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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夢(完)
如果你是夢
文/木末
有過這樣的一個夢。
那時應(yīng)該是春末,退卻了煩人的綿綿細(xì)雨,柔和的陽光靜寂地傾灑,漫漫草地,草長及膝蓋,不遠(yuǎn)處有時而經(jīng)過鳴響的火車。其實努力發(fā)現(xiàn)還是很容易在世界各地找到這樣的地方的,火車帶承載著許多繁榮走過許多被城市遺忘的荒廢草地。
幸運地是,溫柔的陽光還配有舒適的微風(fēng)。陣陣綠波泛著微光,有人穿著天藍(lán)色裙子站在那里,不施脂粉,發(fā)絲吹亂,火車駛過。微笑。
好像整個天空都收攏到她的眼里一樣。
于是真的找到了這樣的地方。很容易地。
她站在草叢中,輕輕地遙望,這里還有青藍(lán)的天空,皚皚白云飄散,她感到一陣寒意,拉了拉連衣裙上的白色外衣。
剛想離開,卻看見了他。同是微微驚愣,不同的是,她眼里有霧氣,而他卻清澈如海。他笑著點點頭,露出潔白有生氣的牙齒,她點頭微笑,轉(zhuǎn)頭坐在草地上。她喜歡那種看不到城市高樓的感覺,火車駛過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地方。黃色的行李箱還在身旁靜靜站著。
我經(jīng)常來這里。他走過來說。
我知道你。她說。
她真的知道他,一個作者,出名得發(fā)紫得那種。很多人都說,上帝關(guān)上你的門,必定會留給你一扇窗,每個人都是他咬過一口的蘋果。但是這個人就是那個上帝把們和窗都留給他并且送贈大房子的人。她在書上看過他的照片,小清新般的笑容,她有看過他的文字,有種淡淡的治愈能力,不憂傷,也不歡樂。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他,也想不到——
他的聲音很好聽。
他微笑著坐下,在她的身旁。誰也無法營造那種溫和的氣氛,在這地域里,只有他們做到。她走的時候,他說,我叫何源。
姚梨。她笑了笑,只知道他的筆名叫河源,原來真的是何源。真是簡單清晰的人,知道自己是什么,要做什么。
半月之夜,那種深藍(lán)得接近黑色的天空下,何源對著電腦屏幕,修長得手指輕柔地敲擊著:“……那個天藍(lán)色連衣裙地女孩,蒼白地凝視天空,她瘦的可憐,曾以為她只是我靈感中的幻覺,那種不染塵世的精靈,但是她說,我知道你……”
有種如絲如水地感覺游蕩在他的身體內(nèi),久久不散去。
下雨了,不大不小。雨水順著玻璃垂直而下,有些卻突然轉(zhuǎn)彎。他皺眉,伸出手指,卻發(fā)現(xiàn)隔了一層不厚的透明物體,水珠完全不管他的阻礙,依然轉(zhuǎn)彎,一道淺淺地水痕證明了它的軌道。
他開窗伸出手,卻不經(jīng)意碾碎了水滴,留下一惡心的印。他猛地關(guān)上窗,金屬撞擊的聲音擊入耳膜,附在窗上的水驚恐齊下。
他轉(zhuǎn)身抿嘴望向隔著玻璃地天空。思考了一下,眼睛似有靈光閃動。穿上外套,到玄關(guān)拿起紅色的雨傘。
幽靜的小路,一紅傘在飄蕩。在草地旁停下。
她,果然在。
她沒有撐傘,雨水不知從何處進(jìn)入,順著她白皙的皮膚滑出,想在指尖停留,但忽略了后繼有水,他看不見她的眼神。隔著茫茫的水氣,她見到了他,于是頭頂理所當(dāng)然的蓋上了一抹紅色。
她輕笑著走開,那笑容彷佛是易碎的琉璃。
很真實的感覺,又見面了。她說。
何源凝視她,終于看清了,那好像沒有焦距的泛霧眼神,它的名字叫做不在乎。他扔掉雨傘,與她一起站著,不知道有多少時間的流逝,他說,你可以做我的助手嗎,幫我審文章。最近錯別字很多都煩死了。
她很久沒有說話,青色的衣服貼著身體,他開始后悔這么唐突。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見雨勢也退卻了,只剩下陰霾的天空,空洞洞的透著雨后的涼氣。
她說,好。
身體像薄紗一樣輕盈。
姚梨是離家出走的,這個城市沒有她認(rèn)識的的人,除了何源。于是他就成了那個特別的例外。她說著自己的身世,家人去世,房子賣掉,工作辭退,到處走走看看哪里能容得下自己,表情很平靜,似乎那些生離死別都是不痛不癢的事情。他靜靜地看著她,覺得她不食人間煙火但卻實實在在存在。就在那雨后,她搬進(jìn)了他的家。那兒有一張大大的雪白地毯,他說,你睡房間吧,我習(xí)慣在這里睡。
他說的是實話,他常常在晚上寫文章,寫累了就睡在地上,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了。
她沒有拒絕。
她坐在窗邊,輕輕敲擊玻璃,使那殘余的液體斷斷續(xù)續(xù)地滑下,她在想,假如以前的朋友知道了自己與這樣的一個名人住在一起,他們會拿著菜刀抓狂吧。
于是她不自覺地笑了。然后笑容凝固地仰望天空。雨后被清洗過的夜空特別純凈,小些閃星,陰暗的白云朵朵。
他偷偷在旁邊看著她,轉(zhuǎn)身在電腦上敲字:她總喜歡對著天空發(fā)呆,無論那東西是清澈透明還是像現(xiàn)在的明朗,是一種習(xí)慣嗎?還是,有她掛念的人在那里……
他說他喜歡睡覺,上癮一般地喜歡。于是理所當(dāng)然地就要找人幫他審稿。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那是原因還是借口。
清晨,陽光肆意地爬進(jìn)來,微淡的溫暖。街上的水已經(jīng)不知何時消失了,人群漸多,她打開窗,空氣已經(jīng)不再新鮮,起碼沒有荒地那兒舒服。在城市,總有那么一種壓抑地感覺,似乎把自己放在一個箱子里面,使空氣漸漸殆盡,然后……
死掉。
她掃過一行一行文字,有幼嫩的,有恐怖的,大悲的,幽默的,什么類型也有。她滾動著光標(biāo),疲倦地看著。良久,鼠標(biāo)停在了開始菜單,點擊。程序。文檔。
看著那一閃一閃的小桿子,她扶上了鍵盤。
這時陽光已經(jīng)爬上了他的背。
他起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矇松的眼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最后發(fā)現(xiàn)她正坐在自己背后的沙發(fā)上看著他的書。
她說,廚房有飯菜,不好吃。
他“哦”了一聲,一段時間后再次走進(jìn)客廳,她仍在恬靜地看書,他走到電腦前面。他單擊菜單。文檔。然后跳出他的新作品,他想了想,寫著:原來一頓難吃的飯不會因為特殊的意義而突然變得好吃……
他舔舔嘴唇,鹽的濃味還存在。他切換到稿件,一些好的文章已經(jīng)作了記號,而他再從中選出幾篇作為這一期雜志的內(nèi)容,上百文章,只選幾篇,生活本就是這么現(xiàn)實。
他發(fā)現(xiàn)除了他的文檔外,還有一個文檔。
她的文字很蒼白,沒有過多的修飾,像她的臉色一樣。有一種心憐的感覺。文章中總有那個“他”出現(xiàn),似是虛構(gòu)卻很有真實感。沒有名字的“他”,時刻給予快樂與溫暖,關(guān)鍵時刻總是不離不棄……
之后的幾章,都有“他”。
他開始不那么愛睡,聽她起來的聲音,看她敲字的表情。映著電腦屏幕的眼眸,清澈透明。有時實在敲不下去,她會出去。在他躺在地上的時候。
他走到草地上,她在。在這片地方,他喜歡看著火車飛馳而過,微一朦朧就會覺得不是車在動,而是自己在飛。看車列車消逝,他就會有很空洞的感覺,就像是從很高很高,高得遙不可及的地方,放下一只輕如空氣的紙鶴在高空中飄蕩,然后命令一個人在地上尋找,那人卻不知道何去何從,連微小的塵土也看不到。那種空洞誰也無法彌補,因為自己就是那個迷路者。
此刻的她,也是嗎?因為她更愛看著天空,就像尋找紙鶴的人一樣無助的憂愁。
你家住在哪里?他問。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以為她出神了聽不到,他乖乖地閉上了嘴,很多事情,別人不想說,就不要打破那種關(guān)系刨根問底。可是,她說,北京。
他很奇怪,因為她的普通話并不太準(zhǔn)確。
一個月后。
每天都重復(fù)著同樣的工作,他在這個月里幾乎封閉了自己。其實他每個月這個時候都會像瘋子一樣地工作。睡覺。吃飯。草地。電腦。睡覺。
她有時吃不下東西,身體越發(fā)消瘦,她說她水土不服。
終于有一天,她把這個月奮斗的稿件交給了他,他沒看,因為除了最后一章,其它的他幾乎每次都在她出去的時候看了。他站了起來,陽光般地笑。那張比女人更美的臉孔從此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中。他說,我們出去草地吧。
然后他拉著她走出門!袄边@個動作,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無心還是有意。她甩開;炭值。
他的動作僵硬了,過了好幾秒,就仿如隔世。他不好意思地笑,對不起。
嗯。
不是“沒關(guān)系”,而是“嗯”。
于是他想,是因為那個“他”吧。
已經(jīng)是初夏,因為可惡的溫室效應(yīng),炎熱會一年比一年來得早。驕陽將臨,野草瘋長,但無論它們?nèi)绾闻,都長不過那個高度。就像有些人,一旦畫下了界限,無論怎么親密,都無法沖破。這是自然界的規(guī)律,定死了一般。
她喜歡穿裙子,就像他喜歡睡覺一樣。他知道,那個“他”喜歡她穿裙子,像無憂的精靈一般。從她的文章中了解。
他看著車,她看著天。
他在想,昨晚父母又致電來,噓寒問暖后又催他快點成家。他急忙搪塞說,快了快了。
不是以前的“以后再說吧”,而是現(xiàn)在的“快了快了”。他揚起嘴角。一列火車過后,只剩下裊裊余煙,然后在空中消散。他以為他聽錯了。
我要走了。她說。
是回北京嗎?他沉聲說。
她怔了,似有猶豫,說,嗯……是北京。
然后他們都沒有再說話。當(dāng)晚,她就訂了北京的火車票。他想,是想念家人吧,畢竟她是離家出走。他不敢想另外一個理由,他怕那是真的。于是他沒問理由。他不敢想,是因為想“他”吧。
母親打電話過來,問長問短地。她問,那女孩是什么人哪?
他看向灰暗燈光下收拾東西的她,剛才他遞給了她工資袋,她平靜地接過去。微笑對他說,謝謝。
因為,他們是雇傭關(guān)系,沒有別的了。
他說,以后再說吧,掛了。
這是他第一次掛母親的電話,他仿佛看到了母親失望的表情和一聲輕輕的嘆息。他說的是“以后再說”而不是“快了快了”。
他躺在地上,閉上眼睛,告訴自己他睡了。
紅紅綠綠的街燈掩蓋了月色,那可憐的微光探頭張望,頓時覺得刺眼難受,又滾回密集的云層去,再也不出來了。
天空,死寂般的黑。
“吧嗒吧嗒……”從來沒有試過近距離聽火車聲,刺耳惡俗。他的耳膜“吱吱”地響,顯然在反抗。黑壓壓的人群,窒息的感覺游遍全身,他的肺似乎在罷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惡氣,皺起眉。
她說,我走了,謝謝你的照顧。
他張張口,說,好。
他想說“不用客氣”“多保重”“記得想我”之類有感情的話,但他最后還是選擇了一個“好”字。他不清原因。
其實人總有許多經(jīng)歷,該松手的時候就不再迷戀,要學(xué)會殘忍地去拒絕。
她還沒完全上火車,他轉(zhuǎn)身就走。腳步比她更快。他不懂,他也不想懂什么是真正的離別,雖然他寫了那么多離別的語句,勾勒了那么多生離死別,但他還是不懂。于是他終于選擇了以前最看不起的逃避。
她轉(zhuǎn)身,看著他走出月臺,消失在人海中。那醒目的粟色頭發(fā)再也看不到了,她呆呆地直到火車鳴笛,她靜靜地走上了車。
是的,以后,也,看不到了。
他在街上買了一份報紙,匆匆回家,他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補眠。
一直睡到下午,饑腸滾滾,他翻身起來,想去廚房吃那已經(jīng)習(xí)慣了的難吃的菜。但是他找不到。他平靜地走到24消失開機的電腦前面,那個屬于她的文檔還在。他伸出手,無力地觸碰在那圖標(biāo)上……在上百次的失敗后,他終于改用鼠標(biāo)去點擊。
最后一章,她和“他”的結(jié)局——“他”死了,一次隨她的任性去爬山,暴雨,洪水,失蹤,打撈,追悼會。文章最后就兩個字:等我。
良久,陽光也轉(zhuǎn)得柔和。只是,他拿著報紙坐在沙發(fā)上,學(xué)她看他的書一樣的姿勢。整整一個小時看著那十幾個字還有那一張了無生氣的照片……
報紙的一角,憂傷地用一個方框圍住一則啟示,似是一種絕望:
“李瑤,女,兩個月前離家出走,身患白血病,請知其下落者將她帶回廣東****,其本人見此啟示速回家治療,親人甚憂……”
——身患白血病。
——廣東。
——李瑤。姚梨。
啟示上的那張照片,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笑容,天真的,純潔的……
他閉上了眼睛。
殘陽斜照,緋紅的云彩爭芳斗艷,火紅的天,火紅的云。夏季又要提前來臨了。深青雜草,此時長得柔韌,帶毛的葉尖能劃破人的皮膚,鋒利越刀。
他冷靜得出奇。望著天空,學(xué)她的樣子。但他的眼眸還是漆黑,而她的卻有霧氣。是有所牽掛和無所牽掛的區(qū)別吧。
蒼茫草地,那精靈卻不再。似夢,心卻隱隱作痛。
火車上,她眺望天空,張張嘴,卻說不出什么話來——他……還在嗎……
他?“他”?
蒼白的嘴唇,蒼白的臉,消瘦的身體,帶著有霧氣的眼珠,以及那只有幾個月的生命。然而,它漸漸無力撐起輕如紗的眼皮,垂了下去。車外無風(fēng),車飛過便生風(fēng)。
何源的眼前突然蒙上了一層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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