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文的時候，常常分不清我到底在讀誰。

　　是差點迷失自己，只能借由“我是誰”提醒自己的埃斯蒂尼安，還是沉溺于龍騎士的記憶，終于認識人類的尼德霍格？

　　尼德霍格教導妹妹說，不要和人類走得太近。
　　因為人類實在太脆弱太渺小了。打個盹的功夫，好不容易認識的人類就化成飛灰不見了。
　　還不如洞穴中的長壽花。起碼花能長久陪伴他。

　　可是妹妹不聽。
　　拉塔托斯克真的是活潑過頭。每次都在他身體擺成最舒服的姿勢，下一秒就要徹底放松時撲棱著翅膀撞進來。
　　尼德霍格就想，龍生第一過錯大約就是聽了兄長的鬼話，將洞穴建在她身邊。
　　第二個錯誤就是沒有更正這個錯誤。

　　而他永遠沒有機會了。

　　這是埃斯蒂尼安了解到的尼德霍格。
　　他煩死龍的妹妹，是那條天龍漫長、冰冷、黑暗的回憶之河中，幾條可愛的小溪流。
　　也是他的弱點。

　　真巧。
　　他也是。
　　他是說，尼德霍格有個煩死他的妹妹，而他有個恨不得將其塞回娘胎，腦中暴揍幾百回的弟弟。
　　也是他的弱點。
　　同樣死得早。

　　水中的尼德霍格曾經(jīng)覺得，他寧愿獨自呆著也不愿意去了解大地上任何一個小黑點。
　　他還曾經(jīng)覺得天龍們都會活到世界末日呢。

　　意外從不因壽命長短、血統(tǒng)高低而異。
　　所以埃斯蒂尼安再一次回來，只看見一片紅澄澄的火焰。
　　溫暖、漂亮，簡直燃盡一生的光亮和熱度。
　　此后他燃燒自己直到化成灰燼，還是冷。

　　埃斯蒂尼安詛咒幾百回但絕對沒有真心實意要他死去的弟弟，尼德霍格捂住腦門只擺出一個屁股暗示送客的妹妹，脆弱的人類和強悍的天龍，都被意外帶走了。

　　然后他們活成對方。
　　埃斯蒂尼安將自己活成一柄利刃，追逐仇人滾燙的心頭血。
　　他沒有心，沒有感情，不能疲倦，因為他只是刀啊。他覺得寥寥幾個朋友一不小心就死了，招呼有什么用。

　　沒有比他更了解尼德霍格的人了，至于最了解他的嘛，埃斯蒂尼安想了想，覺得沒有這種生物。
　　可他們沒法成為朋友，哪怕具備必要條件。

　　真巧，尼德霍格也是這么覺得的，他不想自己難過，干脆不去了解人類。
　　失去妹妹后他逐漸軟弱，連巢穴也不牽走。
　　尼德霍格墜落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么多年他不敢遷走巢穴，大腦袋擺在洞口一直等一直等，只有片片飛落的雪花如約而來，是因為孤獨。
　　像埃斯蒂尼安轉(zhuǎn)身只看到火海，天地突然空曠。

　　他們，兄弟或是兄妹，總之血脈相連的他們剛剛誕生，在“我”誕生之前，大約共享一片靈魂。直到他們分裂成兩個，降落于世時，哭聲兩片。
　　因此失去血親，一半世界崩塌，灰飛煙滅。
　　另一半也搖搖欲墜。

　　若非將自己當成一把刀，埃斯蒂尼安早已毀滅自身。
　　若非還有拉塔托斯克的洞穴廢墟在身邊，尼德霍格怕是遺忘自身，成為他也不知道的存在。

　　短暫的交集后，尼德霍格死去，埃斯蒂尼安還活著，一生與孤獨寒冷為伴。

　　雪覆蓋一切，掩飾一切。墓碑冰涼，空氣也是冷的，冷而沉。白茫茫一片簡直找不出第二種顏色。
　　一千年前的伊修加德亦是如此，冷肅的倉木，假裝自己從未存在的砂石，似乎沒有一絲改變。
　　只是飛在天空的龍不見了，響徹天際的龍吟消散，他穿上盔甲，肩膀微微一動，露出自己的銀發(fā)。

　　到頭一夢，萬境皆空。

　　千千萬萬個日子，尼德霍格醒來又沉睡的千千萬萬個日子，埃斯蒂尼安過而不入奔波復仇的那些日日夜夜，這個故事結(jié)束、傳說也隨同吟游詩人消亡的今后，伊修加德的雪飄落如同今日。
　　寂靜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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