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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無春深
1.人人都說城東的書生瘋了。
自病后,他天天坐在屋脊上,喝酒、背詩、蓬頭垢面的,往南方一坐就是一整天。
細雨城里沒人不為書生嘆息。
小雪當(dāng)天,青衣看著天上依然紛紛揚揚的大雪,獨自嘆息。她撐著傘,偏頭看那個坐在屋頂上早已渾身素白的男人。
他已成了個雪人了。
今早,她去喊他吃飯,卻發(fā)現(xiàn)床上的棉被整齊的很,繡花的墊單上一絲轍都尋不見。
這大雪天,他要是果真一夜都坐在這,被凍死了怎么辦?青衣咬咬牙,把手里的傘往雪地里一扔,順著書生搭在房脊上的梯子就爬了上去。
屋上的瓦片凝了冰片,還覆著厚雪,青衣不敢馬虎,一小步一小步慢慢的朝書生旁邊靠。
她輕輕的喊他,可書生沒動,青衣只好放棄讓他幫忙的念頭,手腳并用,艱難的緩緩靠近。等終于到了書生身邊,她已凍的十指通紅,膝蓋上也被雪染的濕透了,沒了傘,大雪劈頭蓋臉的往她身上沾,冷氣一瞬間凍了她知覺。
青衣哈著大團白汽,通紅的手相互交叉在臂上來回摩擦,借此尋微薄的暖意,再開口,她嗓音委屈,說:書生,快跟我回去吧。你前不久生的病……還沒好透呢……
而身邊的男人,竟仿佛真成了雪人般,一動不動,青衣伸頭一看,他已凍的唇色烏黑,睫毛也被低溫凝成了小扇,晶瑩發(fā)亮。
過了好一會兒,青衣見書生仍沒有絲毫要說話的樣子,一咬牙伸手推他,沒成想,竟生生把他推下了房!
青衣立馬嚇得尖叫起來,口中連連喊他,差點把自己也摔下去。
然而,她細弱的聲音卻像被大雪淹沒了一般,一時間,這世界仍潔白晶瑩,卻空洞的讓人害怕。周身白雪蒼蒼,卻沒有一絲生氣。甚至,她都聽不見書生的呻吟聲。
青衣慌不迭的要下房,她手腳并用,心里一瞬就空了,慌的發(fā)毛。她生怕書生出事,越急越亂,然后腳下一滑,又被長長的衣裳裹住了腿,生生摔下屋脊,若不是地上雪積的厚,冬天衣裳穿的多,青衣真怕自己會葬身在這細雨城。
然而,最大的噩夢還沒降臨,等她終于從跌下房脊的眩暈中清醒,無意識的把手一伸,正打到一旁書生的身上。
他竟仍是在房上盤腿而坐的樣子,身體卻已僵硬發(fā)涼,冒著寒氣。死亡的恐怖氣息立馬蔓延開來,青衣哆哆嗦嗦的伸過手去探他鼻息,頓時尖叫一聲往后一倒,整個人都跌進冰涼的雪堆里,她嚇得全身發(fā)冷,褻衣立馬被冷汗浸濕。
2.書生生前沒多少名聲,卻勝在待人親和,也不少人前來吊唁。
雪色模糊了靈堂的白,下葬那天,青衣在他生前居住的院里撿到一只信鴿。灰不溜秋的,腿上綁了根細竹筒。
青衣小心翼翼的把竹筒拆下,從筒中抽出一張字條來,字條上字跡清秀,像是個女人寫的。
字條上,只寥寥數(shù)語,卻讓青衣淚不止休。
曾聽人說,書生原有一個妹妹,是戲班的臺柱子,模樣好,身段好,一顰一笑能引商賈豪擲千金。
只是,三年前的春天,國君來北都私訪,途徑細雨城,對身姿妙曼的妹妹一見傾心,強行擄到皇都,因初見時城內(nèi)春色初顯,枝上嫩葉微舒,國軍遙遙遠望,只見戲臺之上,青葉之間,那嗓音婉轉(zhuǎn)的女子美的攝人心魄,因此,封為春枝夫人。
書生與妹妹,自幼悲苦,相依為命,情誼深厚,自妹妹被強搶,書生便郁郁寡歡,整日以酒澆愁。
三年來,兄妹倆天各一方,如今妹妹終于來信,書生卻再也睜不開眼睛。
青衣哭著把字條燒給書生。
想起他在城外破廟里初見自己時說過的話:
“你叫什么?”
“……阿憐!
“阿憐……不好,既然今日你我相遇,你一人孤苦無依,且就跟我回去吧……女孩子家家,今后,你就喚作青衣了!
2.而今日她才知道,為何她被叫做青衣。
原是因為他妹妹,他想念她戲服下的身姿與一顰一笑皆醉人的神韻,想念她站在臺上作為細雨城頂梁青衣時彼此為伴的日子。
而如今,他用最后的生命遙望皇都深墻之中的春枝夫人,死在了細雨城中皚皚的白雪里,青衣不知,書生最后閉眼時,他親愛的妹妹是否來過他眼前,做了最后的道別。
4.“到三更月明人靜,似聽窗外有人行。
慌隔花蔭留神覷,原是秋風(fēng)掃葉聲!
青衣想,或許,那不是清風(fēng)掃葉聲,而確是書生做為兄長,在人世間對妹妹最后一次的探望。
從此,天人相隔,果真像春枝夫人與細雨城,終身不能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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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枝是人,卻終身圍困深墻之中,和城又有什么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