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盯著我。血從她的額頭蜿蜒地淌下來，艷麗猶如她身上的紅裙。
　　“我來幫你吧�！�
　　我茫然地看著她。過量的酒精和它引起的嘔吐讓我昏昏沉沉，但我還是能聽到加藤的慘叫聲一路遠(yuǎn)去。
　　她拖著左腿爬過來，涂著鮮紅蔻丹的指甲深深嵌進(jìn)我的臉頰，卻一點(diǎn)也感覺不到疼痛。
　　“木村，木村……”
　　她的唇湊近我的耳朵，念著我的名字，像穿越洪荒而來的咒語。
　　“我知道你的愿望�！�
　　我歪著頭看她的臉，額頭上血肉模糊也不妨礙她青春美好如夏日一朵野玫瑰。

　　“你想要的，我便給你�！�

　　血流個不停，把她的眼睛也染上了血紅。
　　真美。

　　二

　　頭很疼。無數(shù)的畫面在眼前閃過，斷裂的肢體，殺戮和暴力。
　　強(qiáng)撐著爬起，把窗簾拉開，明亮的陽光立刻灑滿一室。
　　我在這個光里躺下來，閉上眼，讓陽光照在臉上，視網(wǎng)膜上一片跳躍喧囂的紅。
　　他擁著我，寬慰地?fù)崦业募纾锰鹤影�，與這陽光一樣暖。
　　頭漸漸不疼了。

　　去吧。
　　有個聲音在腦子里呼喊著我。
　　去吧。

　　三

　　我把你的名放于舌尖上，細(xì)細(xì)描摹。
　　早瀨，你說這是不是一場錯誤。

　　今天的陽光很好，讓我想起以前的日子。
　　早瀨，你永遠(yuǎn)不會知道的，那些最好的時光。

　　我每天看著他轉(zhuǎn)過街角，走過兩個公車站牌，走進(jìn)學(xué)校。
　　他穿高中制服，微卷短發(fā)亂蓬蓬的，眼睛明亮如五月的星。
　　他和同學(xué)打鬧著經(jīng)過我身邊，我聽到他們喚他。
　　我也偷偷地叫：早瀨。
　　Ma-na-bu-
　　尾音柔軟如藤蔓，在心里蜿蜒纏繞，開出不知名的花來。

　　四

　　早瀨，我很高興。你知道這個世界多么奇妙。

　　“喂，是男人就不要哭哭啼啼的。”他一臉的不屑。“太難看了�！�
　　“可是……”
　　“不就是被搶了點(diǎn)錢嘛，有什么好哭的，受傷的又不是你�！�
　　“…………”
　　他在我身邊坐下，齜牙咧嘴地掏出一個耳機(jī)�！澳�，給你聽�！�
　　“是什么？”
　　他眨眨眼，把耳機(jī)按到我頭上。

　　“在商場發(fā)生一起事故，請求支援，請求支援�！�
　　“重復(fù)一下，一輛汽車在市區(qū)引發(fā)了騷亂�！�
　　“請求支援！請求支援！馬上！完畢�！�

　　我疑惑地看他，他笑得滿臉得意。
　　“很有趣吧？是警用電臺�！�
　　我點(diǎn)點(diǎn)頭。
　　“我每天都會聽，想象自己也是警察，親自置身于那樣的環(huán)境，”他轉(zhuǎn)過頭去，看著遠(yuǎn)處�！澳隳荏w會嗎？”
　　他的聲音很輕，像我最美麗的一個夢。
　　我們安靜地坐在教學(xué)樓頂?shù)奶炫_，看得到遠(yuǎn)處碧綠的河堤，初夏的日光照在身上。我聽著他近在身側(cè)的呼吸幾乎就要忍不住哭出聲來。

　　“你能體會嗎？”
　　那樣笨拙而絕望的愛情。
　　我那時覺得就算馬上死掉也無所謂。
　　就像現(xiàn)在一樣。

　　五

　　他來了，我讓你如愿。那個聲音在我腦里說著。
　　天臺的陽光很刺眼。
　　而他果然早已不記得。

　　Manabu～
　　我笑著喚他，用記憶里重復(fù)千萬遍的音調(diào)。
　　用力吻上他的唇，如我想象一般的炙熱而柔軟。他反抗得很厲害，但我知道沒有問題。
　　我壓制住他的手腕，堅(jiān)持完成這個吻，糾纏著直到我們一起倒在地上。他大口喘息著，恨恨地瞪我，像隨時準(zhǔn)備躍起的豹。

　　你要的，我便給你。
　　早瀨，我要你的血，你的肉，你的心臟。一口一口吃下去，我要它們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屬于我的。

　　六

　　我讓自己在水里漂浮。
　　想著這一切會在哪里結(jié)束。

　　肩膀上的傷口灼熱如火在燒，那一槍整個穿透了過去。我苦笑，果然還是太得意志滿了么。
　　我藏身在車后座，等待著。
　　他開門，上車，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我看著他低垂的后頸，小心地控制著呼吸。
　　那個聲音在腦里如咒語般吟唱不休，裹挾著殘暴涌進(jìn)我每一根血管。
　　早瀨，你是我的。

　　他在我的臂彎里拼命掙扎，似乎是拖延時間般地問一些可笑的問題。
　　我把耳朵貼近他的脖頸，聽到溫暖的血液奔流的聲音。
　　于是結(jié)束吧，這樣無聊的對話。
　　于是結(jié)束吧，這樣的人生。

　　可是我從反光鏡里看到了他的眼。
　　里面有憤怒，有驚恐，有絲絲游離的絕望，鮮活如噴發(fā)的熔巖。
　　早瀨，我若殺死你該有多可惜啊，這樣美的眼睛。

　　他趁我一閃神的功夫踩下了油門，果然不愧是當(dāng)了多年警察的人，反應(yīng)力一流。
　　他掙扎著推開變形的車門逃了出去，躺在地上滿臉痛苦，似乎肩膀被撞脫臼了。這么多年過去，居然還是這樣寧可兩敗俱傷的個性。
　　早瀨，你喜歡什么呢？我看著他的眼睛問，只是突然很想知道。

　　回答我的是一聲槍響，穿透我右邊的肺。那個老不死的飛鷹警官。

　　七

　　我躺在小巷里看著頭頂狹窄的天空，那里正升起夜晚的第一顆星星。
　　意識漸漸模糊了，那個聲音離開的時候說“這樣沒用的身體我不需要�！�
　　于是這便是真的要死了吧。

　　我想起那個他沒有回答的問題。
　　早瀨，你喜歡什么呢？我一點(diǎn)兒也不知道。
　　你喜歡的顏色，喜歡的食物，喜歡的季節(jié)，喜歡的游戲，甚至你喜歡的女孩子。
　　很多很多問題，都找不到答案。
　　我所知道的你，已經(jīng)停滯在那個下午的天臺上了。

　　我想起那時你對我笑的樣子，以及那幾乎把胸腔也要漲破的巨大的幸福。

　　在沉入最后的黑暗以前，我想起你的眼睛。它們明亮似五月的星。
　　照耀著我，如同從未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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