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站在一間大教堂那么大的屋子里，高窗投下的光柱照出的像是一座高墻林立的城市。
　　瓶子、帽子、箱子、椅子、書本、武器、掃帚、球棒……

　　外面，戰(zhàn)火，正在燃燒。

　　而他在這里，在這些由歷代霍格沃茨的學(xué)生藏進來的物品堆砌而成的城市里，突然停下了腳步。

　　戰(zhàn)火肆意燃燒的時刻。
　　他卻停了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等什么。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有一種同樣不知道來自哪里的，奇妙的預(yù)感——他覺得有人會來。

　　二、

　　1998.4.11.

　　在被推下幾節(jié)濕漉漉的階梯，推進Malfoy莊園濕漉漉的地下牢房時，他在晃動的狹窄模糊的視野里，捕捉到了他。
　　狠狠的揪著Hermione Granger的頭發(fā)，將她拖走的Bellatrix Lestrange，臉色青黑交織的Lucius Malfoy，攙扶著她的丈夫的Narcissa Malfoy，他們的身后，水晶吊燈下，淡金色發(fā)的少年站在他們所有人的身后，沒去看他自己的親人，也沒去看正在被他自己的親人拽走的他們。

　　他在抖。

　　他的身形，穿過影影綽綽的重重人海。
　　清晰無比的刻進了他的眼中。
　　就像一年前那個站在盥洗室布滿縱橫的鏡子前扶著冰冷的洗手臺弓起了身泣不成聲的少年的樣子刻進了他的生命里一樣。

　　然后，鐵門在面前關(guān)閉。
　　擋在了這邊的他和那邊的他的中間。

　　下一秒。
　　少女的尖叫撕心裂肺響起在了城堡。

　　“Hermione——”

　　Harry Potter感覺自己的腦袋嗡嗡作響，讓他面目全非的蜇人咒正在漸漸消退，可能是時間到了的原因，更有可能的是，為他施加這個咒語的人的生命力正在漸漸流逝。

　　這是非�；靵y的情況。

　　他們剛剛才從Luna Lovegood的家中死里逃生——他們以為，他們以為他們已經(jīng)死里逃生，然而沒想到食死徒正等在他們逃生的路上，他們已經(jīng)騙過了那幾個腦子不太好的搜捕隊員，卻因為某些小細(xì)節(jié)暴露了點東西，他們以為——好吧，他以為，他們會被覺察到了一點他們的身份的這幾個食死徒抓進魔法部，然后他們被帶到了Malfoy。

　　——我不能。不能確定。

　　——我不知道。

　　——我……可能……是吧。

　　——嗯。

　　金發(fā)少年側(cè)著身，背對著他，低著頭。他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就像是一年前，在霍格沃茨的每一道走廊里看到的那樣，一樣消瘦，皮包骨頭，甚至和記憶里相比更瘦了一些。在黑色的衣擺的包裹下，形銷骨立。

　　他聽到他說。

　　——可能是吧。

　　他以為他們也能騙過Bellatrix Lestrange，因為……
　　但是，卻因為一把劍……

　　劍……

　　他模模糊糊的想。

　　劍……

　　“Hermione！”

　　Ron Weasley在牢門邊奮力的拍打堅不可摧的鐵門。
　　在Hermione Granger慘烈的尖叫聲中。

　　他看到他在抽噎。

　　“……我們今天晚上才碰到他！”
　　地牢的天花板上，響起了Hermione同樣語帶抽泣的破碎的聲音。
　　“我們從來沒經(jīng)過你的金庫……這不是那把真的寶劍！是仿制品、只是仿制品！”

　　“仿制品？哼，編的倒像！”

　　然后他聽到了Lucius Malfoy的聲音。

　　“這很容易查明！”他說，“Draco，把那個妖精抓來，他可以鑒定寶劍是真的還是假的！”

　　冰冷的地牢里。
　　Harry Potter感覺身體里在每一根血管中流淌的鮮血，伴隨著傳遍了四肢，重新熱了起來。

　　那是一種，幾近溫暖的感覺。

　　而他從這里，好像奪回了自己的思維。

　　“……拉環(huán)！”他沖到了蜷縮在地上的妖精的身邊，“你必須說寶劍是假的，千萬不能讓他們知道那是真的——拉環(huán)，求你——”

　　嗒。

　　然后他聽見腳步聲。

　　有人奔下了地牢樓梯。

　　他的步伐不是很穩(wěn)，Harry可以想象得到他顫抖的模樣。

　　然后，少年出現(xiàn)在了牢門外。

　　他指向他們的魔杖蒼白而堅決。

　　然后他從牢里帶走了拉環(huán)。

　　哐。

　　堅不可摧的門，重新閉上。

　　Draco Malfoy搖醒了不省人事的拉環(huán)，將受了傷的妖精率先推上了通向上面的樓梯，然后他走在之后，收起了自己的魔杖，他背對著牢門的肩膀在抖，將山楂木魔杖插回袖子里的手指，也在抖。

　　Harry穿過濕漉漉的空氣看到他動作時微微掀起的袖口下，他的腕骨上有傷。

　　魔咒留下的傷，不會輕而易舉的愈合的。

　　于是紅痕在毫無血色的蒼白的皮膚上遍布。

　　就像花一樣。

　　地牢里。
　　在哽咽的好友身邊，被逼退在最深處的Harry Potter抬起了頭。他看著他。

　　他眨了眨眼。

　　被逼退蹲在墻角的Ron Weasley抹了抹眼角的淚，然后摸出了電燈器，準(zhǔn)備點起一些光，就在他打開點燈器時，他用余光看到了身邊的好友，突然向前邁出了一步。

　　然后他就看著他，走向了牢門。

　　踩過潮濕發(fā)霉的地面。

　　黑發(fā)少年站到了地牢的門前。

　　他伸手，握住了冰涼的鐵質(zhì)欄桿。

　　“……Malfoy�！�

　　矮小的妖精后。
　　少年的身形瞬間一僵。

　　然后，Harry看到他微微的，回過了頭。顫抖著。

　　很多年后這時的這一幕畫面，都還在午夜夢回時清晰無比的出現(xiàn)在他的夢境中。

　　地牢外，站在幾階樓梯上的Draco Malfoy，望著一門之后，地牢里的他。

　　隔著厚重的黑色十字牢門，他們有一瞬間的對視。

　　逆著光，他看不清Draco Malfoy的臉；豎起在面前的鐵欄桿，橫豎相交成為了門擋在他們之間，他看不到他的眼睛。他臉上浮現(xiàn)出了什么樣的表情，他沒有看清。他那雙淺灰色的眸子里，在那一瞬間蕩過了怎樣的漣漪，他也沒有看清。

　　地牢里又闖進來了Hermione Granger的尖叫。

　　聽著她那肝腸寸斷的叫聲，Harry Potter努力眨了眨眼，克制住了溢滿眼眶即將流出的淚。他不說話。他看著他。

　　“Draco——”

　　Lucius Malfoy的呼喊從上面?zhèn)鱽怼?br>
　　Draco Malfoy一個激靈。
　　就好像是從幻覺中清醒了過來一樣。

　　他猛的轉(zhuǎn)身后退幾步跳上了極陡的樓梯，少年形銷骨立的身影倉惶的逃離了Harry Potter的視線。

　　”等等——”

　　他握緊牢門。
　　他喊道。

　　光，昏暗晦澀。

　　吻上他徒勞的垂下的手指。
　　手背上，三年前留下的暗紅色的疤痕組成的字句，在三年后這時的空氣中，依舊清清楚楚。

　　我不能說謊。

　　三、
　　Malfoy莊園的第一個晚上相當(dāng)難熬。

　　饑餓。

　　寒冷。

　　黑暗。

　　白天的Malfoy莊園的地牢，已經(jīng)非�；璋�，而晚上的這里，就像是無星無月的永夜一樣，沒有壞愎狻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冰冷，在蔓延。

　　刺骨。

　　少年摸索著靠在布滿了苔蘚和霉斑的墻角。

　　“我沒有燈光了�！盧on說。

　　“我聽不到她的聲音了�！盚arry說。

　　黑暗中，天花板上一片寂靜。

　　不詳?shù)募澎o。

　　Harry看不到Ron的眼睛，但他想那應(yīng)該是紅彤彤的。他自己的也是。

　　漫長的，漫長的沉默。

　　他蜷縮在冰涼的石壁的角落，感覺好像回到了十一歲那年那個暗無天日的碗柜里。很快，很快Petunia姨媽就會重重的敲響碗柜的門，將他從睡夢中粗暴的叫醒，然后……

　　然后他會出去，從十一歲那年的碗柜，走到十一歲那年的對角巷。
　　十一歲那年的霍格沃茨。

　　“……”黑暗里，他突然說，“你知道的……他們說。”

　　“……”

　　“如果她……死去……下一個就是我們�！�

　　“……”

　　“現(xiàn)在沒有人來找我們，不是嗎�！�

　　“……是、是啊。”在短暫的安靜之后，身邊的好友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她……她一定還活著。”

　　而他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一定還活著。”

　　他聽到自己說。

　　呼出的氣息都是冰的。

　　但是他不知道為什么，并不覺得寒冷。

　　可能是Hermione一定還活著的事情，帶給了他慰藉。

　　也可是某個人，帶給了他力量。

　　Harry Potter盯著黑暗中的某個點，冥想，亦或者是發(fā)呆。

　　然后他聽到了腳步聲。

　　幾乎是在他的語音落地的那一刻，順著一階階樓梯走下的腳步聲，瞬間闖進了地牢。
　　越來越近。

　　就像是零時的鐘聲一樣。

　　停在了門前。

　　有人來了。

　　Ron Weasley幾乎是瞬間暴起企圖沖上去，Harry聽到點燈器掉落在地的聲音，還有他摔倒在地的聲音，他伸手?jǐn)r住了他。

　　“……等等！”
　　他輕聲道。

　　他將Ron摁回墻邊時，聽到了他帶著哭聲的呼吸，然后他直起了蹲的發(fā)麻的腳踝，在黑暗中摸索向前。

　　他的指尖觸到了地牢的門，冰涼的。

　　這里真是沒有一點光，他什么都看不見。他的手觸著冰涼的鐵門一點一點向上，而他借此，慢慢站起。

　　“……”
　　他抿了抿嘴唇，然后揚聲問道。
　　“是誰？”

　　少年的聲音響徹了黑暗的牢房。

　　“……”

　　沒有回音。

　　他聽到什么東西摩擦過地面的聲音。

　　然后。

　　有什么穿過了鐵欄桿十字相交組成的門之間的縫隙，被推了進來。

　　Harry眨眨眼。

　　他又摸索著彎下了身，蹲在了門邊，手指撫過了一片黑暗的空氣，然后摸到了那上。

　　軟軟的。

　　他戳了戳。

　　……面包？

　　第二個被從門縫中推進了牢房。
　　撞在他的手上。

　　他抬頭。

　　“晚餐�！�

　　門外的那個人說。

　　這個聲音真是好熟悉。

　　他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畢竟這個人的聲音，在過去的五年里曾經(jīng)對他說過念過讀過誦過最惡毒的咒罵。

　　Draco Malfoy。

　　此時此刻，他在這里，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這樣用一種冷冰冰的口氣低低的說出這個有些溫馨的單詞，有一種說不上的復(fù)雜的、微妙的、懷念。

　　無論是那些在霍格沃茨的日子。

　　還是在那些日子里的他。

　　他又眨了眨眼。

　　不知道為什么，他并不驚訝。
　　Harry Potter在某些時機，最不該沖動的時機，沖動的可以說是令人發(fā)指，然而，同樣的，在某些時刻，他卻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冷靜。堅定不移的冷靜。
　　比如，當(dāng)下。
　　這里。

　　他沒有詢問，也沒有回答。

　　只是眨著那雙祖母綠色的眼穿過黑暗盯著根本看不見的門，冷靜的盯。

　　然后他復(fù)又摸住了其中一個面包，面包沿著地磚的紋理，被輕輕推過，穿過了門縫，推向了外面。

　　推向了那個人。

　　“把我的這份，給Hermione�！�

　　他輕聲問道。

　　“好嗎？”

　　牢房里，安靜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間，他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到。他蹲在門的這邊，門的那邊是可能站在那里，也可能是坐在那里的他。他看不見他。卻還是抬起了頭。穿過伸手不見五指的，冰冷的，黑暗，朝著他可能在的方向看去。

　　然后。

　　面包，被抽了出去。

　　“……”

　　他松了口氣，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從嗓子眼落回了身體里。他鋪平了僵硬的腿，靠墻，慢慢坐到了冰涼的地磚上。

　　然后他突兀的意識到了這個狀況：

　　Draco Malfoy在一門相隔的那邊，給他帶了食物。
　　他確信這不是他的父母的指派，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如此確信。

　　手指輕輕敲了敲腿邊的地面，無意識的，他想到在剛剛，就在剛剛，交接的那一瞬間，他們的手離得那么近，那么近，近到隔著松軟的食物，他能清楚的觸碰到他的顫抖，他的恐懼，他在永無止境的黑暗中眨眼，然后，突然短暫而突兀的笑了一下。

　　“有水嗎？”
　　他問。

　　牢門外傳來了蹭的一下站起的聲音。

　　衣擺憤怒的摩擦的聲音。

　　然后是哐當(dāng)哐當(dāng)，鞋底狠狠剁在階梯上一節(jié)一節(jié)向上跨去的聲音。

　　漸行漸遠(yuǎn)。

　　然后。

　　停下。

　　腳步聲哐當(dāng)哐當(dāng)，又邁下了樓梯，然后是彎下腰時折起的膝蓋關(guān)節(jié)發(fā)出的響聲，接著是撿起了東西的聲音，然后他回頭，跨上樓梯，非常不優(yōu)雅的離開了這里。

　　他終于忍俊不禁的笑出了聲。

　　他能想象得到他怒氣沖沖的模樣，以及怒氣沖沖離去的模樣。他能想象的到他蒼白的皮膚上因此而泛起的紅色。當(dāng)然，還有咒罵。

　　——我真是個笨蛋！

　　他想，他應(yīng)該是這么想得。

　　不用擔(dān)心。
　　他想。

　　我也是笨蛋啊。

　　他又一次摸索過了黑暗，摸到了門邊松軟的面包，然后回頭遞給了他的好友。

　　Ron吸吸鼻子接過了面包，當(dāng)然是在黑暗的空氣中胡亂的抓過幾下后才接到，然后他吧唧一掰，一分為二，遞回了他一半。

　　五分鐘后。

　　“我覺得他是想要噎死我們�！盧on說。

　　“……”Harry說�！拔乙灿X得是�！�

　　“嗓子好痛�！�

　　“我也是……”

　　四、
　　1998.4.12.
　　晴。

　　“……我還是保留召喚黑魔王的意見�！�

　　男聲。Harry認(rèn)出是Lucius Malfoy。

　　“我們不能確定�！�

　　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就和它的主人和它的主人的說話聲一樣神經(jīng)質(zhì)。

　　“這是真的嗎？”劍晃動的聲音，Bellatrix Lestrange的聲音，“那個男孩真的是那個男孩嗎？鉆心剜骨！”

　　少女的尖叫。

　　比昨天相比已經(jīng)弱了很多的，尖叫聲。

　　“Hermione……”Ron喃喃道。

　　Harry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他開始翻找自己身上的所有口袋，他們都被搜過了身，他們身上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但他還是期望于能在隨便哪里找到點碰巧沒被搜走的——有用的東西。來救救她。

　　來他們。

　　“……Draco.”Narcissa Malfoy的聲音在赫敏·格蘭杰尖叫聲中響起，“回到你的房間去�！�

　　這位女性口吻冷淡的命令道。

　　Harry意識到了上面除了Hermione之外應(yīng)該有四個人，Bellatrix Lestrange，Lucius Malfoy，Narcissa Malfoy，以及Draco Malfoy。

　　然后是腳步聲。

　　和昨夜踏在牢房門前的樓梯上一樣的腳步聲，在天花板上一步一步，漸漸離去。
　　消失。

　　三個了。
　　他想。

　　五、
　　Malfoy莊園的第二個晚上。

　　他已經(jīng)一天一夜沒有喝一口水了。喉嚨干的就像是要燒起來一樣。

　　在前夜享用了半塊面包的胃倒是還好，還沒有發(fā)出過度饑餓的訊息。已經(jīng)有些熟悉的黑暗中，他靠坐在墻角保持體力。

　　Ron Weasley在他面前走來走去。

　　這會消耗掉他為數(shù)不多的體力，然而他并沒有去阻攔焦慮不安的他，因為，這不是最糟的。

　　最糟糕的是樓上傳來的Bellatrix Lestrange的聲音。

　　“總而言之�！彼f，“先殺掉泥巴種是沒錯的�！�

　　笑聲。

　　“——謝謝你提供的情報�！�

　　Hermione幾乎聽不見的哭聲中。
　　Ron停下了踱步。
　　Harry和他一起抬頭，絕望的看向地牢漆黑的天花板。

　　就在這時。

　　那一樓層之隔的上面，響起了第二個人的聲音。

　　“……Bella阿姨�！�

　　Draco Malfoy說。

　　“我的母親請你過去�！�

　　Harry的心臟瞬間落回了胸膛。
　　然后，又一次抽緊。

　　“嗯�！盉ellatrix Lestrange回道，“等我最后一個魔咒�！�

　　“她請你過去�！彼f，“現(xiàn)在�！�

　　Bellatrix Lestrange不怕她的丈夫，不怕她的妹夫，不怕她的侄兒，但是，她是有點怕她這個妹妹的。于是她微微垂下了抬起的魔杖，十二又四分之三英寸的胡桃木魔杖被她握回了手中，這時，某個想法闖進了她的腦海。于是她眨眨眼，看向了她的侄兒。

　　淡金色發(fā)的少年低著頭，面色蒼白。

　　這里的施虐者與被施虐者，他都沒去看。亦或者說是，不敢看。

　　“我正準(zhǔn)備結(jié)束這個小泥巴種的痛苦……你能幫我代勞嗎？”她用魔杖指向地上不省人事的少女，然后嘻嘻笑道，“Draco？”

　　“……”

　　沉默。

　　他能在腦海中清晰無比的勾勒出黑皮膚的黑發(fā)女性和淡金發(fā)的少年穿過倒在冰涼的地面上的棕發(fā)少女，對視的畫面。

　　他屏住了呼吸。

　　“你應(yīng)該更想親自動手。”在漫長的沉默后Draco Malfoy說。

　　忠誠的女食死徒斜著眼看著她的魔杖挑起了一根自己的發(fā)絲。

　　“Well……沒錯�！狈畔铝祟^發(fā)，她聳肩，收起了魔杖，“沒錯，那就不麻煩你了。我的妹妹在哪里等我呢？”

　　“她的房間�！�

　　Bellatrix Lestrange的鞋跟和地板之間清脆的敲擊聲遠(yuǎn)去。

　　上面恢復(fù)了一片安靜。

　　與此同時。
　　地牢里，Harry低下了頭。

　　一。

　　這個數(shù)字在他腦海中閃過。

　　英格蘭。

　　威爾特郡。

　　森林的深處。

　　花苑間。
　　石板路的盡頭。

　　奢華華貴的宅邸。

　　地下牢房中。

　　不見天日的黑暗，寒風(fēng)刺骨。

　　在風(fēng)里。

　　他們聽到了腳步聲。

　　喀。

　　勇氣。

　　他對自己說。

　　勇氣。

　　是格蘭芬多的字眼。
　　是紅色和金色的字眼。

　　是看到它，就會想起那洶洶燃燒的火焰的，滾燙的字眼。

　　巫師們常說，這是和斯萊特林毫無關(guān)系的字眼。

　　勇氣，是格蘭芬多的精神，是格蘭芬多的沖動的所在，而斯萊特林，斯萊特林們擅長審視，擅長緘默，擅長圓滑，擅長兩面三刀，擅長明哲保身，擅長周道的思慮好所有的后果之后，才試探的做出決定，做出判斷。所以他們說，他們沒有勇氣。

　　沒有格蘭芬多沖動的，不顧后果、不顧一切的勇氣。

　　因為往往他們在做出這個決定時，已經(jīng)考慮好了所有的后果。

　　看到了所有的結(jié)局。

　　勇氣。

　　他想。

　　勇氣。

　　鞋底落在冰涼的梯面上。

　　輕響清脆。

　　喀。

　　他停在第一階上，然后向下，邁出了第二步。

　　勇氣。

　　這個斯萊特林，他默念著這個格蘭芬多的字眼。

　　勇氣。

　　狹窄陡峭的階梯上，他步步走下。

　　從華美的吊燈照耀的大廳，走到漆黑一片的地牢。

　　他在發(fā)抖，抖的嘴唇都控制不住的戰(zhàn)栗，但在他腦海里浮現(xiàn)出的這個字眼，是如此的清晰。

　　勇氣。

　　喀。

　　第三節(jié)。

　　喀。

　　衣擺飄過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的空中。

　　而一門之后，他抬起了頭。

　　喀。

　　五。

　　在這條生命一樣漫長的道路如同終將降臨的死亡一樣，走到了盡頭時。

　　他的最后一步落到了地牢的門前。

　　然后，他抬起了低垂的頭。

　　昂首挺胸。

　　在永夜時沒有光的黑暗里，他看不清門里的他的臉頰。
　　但他知道他在那里。

　　就在那里。

　　勇氣。

　　他想。

　　刷——

　　他聞聲垂首。

　　十英寸長的山楂木魔杖穿過石子鐵桿之間的縫隙，沿著霉斑縱生的石磚地，在黑暗中被他的主人推進了牢房。
　　止于腳前。

　　“想要水嗎？”
　　他問。

　　他驚訝于自己的聲音非但沒有帶著難聽的哭腔，甚至沒有一絲顫抖。懦弱的、崩潰的顫抖。一絲都沒有。

　　然后，他說。

　　“自己變啊�！�

　　六、
　　“四分五裂（Diffindo）！”

　　七、

　　夜色朦朧。

　　新月下，樹影斑駁。

　　他們深一腳淺一腳的踩過被影子掃的斑斑駁駁的土地。

　　泥土飛濺在褲腳。

　　Harry Potter走在最前面，揮著魔杖，撥開過膝蓋的雜草，他身后，幾乎并行的是三個人——一年前你絕對想不到他們會坐下來安安靜靜的聊個天的四個人，此時此刻，在一同前行。

　　他的右后方，是Ron Weasley，他攙扶著虛弱的Hermione Granger，跟著前面的好友，走在他開拓的通道中。

　　而他的左后方，稍落開幾步，Draco Malfoy微微低著頭，面色蒼白。
　　步履不停。
　　輝煌的馬爾福莊園被他們落在身后，他伸手，在墨藍色的夜空下，指向了某個方向。

　　“The Way�！�
　　他說。

　　嘴唇發(fā)抖的說。

　　“那里有座森林。順著下去就是麻瓜的城鎮(zhèn)……那里可以幻影移形（Apparate）�！�

　　Harry Potter回頭。

　　遠(yuǎn)處傳來了躁雜的人聲。

　　莊園里的食死徒，應(yīng)該已經(jīng)覺察到了地牢里的空空如也。

　　他能想象得到，他們吵嚷的模樣。

　　“——Go�！倍@里，他看著他看著他們說。

　　Ron Weasley聞言一頓，然后他朝著他的指向，大步跨過了草叢間的某道小溪流，走去，和他擦肩而過時，Hermione Granger氣若游絲微不可聞的道了聲謝。

　　Draco Malfoy翻了個白眼。

　　他沒說‘不用客氣’，也沒說‘是的你是應(yīng)該好好謝我’，他只是優(yōu)雅而不雅的翻了個白眼。

　　然后，他就停了下來。

　　跟在兩個好友的身后，跨過了溪流，Harry踩過了兩步草地。長長的雜草拍打著他的腿，而和手一起垂在身邊的那根并不是他自己的魔杖，拍打著他的褲擺，他低著頭，眨眼，然后，他也停了下來。

　　亂糟糟的黑發(fā)在月下凌亂的飛著。

　　他又一次回過了頭。

　　察覺到他沒有跟上來的紅發(fā)少年和棕發(fā)少女也停下了奔跑。

　　“……Harry？”

　　他聽到身后，Hermione疑惑不解的叫自己的名，Ron倒是什么都沒說。

　　他能感覺的好友的視線落在自己的后背上，而他就在好友的注視下，遲疑的，回頭，沿著來時的路，退行幾步。

　　然后。

　　抬頭。

　　黑發(fā)少年的身子落下的陰影，覆進了眼中，于是低著頭站在那里的淡金色發(fā)的少年，也抬起了頭。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了自己面前的他。

　　凜冽的風(fēng)中。

　　他們相對而立。

　　人聲越來越近。

　　然后，他向他伸出了手。

　　月光下。

　　黑發(fā)少年對著金發(fā)少年，伸出了手。

　　相隔幾步之遙的他們之間的小溪邊，被踩碎了的花悄悄綻放。

　　這一刻的他們，和某年某月某日，某座城堡某條走廊的某扇大門前的某副畫面，重疊在了一起。
　　只不過伸出手與決定握住與否的對象發(fā)生了改變。

　　那時需要做出選擇的那個對象，現(xiàn)在伸出了手。

　　而那時伸出了手現(xiàn)在成為了要選擇握住與否的金發(fā)少年，他怔怔的抬起了頭，那雙淺灰色的眼睛，直直的落在黑發(fā)少年有些臟污的臉上，穿過破了個角的鏡片，對上了他在黑夜中熠熠生輝的翡翠綠色的瞳孔，然后，慢慢，慢慢向下，沿著他伸出在空氣中的手臂，落到了他攤開在自己面前的手上。
　　然后他抬起了眼。

　　就像抬起了頭一樣。

　　重新看回了他的眼中。

　　那一瞬間，Harry看到他的眼里有古怪的光，驀然一閃而逝。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的光，而他只是固執(zhí)的伸著手，朝著他。
　　示意他握住，然后跟他走。

　　Draco Malfoy勾了勾嘴角，Harry Potter清清楚楚的看到他那一刻露出了一絲笑意。

　　然后他抬起了手腕。

　　下一刻。
　　兩人手心相撞。

　　Draco Malfoy毫不猶豫的拍開了Harry Potter的手。

　　“我想——”少年拖長了音，欲揚頓挫的道，“我自己能分出好壞。”

　　然后他將打開了他的手插進了褲子的口袋里，頷首，笑道。

　　“謝謝�！�

　　嘎嘣嘎嘣。

　　Harry眨巴眨巴眼。

　　然后他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于是Draco Malfoy也笑了起來。

　　新月冰冷的光輝下，少年看著另一個少年別開臉對自己多了個抱歉的手勢，微微的彎起了唇角。

　　仰起了一抹真心實意的笑容

　　他的側(cè)頰的輪廓，那一瞬間幾近溫柔。

　　“我不能跟你走，你知道的。”他單手插兜，朝派硨蟮淖八柿慫始紓拔業(yè)母改浮腔乖諛搶鎩！
　　他輕聲道。

　　喔。
　　Harry點點頭，抿了抿嘴唇。有點委屈。沒錯，他知道的。

　　但是。

　　他用鞋底摩了摩草地，還是不愿意提步離去。

　　“Oh Come on。”

　　Draco Malfoy晃了晃頭，這個無奈的動作被纖瘦的淡金發(fā)少年做出了一種輕描淡寫的感覺，然后他抽出了手，對他張了張雙臂。
　　那也是一個輕描淡寫的動作。

　　黑發(fā)少年茫然的抬起了眼。

　　“做點什么�！彼f。

　　“……”

　　“你不能把我完好無損的留在這里�！�

　　他加重了完好無損這個詞的音。

　　而Harry怔怔的看著他，眨眼，聽著用他之前從未聽過的和顏悅色的口吻說道。

　　“留在你們逃走后的這里——他們會懷疑的�！�

　　“……”

　　少年朝著越來越近的人聲偏了偏臉頰。

　　“Quick.”他說，“做點什么�；昶浅銮省；蛘咩@心剜骨。”

　　“……”

　　“對我�！�

　　“……”

　　Harry什么都沒說。
　　他沉默的看著他。

　　一副無所謂的、習(xí)以為常的，態(tài)度。甚至還在笑著。

　　烏云遮過了彎月。

　　繁星閃爍。

　　冰冷的風(fēng)，吹過他們之間。

　　從他的發(fā)絲吹到他的頰上的那一刻。
　　黑發(fā)少年一步上前，邁過小溪，跨過了花盛放的草地，讓間隔在他們之間的距離，消失為無，然后他張開手臂，一把抱住了他。

　　之后。
　　Hermione張了張嘴，發(fā)出一聲驚呼。
　　“哦豁�！盧on說。
　　然后他被身邊的女朋友一肘子懟上了腹部。

　　“……”
　　被黑發(fā)少年抱進了懷里的淡金發(fā)少年瞬間睜大了眼。
　　那雙淺灰的眼眸里閃過了一絲無辜的光。然后被他一斂而起，合上。唇角帶著那絲從微妙變成難以言喻的和顏悅色的笑意，他卸下了身體繃緊的力道，埋進這個擁抱里，然后，嘆了口氣，伸手，回抱住了他。

　　漸行漸近的人聲里。

　　他們在黑夜中相擁。

　　他抱緊了他，他將頭抵在他的側(cè)頸里，他感覺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莫名其妙的。

　　他好瘦啊。

　　他想。

　　不屬于他的那根魔杖，抵住了它原本的主人的后頸的與此同時。
　　他的手摸過空氣，然后，輕輕蓋住了他的眼。

　　被遮住了眼睛的Draco Malfoy，靠在Harry Potter的肩膀上，朝著他看不見的星空，抬起了頭。

　　而他抱緊了他。

　　“……昏昏倒地（Stupefy）。”

　　八、

　　Harry躺在帳篷里簡易搭起的單人床上，躺在被子里，躺在燈光下，躺在死里逃生的夜晚里。

　　將忽閃忽閃劃著翅膀飛上飛下的金色飛賊握在了手里，他盯著那個小東西，又好像沒有在盯，瞳孔渙散的看了片刻，黑發(fā)少年突然噗的一下傻乎乎的笑了起來，然后紅著臉一頭栽進了枕頭里。

　　拉起被單。
　　蓋上蓋上。

　　“Well。”
　　Ron Weasley挑高了眉，做出了一個相當(dāng)夸張的表情。

　　“說真的——”

　　Harry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他看向他的朋友時臉還是紅色的。

　　“Malfoy？”Ron說，“Malfoy�！�

　　Hermione在旁邊推了他一把。

　　“恭喜你。”少女穿過她的男朋友坐到了床邊，然后探身給了他一個祝福的擁抱，雖然還是沒什么力氣，但是很溫柔，“我的朋友�！�

　　Harry臉紅了一下。
　　然后他坦坦蕩蕩的接受了這個擁抱，算是承認(rèn)了這個祝福的含義。

　　Ron翻白眼。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他一邊翻白眼一邊捂著肩膀坐到了Harry的另一邊，一邊問，“六年級，你追著他不放每天晚上都要看著活點地圖上他的名字才能睡著的那會？五年級，他每天追著你不放那會？四年級，你們在圣誕舞會上眉來眼去的那會？還是三年級，你們在神奇動物保護課上，臉湊得那么近的講話的那會？”

　　Hermione：“……”

　　Harry：“……”

　　Harry臉紅了兩下。

　　蜜汁沉默。

　　然后，Ron的腦門上亮了個電燈泡。

　　“不會吧！”他大驚失色，“難道是二年級！我們喝了復(fù)方湯劑假扮成他那兩個小跟班去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的那會兒？！那么早嗎——”

　　Harry終于忍無可忍輪起了枕頭朝他砸去。

　　羅恩發(fā)出了一長串哦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嘿的笑聲跑出了帳篷。

　　“……總之�！睅づ窭铮琀ermione說，“恭喜恭喜�！�

　　“……謝謝�！盚arry說。

　　少年臉紅紅的，眼睛亮晶晶的。

　　于是少女笑著垂下了眼。

　　“你還好嗎？”

　　“嗯？哎，還好……如果你說的是鉆心咒，我沒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食死徒的食物真難吃，不是嗎~？”

　　“……咳咳咳�！�

　　死亡，當(dāng)然不是美味的。

　　“倒是你，想好接下來去哪里了嗎？”

　　“啊？還沒有……你有主意嗎？”

　　“我想考慮一下去一趟古靈閣，貝拉特里克斯·萊斯特蘭奇的金庫——我懷疑那里可能有一個�！�

　　“魂器？”

　　“魂器�！�

　　九、

　　“你要不要出個帳篷意思意思一下？”最后，她興致勃勃的問，“畢竟荒郊野外的，沒有柜子呢。”

　　“……”他說，“不用了謝謝。”

　　十、

　　1998.5.1.

　　跑出霍格沃茨的大禮堂時，Harry Potter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

　　“Waht？”
　　注意到頻頻回頭的他的Hermione Granger攔住了他再一次轉(zhuǎn)身的動作，然后問道。

　　“……”

　　他沒有說話，只是穿過她的手，又回頭看了一眼。

　　“沒有�！�
　　最后，他不太確定的說。
　　“剛才……我好像看到……她在哭�！�

　　“？”

　　“Pansy Parkinson（潘西·帕金森）……她在哭。”

　　十一、

　　他站在一間大教堂那么大的屋子里，高窗投下的光柱照出的像是一座高墻林立的城市。
　　瓶子、帽子、箱子、椅子、書本、武器、掃帚、球棒……

　　外面，戰(zhàn)火，正在燃燒。

　　而他在這里，在這些由歷代霍格沃茨的學(xué)生藏進來的物品堆砌而成的城市里，突然停下了腳步。

　　戰(zhàn)火肆意燃燒的時刻。
　　他卻停了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等什么。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有一種同樣不知道來自哪里的，奇妙的預(yù)感——他覺得有人會來。

　　他等了很久，很久。
　　然而沒有人來。

　　“……”

　　Harry Potter完好無損的圓框鏡片后的那雙翠綠色的眼睛眨了眨。

　　然后他穿過堆的搖搖欲墜的破家具、成千上萬本亂七八糟的書本、四處亂飛的小生物或是小物體，經(jīng)過巨怪標(biāo)本、經(jīng)過四下擺放的封存著凝固了很多年的魔藥液體的器皿，經(jīng)過Draco Malfoy去年試圖修理的那個消失柜——重新開始了行走，開始尋找拉文克勞失蹤的冠冕。
　　獨自一人。

　　十二、

　　在自己的腦海里，他看到了尖叫棚屋。

　　Lord Voldemort站在那里。
　　撫摸他的蛇。

　　那是最后一個魂器。

　　Lucius Malfoy站在他的身后，Harry Potter驚訝的發(fā)現(xiàn)這位老Malfoy似乎一夜之間老了幾十歲一樣——和一個月前，在Malfoy莊園看到他的那次相比�，F(xiàn)在的他，好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白發(fā)蒼蒼�？斩吹难凵窭餂]有一點光芒。

　　嘶嘶吐舌的納吉尼，也沒有讓他露出任何類似于驚恐的、恐懼的表情。

　　他什么都沒說。

　　最后是Voldemort先開的口。

　　“去把Severus找來�！�

　　十三、
　　然后是Severus Snape的死亡。
　　他在冥想盆里，他的記憶中，看到了真相。于是他和他好友道別，披上了隱形衣，走向了他命中注定的道路。

　　禁林。

　　金色飛賊里的復(fù)活石在手中轉(zhuǎn)動三次之后。
　　他離去的他所愛著亦愛著他的人們，一個一個回到他的身邊。

　　“你真勇敢�！�

　　他的母親。

　　他的父親。

　　“我們?yōu)槟泸湴�。�?br>
　　他近乎貪婪的看著他們。

　　Sirius Black高大英俊，比Harry當(dāng)初見到的活著的時候年輕的多。他步履輕松的慢慢走來，手插在口袋里，臉上笑容綻放。

　　“……疼嗎？”Harry看著看著，突然問道。

　　然后他意識到了這是個相當(dāng)孩子氣的問題。

　　而Sirius認(rèn)真的搖了搖頭。

　　“死亡嗎？一點不疼�！彼f，“比進入夢鄉(xiāng)還要快，還要容易。”

　　“……我不希望任何人因我而死。”

　　“你們每個人�！�

　　“我很難過�！�

　　“還有，Remus——”

　　他轉(zhuǎn)頭。

　　看向走在最后的Remus Lupin。
　　他想起他剛剛看到的他的尸體。他和他妻子的尸體。

　　“你剛剛有了兒子——我很難過……”

　　“我也很難過�！彼f，“我很難過我再也不能撫養(yǎng)他……但是他會知道，我是為何而死�！�

　　“……”

　　“你們會陪著我？”

　　“一直都是。”

　　James Potter說。

　　而他看過他的父親，然后看向他的母親。

　　“待在我身邊。”

　　他說。

　　帶著一點如釋重負(fù)的笑容。

　　“一直都是。”

　　她說。

　　紅發(fā)綠眼的女子一直帶著溫柔而平靜的笑容，她停了停，然后突然歪了歪臉頰。
　　那一刻，她定格在了逝世時那永遠(yuǎn)美麗的容顏，和他曾在Severus Snape教授的記憶里看到的，十六歲的夏天，湖邊，那個踩著燦爛的陽光走到了樹下的紅發(fā)綠眼的少女，分毫不差的重疊在了一起。

　　“還有一個人。”

　　她說。

　　“他想見你�！�

　　Harry眨了眨眼。

　　折射在他鏡片后翡翠綠色的眸子里的夜色，搖了一晃。

　　他帶著疑惑看向他的母親時，余光里瞥到年輕的Sirius撇了撇嘴。

　　“但是他有點不敢見你�！�

　　林間。

　　他的母親溫柔而平靜的笑著說。

　　“但是他還是想�！�

　　“我想你也是。”James Potter在旁邊補充道。

　　“？”Harry問，“是誰？”

　　他們沒有說話。

　　他們朝著他身后，同一個方向，禁林深處，某兩棵樹之間，不約而同的轉(zhuǎn)過了身。

　　他疑惑的轉(zhuǎn)身，然后，看去。

　　然后他的笑容滯在了臉上。

　　和某年某月某日一樣的新月，清冷的光，灑落在午夜的叢林間。

　　穿過樹杈枝葉，斑斑駁駁的灑落在他淡金色的發(fā)間。

　　樹叢間，蒼白消瘦的少年，站在他們所有人的身后，微微低著頭，盯著虛空中的某個點，他沒有去看他的親人們，也沒有去看他。

　　金發(fā)飄揚。

　　他站在樹邊，看看身邊粗糲的樹干，看看鞋子邊整齊的草坪，又隨風(fēng)抬頭，看了看星月明亮的夜空，就是不看他。很久后，他才轉(zhuǎn)過了身，閃爍的視線，緩慢而又遲疑的落到了他的身上。

　　“嗨�！彼f。

　　翻天覆地的冰冷，兜頭罩下，一寸一寸，淹沒至腳底。

　　吞噬了他。

　　他感覺這個世界的顏色，那一瞬間離開了他，從他的世界中，一點一點，褪去，分毫不剩，他感覺到冷，刺骨的冷，除了冷之外他毫無所覺，他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見，他只覺得冷——翻天覆地的，刺骨的冷。

　　在他看到他的那一瞬間。

　　在他看到他的那一瞬間。

　　吞噬了他。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

　　“……你死了�！彼f。

　　十三、
　　Harry Potter在凌晨，站在了Voldemort的面前。

　　然而，他不知道，他其實在午夜就走進了禁林。

　　他在那里，哭了幾個小時。

　　他其實可以用一種釋然的態(tài)度，來面的他已經(jīng)逝去的親人。他已經(jīng)離開了十七年的父親和母親也好，三年前倒進神秘事務(wù)司的帳幕再沒有起來的Sirius Black也好，還有，之前，看到了他和Nymphadora Tonks十指相扣躺在一起的尸體的Remus Lupin。
　　都好。

　　可能是因為已經(jīng)知道了他們的死亡。
　　或許吧。

　　或許是因為在每個懷念他們的不眠之夜里，已經(jīng)清清楚楚的意識到了他們的離去。
　　可能吧。

　　于是他可以坦然的、冷靜的，面對他們。

　　已經(jīng)死去的他們。

　　因為他們已經(jīng)去世。

　　他們離開了這個世界。
　　他們離開了他。

　　而不幸也有幸還留在這個世界上的他，需要向前看，向前走。

　　需要走向未來。

　　帶著他們對他的思念，和他對他們的思念。

　　走向他的未來。

　　……可是這個人。
　　這個人。

　　這個人不一樣。

　　他在顛沛流離的逃亡中，在每個晚上蒙在被子里在腦海悄悄描繪的未來中，每一個里，都是他。

　　他看到了畫面。

　　看到了那個晚上，之后發(fā)生在Malfoy莊園的畫面。

　　那是Voldemort的記憶。

　　“是你放走了Harry Potter嗎？”

　　少年一身黑色，板正的黑暗西裝覆過了他瘦削的身形。皮包骨頭。形銷骨立。
　　他低著頭。
　　焦點落在地上。

　　淡金色的碎發(fā)下，他臉頰蒼白如紙。

　　“……”他說，“NO.”

　　他看到倒在Voldemort的魔杖下的Draco Malfoy。那時他已經(jīng)承受了幾個小時的鉆心咒。他不再是蒼白的。他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不在流血的地方。他還剩下最后一口氣。他的母親終于掙脫了她的妹妹的禁錮魔咒，撲到在他身邊，那個永遠(yuǎn)冷淡而尊貴的Malfoy夫人，她支離破碎的淚就那么一滴一滴一顆一顆砸落在從她的兒子的身體里流出的鮮血上。他的父親跪在黑魔王的袍角下，祈求代替他的兒子一死。
　　而伏地魔踹開了他。

　　光怪陸離支離破碎的畫面的最后。

　　他舉起了魔杖——

　　“是你放走了Harry Potter嗎？”

　　“……YES.”最后，他說。
　　在勇氣一樣鮮紅的血液中。

　　笑著的。

　　他走上了勝利的道路。
　　他終將會殺死你。

　　在這條道路的最后。

　　而，是我放走了他。

　　是我救了他。

　　綠色的，綠色的光。

　　照亮了黑暗。

　　他應(yīng)該帶他走的。

　　他應(yīng)該帶他走的。

　　他怎么能——怎么能把他留下。

　　他怎么能。

　　怎么能。

　　怎么能。

　　他在那之后，一個月的日日夜夜中，曾紅著臉無數(shù)次的悄悄幻想過，這場糟糕的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的他們，要怎樣在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上再一次擁抱，甚至親吻，然而他甚至不知道，他想要一起走向未來的這個人，他想要握著他的手亦被他握著然后一起走向未來的這個人，他早就在一個月之前的那個晚上，永遠(yuǎn)閉上了眼。
　　死在了那里。

　　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啊。

　　鏡框，深深的刻印在了鼻梁上，而他卻恍若未聞一樣。

　　他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進他的脖頸里。
　　穿過他半透明的身體。

　　然后落到禁林的草坪上。

　　就像是那個晚上的月光落在碎裂的花上。

　　淡金色發(fā)的少年跪在草地上，他垂著眼，用一種相當(dāng)溫柔的眼神注視著撲到在自己的懷中的黑發(fā)少年。他死死的、死死的抱著他。手臂穿過他半透明的身體，環(huán)住了他的腰身，然后，他將自己埋在他冰冷的懷里。
　　一動不動。

　　他離去的親人們站在樹后，用悲傷的視線安靜注視著他們。

　　他從一個時前穿過樹林一頭撞進了他的懷中帶到了自己扯倒了他之后，到現(xiàn)在，再沒有動過一下。

　　他無聲而慘烈的哭著。

　　絕望的哭著。

　　他任他抱著。
　　聽著他無聲的崩潰。

　　他們本來應(yīng)該訣別的。

　　Draco Malfoy想。

　　在那個天文臺上。
　　在那個晚上。

　　跟著食死徒離開了霍格沃茨的Draco Malfoy。走回了霍格沃茨的Harry Potter。

　　不同的陣營，不同的立場。

　　那些年少時的心動，年少時的情愫，最后都將如遇雪凋零的花一樣灰飛煙滅在這場戰(zhàn)爭中。再不存在。

　　自此之后，再無瓜葛。

　　原本應(yīng)該是這樣的。

　　然而幾個月后，被押進了Malfoy莊園的Harry Potter。

　　然后。

　　一眼認(rèn)出了他，然后緘口不言的Draco Malfoy。

　　為什么。

　　Harry Potter問。

　　因為他叫住了他嗎。

　　在那個地牢里。

　　因為他在那個地牢里叫住了他嗎。

　　不。

　　穿過森林的風(fēng)，吹動了他淡金色的發(fā)絲。
　　少年低著頭，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那雙淺灰色的眼，還有那里熠熠生輝的微笑。從未有過的，那樣的微笑。
　　他慢慢的，慢慢的抬起了手腕。
　　掌心，最終，遲疑的落在了他的發(fā)頂。

　　不是的。

　　不是他叫住了他。

　　是他回過了頭。

　　月光清冷。

　　他抬起頭，看向他看得見的星空。

　　十四、

　　“我該走了。”他說。

　　“……”

　　“你也該走了�！彼f。

　　沉默。

　　沉默。

　　沉默。

　　他收緊了環(huán)在他腰間的手臂。

　　Draco Malfoy任他抱著。

　　就像是再也不會放開手一樣。

　　然后相擁的他們之間的空隙中，穿出了他的聲音。沙啞的。哽咽的。

　　“……和我一起走�！彼f。

　　“我不行�！彼χ鴵u頭，隨風(fēng)飄動的金發(fā)下，臉頰是透明的，“你知道的。”

　　金色的短發(fā)的末梢，垂在同樣半透明的纖瘦的肩膀上。

　　他抬頭，看向了上方縱橫交錯的樹杈之間，墨藍色的夜空。
　　那里有月，有星光。

　　“在……我家。Malfoy莊園。”他說，“花苑，鐵門后，石子路邊，有孔雀的那里，長滿了花的那里，黑魔王不允許安葬死在他手下的人，因為他們都會成為那條蛇的晚餐，我父母用那個晚上死在他的折磨中的另一個食死徒，復(fù)制成雙，換掉了我……的尸體，然后將我埋在了那里�！�

　　“在枯萎的花下�！�

　　“沒有棺材，沒有墓碑。”

　　“這一切結(jié)束后，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去找到我。”

　　“安葬我�！�

　　“好嗎�！�

　　脖頸間傳出了他的抽噎。

　　就像是絕望的困獸一樣，慘烈的、悲鳴一樣的抽噎。

　　“……”

　　他的手指撫過他的頭發(fā)。亂糟糟的。還有干掉之后的血跡。不知道是誰的血。

　　而他溫柔的撫摸過。

　　一綹一綹。

　　“幫我照顧好我媽媽�！彼f，“好嗎。”

　　輕輕的。

　　溫柔的。

　　從禁林深處流露出來的風(fēng)，吹過他們身邊。

　　少年微微抬起了頭，半透明的側(cè)頰如星光一樣熠熠生輝。

　　“我也會照顧好你媽媽的�！�

　　Lily Potter站在樹后，用那雙和她的孩子一摸一樣的綠眼睛，憐愛的看著他們。

　　另一邊。

　　Sirius Black同樣站在兩棵樹之間的空地上，半透明，沒有雙腿，他的左邊是Remus Lupin，他的右邊是James Potter。后者轉(zhuǎn)頭，無聲的看向了他的伴侶。

　　他們在樹影間站成一個保護圈，面對他們，背朝黑暗，然后向他們的孩子投去安靜而溫柔的注視。

　　“……”

　　樹叢間。

　　淡金發(fā)少年半跪在地，黑發(fā)少年撲倒在他的身上，他用盡了所有的力量來抱住了他，將淚流滿面的臉顫抖著埋在他的胸口，而他由他抱著，一起跪在了禁林的草坪上。要是一年前或是兩年前他早就已經(jīng)破口大罵，也絕對不會這樣在對他來說這么骯臟的地方落座，然而他現(xiàn)在坐的很淡定，他再也不用擔(dān)心飛濺的泥土?xí)K他的褲腳，不是么。

　　“我知道，你想來找我�！�

　　在溫柔的安靜之后。
　　他說。

　　然后他感覺到他的肩膀劇烈的抖了一下。

　　“但是，不行�！�

　　他垂下了眼，看著他的發(fā)頂。

　　“不行�！�

　　他蒼白而堅決的手指，觸碰過了他的頭發(fā)。
　　揪住了其中一把的與此同時，他說。

　　“你必須要回去。”

　　禁林上的月光下，單膝跪地的少年，他帶著很淡很淡的微笑，笑著抬起了頭。

　　金發(fā)飛揚。

　　“如果你做好了準(zhǔn)備，你會在那里等到一輛火車�！�

　　“它會帶你去到遠(yuǎn)方。”

　　“它會帶你回家�！�

　　“而你要回去�！�

　　“你知道嗎。”

　　他聽到他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咬牙切齒的說。

　　“你要回去�！�

　　逝去的長輩們站在外邊，看著他們相擁。

　　他抬手扣住了他的肩胛骨，更加、更加的用力的，抱住了他。就像是一個月之前的他一樣，控制不住的顫抖。
　　顫抖著搖頭。
　　但是他知道，他聽到了。
　　他知道了。

　　于是Draco Malfoy低下了頭。

　　“……”

　　他伏在他的肩頭，微微偏過了下顎，抵上了他的發(fā)頂。他以一種溫順的模樣沉溺在這個充滿了生者體溫的環(huán)抱中，一瞬之后，回到了冰冷的風(fēng)中。

　　“這個�！彼噶酥杆湓谧约貉g的手，手里握著的復(fù)活石，握著復(fù)活石的手，“我要帶走�！�

　　然后他小心翼翼又堅決無比的掰開了他死死扣進了手掌中的手指，捻走了掌心上那顆小小的三角石。

　　死亡三圣器之二，復(fù)活石。傳說他的第一任主人，用他召回了逝去的愛人，他日復(fù)一日沉溺在失而復(fù)得的喜悅和得而復(fù)失的痛苦中，最后為了隨她而去，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但這個�！�

　　他又指了指他另一只手里的，他的魔杖。

　　“送給你了�！�

　　他輕描淡寫道。

　　帶著一種平和的笑意。

　　然后他撐住了膝蓋，準(zhǔn)備站起，接著被拖回地上。
　　拖回這個擁抱中。

　　黑發(fā)少年收緊了手臂。
　　緊緊地、緊緊地。

　　就像是再也不會放開一樣。

　　就像是再也不會放開一樣。

　　淡金色發(fā)的少年眨了眨眼，那雙淺灰色的眸子不解的穿過他肩上的空氣，看向了黑暗的樹木之間。他們在那里，向他投來了溫柔到悲傷的注視，于是，他嘆了口氣，如釋重負(fù)的，嘆了口氣。

　　然后，牽起了唇角。

　　他的手落在他的臂彎上，一寸一寸，慢慢的，慢慢的，扯開了他的手臂。

　　而伴隨著離去，他在微笑。

　　他用他這一生中，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出現(xiàn)在他的言語中過的，溫柔的口吻，安靜的，安靜的開口。

　　“你知道，我不是我�！彼f，“我只是你的回憶�！�

　　“是你星光一樣璀璨明亮的人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丑角，他死后留下的一點不甘心而已�！�

　　不。

　　他搖頭。流著淚。

　　不是。

　　不是。

　　他徒勞的抓住他的手腕。
　　用手背上烙印著永不退色的紅痕的手，抓住他血跡斑斑的透明的腕骨。

　　你是我的未來。

　　少年將三角石輕描淡寫的放進了掌心，然后他半透明的手落到了他環(huán)在他腰間的那條手臂上，平靜而堅決的，掙脫開了束縛。下一秒他被更加、更加用力的，抱住。

　　于是Draco Malfoy在Harry Potter的肩膀上微笑了起來。

　　“You have to let me go.”
　　他說。

　　他掙脫。
　　他后退。

　　他從人世，步回回憶。

　　淡金色的發(fā)絲在深夜的月光下，就像是流淌的金子一樣飄揚。

　　半透明的少年，慢慢站起了身。

　　金發(fā)在腦后飄舞，飛揚。

　　而視野高低的改變，沒有讓他的眼睛的落腳點有任何的偏移。他那雙淺灰色的眸子長久的，長久的，停駐在他的身上，從十一歲到十七歲，從那年初秋的霍格沃茨城堡，到七年之后春夏之交的復(fù)活節(jié)的前夜，從跪著到站起。

　　他看著他，突然一駐。

　　他理應(yīng)接著后退，走進森林深處，回到亡者的世界，再不重回世間。
　　然而他卻停了下來。

　　他看著他。

　　隱藏在眼底深處的刻骨銘心的眷戀，終于在這一瞬間泄露出了一絲皮毛。

　　睫毛迎風(fēng)而顫，他的眼里有水光閃過。

　　“……”

　　他猝然移開了視線。
　　用力眨了眨眼來止住涌上眼眶的酸意。
　　這時的他突如其來的有了一點生動而靈動的感覺，可能是他移開視線的速度，也可能是他打破了那溫柔到了悲傷的平靜的表情的一絲不平靜的神色。就像是生者一樣。

　　他用不存在的腳底磨了磨草坪。

　　靜默片刻。

　　然后。
　　他抬起了頭。

　　“……但是如果你真的想來見我的話，五十年后我覺得是個不錯的時間。”

　　他看著他。

　　他看著他從他的雙臂間抽身而出。
　　站起。

　　形銷骨立的。
　　半透明的。

　　他拽住了他。
　　不讓他走。

　　而他堅決而平靜的，后退。

　　他的衣擺，一寸一寸的離開他的手。

　　他最終站定在他的面前。

　　淡金色發(fā)的少年，最終站定在半跪在地的黑發(fā)少年的面前。

　　后者的手還停在空中。

　　那是一個，企圖拉住什么人的動作。
　　那是一個，終究不會得到回握的伸出。

　　他倉惶的抬起了淚流滿面的臉。

　　而他，站在他的眼前。

　　在星與月下。

　　回望他。

　　身后，夜風(fēng)無聲。

　　“再見了。”他說。

　　十五、
　　1998.5.2.
　　霍格沃茨城堡爆發(fā)出震天動地的喧嘩。
　　藏在廢墟中的學(xué)生們，歡呼雀躍的跑到了萬里晴空下，就像是某年的最后奪得學(xué)院杯后摘下巫師帽拋向天空時一樣，他們歡呼，喊叫，咆哮，為他歡呼，為他喊叫，為他咆哮。而他們不知道的是，為什么，勝利的那一刻，他們的英雄，他握著那根十英寸，芯是獨角獸的毛的山楂木魔杖，跪倒在石磚碎裂了一世界的地上，失聲痛哭。
　　他們只當(dāng)他是喜極而泣。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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