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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恩
[ 一 ]
我喜歡仰望天空。
尤其是冬日清晨的天空,日光柔和,于是可以一直睜著眼睛,看很久很久。
那個早上顧塵對我說再見的時候我就是這樣一動不動地坐在窗口,仿佛什么都沒有聽到。
沒有聽到他說再見,沒有聽到他說我會想你的,沒有聽到他說小孩你不要這樣。
他上前來扣著我的肩膀大聲地喊我的名字,我似乎看到了他眼睛深處閃閃發(fā)光的東西,但我知道那是我的錯覺。
即使他的家人逼他,決定也是他做的。
他要出國,而不是和我遠(yuǎn)走。
即使我拉他的衣角說,大叔,我們逃吧,逃到?jīng)]人認(rèn)識我們的地方去。可是他說,他不能。他說,小孩,我們不能這么自私。
我回過神來,微笑,淡然看他:你干什么呀,還不走。
他楞了一楞,隨即松開手,走開,回頭,凝望。
這個時候我別過了頭去。
如同所有小說里那些哭泣的人一樣,我別過頭去,不想被他看到我落下的眼淚。
門被輕輕關(guān)上,我依舊能聽到他鞋子擦地的聲音,遠(yuǎn)去,最后消逝。
[ 二 ]
我養(yǎng)的兔子死了。
我在論壇上這么說的時候,下面很多人跟帖問,怎么死的。我說,跳樓,在我離開家的時候,我把它忘在了陽臺,于是它跳下去了。當(dāng)我回到家的時候它已經(jīng)死透了,連掙扎都沒有,那么安靜。
有些人笑了,他們說,樓主你太有才了。他們說,樓主你的兔子太有才了。他們說,太搞笑了。
可是我哭了。
我企圖和他們一起笑,笑那只可笑的兔子,笑那只不敢從桌子上往下跳的兔子竟然從五樓跳了下去。
我也想嘲笑自己,笑自己敢愛上他卻不敢接受他離開的事實。
可笑,如同他送給我的,唯一的兔子。
可是我哭了。
眼淚流得毫無知覺。開大了音樂卻唱不出一句完整的歌。
門外的葉言罵我,你有本事到他面前哭,你自己一個人躲起來哭算個屁。
我說,葉言,我沒本事。你知道的,我膽小,一直都小。
葉言說,你丫就是一鴕鳥。
我反駁,不,是蝸牛。
鴕鳥只要把頭藏起來就什么都不怕了,可蝸牛不一樣,它永遠(yuǎn)背著一個殼,至死方休。
葉言說,我真搞不清楚你們倆,當(dāng)初愛成那樣,現(xiàn)在怎么就突然分了。一個出國,一個裝蝸牛。
葉言,因為我們再也撐不下去了。
[ 三 ]
人生若只如初見。
第一次見面,是葉言領(lǐng)著我去的。他說,兄弟,帶你認(rèn)識認(rèn)識我的好兄弟。
那個時候,我和葉言大一,顧塵大三。
酒吧里燈晃得厲害,照得我一陣一陣地疼,顧塵說,葉言,你怎么帶個未成年人來這種地方啊,咱還是去別處吧。
葉言說,屁,什么未成年人,這我室友,比我不小多少。
顧塵上下打量我,我有些慌亂,一是第一次進(jìn)酒吧,二是第一次被人這么盯著看。局促地低了頭,兩只手不停扯自己的衣服下擺。
顧塵說,我怎么看還是覺得他是個小孩。
葉言說,你小子說點(diǎn)話啊,平時沒見你這么啞巴。
我抬頭,對著顧塵,我要是小孩,那你就是大叔。
牛頭不對馬嘴。
顧塵卻被我逗笑了。好啊,那以后你就是小孩,我就是大叔了。
葉言在一旁哼哼,你們倆怎么排的輩分啊,夾在你倆中間我是個什么啊。
我們異口同聲:你不是個東西。
那天我們最后還是離開了酒吧去了小飯館,顧塵和葉言舉著啤酒喊著你干杯我隨意,卻扔給我一罐可樂。
真把我當(dāng)小孩了。
后來。
我以為沒機(jī)會再見他了。因為葉言說他們經(jīng)常在酒吧里混,卻為了我跑到小飯館去。兩個一對比,似乎,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可是后來。
是學(xué)校的一個什么演講比賽,我是工作人員,被安排播放大屏幕的幻燈片,PPT那種。本以為找了個隱蔽的小角落摁電腦,結(jié)果臺上那主持人開場白之后直接朝我這過來,臺下似乎聚集了些目光朝我這看。
那人說:小孩,你怎么在這啊。
我一抬頭,樂了:大叔,你今天還化妝啊。
顧塵拿話筒敲我的頭,咚的一聲,我眼淚都出來了,我企圖扯他臉皮,卻被他躲過了。
別激動啊你,我這臉今晚上還要用的呢,結(jié)束了你請我吃飯吧。
我“恩”了一聲,才發(fā)覺被他拐到彎里去了,拿起鼠標(biāo)想砸他,卻聽到女主持人說,感謝這位選手的精彩演講,即興演講題目請看大屏幕。
我只能放下鼠標(biāo)切換屏幕。
比賽結(jié)束已經(jīng)晚上十點(diǎn)多了。我關(guān)好電腦準(zhǔn)備走時才發(fā)現(xiàn)身邊站了個人,運(yùn)動裝。我驚訝:大叔,你換衣服速度真快。
顧塵笑笑,小孩,走吧。
走,上哪?
坐臺上這么久你不餓我還渴了呢,你可答應(yīng)了我要請我吃飯的。
最后我連拉帶扯被他拖到了校門外的大排擋,照樣他啤酒我可樂,然后兩人沒完沒了地吸螺螄。直到我掏出手機(jī)看時間時才看到上面幾通葉言的未接電話,我回過去,他大罵,你小子夜不歸宿。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快十二點(diǎn)了,超過門禁時間都差不多一個小時了。得,今晚恐怕是要露宿街頭了。
顧塵抓過我電話說,葉言啊,你放心好了,讓小孩上我那住晚就好了,反正明天是周末。
我在一旁恩恩地點(diǎn)頭附和,隨即覺得不對。你那不門禁?
啊?我住外面。
哦。
那個夜晚很簡單,我死活賴在沙發(fā)上抱枕頭睡了一夜,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跑到了他的床上,他正推門進(jìn)來,手里是油條和包子。
他說,小孩,吃早飯。
我突然覺得如果生活這樣子,也很不錯。
我知道,我喜歡大叔。
我進(jìn)入大二的時候,他已經(jīng)大四了。已經(jīng)開始實習(xí),卻沒問過他在干什么。偶爾能在學(xué)校里看見他找葉言去吃飯,遇上我的時候會叫我一起去,然后葉言就開始郁悶,又去小飯館啊,得,哥還是不去了,你們兩個喝可樂去吧。我擺擺手,別,還是你們?nèi)グ,我不去?br> 葉言就拍我的頭,你還真小孩啊,逗你呢。跟人約了在酒吧了,不去不行。你們倆痛快著玩啊,下回你家大叔可得跟我去酒吧啊。
就這樣,到大四下學(xué)期,大叔開始論文和答辯。
其實他不用這么頻繁地來學(xué)校的,可是我還是時常看見他。
葉言問我,你覺得我哥們怎么樣。
旁敲側(cè)擊地。
我回問:哪個哥們。
葉言又拍我的頭,你大叔啊。
噢,挺好一人。
嵐沫啊,這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那你別說了啊。
可我憋著難受,他說他喜歡你。
轟……我覺得這個時候的我腦子里空白一片,有點(diǎn)摸不清東西南北。
開玩笑吧你。
恩,我也覺得像,可人不是酒后吐真言嘛,我問他有沒喜歡的人,他張口就報你名字了。
葉言你跟我說這個你到底想干嘛啊。
也沒別的,就想說,你知道吧,兩個男的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你們以后,還是少接觸點(diǎn)好。
我低了頭,沒再說什么話。
我也知道,我們兩個男的,怎么能在一起呢。
可是大叔,他說他喜歡我。
后來也的確漸漸少了聯(lián)系,大叔找我吃飯我也都用復(fù)習(xí)準(zhǔn)備考證書給搪塞了,考完英語四級還有六級,考完英語還有日語,考完日語還有普通話,考完普通話還有計算機(jī),考完計算機(jī)還有駕照。
直到有一天大叔攔在我面前大聲問我,你為什么老躲著我。
我笑,嘴巴抖得厲害:沒啊,怎么躲你了。
大叔說,小孩,是不是葉言都告訴你了,我就知道他嘴巴不結(jié)實。
我說,沒啊,真的,什么都沒說。
那我告訴你,我喜歡你。
又是轟的一聲。這個時候我已經(jīng)不是腦子空白了,我發(fā)現(xiàn)我手軟腳軟,手里的課本紛紛掉地。周圍一些路過的人扭過頭來看呆呆傻傻的我,被大叔一一瞪回。
大叔說,小孩,沒關(guān)系,我就是想告訴你。我畢業(yè)了,以后估計也沒什么機(jī)會見面了。
我低頭,抬手堵著嘴。
大叔蹲下,替我拾起那些書,放回我的手里。
他說,小孩,你要是覺得不高興,就當(dāng)我什么也沒說過。本來我也不想說,可是憋著難受,一陣一陣地難受。葉言也吼過我,說讓我別禍害他兄弟。可我也沒辦法控制。你老躲著我,我更難受了。
我說,大叔,要是以后見不著我了,你會忘記我的吧。
沉默了許久,大叔說,也許,不會吧。
忍不住了,眼淚滑到手上,癢得厲害。我說,大叔,見不著你了,我也難受啊。
可我們怎么能在一起啊。
大叔激動地抓我的手,他說,小孩,你說什么。
大叔,我也喜歡你的啊。
后來。
后來我搬到他的小房子里住。兩個人擠一張床,什么也不做。
他揉我的頭發(fā),說,小孩,你怎么就像個小孩。
我說,大叔,你怎么就像個大叔。
然后我們開始講以前的事。
從我有記憶開始,一直講,講童年,講小學(xué),講初中,講高中,然后,大學(xué),和大叔相遇。
大叔也學(xué)我,講童年,講小學(xué),講初中,講高中,然后,大學(xué),和我相遇。
他還笑話我說第一次進(jìn)酒吧的時候緊張得像只兔子。然后我就用手肘頂他肚子,他悶吭一聲,說,小孩,你謀殺親叔。
你活該。
天亮了,我就爬起來,坐在窗邊看天。
大叔從背后抱我,他說,小孩,你流鼻血啊。
你就貧吧你。
那天我們?nèi)ス浠B市場,他看到個賣兔子的小販就直接把我拖過去一起蹲著,他說,跟你多像。
我們給這兔子取名叫可樂,后來,大叔離開后,可樂從五樓跳下。
[ 四 ]
周末,我習(xí)慣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也不肯起來,然后想很多事情。這個時候回憶鉆進(jìn)腦袋里,撕裂一般疼痛。
我倒在床上,喃喃著,大叔,我疼。
可是這個時候我已經(jīng)只剩一個人。
葉言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又開始罵我,你丫就是找抽,放著好好的女人不去喜歡非找個男的。我都不知道那家伙這么混。早就跟你說了你們不會好的你就是不聽。
我說,葉言,別說了。
你丫還不許我說是吧,被我管你煩了是吧,你非得把自己整死了才痛快是吧。老子還就非管死你了!
絮絮叨叨,不斷傳來說話聲,我說,大叔,我頭疼。
然后耳邊是尖銳的聲響,穿破腦神經(jīng)。
原來暈倒是這樣子的。
醒來的時候我看到葉言坐在旁邊,兩手抱胸氣呼呼的,大叔曾經(jīng)形容說,你瞅他,像只小豬一樣哼哼。
那個時候葉言撲上來壓了我們倆,一邊還吼著你們兩個見色忘友的家伙,壓死你倆。
我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葉言瞪我:還知道笑,剛才誰抓著我衣服喊大叔來著。
我沉默了。葉言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卻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又開始講很多很多話。
他說,嵐沫,不是哥說你,有些事該忘就趕緊忘了。
他說,嵐沫,別再讓你媽擔(dān)心了。好好找個女孩子戀愛去,將來結(jié)婚工作生孩子,這樣不好么。
他說,嵐沫,你知不知道,他這一去,十有八九是不會再回來了。就算他想著你念著你,他爸都不會放。你們都是家里的獨(dú)苗,何必這樣呢。
他說,嵐沫,聽哥的,別這樣。
我說,葉言,你記得嗎,我曾說過我是一只蝸牛。
蝸牛一旦失去了殼,就等于宣判了他的死期。
我對他所有的愛所有的思念,是我的殼。
如果失去了那些,我就是行尸走肉,就是個死人,你明白嗎。
[ 五 ]
凌晨四點(diǎn),據(jù)說是人睡得最熟的時候,可是我失眠了。我看著手機(jī)可是它沒有半點(diǎn)反應(yīng)。
大叔已經(jīng)不在我身邊了。
即使我愛他,即使他愛我?墒俏覀儫o法對抗生活。如果不是他的父親護(hù)著他,也許我們的事將被宣揚(yáng)開來成為學(xué)校里的笑談。
我不知道是大叔做了什么犧牲或者他被迫接受了什么條件,結(jié)果就是雖然我們的事被知道了,可是卻沒有任何風(fēng)波,之后不久大叔告訴我他要出國了。
我們分開吧。
我被最后五個字震得站不住,向后癱坐在床上。
我說,大叔,是不是我們分開對我們都好。
大叔說,是。
我說,那我們就分開吧。你要好好的。
大叔說,你也是。
那天我們都沒有再說話,睡覺的時候我背對他,而他,同樣背對著我。
像幾米的那本漫畫。
向左走,向右走。
[ 六 ]
我想起那個時候我問大叔,要是以后見不著我了,你會忘記我的吧。
大叔說,也許,不會。
其實,我也不會。
我是一只蝸牛,我不能放開我的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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