚懿沒少和呂雉爭,但若是換做其他人就能不爭不搶?
戚懿不知不覺把魚吃完了,她往劉盈身邊坐近了幾分,手摸索著那張臉,“難怪你母親說你婦人之仁,總是照顧別人,那你自己呢?這是我跟小姑娘借的,對你的傷有好處。以后你不必為我做這些,我會覺得受之有愧!
劉盈看著那個不是很精致的小瓶子,發(fā)現(xiàn)戚懿的耳飾不見了,“你把你最愛的白玉墜子換了這個?!”
戚懿不解她為何生氣,“我又沒有帶錢,何況我的東西還不能自己處置?”
劉盈不知是被氣的,還是因為別的,“可是……你說那是父親給你的紀(jì)念,你一直都舍不得摘下來。再說,我也不是每個人都如此,就是護短而已!
“紀(jì)念和命比起來哪個重要?你這雙手本該舞文弄墨,本該治理好得來不易的天下,你若我為了我做不值當(dāng)?shù)氖,死后我該如何面對你父親?”
這個時候的戚懿才有一些長輩說教的樣子,表情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劉盈苦笑,“我在你眼里就只是個任性的孩子?我從來沒想過要擔(dān)當(dāng)不該擔(dān)的責(zé)任,我已經(jīng)盡力了,始終達不到他們的預(yù)期……”
她覺得自己這個時候應(yīng)該哭的,這樣才會顯得有多可憐,但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出來。
戚懿能感覺到劉盈已經(jīng)很努力去完成這些,但她也覺得是時候?qū)@件事做出回應(yīng)。
“是啊,我一直把你當(dāng)孩子。只有這樣才不會胡思亂想,不會想起如意怎么死的,也不會想到我曾經(jīng)也想過害你,卻反被你救。有一年,你偷穿了劉樂出嫁前留下來的裙子,那會我才知道你是女孩子,我本想握著這樣的秘密扳倒呂雉,可是……”
“可是你沒有這樣做,因為如意跟我親厚,你不想他難過!
劉盈還記得那天心情不好就恢復(fù)了女裝,接著被呂雉發(fā)現(xiàn),抄了很多劉邦生前立下的規(guī)矩。
那個時候,她所想的就是想跟如意繼續(xù)相處,想知道戚懿在做什么。
劉盈并不知自己對戚懿有了不一樣的感情,就是覺得戚夫人很好看,人也很隨和,不像母親平時說的那個樣子。
再后來,自然而然地被吸引,從未想過會到今天的程度。
劉盈的話讓戚懿怔了怔,“是啊。做母親的自是要顧慮孩子的感受?墒遣恢朗裁磿r候開始,看著你被呂雉逼迫做不喜歡的事,我也會覺得心疼。你父親有了新歡,我都沒這么難受過!
她靠在劉盈的肩膀上,“我知道你為了保住我和如意,才娶了張家的女兒,可是……”
戚懿想到當(dāng)時的醋意有些好笑,她還是不愿在小姑娘面前承認(rèn)。
劉盈眼神動容,“我確實對不住嫣兒,那你對我……”
戚懿聲音很輕緩:“如果沒有半點感情,你覺得我會學(xué)亡命天涯的虞姬跟著你出來?”
劉盈此刻心緒翻涌,低聲解釋:“其實……我挺羨慕項姑姑她們,也許現(xiàn)在已經(jīng)去了比江東更好的地方!
項羽戰(zhàn)敗,傳言她自刎在烏江范圍,也有傳言她歸隱山林。
劉盈這些年有在派人找,得知的消息可能比以上的版本要好的很多。
戚懿的手撫著劉盈不再細(xì)膩的臉龐,有些心疼,“不要再為我風(fēng)吹日曬了!
劉盈攬著她的手有些抖,“我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但我的心還是那樣,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與君絕!
戚懿低聲吟唱:“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冬雷……”
她和劉盈用了半個時辰互訴衷腸,不免會擔(dān)心自己會先離開對方,徒留傷感。
劉盈看著月亮出來了,語氣堅定:“遇見你是晚了一點,但幸好有此時此刻!
戚懿忽然也那就沒那么糾結(jié)了,“那你圖我什么?”
“圖你長得好看,圖你那年瓊花樹下偷走了我的心?”
“油嘴滑舌真的有點像那個人。不過他對你母親是有感情的,否則也不會讓她誅殺功高蓋主的韓信立威,也就不會隨便蕭何只言片語,就把位置給你!
戚懿這么多年都看不透劉邦的內(nèi)心,說他對呂雉沒感情,大可以直接埋沒良心拋下糟糠之妻,卻又對呂雉所作所為故作不知。
不管是想要呂雉牽制她,還是因為別的,劉邦心里更愛的或許就是他自己。
劉盈牽著她往回走,“若是這樣,母親心里應(yīng)該會覺得寬慰。你真的不后悔嗎?”
戚懿勾了嘴角,“我若說后悔,某人會不會哭成鼻涕蟲?”
劉盈惱羞成怒地否認(rèn),“我才不會……”
“是嗎?”
戚懿笑著跑開了,劉盈擔(dān)心她會摔倒最后只好認(rèn)慫,一起牽著手回到家。
有一隊人馬留守在茅草屋附近,聽到劉盈她們的聲音也沒去打擾。
戚懿卻敏銳的察覺到有動靜,她讓劉盈準(zhǔn)備明天要用的東西,自己去了后院。
身著白色衣裙的審食其打了哈欠,隨后很平靜地問旁邊的人,“太后,您真不過去?”
呂雉冷哼:“那個女人搶了我的男人,又拐跑了我的女兒,有什么好見的!”
審食其挑了眉,垂落的青絲搭在呂雉的手背,“可是皇……哦不,三姑娘她對您一直心存敬畏,如今事已至此……”
呂雉臉色不悅,“誰讓你換女裝的?”
“若繼續(xù)男裝示人,曹丞相他們指不定說我是嫪毐第二!
審食其說的不卑不亢,她若非摸清楚了呂雉的脾氣,自是不敢如此大膽。
呂雉松開手,端詳她那張臉,“那你知道我喜歡你什么?”
審食其摸了把自己的側(cè)臉,“無非就因為這副五官?”
呂雉正想回答卻看見了戚懿,她從那站起來,眼神沒有任何情緒。
戚懿聽見聲音就知道是他們,對于這兩個人的事情并不覺得驚訝,“太后想秋后算賬嗎?”
呂雉冷哼一聲:“你想多了,既然已經(jīng)選擇了這里,以后就不要去長安。我辛辛苦苦培養(yǎng)的女兒,就這么被你拐走了,我還不能有怨言?”
戚懿早就知道她會是這個態(tài)度,“太后想做什么?”
呂雉看到這張臉就來氣,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我不管你存了哪些心思,若你還有點良知,這一輩子就不要踏入長安了!
戚懿點頭,“正合我意!
她聽著那些人很快就離開這才若無其事的走回去,呂雉過來無非警告她不能傷害劉盈。
戚懿的手打在門前的木欄,真有心想傷害明天早上離開了,何必還要答應(yīng)那份原本不應(yīng)該接受的感情?
劉盈把她帶回屋子里,“你去哪兒了?”
戚懿微笑,“去后院看看。盈兒,以后找一個小島生活如何?”
劉盈望著她很快答應(yīng),“好,都依你。”
此時,路上。
有一輛比較寒酸的馬車緩緩行駛,就在這呂雉之讓人停了下來。
她掀開簾子,“羽姐姐,你遲到了!
趕車的人臉上飽經(jīng)風(fēng)霜,不再像當(dāng)年那樣意氣風(fēng)發(fā),“恭喜你終于得到了想要的,盈兒這孩子真是倒霉,有你這么一個母親。”
呂雉望著馬車?yán)锏娜擞,“我教?dǎo)無方,自然比不如你帶著嬌妻游玩山水自在!
項羽也沒生氣,“隨你吧,你是被劉邦給慣壞了,皇權(quán)的孤獨你自己享受去!
呂雉沒搭理她,眼神盯著馬車中的人,“如今我該稱呼你一聲項夫人了!
虞姬抱著琵琶出現(xiàn),“多日不見,太后還是這么神采奕奕!
她有些驚訝地看著審食其,想了想也終于明白,為何別人說對方是太和身邊的小白臉了。
呂雉臉上的表現(xiàn)有點古怪,她讓人行車離開,聽見了虞姬彈奏大風(fēng)歌,露出一個比較復(fù)雜的笑容。
審食其問道:“為何這腔調(diào)那么像戚夫人?”
呂雉垂眸,“都是一個老師教的,能不像嗎?”
審食其跟著唱起來,“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
“陳詞濫調(diào)!
“小人也是為了讓太后開心。你要是不喜歡,我可以換一首,山有木兮……”
“還是剛才那首吧!
呂雉聽到琵琶聲已經(jīng)遠去,心中悵然若失,想到了年少時期,雖然有點幼稚,卻是整個人生中最單純的歲月。
審食其不忍她心情低落,“得虧了鄭太史沒有跟過來,否則這最大的謊言就要被揭破了!
呂雉指甲的蔻丹在月光下有些暗淡,“行了,回頭告訴劉肥,若他善待盈兒,他的兒孫自然順利繼承王位。”
“是!
審食其目光欣賞地看著呂雉,所有人都覺得太后心狠,誰又知道,為了成全任性的女兒,成全自己曾經(jīng)失去的天真歲月,付出過多少努力呢?
一年后。
一艘船上,有個小姑娘哭著喊著跟戚懿告狀,“師父,師娘昨天晚上是不是欺負(fù)你眼睛不好,欺負(fù)我睡得熟就把我擠到旁邊了?我的額頭都腫了,嚶嚶嚶……”
戚懿放下在石刻棋盤摸索的手,撫著小姑娘的額頭,“意兒乖,你師娘沒那么小氣,等會擦藥就好了!
意兒肉嘟嘟的臉被剛來的劉盈捏住,“趁著我去廚房就開始告狀了?”
她拿出瓊花糕,“那這些還是直接喂魚好了!
意兒癟嘴:“師娘壞!意兒再也不想跟師娘天下第一好了!”
劉盈晃著手中的糕點,“你那天還說虞師姑天下第一好呢!
意兒腦子轉(zhuǎn)的快,解釋:“那是昨天的天下第一好。”
戚懿打著圓場,“意兒,你把之前學(xué)的那個舞再練習(xí)一遍!
劉盈也不想跟孩子計較,把糕點塞給意兒,“去吃吧,吃完之后的一個時辰,再去練習(xí)也不遲!
意兒望著劉盈溫柔的眼神,心里面的氣早就消了,“好!”
劉盈看著意兒感覺像是看到了當(dāng)年的如意,他們兩個人都是有區(qū)別的。
如意是如意,意兒是意兒。
戚懿忽然問:“給張嫣的生辰禮準(zhǔn)備好了嗎?”
劉盈給她披了披風(fēng),“托人讓大哥帶到長安了。去年的今年的全部都補上!
戚懿笑容別有深意,“你可能是天底下最會為孩子著想的舅舅了!
意兒插話:“師娘明明是女的,不能被稱作為舅舅!
劉盈對小姑娘眨眨眼,“你師父是吃醋了!
戚懿不疾不徐地反駁,“我沒有。我只是在想東窗事發(fā)之后,你是不是得跟我一樣唾棄?”
劉盈從背后抱著她,“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戚懿皺眉,“不后悔?”
劉盈看著即將升起的太陽,回答:“不后悔!
意兒對她們做了個鬼臉,“師娘羞羞臉!
劉盈和戚懿淡笑不語,以后會如何何須想再多,能在一起一天就是一天,已經(jīng)算是后半生最好的打算。
陽光把三個人的影子連成一線,船依舊在揚帆起航,女兒會有小姑娘疑問,“師娘,我們這是要去哪?”
“去看你師姑!
——嗨皮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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